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昭恍若未闻,一磕马腹,凶猛地迎上前去。

“黄昭,你并非是不知道,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闭目塞听,难道就可以当作事情没有发生吗?好个孝子贤孙!黄昭!你知道你的父兄屠杀边境村民,冒领军功吗?黄昭!你知道你的父兄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吗?黄昭!你知道你的父兄勾结,只为了一己之私,长保家族兴盛不衰吗?”谢满棠哈哈大笑着迎头赶上,并不惧怕黄昭手中舞得呼呼作响的流星锤。

两人一来一去打了几个回合,一时半会竟然难分胜负。柳七很快就看出名堂,黄昭的流星锤既重且长,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发挥所长,且这个兵器最是消耗体力,谢满棠只需与他拉近距离,轻灵柔滑,便可斗个旗鼓相当。这样下去,迟早黄昭会扔了流星锤,改换其他兵器与谢满棠相争。

而前方虽还有埋伏,但也有援兵会来接应,只要黄氏还不曾公开反叛,便不敢与军队和地方硬抗。只要拖到那个时候,这次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了。

柳七那颗一直高高挂着的心便放了大半,转而含笑与众人看起了热闹,不怕死地与众人商量:“赌一把吧,我买大哥赢,五十两银子。”众人哈哈大笑着,七嘴八舌地反对:“你这个不对,我们都想卖大哥赢,没有输家还赌什么赌?应该买大哥能砍这小子几刀才对。”

柳七从善如流:“我买七刀。”

众人笑问理由,说得好不热闹。那边黄昭充耳不闻,只一心想要把谢满棠击落于马下,再将那颗漂亮得不像话的头颅砸成齑粉,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把谢满棠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都忘掉,就可以证明谢满棠说的全部都是假话一样。

一枝焰火自前方飚入空中,爆炸开来,开出一朵绚丽的大红色菊花。救兵来了!柳七大喜过望,鼓噪着大声道:“大哥!前头的逆贼已被尽数斩杀!你得赶紧的啊,别让兄弟们失望!”

黄昭的心一颤,忍不住地抬眼看向天空,这不是自家的信号,等在那里的二哥专长的只是计策谋划,而非是武力,如果败了,那么二哥一定凶多吉少……

“呛啷”一声脆响,黄昭只觉得手中一轻,有什么飞了出去,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再伴随着飞溅的碎石一并砸落下来。

他的流星锤是上佳的精钢精心打造而成的,链锁粗且坚固,若无极快的刀速与宝物极的锋利宝刀,休想砍动半分……黄昭不敢相信地看看掌中只剩了一半的流星锤,再看看谢满棠掌中的刀,确认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

谢满棠拥马立在安全的地方,低头仔细打量着掌中的刀,缓缓道:“我这把宝刀乃是圣上所赐,本是当年太祖开国所用之物,吹发即断,坚韧无双。黄小将军的流星锤死在它手里,其实也是一种荣幸。”

谢满棠说完,翻身下马,动作优雅地将外头穿着的玄色袍子轻轻脱去,露出里头精工细作的朱红色薄缎里衫,执刀而立,言笑晏晏,说不尽的璀璨夺目:“我不占黄小将军的便宜,你下马我们拼刀吧。”

黄昭记挂着兄长的安危,无心恋战,目光沉沉地最后看了眼红衫灿烂的谢满棠,拨马便走。

“把人留下!”柳七要追,谢满棠一把抓住他,吃力地摇头,呕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苦笑着道:“果然神勇无敌,他与黄氏其他不同,应该死在击退人的战场上,而不是死在我们手里。此其一。其二,大家都累狠了,不要再做无谓的伤亡。从今日起,隐匿踪迹,再不要让他们找到我们。不能坏了圣上下的大棋。”

正文 第284章 留不留?

宫中的风总是比别处的要旖旎温软几分。

安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地按着因噩梦而跳得“砰砰”作响的心口,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一杯凉茶入喉,整个人都清醒精神了许多。

伺候她的小宫女如意听见声响,端着洗脸水走进来:“安大夫您醒了?”

安怡沉默地点点头,接了热帕子盖在脸上,透着芳香的热气从毛孔里浸润进去,整个人便都有了精神:“六殿下如何了?”

如意笑道:“六殿下方才还使人来问过您呢。殿下醒来,服了药后又用了些碧粳米粥和开胃小菜,用得很不错。只是修媛娘娘不许殿下读书出门,殿下觉着有些无聊,便想请您过去陪他下下棋。”

六皇子渐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通常精力旺盛,稍微好一点就想出去玩耍或是看书写字,李修媛却是被吓惨了,整日拘着他不许他出门玩耍,更不许他看书写字,非得他卧床静养。

六皇子既烦躁又无聊,少不得折腾身边的宫人,或是非要人吹笛抚琴,或是要人陪他下棋讲古,宫人哪儿知道这个啊,当真是苦不堪言。不知是谁生出的主意,祸水东引到了安怡头上。安怡偏还不怕这个,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棋友,六皇子但凡无聊就要找她。

这也是做寻常了的,安怡略微收拾一下便去了景仁宫。十岁的六皇子正歪靠在榻前,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挂着的倒挂雀瞧,金姑姑含笑提醒道:“安大夫来了。”

六皇子飞快地转过头来,沉着一张漂亮的小脸道:“安怡,你去了哪里?”

安怡并不害怕他,微笑着走过去给他扶脉:“昨夜伺候皇后娘娘,下半夜才睡的觉,我太困了,就歇了会儿。”

六皇子皱着眉:“你说过我睡醒来就能见着你的。”语气里颇有几分委屈。

六皇子的脉象不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安怡放心地松了手,耐心地哄他:“殿下这不是就见着我了吗?您要下棋还是要听我读书?”

“要你敷衍我!”六皇子噘着嘴瞪着她,安怡好脾气地看着他笑,不一会儿,六皇子败下阵来,很大度地道:“好吧,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奏笛真是不错的……”不等其他人提醒,就又改了主意:“不好,边关战事紧急,皇后娘娘身体又不安康,读书,这宫里也没什么有趣的好书,咱们还是下棋吧。”

棋局过半,六皇子眼看着自己要输了,急得抓耳挠腮的:“你走的是野路子!谁让你这么下的啊!不兴这样下的。”

安怡但笑不语,六皇子就红了脸,小声道:“谁教的你?真是不错,比江学士教得好。”

“胡说八道!你怎能背后议论先生,说先生教得不好?分明是你学得不用心。”李修媛快步从外头走进来,一边训斥六皇子,一边警惕地看着安怡,一副生怕安怡跑去外头传说六皇子不懂尊师重道的模样。

安怡笑容不变,垂手立起:“给娘娘问安。”

六皇子厌烦地把棋局打乱,倒下去背对着李修媛:“我困了。”

“你这孩子!可见真是病得糊涂了。”李修媛转眸看向安怡:“小安大夫,您瞧……”

安怡识趣的告退,六皇子背对着李修媛朝她挤眼睛,眼里满是抱歉和暖暖的笑意。安怡心里一暖,也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六皇子抿唇一笑,收回目光,再将手捂住耳朵,表示不想听李修媛唠叨。

安怡想起有些日子没去宁寿宫了,正该往宁寿宫去一趟,好向江姑姑打听一下飞龙关那边的消息。谢满棠的人时有悄悄传来金鱼巷的消息,让她知道家中一切安好,但安保良和谢满棠本人的消息却是半点全无。这些消息,宁寿宫知道的远比坤宁宫知道的多。

江姑姑和连太后见着安怡都很高兴,问过梁皇后和六皇子的情况后,连太后的心情不是太好,将手轻轻敲打了座椅扶手片刻,问道:“黄淑妃最近如何?”

刘太监躬身回答:“淑妃娘娘近来并不太外出,成日只在梧桐宫内养胎安身。”

连太后又问:“她可否去坤宁宫给皇后问过安,赔过礼?”

刘太监又答:“去过,但皇后娘娘恰好昏睡着,未曾召见……”

连太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趁着二人对话,安怡轻轻扯了扯江姑姑的袖子,江姑姑会意,牵着她往角落里去:“怎么了?”

安怡大大方方地道:“边关紧急,我很是担心家父的情况,棠国公也是有些日子没听说他的消息了,不知他那起命案现下处理得如何了?”

谢满棠离京前去飞龙关乃是隐秘,对外宣称的还是他被禁足府中,所以安怡也不能问得太明白。

江姑姑却是明白的,微笑着道:“圣上是少见的明主,飞龙关的事早有部署,不至于叫宵小得逞。安县令一切安好,至于棠国公么,外头是闹得有些厉害,都说圣上包庇他,非要叫他出面受审呢。这事儿,交给了顺天府的刘嵩来查断。你若想知道详细的,稍后郑王妃要入宫拜会太后,你不妨留下来听一听?”

江姑姑的语气和神情多有了然后的调侃意味在里头,安怡厚脸皮的装作听不懂,只道:“刘知府是个公正的人,向来明察秋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刘嵩是皇帝的总角之交,铁当当的心腹,其人能力极强,皇帝把这事儿教给他去处置,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江姑姑言犹未尽,继续道:“是啊,为了查勘这事儿,圣上新近又提拔了一位叫做刘有润的大人,让他从工部去了刑部帮着勘探此事。”

刘有润,呵,安怡笑了起来:“这是家父的好友呢。”看来刘秀才算是从蔡太师的危机中平安脱身了,想必他在打倒黄氏一事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吧?

江姑姑笑而不语,故意问她:“郑王妃立刻就要来了,你留是不留呢?”

正文 第285章 阿蛮

安怡顾左右而他:“还没给太后娘娘诊平安脉呢。”她老早就想见见这位郑王妃了,但郑王妃因为眼盲,很少入宫,偶尔来一两次,她又恰好不在。谢满棠早就告诉她,郑王妃要入宫,让她多多关照,但她等了这许久才见着人,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江姑姑笑着轻轻捏了她的脸一下,并未再说什么。只因宫中太多规矩,哪怕都知道谢满棠与安怡之间有那么一点不正常,在未能正式定下之前也是不好随意乱说的。

没多会儿,果然宫人进来道:“郑王妃给太后娘娘请安来了。”

“快宣!”连太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她与郑王的生母并无冤仇,因为郑王遭了韦庶人暗算早夭冤死的缘故,对郑王妃多了那么几分同病相怜,再加上谢满棠争气,郑王妃为人正派实在坚韧,这对母子就更多得她几分高看。

安怡立在连太后身后,认真打量着被宫人从外头扶进来的郑王妃。郑王妃的年纪应当不到五十,头发却已斑白,双目黯淡无光,面上带着得体温婉的微笑,走路、行礼、一举一动皆有章法,看得出教养很好。

但安怡却知道,郑王妃的娘家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翰林,当初之所以会成为尊贵的皇子正妻,乃是凭着出众的美貌。韦庶人为了打压诸皇子,便想方设法地给皇子们配出身不高的妻室。可是要做皇子正妻,既然出身不高,那总得有突出的才能或是品行美貌才能说得过去,不然太不像话。

郑王妃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凭借着出众的美貌和品行成了皇子妃。其后守寡的岁月里,娘家式微,不能伸以援手,导致母子二人过得极其艰难,她却凭借着好品行将谢满棠拉扯教养成人,再有了今日的风光。这样的人,是值得人尊敬的。

安怡正在沉思间,连太后已然道:“小安,快去把郑王妃扶过来坐。”

她和谢满棠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吗?不知道连太后对此是个什么态度?安怡心虚地看向连太后,却不能从连太后的面上看出任何端倪,便定了定神,只当这就是一次寻常的事件,毕竟连太后从前也挺爱让她去扶那些入宫觐见的年老贵妇。

郑王妃稳稳当当地由着安怡引至座前坐下,和气地冲安怡点点头:“有劳姑娘。”

江姑姑笑着道:“王妃还没见过小安吧,她就是上次太后娘娘说了要给你看眼睛的那位姑娘。”

郑王妃安静地听完,先朝着连太后的方向欠欠身,恭敬感激地道:“让母后挂心了。”再转头朝着安怡微笑:“小安大夫是吧?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今日才见着。”

“给王妃请安。”安怡忍不住的有些娇羞了,更忍不住地好奇,谢满棠是否在郑王妃面前提起过她?是怎么说的?郑王妃对此又是什么态度?但仔细想想谢某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就又稳重了。

以二人现在的情形,旁人看来定是觉着门不当户不对,绝不般配的。只要是正常的父母亲,都会期望自己的孩子嫁娶得当,所以谢满棠在事情没有把握之前,肯定会对郑王妃严防死守,半点不漏口风。因此她完全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只需要照顾好郑王妃,做好自己,就行了。

想通了,安怡的言谈举止一如既往的自然大方得体,也不刻意讨好表现,也不缩头缩脑装害羞。

郑王妃和连太后对答了几句后,连太后笑道:“你难得进宫,这次就且留几日,陪我说说话,省得外头乱嚷嚷的,叫他们成日去扰得你不得清净。”

其实是谢满棠不在家,成日总有人以各种理由去骚扰郑王妃,皇帝让连太后把郑王妃召入宫中,也有个免除谢满棠后顾之忧的意思在里头。郑王妃当然不会拒绝,微笑着道:“给母后添麻烦了。”

连太后待她很是亲切:“客气什么?听阿蛮说你不肯看大夫,只说是好不起了,不肯浪费精力,他怎么劝都不肯听,这次可不许你不听话,让安怡给你看看,她的针灸术实在好极了。”

阿蛮?阿蛮是谁?难道是谢妖人的乳名?安怡竖起耳朵细听,果然听见郑王妃用一种宠溺而骄傲的语气道:“阿蛮那个孩子是个不省心的,这么大把年纪了,不成家就是不成家,儿媳给他找的,他不肯,问他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儿媳好去给他聘来,他也不说。”叹了口气,忧愁地道:“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怡就又略带心虚地垂了眼。

忽听郑王妃迟疑着道:“儿媳就想,他被儿媳宠坏了,自小性子就坏得没办法,不肯听儿媳的,总要听太后和圣上的吧?”

要赐婚吗?安怡的掌心里浸出一层冷汗,控制不住地抬眼去看连太后。连太后微笑着:“那孩子性子倔强得和驴子似的,我也问过他,没个准话。要不,你觉得谁家的姑娘好,我下旨……”

郑王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多谢母后美意,但我自己养的孽障自己知道,他若不肯,就是不肯,没得害了人家姑娘,弄得一家子鸡犬不宁的,倒是辜负了母后的一片慈心了。儿媳是想请托母后,若是见着他,劝一劝他,您的话,他总是要多听几分的。”

多亏谢某人的坏脾气,安怡就又跟着松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患得患失的,真不像自己了。

连太后自来是个不爱瞎操心的性子,郑王妃不乐意,她也就不多事,陪着郑王妃闲聊了片刻,听宫人来报郑王妃居住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便叫安怡:“小安你送王妃去歇息,给她看一下,若是需要行针,叫底下人伺候就好了。”

安怡领命,扶着郑王妃往东边配殿里去。郑王妃不紧不慢地走着,细细估算着安怡的步伐大小是否一致,再听她行动间并无环佩相击之声,语气始终不紧不慢,谈吐文雅得体,便笑道:“小安大夫是个文雅之人,不愧才女之名。”略顿了顿,冷不丁道:“你是我家阿蛮引荐护送入京的,也算是认识他,你觉着我家阿蛮性子可坏?”

正文 第286章 赏花

当娘的问一个姑娘家,你觉得我家儿子怎么样啊?在风气并不开放的京城,往往意味着很深的含义。也是呢,作为一个很关心儿子终身大事的母亲,又怎会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谢满棠与她多次接触,又在蔡太师事件中高调护她,关于二人的传言当然不会太少,郑王妃肯定会多少听说一些。

但这样直接的询问,还是让人措手不及,安怡沉默片刻才委婉道:“谢大人的性子很果断,人也极能干。”

果断,其实就是说一不二,再往下引申了去,就是说这个很霸道。郑王妃忍不住笑了:“他自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脾气臭得很,我常担心,将来人家姑娘怎么受得了他。”

名不正言不顺,且郑王妃态度不明,安怡当然不会上赶着去故作熟稔地接话,便只含着笑低着头静静听着,小心地扶着郑王妃绕开有青苔或是不平的地方。

郑王妃并未说太多,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的疾病上:“我这个是积年的老毛病,其实年初小安大夫治好太后的病后,阿蛮就说要请你入府给我诊治,看能不能治好。我没答应,不是不信小安你的医术,而是我自己知道我这个病是看不好的。

自他成年有了出息之后,不知寻了多少大夫给我瞧,这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挨个儿都鼓捣过了,都是没有办法,倒叫我成日患得患失的,每换一个大夫就先高兴一回,接着就要难过一回,吃够了苦头,那日子没法儿过,所以我就没答应他。今日太后娘娘既然提起了,也不好辜负娘娘的美意,但你也别为难,我不怪你。”

“王妃自是极豁达的,但若是有一分希望,就不能放弃。”安怡最喜欢的就是这样通情达理的病人,最怕的就是类似于李修媛那种“我把病人交给你,你就要负全责,医不好、好得慢就都是你的错,我找你麻烦是天经地义”的人。

二人说笑着入了东配殿,早有郑王妃带进宫来的贴身侍女过来殷勤伺候着,安怡将郑王妃扶了坐在窗下明亮处,替她细细看了一回,又仔细问了病因,慎重地道:“我个人觉着完全复明的希望不是太大,但若是长期针灸加上用药调理,或许能让您勉强看清人影。了然大师在这方面也颇有研究,可以让他也来瞧瞧,再请了陈院判一道,便可得出最佳的治疗方案。”

郑王妃大概是失望太多次了,并不太当真,只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且试一试吧。就当是感谢太后慈心,全了阿蛮的孝心。”

安怡便道:“那我这就去回禀了太后娘娘,安排下去。”并不久留,得体地告辞离去。

郑王妃听不见安怡的脚步声了,方同近身侍女道:“甘草,你瞧见这位小安大夫了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甘草微笑道:“小安大夫是个美人儿,长相很干净,肌肤雪白,身形高挑窈窕,举止文雅,并不像是边关长大的行医之人,倒和那些公卿世家的小姐们一样的进退有度,行止大方。”

郑王妃便不再说话,神色凝重地垂着眼静想心事。

安怡将郑王妃的情况说了,连太后爽快地吩咐刘太监:“那个了然和尚,我记得当初也曾给我瞧过病?好像是真不错的,你去尽早把这事儿安排好。”

见天色不早,安怡告了退,朝着坤宁宫而去。半途瞧见张婕妤带着两个宫人站在一株木芙蓉前装模作样地赏花,干脆利落地转个身,想绕另一条路走,张婕妤却容不得她就此走掉,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小安大夫!”话音未落,人已经快步赶了上来,笑眯眯地道:“真是巧啊。我正同她们说起,我看到这木芙蓉就想起小安大夫你了,不成想,竟然就碰上了你。”

“呵呵……”安怡干笑了一声,恭敬地行礼问安:“婕妤娘娘真是太抬举安怡了,分明是娘娘人比花娇。”

张婕妤掩口而笑:“小安你最会说话。难怪得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喜欢你。”娇媚地眨了眨眼睛:“难得碰上,不如我们去前头亭子里坐着喝杯茶,说说话?”

安怡满脸的遗憾:“呀,真是太不巧了!皇后娘娘该行针了,还要再去看看六殿下……”

“哎呀,真是太不巧了。老早就想去看你,但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又怕扰了皇后娘娘清净,实在不敢去。”张婕妤亲热地挽着安怡的胳膊跟着她往前走,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日子你让我帮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到了,令尊安好,就是有件事情我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安怡直觉这事儿不是好事,她不该听,便语速飞快地道:“婕妤娘娘既然觉得为难就不必说了。”

张婕妤特意在此等了她这许久,哪里容得无功而返?当即紧紧扣住安怡的胳膊,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听人说,令尊犯下骇人的大罪,很快就要倒霉了!”言罢立即放开安怡的手臂,带着宫人快步离去,却是连问的机会也不留给安怡半分。

安保良做的事情当然是提着脑袋玩命的,有危险很正常。明知对方不怀好意,明知前面是坑,安怡还是忍不住担忧。严格来说,安保良并不算是她真正的父亲,刚开始时她甚至还很鄙夷这个老男人,但相处的时日长了,又有安老太、薛氏、安愉等血肉相连的人在中间牵连着,多少也有几分真情在里头。安保良待她可比安保凤待她好得太多了,她不想他出事。

张婕妤这样说一半掩一半,大概是想等她去追问恳请,不能问,只能忍。忍下去就是海阔天空,忍下去就是云开日出,安怡深深呼吸一口气,握紧拳头给自己鼓足了劲,步履轻快地朝着坤宁宫而去。

张婕妤站在远处隐蔽之地目送安怡走远,方转头吩咐宫人:“走吧。”

带出来做这种事的自然是心腹宫人,宫人道:“她不来问,怎么办?”

张婕妤道:“不来问也不要紧,让她心神不宁就对了。”

正文 第287章 白藤子

张婕妤回了所居的绯烟馆,留守的心腹宫人迎上来悄声道:“尚书府敬了一篓子早橘给娘娘。”

张婕妤眼睛一亮,走过去将装橘子的竹篓翻了个底儿,自夹层里取出一封书信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看。

信是张欣亲笔所写,先是感谢她的提携记挂之恩,再表示弹劾德行有缺的官员乃是御史之职,田均义不容辞,又提了一件事。她经过江西颠道人传人的精心治疗,已经有孕,让张婕妤设法把脉象记下传出去,她让人给张婕妤开方配药,以便将来一举得子,最后附上金银若干。

张婕妤激动地来回走动了几圈才算平静下来,精心挑了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吩咐底下人:“明日给田御史府送去,恭贺张恭人有喜。”又吩咐:“把这橘子挑好的出来,装一盘给淑妃娘娘送过去,告诉甄姑姑,一切妥当!”

黄淑妃听完回话,转手就把橘子赏给了甄姑姑:“姑姑拿去尝吧,事不宜迟,立即动手。”

甄姑姑应了,自下去安排不提。

天刚放晓,坤宁宫中负责洒扫的宫人已将地面打扫干净,花匠忙着修剪枝叶,送早膳的宫人端着膳盒鱼贯而入。梁皇后半躺在大迎枕上,高尚仪立在一旁帮她梳头,安怡则在一旁问道:“昨夜娘娘睡得可好?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梁皇后一一作答完毕,安怡便替她诊脉,再把今日要用的方子作了调整。须臾,早膳摆好,梁皇后不过略尝了几口便挑着好的赏了众人,安怡和高尚仪才拿起筷子,就有宫人急匆匆地赶来,神情惊恐地道:“六皇子晕厥过去了!”

安怡大吃一惊。分明病情已经稳定并逐步好转,她还寻思着过两日就可以把药给停了呢,怎地突然出现这样大的反复?顾不得多想,扔了碗筷便提着药箱朝着景仁宫飞奔而去。

景仁宫中已经是混乱一片,李修媛哭得险些昏死过去,见着安怡进来,疯子似地一头朝她冲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才来?我是怎么交待你的?让你好生看顾着他,上点心,你是怎么做的?”

安怡厌恶地在她手臂穴位上一拂,趁着她的手臂酸麻难忍之际,轻轻松松地拉开她的手,快步赶上去瞧六皇子,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活脱脱的是个药物过量的中毒症状了。也顾不得追究这其中的蹊跷,飞快地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再给六皇子施针保命。

李修媛却不许宫人去接方子,更不许她动手施针,疯了似地上前阻拦,大声哭骂道:“不许她碰殿下,她能看什么病啊?好好儿的人都给她看坏了!去请甘大夫来!去请朱院使来!你们去求圣上了吗?去求太后娘娘了么?”就是没提梁皇后和莫贵妃。

安怡阴沉着脸看向金姑姑:“我昨晚来瞧时殿下还是好好儿的,你把这一夜里殿下服用过的药物和食物,以及做过的事毫无隐瞒地说给我听。”

金姑姑脸色一片惨白,眼里充满了恐惧:“殿下一直都是好好儿的,直到服了按您昨日调过的方子熬出的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晕厥了过去。”

安怡的心顿时凉了。还说这事儿怎么这样容易就解决了呢,还以为自己是多想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的。她必须自救!不能让六皇子被耽搁了,如果六皇子因此身亡,那她就身不由己了。

安怡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芒,甩开拉住她的宫人向着李修媛大声道:“此刻正是生死攸关之际,多拖一刻,殿下便多一分危险。太医们即便接到信就立即赶来,也要两刻钟之后,这还不论意外因素。譬如,圣上昨夜辛劳未起……娘娘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李修媛犹疑不定,却仍然是恨透了安怡:“就是你开的药害了六儿……”

安怡不耐烦,怒喝一声:“谁敢拦我?!圣上钦命我为六殿下看病,拦我就是欺君之罪!若真是我有错自有王法拿我,若是因此耽误了六殿下,你们谁敢负责?”

宫人闻言,面面相觑,却都顾忌李修媛,不敢主动让开。皇子打小就有贴身近侍的教养嬷嬷照顾,感情不比亲母子淡薄,金姑姑便是六皇子的教养嬷嬷,安怡直接点她的名:“金姑姑,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六殿下受苦吗?我可有必要害殿下?”

若是安怡有心要害六皇子,第一次急救之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实在没必要拖到现在再来抹黑自己。金姑姑当即朝其他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们虽未让开,却不再拦安怡了。

安怡咬着牙,明明心里一片冰凉,害怕得不得了,手却莫名的更沉稳了几分,就连视力与耳力也比平日里更灵敏了几分,思维更清晰,很快就定下了章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就连被惊动了的皇帝和太后等人匆匆赶来,她也不曾发现。

李修媛见着皇帝,可算是找着靠山了,哭兮兮地哀求:“请圣上下旨,让朱院使和甘太医赶紧给六儿瞧瞧吧,六儿就是服了她新开的药方才厥过去的,这都小半个时辰了,人还没醒,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皇帝阴沉着脸,看看全身被插满了金针的六皇子,再冷森森地扫视了一遍房内的宫人,低声吩咐朱院使和甘太医两句,这二人便上前去查探六皇子的情形。

六皇子的情形远比安怡预料的更严重,直到安怡收针人还没醒。朱院使与甘太医很快作出了判断:“这是药量过了。”早有司药的宫人将安怡昨日开的药方递上来,二人看过便不再言语。

皇帝怒道:“都哑巴了?”

甘太医有些为难地道:“六殿下身体虚弱,安大夫下的药都重了,特别是其中这一味白藤子,从未听说可以入药。”

安怡眼皮一跳,抬眸看向甘太医,甘太医并不肯与她对视,只道:“即便是可以入药,白藤子也是有毒的,应当酌减分量。”

正文 第288章 有人要杀我

一声脆响,皇帝把手边的茶盏砸了,怒气勃发地道:“朱国栋,你说,是不是这样?”

朱院使皱着眉头谨慎地道:“从方子上来看,是这样的。”

太医们用药,为求无过,宁愿无功,所用的药量向来要轻一些,特别是对着宫中的贵人们就更要轻一些。安怡却不这样用,该用多少就用多少,有时候某味药还会酌情用得重一些,却没想到今日竟成了被攻讦的借口。

千防万防,始终防不住人心险恶,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六皇子及时醒过来,但六皇子显然没能听见她的渴求,仍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色青紫,呼吸浅淡。

连太后不紧不慢地道:“病情有反复是正常的,朱卿也只说是从方子上看,不见得就真是这样。当初他们不是也一个个儿都说我的病如何凶险,如何治不好?现下要紧的是,六儿现下脱险没有,什么时候能醒来?”

皇帝忍了怒气,再问:“安怡,六儿什么时候能醒来?”

安怡实话实说:“民女不知。民女觉着此事别有隐情,恳请圣上立即宣陈院判入宫。再请圣上严查司药。”她心里也没底,对方既然下手,肯定是要一击而中的,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先吊着六皇子的命,再设法找出因由,对症下药。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高声道:“你不知?朕把六儿交给你了,你竟说你不知?朕拿你何用?朕问你,六儿发病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李修媛又是一阵哭诉,说的都是安怡如何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负责任,她不让看,要请其他太医看,安怡还不许。又说安怡昨日傍晚过来看六皇子时心神不宁,神情恍惚,开错了方子也是有可能的。

换了其他人,哪怕天上下着刀子,也该跪下去请罪了,安怡却还不合时宜地站着,紧紧咬着牙,不轻不重,有条不紊地将六皇子身上的金针逐一取下来收好,这才跪伏请罪。

连太后并不替她求情,只叫人去宣陈院判与了然入宫,又让人将司药管控起来,和皇帝建议:“现下情况不明,先把她关起来吧。”

皇帝便问朱院使和甘太医:“你们可有把握治好六儿?”

朱院使和甘太医的脸色都极难看,却没人敢说自己治不好或是不想治,都只能表示努力一试。

有宫人上来把安怡拉下去,安怡沉默地跟着他们下去,再被关进了一间许久没有住人的阴暗潮湿的宫室里。宫室里空无一物,唯有墙角里有一堆发霉的稻草。

安怡四处看看,选了个阳光可以照得到的地方略吹了吹灰,疲惫的坐下来。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她才发现全身肌肉都因为高度紧张而酸疼不堪,里衣更是早就被汗水浸透了,凉飕飕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从早上到中午,再从中午到日落,外面安静一片,仿佛她和这间宫室都已被人遗忘了。早起只吃了两口东西下去的胃疯狂地往外吐着酸水,令人难受。

安怡抚着胃自嘲地想,果然是这几年养尊处优惯了,只是饿这么一天就受不住了,从前可是饿一日不算啥,饿两日才有点感觉的。

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凉风从破了的窗纸里吹进来,激起一股子呛人的霉臭味儿。安怡捏着鼻子,站起身来往外看出去,却并看不到六皇子居住的偏殿。那个聪明漂亮,就算是恶作剧也控制在得体范围内的孩子不知现在如何了?

黑暗里有一盏灯笼由远及近,晃晃悠悠地靠了过来,将近房门前时突然灭了。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有人正朝她这里靠近。安怡先是紧张地握紧了手腕上的镯子,是敌是友,她分不清。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有人悄悄走了进来:“小安大夫?”

沙哑不清的声音,无从分辨男女,安怡整个人都紧紧贴在门边,不敢呼吸,不敢动弹,不敢出声。

有毛茸茸的东西顺着她的脚快速爬了上去,尖利的爪子透过薄薄的衣料抓得人皮肤生疼,安怡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一把抓住那毛茸茸的东西往对面的墙壁上用力摔去,那东西“吱吱”地尖叫了几声,再落到地上,发出轻微而沉闷的一声响。

那人笑了起来,沙哑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吓人:“小安大夫你好歹出一声儿,老奴奉了皇后娘娘之命给你送饭来呢。唉,可怜的,周老太医与陈院判都因为推荐你而下狱了。”

安怡已经判定这个人是敌非友,哪个送饭的人会特意灭了灯再用这样惊悚的方式来给她送饭?

一股难闻的尿臊味儿扑鼻而来,同时一根类似于绳索的东西迎着她的头套了下来。

“宫里的太监们净身术做得不太好的往往会遗尿,身上就会留下这么一股子难闻的味儿,你可不能好奇地问人家是怎么回事,问了你就得罪人了。”小时候祖父和她说起宫里的事时曾提起过这么一段,安怡的脑子里响起这么一段话,手已经先于她的大脑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