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县主好奇地道:“你看什么?”

安怡放下窗帘,朝她一笑:“没看什么,恍惚里觉得好像有人叫了我一声。原来是听错了。”再将一顶能从头笼到脚的长幕篱递给宝县主:“为了不引起无必要的麻烦,还请县主稍后戴上这个吧。”

宝县主兴奋得要不得,满满都是即将去冒险的激动。

与此同时,了然和尚带着小沙弥出了兴善寺,并未坐平日坐惯了的牛车,而是另租了一辆马车朝着落雁塔而去。

楚郡王府,郡王妃收到一封没有具名的信,字写得风流婉丽,信的内容却是吓死人不偿命。导致楚郡王妃才一瞧见就变了脸色,一迭声地道:“快去把县主请来!”待听得宝县主一早就带着人出了府,脸色就更是难看,当即命人备下车马,也不敢多带人手,只敢带着几个亲近之人,心急如焚地朝着落雁塔赶去。

正文 第185章 落雁塔

落雁塔位于京城西南,塔高九层,乃是前朝遗迹,据说塔中供奉得有舍利子,又因站在塔上可以观望京城风景,所以此处算是名胜风景。但凡是外地学子来京,总要来瞻仰一二才像话。

但落雁塔并非是时常开放,而是每月初一、十五日才许游人上塔,也仅止于到第六层,再往上就不准了。但也不是什么人都不准,只要拥有足够的财势,当然也是可以一直往上的。安怡仰头看着高高的落雁塔,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祖父登塔的事来,当时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祖父偏就能带着她一口气爬到第九层,她还见着了那神秘的舍利子。

从塔顶往下看,下头的人真是渺小呢。安怡至今还记得那种高处不胜寒,手脚发凉直打颤的感觉。

宝县主十分不高兴:“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看的热闹新奇?想叫我陪你游玩就早说嘛,我今日本是另有要事的。”

安怡哄着她从落雁塔里绕了一圈,先问卖符纸的和尚买了三个上等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藏好,再哄着宝县主悄悄出了落雁塔,在隐蔽处上了车。不等安怡吩咐,老焦已经迅速启动马车,很有技巧地背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落雁塔,朝着邱通家而去。

安怡这里刚走没多会儿,一个和尚也下了马车,在落雁塔外游了一圈后,低着头进了落雁塔,沿着楼梯一直往上,上去后就再未出来。而另一张牛车,慢悠悠地沿着最热闹的大街,招摇着朝城外而去,车上坐着的正是本该出现在落雁塔里了然和尚。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几辆不带任何标识的马车带着惊人的气势飞奔而来,停下后,几个衣着朴素的仆妇神色严峻地迅速上了塔。一层、二层、三层、四层、五层、六层,俱都是些很普通的游学士子及游玩的老百姓,唯有第六层的角落里坐着个面色愁苦的中年瘦和尚,实在乏善可陈。

仆妇们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下了塔,其中年纪最大、看上去最沉稳的那个仆妇走到居中那辆马车前俯身道:“王妃,县主不在上面,也不曾见着其他人。”

那个其他人,当然指的是大名鼎鼎的美和尚了然。只是因为不能将宝县主的名字与他联系在一起,所以仆妇就用了最隐晦的说法。

楚郡王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沉声道:“使人去问问,他在哪里?再四处查看,县主的车去了哪里,又是跟着什么人在一处,若是问不清楚,就不必回来了!”那封信上说得很明白,自家的女儿思慕了然和尚,请人牵线帮忙约了了然在这落雁塔的第六层会面。空穴不来风,既然这种信能送到她面前,想必是真有什么不妥之处。不把人找到,委实不能放心。

仆妇应了一声,很快安排下去。

然后关于了然和尚早就坐着牛车出了城的消息被报上来,宝县主停放在凌风阁外的马车也很快被人发现,接着楚郡王妃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和那个新近很红火的小安大夫在一起,于是楚郡王府的下人们的新工作就是找到安怡的车,以及上安家打听安怡最可能去的地方。

此刻的安怡正将三个平安符塞进宝县主的手里,诱哄着她将这三个平安符放在那三个并排躺着的小婴儿的襁褓上。

宝县主手足无措,又害羞又紧张,虽然觉得这三胞胎姐妹的确很新奇稀罕,却也有些怪安怡事先没把话说清楚。但她始终是个心地柔软的小姑娘,好奇过后,最终敌不过安怡一口一个县主善良福气大,让几个小宝宝沾点光;敌不过邱老太太那希冀感激的目光和邱家亲戚看仙女似的崇拜景仰;更敌不过三个小猫似的小婴儿的可怜样。

再想起之前听安怡说过邱家的窘态,当即玉手一挥,豪爽地表示要给这三个孩子许多赏赐,让这三个孩子平安茁壮成长。邱通如果在家,大概也不能拒绝这份人情,更别论本来就愁眉苦脸,捉襟见肘的邱老太太。

于是宝县主收获了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激和一个分外美好的名声,她一高兴,看着三个一模一样,还皱巴巴的小婴儿也顺眼了许多,立即向安怡表示,今天果然过得很有意思。

安怡微笑着,心想但愿最后事情爆发出来时,你还能觉得我好,别觉得被我愚弄利用了,然后罪无可赦。至于宝县主稍后能不能兑现诺言,她并不担心,即使就是宝县主过后不乐意了,她也会借宝县主的名义给邱家送上一份足够帮助这三个婴儿渡过难关的钱财。

“安怡,我这虽然算不上普渡众生,也算是行善吧?”宝县主眨巴着眼睛,有些害羞地问道,想必了然大师从安怡口里听说这件事,也会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并不同于其他那些飞扬跋扈的宗室贵女吧?

安怡十分认真地点头:“对的,县主天真良善,会有福报的。”眼角觑见兰嫂局促地站在一旁似有话说,便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兰嫂小声道:“外头来了个婆子,说是要找您,瞅着气派不一样。”

王府里出来的管事婆子,气派当然不一样。安怡提醒宝县主:“县主,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别让等在凌风阁的其他人着急。”

宝县主应了一声,叫上随行的心腹,笑眯眯地跟着安怡往外走:“你该早些和我说是这样的事,我也好提前备下东西。如今可好,我身上也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赏,空口白牙的许下这许多。”

安怡轻言细语的:“县主有这样的心就是极好的。”领着宝县主出了门,指着候在门外的婆子道:“大概是府上寻来了。”

宝县主见了那婆子,脸色一白,硬着头皮迎上去:“嬷嬷怎么来了?”

那婆子目光锐利地扫了安怡一眼,和宝县主轻声说了几句话,又指指前方。前方依次顺着道边停着几辆车,正中那张车车帘低垂,散发着无声的压力。宝县主虽然不知母亲为何会追到这里来,很有些害怕,却问心无愧,小声同安怡道:“我要回去了,改日再约你玩。”

正文 第186章 她怎么会?!

“县主慢行。”安怡一福,目送车队离去。

兰嫂提醒她道:“姑娘,咱们回去么?”虽然安怡并未告诉她今日这样来回折腾是为了什么,但她隐隐觉得,有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即将或者已经发生了。少不得有些忧虑,只盼别牵扯到自家姑娘身上去才好。

“去同邱家说一声就走。”安怡表面平静,其实心里也很紧张不安,对付吉利和对付张欣比起来简直就是小打小闹,难度完全不一样。

邱家人不傻,当然明白宝县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少不得对安怡千恩万谢,安怡并不居功,仔细叮嘱他们好好照顾小婴儿,有什么难处记得去说一声,便带着兰嫂离去。

焦大扬鞭赶马,头也不回地道:“姑娘,方才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巷子口往这里张望,俺追上去瞧,他就跑,俺就抽了他两鞭子,有一鞭子打在脸上,至少也得将养十来日才能好,要不要查一查是什么人?”

“咱们没能力查,若是稍后有人问起此事,你只管实话实说。”安怡不得不承认,谢满棠安排在她身边的这个车夫的确是比顾大有用得太多。且不说之前在落雁塔利索地接着她和宝县主离开,轻轻巧巧就避开了张欣布下的耳目,再说现在这表现,实在是值得人称赞。接下来,楚郡王府就会发现这次的事情别有蹊跷,一定会追查。她什么都不用再去做,只管把这个情况提供给楚郡王府即可,楚郡王府自会顺藤摸瓜,找出那个在背后捣鬼的人。如果运气好,她就可以完全洗脱嫌疑,同样成为被设计陷害的受害者之一。

焦大老实憨厚地道:“是,俺就说不是第一次见着他了,看他不像是好人,倒像是个贼。”

“行。”安怡又再叹服,瞧瞧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的,寻常车夫怎会见着个人就冲上去问话并打人家鞭子?原来不是第一次见着了,在聪明人听来,就是她已经被盯梢不止一两次了,只是车夫没往那上面去想。

一行人各怀心事地回了金鱼巷,安老太才听说安怡回来了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你可是又在外头惹事了?方才有个什么王府的管事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问你去了哪里。还威胁我,说我要是不说实话就要灭了我们满门!”

若是为了她的事惊吓着老太太可就不好了,安怡很有些惭愧,忙道:“可吓着您了?并没有什么大事,他们主要是为了寻宝县主。”

安老太本来就是诈她的,见她面有愧色,便得意洋洋地道:“我是谁啊?吓得着我?我当即就告诉他们,除了天子,没谁有那个本事能灭我安家的门,要问话就找个会说人话的来,咱听不懂畜牲乱叫。他们见吓不着我,这才好好说话,我就按着你之前交代的,告诉他们你去了邱家。”然后用一种“我表现不错吧”的眼神看着安怡,求表扬。

老小,老小,安怡觉得这几年日子好过,特别是进京后安老太要操心的事很少,过得差不多是无忧无虑的,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实在是和当初那个尖酸刻薄古怪强硬的老太太判若两人。安怡拥着安老太的肩头,轻笑道:“我就知道,有祖母在身边,我可高枕无忧。”

安老太得意一笑,探长脖子小声问道:“你别不是在外头惹上什么麻烦了吧?”

安怡连忙否认:“哪有的事?我又不主动招惹谁,有太后娘娘护着我,还有谢大人关照,谁会来找我的麻烦?是宝县主早上出门,没和家里人说,家里人刚好有急事寻她,所以找到咱家来了。”见安老太还要穷追不舍,忙嚷嚷道:“好饿啊,好饿啊,吃饭吧。”

安老太无奈,只好陪她一起去用饭。

楚郡王府,楚郡王妃沉着脸将一封信扔在宝县主面前,冷声道:“你自己和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宝县主莫名其妙的,拿起信飞快浏览了一遍,脸色大变,又羞又怒,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母亲,是谁这么坏?这样来害我!我哪里是要和什么了然私自会面?我清清白白的,凭什么这样诋毁我?”她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真正被人当面戳穿了又是另一回事,当然是又气又恨,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其实就巴不得能和了然私底下见一面的。同时也有些暗自庆幸,多亏安怡不是引她去见了然,而是去了邱通家里,不然此刻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自己养大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自己知道,想到这些日子宝县主特别热衷于参加有了然和尚在的各种聚会,楚郡王妃当然有数,便死死盯着女儿,冷笑道:“你没这样的想头最好,倘若真有了这样的想头……”

宝县主犹自带了一分希望,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能听到两句想听的话,譬如说,了然和尚其实也是出身岭南大族,才华横溢,大不了还俗再考一个状元之类的话。但楚郡王妃接下来的话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楚郡王妃拔高声音,冷厉地道:“倘若有了这样的想头,我劝你立刻打消。不然我立刻把你关起来嫁人,再把你身边的人全部打死发卖,至于那和尚,也别想再留在这京中,更别想有好日子过,我定叫你父王让他终身不得踏入京城!你信不信我做得到?”

宝县主吓得跪倒在地,紧紧抱住楚郡王妃的双腿哭道:“我没有,我没有,母亲你别听信别人的谗言,就把女儿想坏了。”

楚郡王妃硬着心肠道:“别管别人是不是谗言,总之是你有了这样的举止并且落在旁人眼里,才会让人有机可趁!”

宝县主大哭不止,只反复道:“我没有,我没有,其他人也都说他了得,佛法精湛,医术超群的,怎么落到我头上就见不得人了?”

楚郡王妃不理她,等她哭不动了,东张西望到处给仆妇使眼色找台阶下,方指着那信道:“你可认得这字?”

宝县主忙顺着台阶往下爬,仔细辨认了一回,惊叫道:“呀,这不是安怡的字吗?她怎么会?!怎么会?!”

正文 第187章 画蛇添足

楚郡王妃当然也听说过安怡这个名字,特别是今天,她耳朵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了,“安怡约了县主出门啦”“安怡带着县主去凌风阁喝茶啦”“安怡带着县主去了邱御史家里啦”。现在,就连这封信也与她有关系,楚郡王妃一下子就对安怡厌恶起来,板着脸道:“怎么说?”

宝县主还沉浸在震惊中,这封信就一句话,告诉楚郡王妃,她即将与了然在落雁塔六层私会,但字的的确确像是安怡写的。可是安怡虽然带着她往落雁塔去了一趟,却是去取给邱通家三胞胎的平安符,接着她们没停留地去了邱通家。安怡完全没有理由写这封信,除非是安怡疯了,并且想让人认为她疯了,才会写这封明摆着会让楚郡王妃白跑一趟,然后气个半死的信。

当然,如果安怡今日的确是打算带她去与了然相会,并且已经促成此事,那她就会被楚郡王妃抓个正着,然后她大概会被家里严加看管起来,最倒霉的人却是了然。可是她和安怡又没有仇,而且安怡和了然的关系似乎也挺好的。安怡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楚郡王妃比宝县主想得深广,安怡是有理由这样做的,譬如,安怡自己很喜欢了然,不乐意宝县主横插一脚,所以自编自演了这么一场戏,目的是借自己的手警告宝县主,她和了然不会有结果,她的青眼有加只会害了了然。但即便真是这样,安怡也完全没必要自己动手写这封信,随便换左手写或者是找个人写不可以吗?

因此,应当是有一个人藏在背后设局,目的么,也不是真要借此害死宝县主,而是针对安怡或者了然来的,不然这封信就不会送到楚郡王府,而是郡王府的对头那里了。

至于为什么阴错阳差,事情不但没成,反倒像个笑话,楚郡王妃不得而知,也没兴趣去了解,她只知道,女儿的缰绳该收一收了,身边的人也该肃清一下,不该交往的人坚决不能交往。于是先问宝县主:“你好好想一想,平时都有谁和你不对付,或者是看了然和尚、安怡不顺眼?”

宝县主一头雾水:“没有啊。”再问就是“我哪儿知道?人家恨我会告诉我啊?恨了然或者安怡,关我什么事,怎么会扯上我?”

楚郡王妃无奈,只好命人将女儿带下去严加看管,深深感触,这傻丫头必须得重新再教一遍,不然给人卖了都不知道,还帮着人家数钱。打发走宝县主,接下来就是把宝县主身边伺候的人全部拘起来,严加拷问,再让人去查安怡和了然和尚。

了然那里当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人家根本就没去过落雁塔,而是早起就直接出了城,往狮子山莫侯府的别院去了。所以完全排除了安怡原本计划牵线让宝县主和了然在落雁塔会面,后面发现有风险临时改变主意的可能。

至于安怡那里,她那个老实巴交,一口一个“俺”的车夫说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有人鬼鬼祟祟地跟了他们好几次,并且在他上前查问的时候被他打伤,伤处就在脸上。一打听,这事儿真有,当时附近好些人都瞧见了,并不是那车夫胡诌。

接着一个一直在宝县主身边伺候的尤嬷嬷突然自尽了,宝县主听说,吓得病了。

这是想不到的,既然出了人命,说明事态比想象的更严重,楚郡王妃原本不打算告诉楚郡王的,这回都必须告诉了。夫妻俩商量好了对策,表面上先把此事按下不再追查,暗地里却由楚郡王那边去悄悄探查那个据说被安怡的车夫打伤了脸的人。至于邱家那里,楚郡王妃派了身边的嬷嬷带着丰厚的赏赐去看了那三个幸运的婴儿,言明这是宝县主所赏并深切表达了宝县主的问候,再刷了一遍宝县主乐善好施的好名声。

安怡并不知道那封信的故事,也不好去打听楚郡王府的故事,她只能等,就连问都不能问,不然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当听到楚郡王府有人替宝县主去邱家行了丰厚的赏赐后,她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这说明宝县主并未因此被家里苛责,人也没什么大碍。

张欣却是等不及了,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看见桂嬷嬷神色沉重地进来,再小心翼翼地瞟着她的脸色斟酌说话。一旦桂嬷嬷如此,一定就是坏消息。

桂嬷嬷先是告知她,楚郡王妃在落雁塔扑了空,了然根本就没去落雁塔,坐着轿子去落雁塔并留在落雁塔的不过是个身形与了然相似的和尚;而安怡与宝县主也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就在落雁塔失了踪,牛四的人还是跟着楚郡王妃的马车才在邱通家门口找到了人;然后那个人还被安怡的车夫给打伤了,最近还被安郡王府的人追查得东躲西藏的,成日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同时宝县主身边那个被她收买了的嬷嬷还自尽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白瞎了那封信,她本是期望楚郡王妃把了然和宝县主抓个正着,然后再通过那封信的字迹追查到安怡头上,让安怡彻底招了楚郡王府和宝县主的厌憎。楚郡王妃当然恨的是安怡在中间牵线,教坏了自己的女儿,宝县主则恨安怡出尔反尔,两面三刀,说不得还要怀疑安怡是否与那和尚有什么私情。如此,不用她出手,楚郡王府就得将安怡弄个半死。现下看来,那封信不但没起到应起的作用,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

桂嬷嬷很能体会主子的心情,却不得不照实了说话:“好像宝县主病了,太师府那边没什么动静,太医院那边也没什么话,她还是每日照常出去给人瞧病,听说今日早间去了宫中给太后请平安脉,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其实是被人给涮了!张欣怒不可遏,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技差一筹的,只恨身边的人不得力。因为还要让桂嬷嬷做事,不好体罚她,便将那股邪火用力压了又压,道:“既然县主病了,我当然是要上门去探望的,你立刻随我去一趟。”总得探一探楚郡王府是否已经对她生了疑。

正文 第188章 深明大义

宁寿宫中,安怡正陪着连太后作画,连太后画是一幅工笔莲花图,碧波涟涟,白莲盛开,有蜻蜓停于荷尖之上。构思并不出奇,难得是的栩栩如生,气韵天成。

安怡少不得真心实意地赞了几句,连太后轻轻浅浅地瞥了她一眼,道:“好在哪里?比之蒋道子的墨莲又如何?”

听惯了好话的人即使是再聪慧明智也还是喜欢听好话的,安怡自然是捡着好听的说。连太后撇撇嘴,虚空点点她:“出宫去的这些日子,好的没学着,油滑世故却学了十足十。”

安怡不但没认错,反倒愁苦地皱起了眉头。

连太后见状,道:“为你好才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

安怡忙道:“能得太后教诲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民女真是有些技穷了。”

连太后便问:“怎么说?”

安怡小心翼翼地道:“当初在太后羽翼下生活,即便是在深宫之中,众位贵人面前,也是仅需遵守规矩,心存畏惧便可过得极自在了。如今出了宫,却是发现只是遵守规矩还不够,只恐不够油滑世故,不然怎么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连太后微一沉吟,道:“说给我听听。若是为了蔡太师的病,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圣上也赞你医术精湛,实在难得。若是他家来请,你不许推辞,理当精心治疗老太师才是,如此方才算是深明大义。”

安怡松了口气,她在矫情,在讨好卖乖,在隐晦的求助,连太后不会听不出来。如果连太后不想理,那就可以拿话绕开去,既然问了,还宽慰了她,就意味着连太后想管她的事。所以她还可以再硬气一点。安怡十分诚恳地道:“不是为了这个事。乃是因为最近莫五公子提议,他想开医馆药铺,然后想请民女过去坐堂行诊,专治疑难杂症,省得日常请民女看病的人家太多,跑不过来。”

连太后嗤笑道:“看吧,当初说给你做太医,你还不肯,若是做了太医,没品没级没一定身份的人家谁敢随便支使你?现在倒好,什么人都可以叫你去,我说你也端一端,好歹你也是给我请平安脉的人,是阿猫阿狗随便能请动的?”

安怡垂着头小声道:“您说得是。”心里已经有些打鼓了,太后没直接回答她是否可以答应莫天安,而是扯这些漫无边际的,是不是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大概是不希望她和莫贵妃家里扯上什么关系的。

忽听江姑姑适时笑道:“小安是个心善人,见不得人家吃苦头。听说前些日子有个姓邱的御史家中夫人要生产,危急得很,没大夫敢看,还是小安心软,从头守到尾,总算是把那妇人和孩儿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要不是咱们小安还没成亲,人家那三个闺女儿一准要拜她做了干娘。”

安怡忍不住诧异了,她事先没和江姑姑打过招呼,也没指望江姑姑能帮她说话,怎地江姑姑倒帮上她了?

连太后果然感兴趣:“让那个被救下的孩子感念她的恩也就罢了,怎么会是三个闺女儿?”

江姑姑笑道:“太后还不知道呢,是三胞胎,一次就生了三个闺女儿。”

连太后大感兴趣:“这可真是稀罕了,快说来我听听。”

于是安怡赶紧一一说来,还把宝县主跟着她去看了这三个孩子,知道邱家艰难就给了丰厚赏赐的事儿也说了,并不敢再主动提和莫天安合作一事。本来以为没希望了的,谁想告辞时,连太后突然道:“你不是喜欢我今日作的这幅画么?给你了。”

安怡忙又谢赏,心中暗自嘀咕,当初听祖父讲,上头人的举动话语经常都会含有深意,这太后送她一副莲花图,是要叫她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心胸开阔,行为端正,别和人拉帮结伙的吧?好吧,她晓得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靠着太后就别想发财,想发财就别想靠着太后,至于有权有势还顺便发了财的那种好运其实是属于别人的吧。

安怡双手接过画轴,表示自己一定要去请最好的装裱师把这幅画裱起来供上。连太后淡淡地道:“我又没死,供起来做什么?你,明白我送你画的意思?”

果然是了。安怡把自己的领悟说了一遍,见连太后高深莫测地不说话,就又赶紧表态:“太后娘娘的教诲,民女会一直记在心上,行事为人以此为准则。”

连太后默不作声地听完,淡淡道:“明白就好,想去就去吧,不然真是浪费了你师父传授给你的这身好本领。记得为人行事切要光明磊落,不可作恶,不该做的事别做,不然谁也护不住你。”

神转折。安怡心悦诚服地行礼拜谢:“太后的教诲,民女都记在心上了。”又赞连太后心怀苍生,真正仁慈。

连太后笑了一声,道:“我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人,你师父常说,行善积德,胜过吃药万千,想要福报,就得行善。就连楚郡王家的宝丫头都懂得行善,难不成我堂堂一国之母还不知道?去吧。”

这话里透着强烈的不满啊,所以连太后其实对自家师父很看不顺眼,却又牵挂得很?安怡不敢接话,捧着画卷退出,临行前看向江姑姑,以目光表示谢意。江姑姑淡淡一笑而已。

安怡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形于色,问题是她心里实在欢喜,怎么都压不住,导致一个流言沸沸扬扬地传出来,道是小安大夫不但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给永昌侯夫人做干女儿也是指日可待了。

因为太后赞了宝县主,自然有人特意把这个消息送到楚郡王妃面前讨好,楚郡王妃面色半点不动,而是轻轻将丫头送到面前的那张帖子放回托盘,面无表情地道:“告诉田家的人,县主病中怕扰,不想见人。”

既然张欣已经成了嫌疑人之一,她为什么还要放张欣进来,为什么还要给张欣脸面?且不说此事张欣究竟有没有插手,就凭张欣有意收买郡王府的下人这一条,就罪不可恕。

正文 第189章 蚀了把米

桂嬷嬷得了消息,堆着笑紧紧拉住回话丫头的手,不露痕迹地往人手里塞荷包:“县主日常最喜欢和我们奶奶一处,兴许听我们奶奶说几句话开解一下,病就好了。”

府里才死过人,那丫头哪里敢接东西,忙着推了,转身就走。桂嬷嬷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张欣回话。

张欣此刻正等在马车中,闻言又惊又怒:“原话真是这样说的?”

桂嬷嬷恨不得把头埋到裙子里去。

“蠢材!好好的事儿都给你办砸了!”张欣终于忍不住,用力一拍茶几,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依着从前楚郡王妃对她的喜欢,即便是宝县主真的不想见人,多少也会让她进去喝一杯茶,让个体面的管事娘子出来打发她,更别说是根本就不让她进门,就这样当众把她堵在王府门口,肯定是有所怀疑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虽说楚郡王府不可能找到她这里来追究她,但白白丢了一个好不容易才搭上并全心全意信赖亲近她的县主,相当于这两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桂嬷嬷不敢讨饶,也顾不得这是在街上,当即跪下磕头求饶:“奶奶息怒,都是老奴蠢笨,别气坏了奶奶的身子,可不是要老奴的命了。”

“还不赶紧起来?你这样当街闹腾,是唯恐我的脸面还丢得不够吗?”要了桂嬷嬷的命倒简单,只是谁来帮她做这些事呢?无异于自断臂膀。总归今日丢脸是丢够了,张欣用力喘了几口气,不敢去看王府下人和自家跟车的下人的脸色,发狠道:“去告诉牛四,该弄干净的都弄干净了,不然大家都得不了好。”

“是。”桂嬷嬷赶紧站起身来去办事。

安怡,咱们没完!张欣死死咬着唇,恨恨地瞪着车帘子发呆,这究竟是凑巧了呢,还是真的有人盯着她,提早算着了她要做什么,一步一步地引着她往坑里走?

按说,安怡就算是当时与她发生了不愉快,也不会想到她要做什么啊,怎会设计得这样的精巧,好似把她看得透透的。张欣用力掐了太阳穴几下,越想越心烦,越想越不安。。

宝县主双眼无神地看着帐顶发呆,楚郡王妃走进去,挥退一旁伺候的下人,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道:“还不想好起来吗?”

宝县主转个身背对着她,将被子拉起蒙住了头,闷声道:“反正都不许我出门,躺在床上还自在些。”

楚郡王妃笑道:“刚才张欣让人送帖子过来,说要上门来瞧你。”

宝县主立即将被子拉开,探出头来兴奋地道:“张姐姐什么时候来?”

楚郡王妃道:“我回绝了,说你病中怕打扰,不想见人。”

宝县主的脸顿时拉下来,忿恨地道:“那还来告诉我?”

楚郡王妃道:“我就是特意来告诉你的,日后你且远着她些。”

宝县主莫名道:“为什么?当初也是你们都说她好,让我多听听她的话,我才与她交往的,现在又不许我跟她好了,这算什么?”

楚郡王妃一字一顿地道:“你听好,人心隔肚皮,这人今日是个好人,明日兴许就是个坏人,谁说得准呢?尤嬷嬷怎么样?平日待你好吧?怎会突然就自尽了?我问得清楚明白,她惯常与张欣手下的人来往密切,房里还搜着好些贵重之物,并不是我们府里赏的。你说是为什么呢?”

宝县主的心顿时乱成一团麻线,不信道:“我与她无冤无仇的,我对她那样的好,她为什么要害我?”

楚郡王妃淡淡一笑:“非得有冤仇才会害人吗?我告诉你,我的儿,这世间要害人的理由可多了,这人心一旦长歪了,什么都是理由。”见宝县主一脸受伤的样子,才又道:“也不见得就是她要害你,兴许是为了害其他人,顺带借你一用,把你扯进去了。”

宝县主脸上的怨恨伤感才少了些,楚郡王妃又再重重加上一句:“但这样的朋友,是不能再交了。今日她可以为了与别人的私怨不顾你的感受,明日她也可能会为了其他事直接对你下手。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真的与了然私会,然后这封信是送到咱们的对头手里去,你们恰被人家抓了个正着,你想想,你会如何?”

宝县主吓了一大跳,连声道:“我才不会呢,都说过了,我没有那个心思。怎么就是不信?这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了,她再不会明里暗里地逼着安怡帮她请了然来赴诗会,也再不痴心妄想,因为经过此事,她看清楚了,那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旖旎的美梦,只能在梦里,不能出现在生活中,不然就会是所有人的噩梦。所以,幸亏安怡那天是带着她去了邱通家里,而不是领她去见了然。

“当然不会发生,我不许,你父王也不许。”楚郡王妃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道:“安怡,你以后也远着她些吧。她不是你能交往的人,至少是现在的你,碰不起的人物。”

楚郡王妃不管这件事中安怡知情或不知情,也不管张欣、安怡、了然和尚等人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只管护着她的女儿,不让她受伤害。要问楚郡王妃对这几个人的观感么,首先张欣是绝对脱不了嫌疑的,让人厌恶,只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就去问罪;了然不好好做和尚,没事儿勾引人家小姑娘,不是个好东西;安怡,是个模糊却又清晰的剪影,是她引着宝县主出门与她相会,然后引出这许多事来的,也是她把宝县主领到邱通家里,再把宝县主做的善事主动说给太后听,并替宝县主博取了一个好名声的。

所以楚郡王妃对安怡的观感就很复杂,不喜欢,却也谈不上厌憎,算是两不相欠吧。

楚郡王妃想了又想,掂量了又掂量,叫过身边心腹:“备一份礼送去金鱼巷安宅,就说,多谢小安大夫在太后面前替县主美言,县主年幼不懂事,小安大夫要伺奉太后娘娘,乃是忙人,不用特别抽空陪县主。”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你别和我家姑娘来往了。

正文 第190章 你可信得过和尚?

安怡听完传话,微微一笑,道:“请转告王妃,我省得了。”想必宝县主再不会缠着要见了然,想必失去崇拜者兼好朋友的张欣此刻一定悔不当初,坐立难安,连饭都吃不下去吧。

初战告捷。送走王府来人,安怡兴奋地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叫来兰嫂:“你去问一问,莫五公子什么时候有空?”

兰嫂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楚郡王府没有因为宝县主跟着姑娘出来玩的事情怪罪姑娘吧?”

“没有。”安怡郑重叮嘱她:“不要坐家里的马车去,另外雇辆车去。”坚决不能把所有的举动都自动曝晒在谢妖怪面前啊。

兰嫂不明所以,然后自动脑补为大概安怡是担心自家的马车目标太大,总是出现在莫府门前容易引起人误会吧。于是非常坚定地执行安怡的命令,走出金鱼巷老远才叫车。

她不知该往哪里去寻莫天安,也不敢贸然找到定远侯府去,便暗自揣测,莫天安的病还没完全好,大概还会留在私宅也不一定。遂命车夫去了莫天安的私宅,莫天安还真在私宅,闻言不由大喜,这算是安怡第一次主动来找他,所以上次他和她说的事情算是有眉目了?少不得立即让人把兰嫂请进去,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正逢身上有些不适,想让人去请小安大夫呢。既然如此,就请妈妈回去替我回了小安大夫,若她无事,不如这就过来替我诊治,如何?”

兰嫂自是从命,回去把话传给安怡知道,再摸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说是赏给婢子买瓜子吃的,颇重了些。婢子推不掉,只好拿回来了。”

“既是给你的,安心拿着便是。”安怡感叹,难怪人家都说莫天安虽然有病在身,却是最讨女子喜欢。本是她有事要急着见他,他还顾忌她脸皮薄不好行事,反过来包揽到他自己身上去,说是他有病请她立即过去帮着诊治。如此知情识趣,出手又大方,谁不说他好?

安怡照旧不坐家里的车,悄悄与兰嫂一道从后门出去,另雇了一辆车往莫天安的私宅里去。进门就遇着了然和尚,安怡以为他是来要她兑现承诺,要那剩下的半张古方,不由笑他:“大师这样的等不及,失了出家人的风范了。”

了然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是为了能将这张方子发扬光大,造福更多的人才说了假话。便是立即来问小安你要那半张方子,也是应该的。但贫僧还真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乃是五公子说他有些不好,要请贫僧帮着一道瞧瞧。”

安怡默了一会儿,突地笑了。她才不会认为,莫天安不与她单独见面是要洗心革面,从此做个懂得男女大防的正人君子,只怕还是为了叫她放轻防备,安心与他缔结盟约的多吧。却也不多说,只按照原来的约定把那半张古方交给了然,道了声:“多谢。”

了然笑道:“可否多问一句,小安大夫达成所愿了吗?若是不想回答,也可不答。”

安怡斟酌道:“算是让想害人的没害着人,反倒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日后再不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约见大师了。”

“阿弥陀佛。”了然慈悲地叹了一声,道:“一得一失,一啄一饮,善恶有头终须报。”

若是从前不知此人真面目,安怡少不得要跟着附和两句,现在知道了这伪高僧的真面目,安怡剩下的就只有好笑,免不了揶揄他两句:“大师放心,虽说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我还是不会拉着一心向善的大师去做坏事的。”

了然才得到魂牵梦萦的古方,心情正好,也不和她计较,微笑着往前而行。

行不多远,忽听有人笑道:“你们倒来得巧,这是约齐了一起来的?”

安怡抬头,只见莫天安一身月白大袖轻袍,斜倚在月亮门边冲着二人笑,整个人看上去弱不胜衣,风流如画,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韵。

安怡免不了多看两眼,却是不敢称赞,只恐莫天安这个不要脸的会打蛇随杆上,厚着脸皮贴上来,弄得自己窘迫。

莫天安却是毫不避嫌地将二人看了又看,正色道:“你二人一个喜形于色,一个扬眉吐气,这是携手去做什么坏事来了?”

了然正色道:“和尚一心向善,做的都是好事。”

安怡纯粹不回答他,只管抬着脚往里走:“五公子今日看上去气色的确不是太好,可有什么地方不舒坦的?”

久病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自己气色不好。莫天安顿时收了笑容,不自觉地摸摸脸颊,随即又了然一笑,带了些坏笑道:“早起就有些头晕眼花,心神不宁的,这会儿见着了小安才算是好些了。”

安怡看向了然,他要是不肯帮她,日后就别想从她那里拿好处了。了然立即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正色道:“小安始终是个姑娘家,五公子还是该注意些儿。”

莫天安疑虑地将二人看了又看,突地一声笑:“好吧,我算是看明白了,和尚真真不是个好和尚。”眼见了然想要辩白,忙举手止住他的唠叨,示意二人跟他往里走:“那边有个亭子,四处敞亮通风,景色不错,正好吃茶。我让人在那里备了好茶,咱们过那边去说话。”一路走一路道:“小安,你来寻我,是想清楚了?”

安怡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得了太后的允许,所以才拿定的主意,乃笑道:“想清楚了,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难得五公子这样的周到,我若是不应,好像是不识抬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