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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的术法远比他做莲身的本领高明,给迷了心窍也没忘了救徒弟,指间捻诀向这边一指,正跟我一起栽下去的宝剑立刻顿住,然后明光一闪,飞快窜到我和白狼下方,把我们稳稳托住。

我惊出一头冷汗,忙御剑飞回师父身边,问道:“师父,那个宁丰是什么妖?”

“妖?”师父怜悯地看着我,“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不识货的笨妞儿?人家那资质,那品格,啧啧,比你强多了!说不准是哪位大罗金仙历劫重修呢,不然也不会连独豫那样的神兽都乖乖听他使唤。”

“神兽?”我思索,“不会是他那个马不像马狗不像狗的座骑吧?”

师父肯定地点头,一脸的钦羡,“那是上古神兽啊,上古神兽!”

白狼在下愤然说道:“神兽么?明明是怪兽!长得那么丑,那么蠢,而且不会说人话!”

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我立时道:“对,哪有我的白狼这样英俊,这样神勇,而且会说人话!”

白狼摆摆尾,以示一万分同意我的看法。

师父寡不敌众,果断转移话题:“你的御剑术怎么越学越回去了?练了两百年的术法还能从剑上栽下去,你真可谓千百年来昆仑第一奇人!”

我便沮丧了,“师父,这委实不能怪我啊!自从我换了莲身,这剑就常不听使唤了。可能得肉身用着才有灵性吧?”

师父道:“胡说八道。那些修为高的地仙,便是肉身毁去,只剩元神,一样可以驭剑杀敌。你好歹还有个身子呢,怎么会丢了灵性?”

我道:“又或者,是太有灵性了,觉得自己的伴侣走了,所以没精神了?”

师父沉吟,“还有此一说?不过长天剑咱们一时弄不回来了……要不,改天帮你重找把好剑?哎,比秋水和长天更好的宝剑,难找啊!”

心里莫名地一疼。

必定又是恍惚间的错觉而已。

肉身都没了,几根破荷梗几片破荷叶,能把身子撑起来便不错了,哪里来的心,又哪里会觉得心口疼?

我这样浮萍心性的人,能日日不辍地练上两百年的剑,师父归功于天赋,而我归功于景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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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孤鹜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每逢日出日落,红霞照丹枫,兰芷薰人醉。携手观秋水,并肩看长天……

他的模样比秋水或长天更美更动人心魄。他舞动长天剑时,我不由地拔出秋水剑相随。

据很多后入门的师弟师妹们说,景予师兄与叶菱师姐双人舞剑,是两百年来昆仑山最美丽的风景。

而我眼里只有景予一道风景。

想想这人真是不厚道,最凶猛的武器都换成了噬魂金弓了,又何必把那把长天剑带走?

还有我那枚从小佩着的玉坠儿,真不该送他。亏我当时还想在上面刻上自己名字呢,可怜了我两百年的功力,把自己手指都扎破了,都没能把字刻上去。

也许从那时便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吧?

瞧这秋水剑失魂落魄的,哪天害我成为昆仑山第一个驭剑飞行时摔死的剑仙,真会被人笑掉大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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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难得的善解人意,正在问师父道:“皑东仙尊,你怎么会想着把叶姑娘嫁给那个宁公子?我瞧着他装腔作势,矫情无聊,再俗气不过,连好端端的神兽到他那里都成了贼眉鼠眼的怪兽了,可见得不是个好东西。”

师父便看向我,“你怎么看?”

我向白狼一竖大拇指,说道:“附议!那公子一看就有妖气……哦不,一看就不像正经人。”

说修仙的剑侠有妖气,听着才不像正经话……

师父便又郁闷了,“哎呀,为什么就我觉得他人品不错,修为又好,堪称当今年轻剑仙中的典范呢?”

我悄悄用脚尖踢了踢白狼。

白狼看我一眼,立刻卧剑狂呕,呕,呕……

我便道:“师父,你和白狼有仇吧?看看你说的这话儿,把它给恶心的!”

师父默了,然后痛心疾首地自责道:“师父的错啊!唯一的弟子居然教得这样是非不明、好歹不分!枉我满腹经纶、才华绝世、术法超群、睿智无双……”

白狼的小心脏承受不住了,假吐变作真吐。

我很怕再一头栽下云端,看着师父半秃的脑袋,忍着没吐。

转头一想,昆仑山八大仙尊,就数我这排行老六的皑东仙尊弟子最少,也对弟子最好。他打什么主意还好说,万一说到掌门的二师伯广昊仙尊,或者五师伯文举仙尊那里,几个长辈一合计一拍脑袋,真把我嫁给那宁丰,我可没景予那等本事,可以挥手间便伤了同门师兄弟夺路而逃。

我打断师父的自伤自怜,说道:“师父还记得我是你唯一的弟子啊?我还没出师哩,就急急打算把我嫁给外人做甚?”

师父叹道:“谁想把你嫁给外人来着?虽说你长了两百年,可咱们剑仙比不得凡人寿促。认真算起来,你还是个未成年哩!依我来看,你该长到四百岁,度了天劫,成了正儿八经的地仙,再在咱们门内找个本领最高模样最好的男弟子嫁了,又不用离开师父,又不用肥水流入外人田,岂不妙极?”

我厚一厚脸皮,拍手道:“果然妙极,妙极!”

师父道:“不妙的是你肉身已经毁了呀!这荷叶修修补补,每次费事,总不妥当。”

我听出言外之意来,“难不成赤城山有啥宝物,可以让我不用顶着这破破烂烂的荷叶身子?”

师父道:“赤城山的上清玉平洞内,有一种淬灵泉水。听闻那水灵妙异常,专用以浇种灵花异草,可令花草经秋不凋,过冬不萎。那宁丰说,若是把你天天浇上一浇,那荷叶便没那么快枯萎了。可恨元修那老儿小气,将之视如珍宝,我便是讨来两坛,也不够浇你几次的。若是嫁过去,你成了赤城剑仙,大约天天泡在那泉里也使得。等挨过了第一次天劫,修成了地仙,便可重塑仙体,没必要再去记挂那凡尘肉身了!”

我听着便有些淡淡的忧郁。

能被昆仑八大仙尊看上并收为弟子的,无不是身具仙根并资质超群之辈,一般有个三五百年也能修个地仙之身了。可我换了这莲身,修为不进反退,三五千年也未必修得成地仙啊!

我闷闷地问:“如果不嫁那小子,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师父答道:“放心,有师父在,再撑个一两年没问题!”

白狼便同情地看向我,说道:“叶姑娘,不然就嫁了他吧!”

我想了想,道:“一年还是两年?折个衷算一年半吧!本来半年前就该死了,这样算来,居然多活了两年,我叶菱赚大了呀!”

师父便转头看向我,向来笑眯眯的眼睛里居然也有些忧郁。

大约不敢告诉我,我不只会死,还会散了魂魄,从此灰飞烟灭吧?

可我没觉得死一次,或者死几次,或者灰飞烟灭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从此没有我了么?

无知无觉无恨无怒无悲无喜,未必不好。

只可怜我这师父,白收了我这么个徒弟了!

若我真的灰飞烟灭了,这世上真正为我伤心的,大约就他一个吧?

我这么想着,便对我这师父生出无限同情,拍拍他的肩膀道:“师父放心,我一定用这一年半的时间给你重找个有仙根有资质的好徒弟,免得你后继无人,膝下空虚!”

师父怒视我,“你这丫头缺心眼吗?”

我做了个鬼脸,冲他一笑。

师父便瞪不下去,急忙转过头去,眼睛里仿佛有水光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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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昆仑后,师父便和师叔伯们商议,欲带我前往苍灵墟一行。苍灵墟是昔年东华帝君历劫下凡时重新修行之处,最后在此处修成正果,重归天界。东华帝君主掌仙藉,自古修成天仙的,都要先拜东华帝君,再拜金母元君,方能升入天庭拜见元始天尊。

师父道:“帝君修行过的地方,自是仙气浓郁;听闻得他洞外莲池已有数千年之久,想来久在帝君座下,必定极具灵性,若能寻得一二株千年莲藕折作菱角儿的筋骨,虽比不得世尊座前的,相差也不会太远。大约可以保住咱们这丫头暂时无恙了吧?”

掌门师伯广昊仙尊道:“菱角儿这事先缓一缓吧,大事要紧。”

师父一惊,问道:“莫不是射日谷那头猰貐真的开始作祟了?”

射日谷位于昆仑山后羿峰东侧,却非后羿射日之处。传说封印于射日谷内的魔物猰貐本是上古时的天神,在某次魔神之乱中遇害,一点元神不散,居然转世成为妖兽,并修成魔道,所练魔功更以人类魂魄为食。至尧帝时,后羿得了金母元君所赐射日神弓,这才将其射杀于此地,并利用射日弓的神力将其元神封印。

后人为纪念此事,便将他与猰貐搏斗的山峰命名为后羿山,将封印猰貐的山谷唤作射日谷。太乙天尊令弟子在此开宗立派,代代相传,固然因为昆仑仙气灵郁,但也有令弟子镇.守猰貐之意。

但猰貐封印已有四千年之久,又有昆仑众仙长灵力镇.压,又怎可能冲破封印,作祟人间?

广昊仙尊已在叹道:“这几十年来,那猰貐屡屡有醒转迹象,想来正是因为那景予承继了魔帝精血,猰貐感觉出这股不同寻常的魔气,才会被引得渐渐苏醒。前日令弟子前去查看,竟险些被谷中魔气所伤。”

师父道:“这可奇了,景予虽是魔帝之子,从小练的却是咱们昆仑道家心法,怎么会有魔气?”

广昊仙尊叹道:“魔帝留在尘世的骨血,岂是寻常人物?我们只道他是凡人之子,便是觉察其灵根有异,只说其资质过人,谁又能把我们从小养大的弟子往魔道里想?何况修习的又是我们昆仑心法,多半便把那魔气压了下去,我们到底只是地仙,竟然两百年没能识破。倒是那上古魔兽耳目非我等可比,大约早已觉出有它的同类在附近了……”

文举仙尊便恨恨道:“孽徒啊孽徒!若是我遇到他,定将他挫骨扬灰,让他魂飞魄散!”

师父还在纳闷,说道:“我只奇怪,他和菱角儿一样,都是出世未久便被带上了昆仑。那魔帝好端端的,把自己不解事的幼子送咱们昆仑来做什么?便是咱们昆仑的心法再玄妙,他们魔道修的是元魔之气,修咱们的仙家之术有什么用?又或者当中出了什么讹误,景予是误打误撞跑咱们昆仑来的?那么,景予又是什么时候和魔帝联系上的?”

“我就说,魔帝必定又有什么诡计,或许要用咱们昆仑心法另辟蹊径修练什么高深术法……”

我只要听到景予二字便胸闷,转身悄悄走开。

这些问题已经讨论快半年了,从来没有结果。

也许知情者只有魔帝和景予了。

所以这半年来,我前后十一次元神出窍,试图找他问个明白,却都被玄冥城的结界阻住。

第十一次,其实我已经看到他了。

我看着他头束金冠,腰束玉带,一身玄衣如墨,面庞清逸俊秀,不急不缓地踏入玄冥城中。

等我一缕元神疾飞过去时,他已踏入城门,我冲过去没捞着他衣袖,正被魔帝布置的结界重重弹开,顿时魂魄散逸,差点没能回来。

终于聚拢魂魄悠悠飘回昆仑时,迎面便见床头破败枯萎的几枝荷梗,然后是师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出去那么三五日,莲身失了灵力,恢复原形不说,还坏得修都修不了了,看来我的灵力真的越来越弱,再不能轻易元神出窍了。

师父回来时,面上很有愁色。

我道:“师父莫不是为了猰貐之事忧心?”

师父道:“猰貐么,集我们诸人之力布阵加固封印,大约也不难压制住。只是你大师伯、四师伯和八师叔都在闭关,我便不得不参与布阵,大约百日之内,都无法带你去苍灵墟了!”

我笑道:“不就是去取一两株莲藕么?想来东华帝君修炼过的地方,还不至于有什么精魔鬼怪,我自己去取便是。”

师父便睨向我,“你当真打算自己去?”

“当然会带着白狼。”

“不会去别的什么地方吧?”

我幽幽地叹,“我还能去哪里?小命要紧啊!”

我虽从未提起,但想来这十一次元神脱窍后的去向,应该瞒不过将我一手养大的师父。难为他为我折腾了那么多次莲身,居然一字都没问过。

白狼听到可以出门便高兴,说道:“仙尊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姑娘,不让她闯祸。”

它一边说一边将前爪奋力向后甩了两甩。

转换为人的动作,应该是拍着胸脯,雄纠纠气昂昂在跟师父保证此事万无一失了。

师父叹气,“你还真自信!”

白狼道:“那当然,想我老狼在尘世摸打滚爬那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识过?”

师父深深看了白狼一眼。那神情,分明是更不放心了。

他道:“可惜原微还没回昆仑,不然可以让他护送你去。——哎,可惜原微心肠冷硬,不像景予温善,不然把你嫁他,我也可以少操些心。”

我和白狼相视愕然,齐声道:“你说反了吧?”

谁不知道原微师兄是昆仑掌门弟子,不仅修为极高,且温和儒雅,风华出众,既得师长器重,又得同门爱戴?

而景予那性情么……

硬梆梆的跟块木头似的,着实不敢恭维。

白狼说完后,大约怕得罪了皑东仙尊,可能就不让他跟我出门了,实在大大不妙,想了想又道:“景予对着叶姑娘时,倒是很温善。特别是和叶姑娘一起练剑时,何止温善啊,简直是……温柔!”

我点头,“嗯,连射十二金箭把我钉杀于地,所谓温柔至死啊!”

白狼登时闭嘴。

师父瞅我一眼,转头走了出去。

但上古魔物复苏何等要紧,无论如何不能因为给我折莲藕耽搁下来。

于是,三日后,五位仙尊去了射日谷,而我带着白狼动身前往苍灵墟。

为了不让我出门这段时间朽了莲身,师父和师伯们合力往我莲身内注入灵力,说可以保我两三个月内无恙。

——前提是,我不能用太耗灵力的术法,更不能再施展元神出窍的功法。如果觉得情形不对,必须尽快赶回昆仑,到冰醴泉里静修。那里灵气充沛,气温很低,可以延缓莲身衰腐,静候师尊们出关为我修复莲身。

于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每天御剑行上一程,我便带了白狼下去步行。嗯,我骑它,它步行,更有益于我恢复体力和灵力。

人烟稀少时还不打紧,投宿时难免会经过一些热闹的街市,我这头身躯健硕的座骑便比我还夺人眼目。

偶然便有识货的路人指着它大叫道:“狼!狼!”

这白狼老兄便格外地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我忙陪笑,“不是狼,是狗,大狗!”

路人道:“狗的毛哪有这么硬?必定是狼!”

白狼便愈加抖擞。

我一扭它耳朵,说道:“怎会是狼?狼哪会这样听话?何况敢到街市行走的狼,早就被人一棍子打死了,还能活到现在呢?”

白狼便有些蔫,侧头看着自己粗壮的腿,大约在思考能经得起那些凡人几棍子。

路人将信将疑,又道:“可看着还是像狼……”

我笑道:“可的确是狗,你看,它还会摇尾巴!”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一)

更新时间:2013-10-180:43:32本章字数:2023

我笑道:“可的确是狗,你看,它还会摇尾巴!”

我拍白狼脑袋,“来,摇个尾巴来看!”

白狼瞅我,大约怕被人当成妖怪打死,到底不敢说人话和我争辩,当然更不敢一声狼嚎把人吓跑。

我道:“还不快摇个尾巴来给大家看看,想被人当成狼打死吗?”

白狼闻言,心不甘情不愿地猛甩两下尾巴,却如铁扫帚一般刷在地上,甩出大片烟尘。

我愕然,路人也愕然。

然后一群人喊道:“狼!狼!快打狼!打!打!”

白狼大惊,驮起我向前狂奔而去,倒是逃得颇有仙骨,——凡尘的狼决计不可能逃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