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呢,你不再是公主府里的人了,我正式把你赶出去了。”我叹息摇首,“真是家门不幸啊…”

“…”

我转身离开,背对着他高挥了挥手,“回去收拾的时候记得你爹说清楚,他真是伤透了心,就是不知说了真相会不会更伤心…”

“…”

离开南苑后,我一路径直回到卧房里,锁上门,穿过幕帘,停在内寝屋的床边。

床的左右两侧是几案和橱柜,而床头靠的是一堵石墙,墙上未刷漆料,由天然青玉石砖铺成,极之绚丽华贵。

我还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昔日的襄仪公主太过奢华无度。

我望着这堵玉墙百来块石砖,上上下下看进眼里。然后,伸手在某一处石砖前轻轻一推——触到机关的这块石砖应声缓缓移出,与记忆里丝毫不差,此乃中空之石,藏有贵重之物。

一块金制令牌与一个青铜虎符。

方才一瞬,我脑中想起的不仅仅是关于一些与太子有关的回忆,更想起了父皇的话。

前因后果还未理清,但记得那时父皇在御书房里支开内侍,给了看了我两样东西。

他说:“此令牌乃是明鉴司之令。”

“明鉴司?”

“朕做皇帝,成日坐在宫里批阅奏章,大多时候看到的都只是臣子愿意给他看的,独揽大权或是…粉饰太平,朕固然有可以信任的忠臣,只是国之利器不能予人,党派之争更要制衡。”

我道:“父皇的意思是,明鉴司是直属父皇的秘密组织,专听父皇密令办事,查办朝中或民间各种事宜?”

父皇道:“必要的时候,可以不需依行律令秘密处之。”

我浑身一震,却又不知如何应答。他道:“襄仪,公主监国实属不易,百官必会阻挠,你会遇到更多难以预料的阴谋,父皇知你不喜这类暗地里的事,可是你必须收着。为父皇,为太子,保住这个清平盛世。”

我收下以后,他又拿出虎符与谕令,正色道:“京畿二十万大军可凭此符随意调遣。”

我凛道:“父皇,您给我的,不是令牌和虎符,这分明是要我成为众矢之的,若让太子弟弟知晓…”

父皇道:“景宴年纪尚浅,今日监国之位授你不授他,他心底只怕…襄仪,你该明白,这不止是虎符,还是你的护身符,更是大庆的救命符,用得好,利国利民,用不好,祸国殃民。”

那日父皇似乎还说了很多,可一时间我又无法统统记起,我摩挲着令牌和虎符,垂眸间想了许多,还是收回原处。

还不至用到它们的时候。

我顺手执起笔在书桌的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方才我是不是漏了一个人?

聂然。不,应当说是煦方。

若康临和周文瑜所言无误,天下间没有让人失忆一段时间的药,那么说谎的就是煦方;可若煦方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说谎的就是两位神医,他们或许知道个中缘由,故意的误导我…

我将笔扔回桌上,不由的心烦意乱起来。

究竟应该信谁?

我跌回软榻上滚了几圈,忽然在想我把父皇当日给我的谕令给藏哪儿去了?似乎是…缝被铺里了。我忙坐起身上上下下摸索,猛然记起…那时在国子监,宋郎生把那床睡惯了被铺给送去…所以,现在的密旨居然在国子监我的寝间里?!

糟了,我失踪好几日,那被褥该不会已经被人处理掉了吧?

我一个激灵跳起来冲出房吩咐下人备车,想了一想觉得不对,让人知道公主曾扮国子监生也就罢了,还兴师动众回去拿一床被褥不叫人起疑才怪。我折回房换上了监袍,这才匆匆赶往国子监。

国子监依旧是那片姹紫嫣红。

这说的是国子监的风景,监生们清一色的蓝袍飘扬,我低着头不快不慢的穿梭在人群中,辨识度自然很低。

事实证明我这个想法太过天真烂漫,只在一拐角处,便听到了身后有人道:“白玉京!”

我慢腾腾回转过身,抬眼看向这意气风发的青年:“你…是?”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苏樵啊。”

就是我第一回进国子监当堂夸我貌比潘安的那个?我忙拱手:“泸州苏兄!哎呀,见谅见谅,,小弟有些眼生不大认人。”

苏樵摆了摆手,丝毫不介怀的模样,又道:“白兄你这几日跑哪去了?”

我道:“家…家中有人得了急病便赶了回去,好在并无大碍…就又回来了。”怕他不信,我又补充道:“我自然是得到祭酒大人的许可才走得了。”

苏樵叹了叹:“唉,你倒是没事,可怜有人却因你的失踪差些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谁的小命不保?和我有关系?”

苏樵又气又急地道:“陆兄啊!你与他关系不是不错,怎么走了也不与他说一声?”

陆陵君?糟糕!我那时满心顾念着聂然的突然出现,整个人呆的不知所措,回去以后大病一场,醒来以后就烦着忘魂散那档子事,我怎么把这家伙给抛诸脑后了?

我忙问:“陆兄究竟出了何事?”

苏樵道:“ 他? 那日你走后陆兄找不到你, 急得几乎把整个国子监都翻遍了, 后来只得跑外头去, 课也不上查堂也不在连会试都缺考, 这不来个新司业么, 新官上任总是要烧个几把火的, 刚好逮住他下了狠手打了三十个板子…谁晓得陆兄毫不放在心上, 伤没好透又偷溜出去, 还绘了你的画像到官府去备案, 好在…祭酒大人知晓了此事拦了下来, 直接揪他回来关了禁闭…两日不吃不喝, 等到放人的时候才发现他烧著呢, 迟一点还不知他要闹出什么大祸端来…”

我越听越觉得自己作孽深重, 又觉得这的的确确是他的一贯作风, 又问: “那他现在如何?伤都好了么?”丫苏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伤是好了, 不过因为祭酒大人的交代, 我们几个得轮流看住他, 免得又跑出去闯祸, 他觉得我们限制了他的自由, 成日躺著闹脾气呢, 唉…要不是看在是同门, 我早就…” 说罢伸出拳头朝空中一挥, “揍他了。”

我忍俊不住, 以陆陵君的功夫只怕还没有別人揍他的份呢, 他闹脾气无非是觉得逗你们很有趣吧? 我道:“ 这样你速速带我去见他吧。”

对陆陵君, 我多多少少还是心怀愧疚的, 我对他视若浮云, 他倒为了我这萍水相逢的兄弟几番覆雨翻云, 委实是自叹弗如啊…

好吧, 该句是在见到陆陵君之前的心理活动, 直至他寝间门口翘著二郎腿耀武扬威地对著屋内两人道:“ 我再也不会去找个没义气没涵养没度量没身高没气魄的白玉京了!你们放百个心, 我当和个路人甲打个照面, 一转身谁还记得谁, 岂会耿耿于怀?”

苏樵瞧我脸色不对, 忙用力咳了一声, 陆陵君不耐转头:“ 你又来做什…” 嘎然而止, 自是因為看到了我。

“ 白…白贤弟,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陵君大步蹦哒向前, 握住我的肩膀上上下下扫了一眼, “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

“ 家中有急事罢了。”我挑眉道:〝这么没义气没涵养没度量没身高没气魄的人还烦劳陆兄关心, 真是折煞愚弟了。〞陆陵君先是松了一口气复又讪讪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故意说的让他们掉以轻心嘛…〞屋内两人听到这话倒是不悦了, 稍胖一些的那个监生道:〝好个陆陵君, 我们诚心待你你只想着算计我們…〞另外一个瘦高的监生附和:〝你也不想想这些日子你给我们闯了多少祸端…〞我勾了勾嘴角道:〝就是, 苏兄都说了, 原来我不再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啊…〞陆陵君颇为委屈的点头:〝嗯!〞

胖监生摊手道:〝若非白玉京是个男人, 我都要怀疑他是为情所困了…〞瘦监生耸肩道:〝也可以是断袖啊…〞

陆陵君不满的喂了一声, 〝你们的玩笑不好笑喔, 白贤弟这么没幽默感的人会当真的…〞我这回是真的被他们的”幽默”乐着了, 转身拱手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胖监生回礼道:〝李问。〞

瘦监生悠然晃着手中折扇:〝杜非。〞

陆陵君再次瞪了他们兩眼, 〝要介绍也得让我介绍啊…嘿嘿, 白贤弟, 他们两个家伙是我的跟班,以后有什么差遣只管叫他们办就是了, 他们必定万死不辞…〞李问瞥斜眼, 杜非翻白眼, 明显是对陆陵君的表达充分的不屑, 我在陆陵君肩上一捶, 哈哈大笑。陆陵君紧了紧眉:〝你笑什么?〞〝喂, 我说, 你们没发现我们五个人的名字有什么问题么?〞我分别指了开来, 〝李、杜、苏、陆、白。〞陆陵君眉头从紧到松, 跳了跳, 亦笑开:〝有趣有趣。〞他笑的时候李问和杜非亦嗤笑一声, 就剩下苏樵楞楞的:〝有什么问题么?〞李问道:〝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白居易。〞杜非道:〝古往今来写诗的那些大人物大才子的姓都让我们占了呗。〞陆陵君眯着眼道:〝既然这么凑巧, 不如以后就换个称呼吧, 别兄啊弟啊的多生分, 就李大杜二苏三陆四白五这样叫下来…唔, 似乎在年龄上这样排也刚刚好…〞李问, 喔, 是李大不满地道:〝为何我的名字听起来最奇怪…〞杜二道:〝我不喜欢二这个字。〞

陆陵君道:〝我还占了最不吉祥的数字, 你们满足吧…〞我摊手:〝五, 无所谓啊。〞 &

等到我们调笑了一圈, 站在一边的苏樵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边笑边道:〝哈哈哈哈, 怎么这么刚好, 我们的姓和诗仙诗圣差不多…哈哈哈哈, 太有趣了…〞在场其他人一齐看着迟钝的某三:〝…〞当然, 此刻的我们绝对无法预料, 国子监广文馆五大公子在不远之后的将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闯出多么惊为天人的大祸, 具体是什么暂且不提, 还是按照正常的叙事顺序往下说。

我回来了以后…好吧, 我本意只是回来检查被铺的, 好在被铺在谕令也在, 我收好谕令又被陆陵君他们拉去吃酒, 直满身醉醺醺的才回到国子监, 完了几个人大喇喇的横躺在地呼呼大睡至三更我才想起, 我拿完东西应该回公主府的, 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我打算离开, 哪料一转身就看到死死抱着我的脚的烂醉如泥的陆陵君, 嘴中喃喃道:〝白兄你别都不喝啊,…〞这话不偏不倚的让我怔了怔。

我环顾屋内东倒西歪的几个人, 他们都只是平民百姓中寒窗苦读进国子监的学子, 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 或许日后在庙堂上会因为立场争锋相对, 但至少在此时此刻都是真心当对方是朋友的。

我挪出身来蹑手蹑脚出了房, 夜风起, 依稀有点凉, 我披着外衣漫步目的的闲晃。

朋友, 只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词, 为何让我莫名心寒。作为和风, 她的朋友有谁?作为萧其棠, 她又有什么朋友?

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是单纯的结交, 这样的人竟然找不出一个么?

清淡的月光下一道身影从树下略过, 我条件反射的避了避, 又探头望去, 不禁奇怪, 这种时间, 方雅臣匆匆忙忙的赶往哪去?

好奇害死貓。不过我是公主不是猫, 只能任凭好奇心驱使我鬼鬼祟祟的跟踪他。

方雅臣一路朝北角, 待出了后门, 便直奔往国子监旁的山上行去。我这样一路跟著忒感辛苦, 几番想打退堂鼓, 好在到了半山腰他停了下来, 我定睛一看, 原来是温泉池, 我再定睛一瞧, 方雅臣就开始脱衣裳我忙用手遮住双眼, 原来他折腾半晌就是来泡温泉的。〝哗哗〞的水声隐约传来, 咳, 看来他已经脱个精光了, 想到这里我老脸热了热, 转身, 又回转过身, 暗想, 既然都曾经是面首了, 看一看又有何妨?于是, 我就在几度徘徊挣扎的转身中看到了方雅臣的胴体。

没有看错, 我用的是胴体如此含蓄的词语, 只我看了丰满的双丘和优美的曲线。是的…没有错…

不, 有没有搞错…方雅臣是女子!

好吧, 不开玩笑, 我恢复正经的表情对着茫茫夜色暗叹, 原来韩斐不是断袖, 所以除了我为何会有一个女扮男装的面首这个谜团太过匪夷所思外, 基本上许多事也都能解释的通了。

我蹲在角落等到方雅臣泡完温泉擦乾身子穿好衣服飘然而去, 然后移至温泉池边, 感受冒着热腾腾水气的温泉, 咽了咽口水。

既然来了, 恰好一身酒气, 就没有白来的道理不是。

这池温泉似乎是从山上汨汨流入汇聚而成, 水面上热气蒸腾, 并不深, 身子一埋进水中便觉得有温润的热浪扑面而来, 泡在水里, 只觉得有千万只手, 轻轻地在身上按摩, 舒服至极。

原来方雅臣看去沉寂, 竟也是个极会享受生活之人啊。

我看着水面上荡漾的缺口月亮, 伸手拨着水, 溅在水面上发出哗哗的水流声, 只觉得一身疲惫都随著波光流转的水一扫而去, 舒适异常。

喝过美酒沉浸良辰美景之中, 若此时还有美乐助兴那就完满了。

不知是否因为饮酒还是夜深, 我觉得困顿起来, 迷迷糊糊的靠在石壁上, 半梦半醒, 隐隐约约间似乎真的听到萧声若隐若现。

直到一个骤然低头给晃醒, 感到自己打过盹, 我忙强迫自己睁开眼。开什么玩笑, 泡温泉若泡睡去,就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醒来吧醒来吧。我这般告诫自己。奈何身体不听使唤, 怎么样都使不上力, 我努力的天人交战中,多么希望此时有什么能彻底震醒我。

后来我每每回想起这段总结了我自身的一个潜在特质──心想坏事成。

我听到身后不远处, 不, 是很近很近的距离, 几乎就是从头顶上方, 掺著清风的男人温润和顺的声音:〝你是哪个馆的监生? 何故深更半夜在此处?〞我浑身僵如冰雕, 顷刻间只觉得这一池热汤凉过冰泉。

這聲音太過耳熟了。

不是别人, 这是, 聂然。

第十九章

曾几何时…

我无数次幻想过与聂然重逢的场景。

最初从波涛汹涌里捡回一条命时,我脑补着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穿着一袭白衣突然站在他的旁边,阴测测笑道:“没想到我会再来找你吧吧吧,冤有头债有主主主,我来向你索命来了了了”,然后,把他吓死。

之后流浪那段日子,我自以为看遍人情冷暖,只盼有一天即便在路上相见,我也不过是淡定勾唇浅笑,“罢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常记一二便是,从此就当做是陌生人吧。”说完潇洒转身,而他,望着我的背影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等到被宋郎生认领回去知悉自己是公主时,我最喜欢躺在床上闭目想象:待哪日夏阳侯携子参加朝会之时,我身着华服靠在凤椅上,看到聂然震呆的表情,邪魅的一挑眉:“许久不见呐,煦方…喔,不,我是否该称你一声世子呢?”接着,他跪下求“公主饶命”,而我一指“来人,把这奸佞之徒给我拿下”。然后仰头狂笑,笑声荡漾在殿堂上如缕不绝。

我承认我有些异想天开,但…

当我光着身子在荒郊野岭上泡温泉时某人忽然他在旁边问你哪位…这种重逢的的离谱度会不会更异想天开…

我临危乱了一瞬,低着头沉声道:“学生乃是广文馆监生,此前因受了凉便来此处泡泡温泉活血驱寒…”

身后的人没立刻说话,似乎在思考我答案的可信度,我等了又等,见他还不说话,便道:“不知司业大人此时又为何在此?”

聂然呵了一声,“我记得可从未去过广文馆授习课业…你光听我声音便知我是谁,与我很是熟悉么?”

我刹时惊出一头冷汗,“司业大人初来那日在辟雍殿的一番训导令学生受益良多,大人的声音自当铭记于心。”

聂然道:“行了,这些虚言不必多说。你先上岸穿好衣裳说话。”

上岸…穿衣裳…在您面前光着身子么…

我将身子往汤池里缩了缩,道:“学生不习惯与大人赤、裸相对,可否请大人先行回避?”

“男子汉大丈夫竟也如此矫揉?”聂然轻笑一声,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扭头时看到的是他的背影,在月光下一如既往的怡然清冷,他在不远方停下步伐,撩袍坐在一块青石上,静静遥视远方。

我忙从温泉池爬起来,顾不上擦身子,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里衣,一直注意着他的方向,待到我系好外赏衣带配好发冠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聂然由始至终没有回头的意思。我想他对于一个半夜偷溜出来泡温泉的监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道:“司业大人,若无他事,学生先行告退。”

聂然嗯了一声,算是既往不咎了。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不敢多留,可却在离开的那一刻,听到了箫声悠悠传来。

我浑身一僵,鬼使神差的回转过身,看到了清明月光下的他的侧脸,像一幅水墨画卷,素淡静雅,他手中执着的那支箫正是我送给他的玉箫,劣玉漏箫,他奏的那首曲正是他赠给我的曲子,煦风和月。

半年多前的那个早上,夏阳侯的家仆上门来找他,他赶走了他们却回头看到了默默流泪的我。

那晚,我们坐在陈家村的大槐树下,我听他奏这首歌给我听,我问:“为什么管这首曲叫煦风和月?有点像我们的名字,又不一样。”

他勾了勾我的鼻尖,笑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给我自己取名为煦方,给你叫和风么?”

我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听你说吧。”

他微微一笑,笑的怅惘:“我刚来陈家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山那边看日出,看日落。我常常猜测过往的各种可能性,茫然于今后何去何从,我不知我的煦日在何方,所以,我希望这个名字能够带我找到答案。后来,我遇到了你。你很麻烦,失忆失的乱七八糟,又娇气又任性,我救你是因恻隐之心,几番暗示你离开,可你偏偏感觉不到,真是让我有苦难言。”

听到这里我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他道:“直到有一天,我打猎回来发现你不在房里,这才惊慌失措的四处找你,我才发觉我是那么紧张你。你的病很奇怪,今天的事睡了一觉明天又忘,如此怎可独自往外跑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坐在河边一声不吭,我陪了你许久,你才笑着说‘我是不是你的包袱,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虽然嘴角在笑,眼里全是泪。”

我静静道:“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呢?就算前一日我对你的态度欠妥,一夜过后你怎还记得?”煦方眼中泛着光,“那时我才知道,你虽然失忆,心却是那么敏感脆弱,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都记在心里,你嘴里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你嚷嚷着要吃好喝好住好不过是想试试看我重视不重视你…我很难过,我很后悔自己怎么可以那样对你。后来我带你回家,在月光下我对你许下了承诺,你在哪我就在哪,和煦和煦,煦跟着和,风吹往哪哪就是我的方向。你叫和风,我是煦方。”

我问,“煦风和月,煦方与和风在月光下的承诺,是这个意思么?”

煦方点了点头,我抹了抹眼泪说:“可是这是煦方与和风的承诺,不是聂然的。”

“我可以不要当聂然么?我比较喜欢当煦方。”煦方回头笑了笑,“其实那日,我想起了所有,忽然间才发现,我之前的人生或许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我很庆幸老天让我经历了磨难让我失忆让我遇上你,虽然不知道将来还会遇到阻碍,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度过那些难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想到今后能够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想…”我望着煦方,“就算有一天我老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饱哪里都去不了,连外孙和曾孙都分不清,但我都不会忘记你今天说过的话,时时想起,用来微笑。”

聂然的箫声奏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停在当日在竹林里,我唱他吹,我停下他停下的地方。

他试图继续吹奏,试了几个音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只得重新开始。

我再次茫然起来。

他是真的失忆了么?因为想不起过去,所以才无法把这首曲子吹得完整,只能停留在那时。还是…想起了那日情形,再也吹奏不下去了?他这种时候在这儿吹曲子,是为什么?

我呆呆的站着望着想着,整个魂飞到九霄云外,等到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聂然已然回头,张口结舌的望着我。

我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相视,他没有上前我也没有后退。

我以为我会不顾一切转身就跑,可我迈不开脚步。今夜的月色如此明丽,我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脸,我于他而言,亦然。

幽寂的山林,他那般清淡的迎风而立,表情是如此不可置信,想近前又不敢近前的样子,“你…还活着?”

我应该如何回答?该冷漠还是嘲讽,是答我不认识你,我只是个长得和你朋友很像的人?还是我大难不死,你失望了么?

我听到我的声音道:“嗯。被大水冲走后让人救了,真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聂然走上前两步又停住,仿佛我真是什么鬼魅会吞了他似的,“你…为何会再此…”

我道:“我辗转来到京城,遇见了故人,他带我来国子监玩,就女扮男装了。今夜再此,只是一个巧合。”

聂然怔怔颔首,“你…”你了半天没下文。

我笑了笑,“你还恨我么?”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时候,我带着赵嫣然跳河…”

“我知道。”聂然的目光望进我眼中,“你是为了救我才挡的箭,为了救嫣然才跳的河…”

“是赵嫣然告诉你的么,她真是个好女孩。”我笑了笑,“我还一直误会她,以为她会什么都不说,如今误会解开了,我也没死,你也不必内疚,大家都平安无事,挺好的。”

聂然静静地站着,默然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我呼了一口气,“天都这么晚了,先回去吧。”

“和风姑娘。”

我再次驻足。

“我应该这么叫你对么?”聂然道:“嫣然同我说起,我失忆的那两年,整整一年都是与你在一起的。”

我闭紧眼,努力不让眼泪有流出来的机会,但是泪珠还是很不争气的从眼缝钻出,滴落。

聂然平静地道:“嫣然说那时我带着你到绥阳,回府求我爹解除与赵家的婚约,但我爹不许,把我锁在房内。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我爹不说,我也不记得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