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手遮香》 作者:月初明

冤死重生为贫女,祖母不慈,母亲好欺

便宜渣爹只是个无情无义的穷苦小官,身边还有个小妾上蹿下跳、挑拨离间?

那又何妨,她有神医绝技在手,岂会怕这么一点小艰难?

作品标签:重生、家长里短、复仇、HE

正文 第1章 死里逃生

早春二月,大丰朝北方飞龙关荒凉广袤的雪野里,一个满头是血的女孩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一只瘦得眼里冒绿光的黄狗在旁躁动不安地打转,几次想要上前去舔血吃肉都被一旁的几个半大小子给喝止了。

一个缺了门牙的半大小子蹲下去将手探在女孩子的鼻前,好半天才颤抖着声音轻声道:“她死了。”他抬起头来,一张青黄瘦削的脸上除了惊恐之外再看不见其他,“怎么办?她说的要是真的怎么办?”

另一个脸上有疤的半大小子杵着根带血的棍子冷冷地道:“就因为她说的可能是真的,所以我们更不能留她。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要是放她回去,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挨打事小,若是家中父兄逃役之事被牵扯出来,就都不要活了。”

大丰朝刑法严苛,民众逃役是大罪,何况他家父兄逃的是兵役,一旦被拿住不死也得脱层皮,一个家基本也就被毁了。虽然这样,到底是一条人命,几人心中害怕,却没有一个人能反驳,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疤脸小子定了定神,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人都死了后悔害怕也来不及了,反正你们也算是帮凶,谁都逃不了,等下一起挖个坑把她埋了也就是了。她的棉衣棉裙都厚实,可以剥了给家里人穿,她耳上那金丁香熔了也可以换些粮食,省着些大概可以熬过这一季了……”说着蹲下去把匍匐在地上的女孩子翻过来,再次探了探女孩的鼻息,确认女孩果然是死透了,便准备去摘女孩耳上那两枚小小的金丁香。

就在此时,女孩紧闭的眼睛猛然间睁开,黝黑的眼珠子带着几分凄厉和寒气冷森森地直直瞪向疤脸小子。饶是疤脸小子胆子再大,也给这带着死气的凄厉眼神吓得猛地一缩手,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妈呀!诈尸了!”缺门牙的小子吓得大喊一声,拉了近旁年纪稍小些的那个拖鼻涕的小子转身就跑。

“不许跑!什么诈尸了,分明是没死透!”疤脸惨白着脸,颤抖着声音往后缩了缩,握住才放下的棍子,准备再往女孩的头上补一下。

不等他动作,一只纤细青白的手飞快地牢牢抓住了棍子,死而复生的女孩力气大得惊人,眼神更是死一般的沉寂,面无表情地看着疤脸小子道:“这是到了黄泉啦?怎么不见孟婆?”

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分明不似活人,更像是个索命的恶鬼。疤脸饶是再胆大也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松开棍子将手撑着往后连爬了几爬,见女孩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赶紧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远处逃了。

女孩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周围发了会儿呆,苦笑道:“死了都没能得床破席子裹一裹,就这样抛尸荒野了么?可真是窝囊啊,祖父,我对不起你老人家的教诲。”说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身上的装扮,一脸的不敢置信,怔了片刻后掐了掐自己的脸,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脸是泪:“我这是在做梦么?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

待她笑够了要站起身来,却一阵眩晕栽倒在雪地上,头一抽一抽的疼,她颤抖着手往头上摸了摸,再将手放到眼前一看,看到满手的鲜血。

四周寂静无人,身上已经发冷,再这样下去,就算是刚才那几个人不杀回马枪来取她性命,她也要因血流尽或是冷死在这荒野里。女孩咬咬牙,抬头看了眼刺目惨白的太阳,辨了辨方向,手足并用地往前爬去,她不信她重活这一回,又是来送死的!

女孩爬了不久就头晕目眩,手脚抽筋,全身发软发冷,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往前挪动一分。她叹息了一声,躺在地上蜷起身子用力喊了起来:“救命!救命!”

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竟然起寒风了,莫非是又要变天下雪了么?女孩绝望地看着远处重叠起伏的山峦,一脸的不甘心。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舔了舔她的后脑勺,接着一股带着腥臭的热气呼在了她的脸上,女孩大吃一惊,回眸一看,对上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见她回头,黄狗小心翼翼地往后让了两步,呲牙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声。生死攸关之际,女孩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死死瞪着黄狗。

一人一狗僵持了片刻,嗅着温热的血腥气,黄狗饥饿难耐,躁动不安地往前踏了几步,恨不得一口撕下一块人肉以便果腹。终于,它忍耐不住,“哈儿”一声亮出森森白牙朝女孩扑了上来,腥臭的口水甩了女孩一脸。女孩凄厉地大叫一声,两手用力合抱住黄狗的嘴,同时两根大拇指准确无误地全力插入黄狗眼里,整个人合身扑将上去压住黄狗,和拼命挣扎惨叫的黄狗在雪地里滚做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黄狗终于不再动弹,女孩一阵干呕,想把手收回来,却连抬动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便只能瘫在雪地里看着惨蓝的天空发呆。

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吱吱”声由远及近,还有人的说话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好像是在这边。”

女孩本来已经黯淡下去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因为力竭和失血过多,她的视力已经模糊,她看不清来人的长相穿着,只依稀知道来的是两男一女,女的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妇人,男的一个是青年,一个是少年,穿得都还周正。她用尽全力喊了声:“救命!”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师父,安怡在这里!”少年发出一声惊叫,朝她快步跑了过来,试图将她还牢牢卡着狗头的手掰开:“你松手,我来帮你。”

“知善你小心点,她头上有伤。”妇人也快步赶过来,声音温柔可亲,纯正的京城腔。

听到这熟悉的京城腔,女孩一阵眼酸,却不敢放松,坚持着不让神智涣散:“救我,会报答你们的,不让你们白救……”经过那许多事,她已经不敢相信人会随便伸手援助陌生人了,只能先许下承诺才能抓住那么一点可能性。她是真的想活下去,非常想活下去,她还有那么多的心愿未了呢。

名叫知善的少年雪白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替女孩擦了擦脸,急急地喊道:“安怡,安怡,是我啊,我是陈知善。你怎么了?认得我是谁吗?”

原来是熟人啊,这就好办了!还说自己真是倒霉透顶,睁眼就差点死在这雪地里,谁知天无绝人之路,看来是死不掉了。新名字叫安怡,女孩把这个名字牢记在心,感激地朝陈知善笑笑便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彻底昏死在了陈知善的怀里。

陈知善手足无措地看向妇人,求助道:“师父,这可怎么好?”

“让我看看。”妇人上前仔细检查了安怡的伤口,取出一个精致的针匣,将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动作熟稔而迅捷地依次往安怡头上、身上的穴位插入,轻声道:“血暂时止住了,赶紧送回去吧,医药及时兴许还能救她一命。陈喜,你来搭把手,小心些。”

下人装扮的青年应了一声,上前和陈知善一道,小心翼翼地将安怡扶起来朝着最近的昌黎县城行去。妇人四处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的雪地里倒着一只半旧的竹篮,又有许多才采摘下来没多久的雪里红散落在地,心知安怡是来挑野菜才会遇险的,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安县丞做的这些事啊,平白拖累了好好的孩子。”言罢上前将雪里红随意收入篮中,提起篮子跟上陈知善等人。

陈知善看到她手里的篮子和野菜,再看看昏迷不醒的安怡,由不得叹道:“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天气还逼着女儿出来挑野菜,还是官家呢……今日要不是我们遇着,安怡岂不是要白白送命?”

妇人皱眉道:“休要多言,走快些,慢了只怕她性命不保。”

陈知善闻言默默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进了昌黎县城已是午后光景,妇人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安怡和四周人好奇探究的模样,吩咐陈知善去最近的茶铺借板车和被子,以便将安怡尽早送回家去医治。

都是熟人,茶铺老板虽然很不乐意还是借了车和被子,反复追问妇人:“吴姑姑,这安大姑娘没有大碍罢?”这人要是死了,他的板车和被子可就都要不成了,若问安县丞赔,这京城贬斥来的安县丞是个出名的穷鬼,偏还是个官,他没那胆子去歪缠,可若是不问人赔,他小本生意哪里禁得起折腾?

被称为吴姑姑的妇人心里明白这些弯弯道道,笑道:“你放心,我赔你新的。”

妇人姓吴名菁,乃是飞龙关这一片的名医,不独医术高明,更有一手神奇的针灸之术惯能起死回生,救命扶弱,向来名声极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茶铺老板听了她的保证也就把那心放下来,假意推辞道:“那哪儿能?您妙手回春……”

吴菁没空听他闲扯,见安怡被安置好了就命陈喜推着车往县衙而去。绕过两条街就到了昌黎县衙,吴菁并不让门口的皂役入内去寻安县丞,而是熟门熟路地领着陈喜和陈知善往西边行去,敲响了县衙临街一道宅门。

正文 第2章 县丞之女

许久才有女子在里面应声:“谁啊?”那声音期期艾艾的,小得很,仿佛没吃饱饭似的。

吴菁道:“是我。吴菁。”

门这才开了一条缝,里头探出一颗美人头来,贼兮兮地往外张望一番才道:“吴姑姑,对不住哈,奴还以为是来讨债的。”目光落在板车上,看到安怡那颗血糊糊的脑袋,先是怔了怔,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和快意,夸张地尖声嘶喊起来:“这不是咱家大姑娘么?她又惹什么大祸了?”

“你家主母呢?”吴菁不悦地用力推推被美人一直紧紧拉着的门,皱眉道:“进去再说,她急着要用药!”

美人这才往旁让了让,往里扬起嗓子喊了一声:“老太太,您快来,大姑娘不好了!”

正屋里顿时响起婴儿的哭闹声,一条苍老的妇人声气自里面怒气冲冲地响起来:“吉利你作死,吓着我乖孙。死丫头三天两头的惹事,她能怎么不好?总归死不了。有事不要找我,寻她亲娘去,谁生的谁管。”接着就是一连串轻柔的哄婴儿的声音:“乖孙莫哭,乖孙莫哭。”

真是有了男孙就什么都不顾了,美人吉利撇撇嘴一挑眉,幸灾乐祸地朝着东屋娇滴滴地又喊了一声:“太太,太太,大姑娘满头都是血哟!怕是不成了,您快些出来瞧!”

话音还未落,东屋的门帘已被人掀起,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病怏怏,年约三十许的妇人披着件旧袄子,双手扶在门框上愁苦而担忧地看过来,声音都是抖的:“怡儿怎么了?”瞧见安怡露在外头那颗血糊糊的脑袋,腿一下子就软了,踉跄着扑上来哭道:“这是怎么了?”人还未到板车前便一口气上不来,狼狈摔倒在地。

吉利并不上前去扶安太太,只顾在那里嚷嚷:“大姑娘怎地又弄得头破血流的?莫非是又和人打架来着?啧啧,这样的大雪天也不肯好好在家呆着……”

“她去挑野菜遇着野狗了。”吴菁把安太太扶起,道:“她血流得太多,又在雪地里冻了许久,再不抬进屋去医治怕是要出人命。人我是送回来了,你家究竟要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救!救!烦劳把她送西屋里去。”安太太缓过气来,抓住吴菁的手苦苦央求道:“吴姑姑,求您行行好,再救救这孩子。”吴菁是个好心人,可怜他家日子艰难,不但给她看病不收钱,甚至还让安怡去帮着抄书补贴家用,她现下身无分文,婆婆不管,丈夫不在,也就只有求吴菁了。

吴菁尚未回答,吉利就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太太,家里米没有了,还欠着肉铺和杂货铺子许多钱,您生少爷花用的医药费还欠着吴姑姑呢,怕是再凑不出姑娘的医药费,怎么办?”

“你……”安太太气得要死,刚想训斥这不知天高地厚来拆台的小妾,又想起目下最要紧的事是女儿的伤,便咽了这口气死死抓住吴菁道:“吴姑姑您放心,我少什么也不能少了您的医药费。等我好了我就做针线活……”

吉利却打断她的话道:“太太,吴姑姑自是好人,让姑娘抄书挣钱还管饭,她却不知好歹,枉费了姑姑一片好心。就算姑姑的诊金可以不算,抓药总要钱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再叫奴厚着脸皮去药铺赊账……”

若不是这恶毒跋扈的小妾居中挑唆了婆婆和丈夫,引得年幼倔强的女儿和祖母、父亲不合闹矛盾挨打,女儿也不会赌气在这样大雪天里跑出去挑野菜。安太太恨不得将吉利撕成碎片,却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造次,只得怒睁双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吴菁懒得去理安家的家务事,只将安怡连着她身上的被子卷成一筒,命吉利一起将人抬进西屋里去。眼看着就要顺利进屋,吉利突喊了一声:“哎呦!”接着手一松,安怡跟着被子一道向地上摔落下去。

吴菁措手不及,被带得一个趔趄,待慌忙伸手去捞,却只抓住了一只被角,只能眼睁睁看着安怡咕噜噜滚下去砸在门槛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摔得实在不轻。

安太太见状,心疼地拨开吉利冲上来,颤抖着手将安怡抱入怀里哭了起来。

“奴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早起没吃早饭,一直饿着肚子没力气,又给这该死的门槛绊着。”吉利掩着脸哭,从指缝间偷觑安怡母女和吴菁等人的反应。却见一直昏迷不醒的安怡睁开了眼,虚弱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茫然地看了看安太太,又将目光转过来定定地盯着自己看,那眼睛黑幽幽的,很是人。

吉利被她看得心慌,陪笑道:“大姑娘,您醒了?来,奴扶您上床去歇着。”言罢上前去扶安怡,借着衣袖掩盖狠狠在安怡胳膊上掐了一把。她只当安怡会如同往日那般尖叫怒骂出来,再不顾情面地与自己当人大闹一场,谁知安怡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那眼神带着死气和说不出的冷漠,吉利忍不住一寒一抖,怏怏地松开了手。

安怡收回目光,朝一旁的吴菁虚弱而感激地一笑,将手死死拽住吉利的手,示意她扶自己起来。安怡的手冰凉,抓得吉利的手臂生疼,吉利再不敢乱来,忍痛与安太太一起合力将安怡扶到了临窗的炕上。

炕没烧过,冷冰冰的,被褥等物更是陈旧不堪,幸好洗得很干净。安怡带了些苦笑,气若游丝地道:“渴。”

安太太忙从一旁的旧桌上寻了个摔了把手的茶壶,倒了半盏冰冷的白水,想递过去又不忍心,便转眼去看吉利,还未开口,吉利就一摊手:“没柴了,什么都要钱哩。”

总比污水和吃雪好吧,安怡张张口,示意就喝这个。

安太太只得上前喂她喝冷水,边喂边流泪。

吴菁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这安怡是安家的长女兼独女,伤成这个样子,却连热水也没得一口喝,安太太也是软善得过了份,竟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这母女俩,一个过分懦弱,一个冲动暴躁,这样下去,就是自己愿意给她们提供方便也于事无补。

须臾,安怡喝完了水,皱着眉头哀求地看着安太太:“疼。”虽然不清楚状况,但凭着本能,她便知道这屋里谁对她是真心的好,她的伤拖不得,再拖兴许又要去见阎王爷了。

安太太抹了把泪,站起身来对着吴菁深施一礼,哀求道:“吴姑姑,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送佛送到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姑娘耽搁了。吴菁叹息一声,皱着眉从袖里取出钱袋,吩咐一直被晾在外头的陈知善二人去买柴并告知安县丞,再抓药来熬药汤给安怡清洗伤口。

陈知善一直眼巴巴地等在外头,并不接吴菁的钱,只道:“我有钱。”

他家中是这昌黎县城里有名的大户,有钱得很,他是家中独子,自不缺钱使。吴菁也就随了他的便,叮嘱道:“快去快回。”

“嗳!”陈知善临走前同情地看了眼安太太,又愤愤不平地瞪了吉利一眼。

人家救了自己的女儿,还要出钱管医治买柴禾,人活到这份上真是什么脸都丢干净了。安太太的脸热得烫人,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下去,但看到奄奄一息的安怡,脸皮便又厚起来,抬眼看着吴菁轻声道:“多谢您了吴姑姑,您放心,过些日子我便设法还了你的钱。”默了默,又道:“怡儿她不是不想给您抄书,而是别有因由。等她好起来,我就让她继续去给您抄书。”

“再说吧。”吴菁将手放在安怡的脉门上,示意安太太先坐下:“你还没出月子,不宜太忧心操劳,否则将来要落下月子病的。”

安太太收了泪,默默坐在一旁看着安怡的脸发呆。

安怡半闭着眼,不放过周围的任何一句话,弄清自己是个县丞的女儿,这家子人很穷。又因伤重不支,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天已黑尽了,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豆大的灯光只能照亮她的炕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就听窗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叫骂声。

只听一个老妇人怒气冲冲地道:“去!去!去!堂堂县丞老爷不能养活老娘妻儿,要老娘替你买小妾养儿子就已经很是丢人,怎么还好意思来问老娘要钱与你还债!老娘早知你便是做了官也还是这副怂样,一把老骨头还得跟着你从京城到这又穷又破又冷又偏的小地方,当初何苦累死累活、砸锅卖铁供你读什么鸟书!”

一个男人低声下气地道:“娘,前些日子儿子不是才领了俸禄就给您收着的?不是还该剩些儿么?您老拿给儿子先把吴姑姑的药钱还了如何?不能人家救了咱大丫头的命还欠着人家钱不还啊。”

老妇人怒道:“滚!早没了,再问小心我的拐杖!”

不知男人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咚咚一阵乱响,重物击打在身体上的钝响声破空传来,安太太在低声相劝,吉利在尖叫,又加上了婴儿的啼哭声,还有老妇尖利的责骂声,掺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正文 第3章 这一家子(上)

真是乱七八糟。安怡叹口气,试探着喊了一声:“娘?”

整个院子顿时悄无声息,接着脚步声传来,门被人推开,一个面颊清瘦微黑,腰背有些佝偻,看上去得有四十好几的男人当先走进来问道:“你醒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安怡看清来人那双饱含责备和严厉的眼睛后,猜这男人应当就是这身子的父亲。安怡先是有些心虚的往被子里缩了缩,随即又理直气壮地对上对方的眼睛。都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呢?只要应对得当,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安怡?

安县丞见长女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由不得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道:“怎地不答话?你是先前挨的那顿打还不够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规矩。不喊我也就罢了,连话也不答。”

他的语气有些不好,带着许多烦躁。安怡迅速分析,原来这家不但做祖母的不疼孙女,做小妾的会下暗手折磨欺负嫡女,做爹的也会打女儿,那她岂不是只有那病弱的安太太可以依仗了?能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跑那么远挖野菜,岂止是因为穷的关系?只怕还是有赌气和无奈在里头。

见她还是不说话,安县丞因她受伤引起的怜惜由不得又化作了怒火:“早跟你说现下青黄不接,四处都有饿肚子的,有些乱,叫你不要独自一人出城,你偏就不听。看看,险些把命丢了吧?这是没把你母亲给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安怡垂下眼软声道:“爹,女儿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话音才落,安县丞一下子不动了,只顾睁大眼睛看稀奇看古怪一样地看着她。

安怡被看得心头发毛,只得又垂了头,一声不吭地看着被面上的碎花发呆。

“怡儿,你饿了吧。”安太太端着碗进来,见状急道:“老爷,她伤重才醒来,且也是为了我说想吃新鲜菜蔬才会跑去城外挖野菜,您就不要怪她了吧?”又劝安怡:“乖女儿,快给你爹认错,以后咱不乱跑了。”

安怡十分顺从地道:“爹,我错了,以后再不会惹你生气了。”

“这就对了!”安太太高兴之余,也有些愣住。

安县丞在一旁道:“犟丫头竟会说软话会认错了。挨这一下,竟开窍懂事了,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这人啊,不懂得讨饶也不好,太懂得讨饶也不好,自己从前就是太软善了些,所以才会落到这地步,也不知道身后事如何,究竟是给扔到荒野里喂狼了呢,还是给一床破席子裹了草草掩埋?想起从前的事,安怡止不住的心酸,垂着头低声道:“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再不开窍那就是白死一回了。”

安太太想起这些年来受的罪,悲从中来,勉强忍住了,坐到炕边扶起安怡,柔声道:“懂事了就好,来,把这两个鸡蛋吃了。”

一股甜香扑鼻而来,碗里原来是两个糖水荷包蛋。安怡的肚子饿得更凶,抢过碗来大快朵颐。吃完了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安太太:“真好吃,还有吗?”

安太太为难地看了眼安县丞,安县丞沉默片刻,站起身来,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道:“待我去想想法子。”言罢大步走了出去。

安怡只当他是还要去寻安老太要钱,谁知听见吉利在院子里扬声道:“老爷,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安县丞没回答,院子门“嘎吱”响了一声就没了动静。

安太太两道纤细的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一脸的愁苦,自言自语一般地道:“这么晚了,你爹还能想什么办法?就算是舍了脸皮不要,也没多少人乐意借钱给他啊。”来这里五六年了,能借的人都借过了,好多债还没还,谁还肯借?倘使不是做着这官,住的房子也是县衙的,早就被人赶出去,妻儿都拖去抵债了。

安怡轻声问道:“娘,老太太怎么有钱也不肯拿出来使?”亲人间尔虞我诈,互相算计的事她看得多了,但听之前安老太的说法,安老太只有安县丞一个儿子可以依靠,应当不会不管不顾啊。

安太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祖母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顿了顿,又无奈地道:“你爹的性子,有多少钱落他手都能花个精光,一分银子能花出二分来。”

她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要靠打听。安怡抿了抿唇,决意把准备了许久的话扔出来:“娘,我好像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多想会儿就脑仁疼。”短时间内还好应付,时间长了她准得露馅,不如赶早说清楚,省得到时候又生风浪。

安太太果然大为紧张,立即起身端了那盏昏黄的油灯过来查看安怡的伤口:“吴姑姑不是说没有什么大碍了么?”

安怡任由她拨弄,轻声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连我为什么会遇险也记不得了……”

“早前吴姑姑说了你头上的伤是棍棒伤,你爹还说要问清楚是谁伤了你好替你出头呢,怎地就全忘了?”安太太心乱如麻又不知如何是好,由不得垂泪道:“都是娘没本事拖累了你,你也别怪你爹,他不是不疼你……”

安怡被她哭得心烦,正想劝她两句,忽听吉利在院子里大声道:“太太!老爷气冲冲地跑出去了,莫不是大姑娘又和老爷顶嘴了啊?您劝着大姑娘些,才伤成这样子,让一家子人着急得不得了,怎地才醒来就又惹老爷生气?”

安怡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呢,安太太已经气得脸色发白,走到门边低声训斥吉利:“你乱嚷嚷什么?没有的事休要乱说……”

话还没说完,安老太就气势汹汹地从正屋里快步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就怒骂道:“你还包庇这死丫头!不然大半夜的保良跑出去做什么?”

安太太垂了眼轻声道:“老爷是想去借钱。”

“他去找谁借?光借不还,谁会借给他?”安老太一听更怒,将手里的藤木拐杖用力在地上顿了顿,大声骂道:“我晓得,你们合起来算计我,这是嫌我老不死的,有钱舍不得拿出来给你们花用,大半夜的作气给我看呢。也不想想,你进我家门这么多年一直生不出儿子来还总生病,不是我出钱给你看病,你能生出儿子来?我知道你怨恨我买了吉利来做妾,但现下儿子我也给你养着,你还要如何?你这个不孝不贤的妇人!可是要休了你出门你才晓得害怕?”

见安老太在那里大骂不止,安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泪花,低声辩白道:“家里没吃的了,老爷是想去试试看有没有办法弄些米粮回来。”

“我就知道是这死丫头在作怪。又想吃好吃的了不是?”安老太冷笑一声,疾步冲到安怡炕前抡起拐杖就要往她身上招呼,口里还骂道:“打死你这臭丫头就干净了,成了这模样还不消停,大半夜的催着要你爹的命。早知你是这么个祸害,当初老娘就该把你扔在马桶里浸死!”

安怡不知为何战火突然就烧到她身上了,只本能地护住头想往炕里滚,谁想她这身子今日经历的事太多,不要说躲避安老太的拐杖,就是举手也有些困难,便只好眼睁睁看着安老太的拐杖朝她身上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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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章 这一家子(下)

安太太见状,猛地往前一扑护在安怡身上,泪水涟涟地哀求道:“老太太,真的和怡儿没关系,她这么重的伤,哪里经得住这一下?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媳妇也活不成了。”

安老太的拐杖自然就砸在了安太太身上,安太太痛得一抖,眼泪流得更凶,却是坚决不放手。

吉利在一旁假模假样地劝:“哎呀,老太太,大姑娘虽说不懂事,但怎么也是您的亲孙女儿不是,她伤着,您却还要打她和太太,再记仇了怎么办?大姑娘性子可倔着呢,上次老爷管教了她两回,她可是许久都没叫老爷。”

她这话听着是劝,其实是挑拨,安老太闻言更怒:“今日我便收了她的小命,看她怎么记仇?”

又是这样不慈悯的祖母,又是这样挑拨离间的小妾。黑脸皱皮,头发雪白,一脸凶相,得势不饶人的安老太与记忆深处的另一张脸重叠起来,引得安怡心里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戾气和怨愤,便冷冷地瞪着安老太,同安太太道:“娘,您让开,您身子虚着呢,哪里经受得住这般闹腾?若是祖母打死女儿就高兴了,那便如了祖母的意罢。想来做祖母的打死伤重的孙女儿是应当的,并不会影响县丞老爷的官位。”

“你还说!快闭嘴。”安太太一把捂住安怡的嘴,害怕地转头去看安老太,生怕激得安老太更怒。

“唷,长进了么,晓得拿这些个大道理来压我了。”安老太收了拐杖,眯了老眼狠狠瞪着安怡高声道:“我还真不怕!别家的女儿到了这岁数早懂得做事理家务,更懂得孝敬长辈,教养弟妹。你呢,就只晓得成日在外头疯跑疯闹,和人吵架打架闹事惹祸到家,在家和父母吵闹不服管教,任意打骂折磨父亲的妾室,和祖母顶嘴不孝,偷拿祖母的东西,丢着你弟弟不管。吴大夫可怜你,让你去她那里抄书学道理,你也不肯好好做。你就是个祸害!我打死你也是占了理的!”

安老太骂得痛快,安怡左耳进右耳出,只冷眼看着这面容冷峻的老太太,她就不信,这恶老太真敢打死她给安县丞惹麻烦,真丢了这个官不做。她可是明白得很,这些当官的最怕什么。

恰好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安太太忙道:“毛毛哭了。”

“这次暂且饶了你。”安老太心中挂怀爱孙,用力一顿拐杖,气冲冲地快步走了出去。吉利见状,匆忙跟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她和安老太的说笑声。

看来这个小妾很得老太太的欢心啊,前身就真的这样惹人厌恨?安怡正思量间,安太太皱眉道:“你听好了。若是不想要我早死,你就再不要和那贱人无谓争斗,不要因了她的缘故再激得你祖母和父亲不喜你,更不要因了这些事拿自己的性命和前程赌气,随意跑出去。不然死了残了,痛的只有你自己和娘。”忍了忍,低了眉眼轻声道:“日后记得不要再和她当面对上了,好歹她是你爹的妾室,你那样对她总是落人口实,于你名声不好。”

这是大实话,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第二次生命,她自是要好好珍惜。安怡郑重点头:“您放心,女儿再不会犯傻了。”

安太太见女儿眉间露出少有的娴静懂事,心中稍许宽慰了些,轻声劝道:“你祖母说话虽然难听,但有些话也当听一听。从前她和你父亲也是极疼你的,要不是那件事,也不会对你生了偏见……你年纪渐长,再不好似从前那样,不然将来可怎么办?”

听安太太大致说了些前事,安怡心中有了底,这安大姑娘就是个没什么心机,性子暴躁,不太懂事又倔强的小姑娘,因看不惯无儿傍身,生性又软善的生母总是受祖母和小妾的气,便和小妾结成冤仇,连带着恨上了祖母和父亲,所以才得了个凶蛮不懂事的名头。而这中间,又有一件发生在吉利和她之间的事导致了安老太和安县丞对她意见很大,但安太太坚决不肯说,安怡也不好一直追问。

天刚放晓,安怡又被一阵叫骂声给吵醒,听声音是安老太又在咒骂人。忽然,门被人从外猛力推开,却是吉利一手提着只冒热气的木桶,一手端着只碗,一脸不服气地站在门口瞪着她。见她看来,吉利唇边露出一个冷笑,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只当老天有眼收了你这个歹毒的祸害精呢,却叫你这般好命活下来了。活下来也就罢了,却又来折腾我。”

这是有意挑衅,要招安老太和安县丞对自己不满呢,安怡对上吉利那双含着冷笑又带着些不屑和算计的眼睛,心头明白得很,索性闭上眼睛,不闻不问不看不答。

吉利等了一会儿,不见以往炮仗脾气的安怡发作,不由十分诧异,想想不甘心,便将桶用力往地上一放,抬起粥碗用力喝了一大口,挑衅道:“这么香的米粥给你这个无用之人喝了也是浪费,不如我替你喝了。”

安怡见她实在嚣张,心想她总这样找茬也是烦人。正思量该怎么办才省事时,忽见门口有一角绿色袍角,猜着是安县丞那个便宜爹,便也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骂吉利道:“噎死你个贱人!”

吉利见安怡应战,立时兴奋起来,也没注意到她的声音为何这样的小。飞快地把粥喝了一半,再把手一松,把剩下的半碗粥连着碗一起砸在地上,接着蹲下去,边捧粥边大哭:“大姑娘,大清早的您这是闹什么?怎地就砸了早饭?多可惜啊,天快亮老爷才披着冰渣子回来,不知多辛苦才弄回这些米,都没舍得吃一口,就给您和太太,小少爷熬粥用了……就算您看不惯奴,也该心疼老爷,珍惜老爷的一番慈爱之心才是。”

眼看着安县丞板着脸走了进来,安怡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她倒要看看,目睹了一切的安县丞是要向着小妾呢还是向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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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章 前因后果

听见脑后脚步声响,吉利忙抬头泪汪汪地看着安县丞,如同往日那样可怜兮兮无限委屈地喊了声:“老爷。”

却见安县丞咬紧牙关,沉着脸一巴掌挥在她脸上,吉利的嘴唇嚅动了两下,忍下其余的话,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后自认倒霉地退了出去。

还好,不是个当真宠妾灭妻,不顾骨肉亲情的。安怡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安县丞在唯一一个凳子上坐了,将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安县丞看模样应当比安太太大上十来岁左右,肤色黑中带黄,双眉紧皱,一脸的郁郁不得志。人很瘦很高,身上穿的八品绿色官服袖口和领口处已经磨损得十分厉害,脚上的官靴也是旧的,在脚踝不显眼处还有补丁。

县丞,八品官,位居县令之下,是为一个县的二把手,俸禄当然不高,月俸六石六斗,但不至于养不活人口如此简单的一家子。更何况地方官都有各色隐形收入,安老太是个精明的,安太太不是奢侈浪费不贤惠之人,虽然安太太常年看病吃药花销大,但一年下来小康也应该能保证。这家子落到这个地步,应该别有因由。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的声音一声赶一声的响,寒风从大敞着的门口处吹进来,安怡冷得打了个喷嚏,扯着头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

安县丞终于开口:“我让你姨娘重新给你盛一碗来。”言罢果然喊吉利再给安怡盛粥。

吉利欢快地答应了一声:“嗳,马上就来。”再进来时脸上就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变脸之快让安怡叹为观止。

安怡喝完了粥,安县丞才又道:“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什么人伤的你?原因是什么?”

安怡只能想起最后那个狼狈逃窜的疤脸小子,其余两个人她是脸都没看清楚。至于为什么会伤人致死,她却是不知道,于是照旧把昨夜和安太太说过的话拿出来应付安县丞:“想不起来了,晕乎乎的,多想就头疼。”又强调:“好些事儿都想不起来!”

安县丞倒也没露出多少惊诧不信紧张来,只道:“我听你母亲说了。你也别急,等过两日吴姑姑来给你复诊,再请她帮你好好看看。”

“好。”安怡应了,想转开话头:“爹,您吃了没有?”

安县丞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道:“等下到县衙里吃。”不等安怡再问,起身往外而去:“你想起来的时候记得和我说,我这个做爹的虽然没本事,倒也不至于就让自己的女儿白白给人欺负了去。”

“哦。”安怡钻进硬硬的被窝,听着外头东窗事发的吉利被安老太撵得满院子哭喊飞奔,看着昏黄发黑的屋顶想着心事。

几日后,风雪稍停,天空一碧如洗,安怡能起身走动了。因见午后的阳光极好,倒比她那间冷冰冰的屋子还要热乎些,便慢吞吞地端了凳子坐到院子里晒太阳。

因了安县丞那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粮食和一些银钱,一家子人有吃有喝还有热炕睡,所以不管是安老太还是吉利都安生了许多,安太太甚至于有了奶,那个早产先天不足、又没有奶吃、日常总是哼哼唧唧的小婴儿吃饱也就安静了很多。故而这个午后是难得的清净,安怡正好将这些天收集到的关于这一家子的情况理一理。

安家在京城是大族,族长还是曾经的大丰朝首辅安归德,族里多有读书入仕之辈,但安老太和安县丞这一支和嫡系已经有些远了,且还很弱势。而这一支中,安县丞母子俩又更弱势。安县丞安保良的父亲是续弦生的,早早就亡故了,丢下安老太一人上要伺奉公婆,下要教养孩儿。这也罢了,倒霉的是安保良五岁那一年,年迈的安家老老太爷又没了,前头发妻生的两个儿子立时闹着要分家,联合了族人一下子就把续弦和安老太母子给踢了出来,三人只得两间摇摇欲坠的旧房并几亩薄田山地,连糊口都不够。

安老太是个坚强能干的女人,种地做针线活打零工,咬着牙硬是给婆婆送了终,把安保良养大并供他读书。好容易等到安保良中了进士选了官,娶了媳妇生了娃,几经周折混进户部做了个从七品给事中,好日子没过几年呢,就又被安家族长、当时的首辅安归德给牵连了,一下子给发配到这偏远穷寒的小地方来,失落伤心不为说,日常还要受其他派系的同僚们给挤压摧残。

这还不算完,安保良因为早年一心读书且没闲钱,安太太又一门心思想要娶个书香门第或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来充门面,所以一直等到安保良三十岁中了进士才设法娶到了现在的安太太薛氏。

当时薛氏娘家父亲是个九品的国子监学正,官不大却在读书人中有个好名声,薛氏本人也年轻貌美品行端正,母子俩是很满意的,但薛氏生长女之时伤了身子,乃至于后来一直不能有孕。没有男丁传宗接代那可是大事,安老太在京中时碍于薛学正还能忍着,一出了京城就再也忍耐不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做主一口气买了两个妾,一个是吉利,还有一个叫富贵,富贵进门没多久就患病死了,剩下的吉利占着狡猾美貌善于看安老太和安保良的眼色而站住了脚。但不知何故,吉利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倒是已近三十的安太太薛氏得了吴姑姑几次诊疗后顺利怀孕生了儿子,只可惜薛氏身子太弱导致这儿子早产体弱,让一家子人都提心吊胆的。

至于这一家子日子越过越穷,甚至于揭不开锅的原因,安老太四处拜菩萨求子嗣撒香火钱是一个原因,安太太身子不好时常要请医延药是一个原因,安保良还占了最主要的原因他的俸禄本来就不高,加上这昌黎县穷困得很,属官们到手的隐形收入很有限,他还是个被排挤的对象,到手的就更少;偏他还是个手散的,一文钱用出二文钱的量,但凡有人向他求助,不拘是资助穷书生还是捐助穷百姓,他都很舍得,也不管自己兜里有多少钱,懂不得量入为出;最后他还属于抱着远大理想的那种人,一心想要疏通一下好早日回到京城一展宏图,所以还要孝敬一下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