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道:“说吧。她们既然设法打发走其他病人,刻意守在这里专等我来,当然不只是为了瞧病。”

兰嫂难为情地道:“听见那位小姐和那位夫人嚷嚷,如果是其他名门闺秀,她也就认了。偏生是姑娘这样的人,她不服气。后面的话没说完,那位夫人就捂住她的嘴,直接让人把她给拖上马车了。”

又是一场糊涂官司。安怡思来想去,好像自己并没有和王家人闹过不愉快。先别说王家人本身就是安静谦和的性子,并不惹事生非,何况她还记着外祖家里帮过自己的那份情,一直都在找机会回报,所以这只能是糊涂官司。不过自己这位小表妹,可真是给舅舅和舅母惯坏了。这满京城里,没谁家的姑娘敢这样肆无忌惮、口无遮拦的。

“不知道原因吧?”莫天安轻衣缓带,举止潇洒地从外头走进来,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你若求我,我便告诉你因由。”

安怡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我还记得前些日子不知是谁和我说,万民书和人都在他手里,让我不要操心,他自会把事情全部办妥的么?结果呢?药卖了,钱赚够了,我却在这里担惊受怕,这样爱说谎的人,我不求他,也不问他。”

跟在一旁的甄贵顿时收了笑脸,严肃地道:“小安大夫,您并不知道……”

“什么时候我们家的下人居然敢插嘴了?”莫天安淡笑着瞥了甄贵一眼,成功地逼得甄贵闭上了嘴后,转头看着安怡笑道:“之前,郑王妃曾替棠国公四处相看婚配对象,看了许多家后,看上了王司业家的小姐。本是喜爱王家故去的王老学士端正敦厚,王氏家风淳朴端严,王小姐美貌天真,心思纯净,知书达理,后来不知为什么,就突然不提了。”

这样的狗血?安怡啼笑皆非,居然给她碰上了这种事。谢妖人那副模样拉出去还是很能哄倒一群天真少女的,出身高贵、容貌英俊、能力出众,算是金光闪闪的金龟婿一枚,嫁过去就是棠国公夫人,怎么看都是一门极好的亲事。所以王淑真才会不顾一切地跑来看她并奚落她?

莫天安继续八卦:“纵然王老学士故去有些年了,王家这几年远不如从前风光,但王小姐自小也是被父母兄长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当然受不得这样的气。之前还只是独自黯然神伤,待得听闻棠国公迟迟不能露面,是因为担忧小安大夫的父亲的安危,并为小安大夫欺君抗旨跑到昌黎去了,王小姐就再也坐不住了。便特意来瞧一瞧,这位小安大夫是不是比她多生了一只眼睛。”

忽听外头有人讥讽道:“没想到堂堂莫五公子居然是个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正是谢满棠的声音。

安怡不及多想,立时满脸喜色地迅速站起身来探着头往外看,莫天安将手中的折扇遮了半边脸,咳得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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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7章 别开生面的欢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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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满棠一身风尘、意气风发、昂首阔步地从外头走进来,日光落在他身上,就像是他在发光一样,灿烂得刺人眼目,却又让人挪不开眼睛。

从未有哪一次,让安怡这样的思念他,从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安怡这样的喜欢和雀跃。安怡高兴得想要冲上去,却被一旁莫天安剧烈的咳嗽声提醒着,便只是往前几步,仰着头,含着笑,看着谢满棠微笑。

谢满棠淡淡地扫了莫天安一眼,将目光落在安怡身上,神情淡然傲慢,眼神却温柔喜悦,很是骄傲很是讨人嫌弃地道:“我回来了。”

“知道。”安怡有很多话想问他,譬如他这次回来明显瘦了许多,譬如他的脸色白得有点过了,譬如,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譬如,昌黎县那边怎么样了,安保良究竟是怎么回事,譬如吴菁她们到哪里去,是否安然无恙等等。

但莫天安在一旁不识趣地杵着,她便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强作镇定地道:“许久不见,你瘦了许多,可还好?”

谢满棠直视着她道:“什么都好,就有一处不大好。”

莫天安才止住的咳嗽声就又剧烈地响了起来,这回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兰嫂和甄贵早不知跑哪里去了,安怡只好倒了杯温开水递给莫天安,大声叫人进来照顾莫天安。

谢满棠冷冷地扫了莫天安一眼,讥讽道:“莫五公子一段时日没见,怎地又病得重了几分?从前好像还是有药可治,如今却是药石无灵了。既然病到这个地步,就该躲在家里静养才是,怎地还这样不识趣,跑出来祸害其他人?”

甄贵顿时大怒:“棠国公请慎言!”再怎么立下大功不得了,也不能拿病人的病来开玩笑吧。

莫天安将一方雪白的帕子按住嘴唇,好容易才忍住咳嗽,温和地微笑着道:“我正是因为病入膏肓,所以才要请小安替我治疗。棠国公莫非忘了,小安正是这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大夫?”不等谢满棠回答,就又笑着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我还以为棠国公这次怎么都回不来了呢,真是遗憾。”

柳七不由大怒:“说什么呢?你这个病入膏肓的病夫!就算今日不知何日死,心眼也不能长歪了。”再怎么病得厉害,也不该仗着生病就诅咒在外头九死一生拼杀护国的人吧?

莫天安带了几分忧伤地道:“唉,这可真是,我听说棠国公来了,为了让小安高兴高兴,就匆匆赶来给她报信,恰逢王家的小姐在此生事,我怕她误会难过,就自作主张,好心好意地替她解释,怎地倒成了搬弄是非,起心不良了呢?我可真是冤枉。柳七弟你说的这些话,背着家里老人说说也就罢了,可别传到老人家耳朵里去,让他们伤心,那就是我不孝了。”

甄贵哪里听得这些,头“嗡”地响了一声,摇摆着肥胖的身躯就勇敢地朝柳七冲了上去,他虽然肥胖,却身手灵活,明显也是练过的。柳七刀口舔血惯了的人,加之这段时间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早憋坏了,见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不由乐坏了,解掉佩刀抡起拳头就朝甄贵的大饼脸上砸了上去。

一场混战自始开始,屋内顷刻间桌倒椅子斜。安怡简直不忍直视,匆忙招呼兰嫂等人帮着收好她的器具药丸书籍。

莫天安雪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病态的红晕,眼睛亮得不正常,谢满棠则沉稳地走到安怡身边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直视着莫天安道:“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莫天安微笑着,温柔地道:“我一片好意,谦冲可喜欢?”

谦冲是谢满棠的字,平日里没多少人这样叫,多数都是称他为棠国公或是谢大人,这时候在莫天安口里叫出来,并不见亲近,反而显得有些诡异。他是在提醒谢满棠,刚立了大功,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让谢满棠不要太骄傲,谦虚低调点的好,不然闹出去,不单是对谢满棠没好处,对安怡更没好处。毕竟这些日子安怡真是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谢满棠这样护短的性子,如何舍得心爱之人再被诘难?

“喜欢,我实在喜欢极了。”谢满棠傲然一笑,随手就将安怡的茶杯端起喝了一口茶,看似无意的动作其实彰显着赤裸裸的亲密和无可争议的主权。人家两个情投意合的人久别重逢,他却赖在这里不走,不让人家自在说话,还要花心思和他斗心眼,还能有比他更招人厌憎的吗?

见根本没有自己发话的余地,安怡干脆拿起医书打算躲到一旁去。一只温热干燥粗糙的手从桌子下探过来,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谢满棠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半是命令半是恳求。

他身上一定有伤。安怡察其颜观其行,再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儿,便下了判断。由不得心一软,垂着眼坐下来,由着某人那只不安分的手先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摩裟了一回,又转战她的掌心,在她的掌心里画起了圈。

大圈套小圈,一个接一个,连绵不绝,犹如湖面的涟漪,荡开去一圈又一圈,安怡的心也跟着泛起了涟漪,温柔如水,收也收不回来,不知不觉间便脸泛桃花,羞得不敢视人。用力收手,谢妖人却拉得更紧,丝毫没有逃脱的可能。因恐给其他人看出端倪,便垂了眼,将空着的那只手举起医书,将脸遮得只剩一个雪白的额头。

只要你看得下去就一直看着吧。谢满棠满足而张狂地笑着,得意洋洋、假惺惺地道:“多谢莫五公子这些日子替我照顾小安。”

很直接地宣布了他的主权。莫非是得到了某种保证?不然以谢妖人的为人,一定不会让安怡为难。莫天安目光微闪,仿佛认命般地笑着摇头:“既然如此,我便告辞。”才走了没几步,突然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正文 第328章 秋光正好

众人面面相觑,谢满棠微笑着道:“莫五,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也亏你玩得出来。”

安怡却觉着莫天安栽下去的姿势,并不是有所准备的那种姿势。她掰开谢满棠的手站了起来,退一步讲,即便莫天安是装的,她作为大夫也该上前去看看再作决定。

甄贵已经上前将莫天安抱了起来,莫天安双目紧闭,脸白如纸,孱弱得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消失不见。安怡上前探过他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果然是病得不轻,并不是假装。

甄贵已然哭了起来:“小安大夫,您快些救救我们公子吧!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安县令的事情操劳,只不过是人微言轻,有些事情由不得他罢了。不然小安大夫以为,府上为什么能一直这样安宁?”目光转向谢满棠,语气不善地道:“就是棠国公,也该对我们公子说一声谢,不然这一路上能这么好走吗?”

安怡抱歉地看向谢满棠,虽然她很想陪着他,虽然她知道他来找她一定是有很多话要和她说,但她此刻真的只能先给莫天安诊治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莫天安病倒在她面前而无动于衷。

谢满棠沉默地撑着下颌,目光在莫天安和甄贵的脸上打了个来回,再对上安怡的目光,朝她温和一笑,语气轻柔地道:“先给莫五公子治病吧,若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言罢招呼柳七等人:“赶紧帮着把莫五公子抬到榻上去。”大度得不像是他。

安怡眼睛里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分得清轻重缓急,明理大度,体贴能干。谢满棠看到她眼里毫不掩饰的笑意和赞赏,得意地朝她歪了歪下巴。

没想到一向霸道自私刻薄的谢满棠这回居然不上当。甄贵看在眼里,暗里为自家公子掬了一把辛酸泪,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哪怕就是操劳至此,人家也还是郎情妾意,甜蜜得不得了。

安怡抱歉地和谢满棠低声道:“你等我片刻,我一会儿就好。”

谢满棠笑笑:“不急,你慢慢的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金针拿在手里,安怡便忘了周围的一切,眼里只有病人和金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莫天安的眼皮终于颤了颤,甄贵哽咽着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谢菩萨,公子终于醒了。”

安怡收针,急匆匆地转头去看谢满棠,却发现室内早没了谢满棠的踪影,不由怅然若失。

“他从关外抄近路赶回来,三天两夜不曾合眼,方才是等着圣上召见,尚未换洗就挤出空隙来看你一眼。现下圣上那边有空了,他当然要以国事为重,赶去宫中面圣。”身后传来莫天安清清淡淡的声音,安怡回头,恰好对上莫天安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同于平日的温柔似水,仿佛汪了一团火在里面,火焰包裹着滚烫的水,又灼人又缠人,一不小心就会烫伤人。安怡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佯作无所察觉地道:“你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的?”

“这里。”莫天安翻了个身,将手握成拳头按在自己的左胸上,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安怡道:“我的心里不舒服。我不想看到你跟他在一起,所以知道他要来见你,我就匆匆赶来搅局。因为不舒服,所以我病了,久别重逢,没能让你们团聚在一起互诉衷情,我真是太高兴了。”

毫不掩饰。安怡皱起眉头,毫不退让地对上莫天安的眼睛,眼睛眨也不眨:“你是聪明人,明知道是挡不住的。”这世间唯有两情相悦是挡不住的,经历了这么多,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拦得住她的脚步,除非谢满棠变了。

莫天安气呼呼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突地笑了起来:“小安,你可真勇敢得让我喜欢。怎么办,我越看你越喜欢,越看你越觉得你世间独一无二。你就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太好斗,心里眼里最重要的不是你,可我是。”

安怡笑眯眯地道:“不,他若在此,也会说,你能给我的他都能给我,你不能给我的他也能给我。兴许现在他眼里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我,但我期盼着有那么一日,他心里眼里最重要的人是我,我心里眼里最重要的人是他。现在,就这样挺好的。”

她都不能做到的,为什么要苛求?两情相悦了,很好,能为对方献出生命乃至一切,那也很不错,但感情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春燕衔泥垒巢一样的,都是从点滴积累而起,最后才能达到顶峰的么?她不急,她尚且青春年少,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路要走,边走边看,边看边积累,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终有那么一天,她会等到。

安怡朝莫天安盈盈一礼,温和地道:“你的病不能再劳累了,这样下去总会亏了根本。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比父母给自己的身体更重要,没有比活着更重要,你安心养着,照方服药,明日我会按时来给你诊治。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料,你是君子。”

莫天安眼睛里的星光骤然黯淡下来,笑容越发落拓不羁:“你怎知我是君子?难道你不知道我今日是刻意出演的苦肉计么?”

安怡平静地道:“我都知道,可你还是君子。”谢满棠不在京中,身处万般险恶之中,再准备得充分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她在风口浪尖之上,却无足够的力量自保。即便为了共同的利益,莫天安与谢满棠暂时结盟,但总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可以让他给谢满棠制造不少麻烦,或是逼迫得她不得不向他求援。但他不曾,只在这一刻做了件带着孩子气的恶作剧,还是以他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没有他,她这些难熬的日子不会过得这样自在,她无法对这样的莫天安讨厌起来。

莫天安大笑出声,轻轻敲击着凭几道:“小安,小安,你不要这样让我喜欢好么?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心狠的人了。”

安怡朝他行礼,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出去。

窗外秋光正好。莫天安的眼睛却微微潮了,他这一生,从未这样喜欢一个人,所以他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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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9章 送上门来了

半夜时分,几点雨落了下来,砸得窗棂“咚咚”作响。安怡举起烛火,走到窗前开了窗往外看。

天边一片漆黑,雨水特有的泥腥味夹杂着深秋特有的清冷气息迎面扑来,烛火微微晃了晃,安怡赶紧伸手护住烛火。

“姑娘,您还没睡?”兰嫂挑着灯笼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有急病患。”

这个时候能找上门来的当然不会是寻常病患,安怡道:“是谁家的?人可送上门来了?”她是年轻女大夫,为了安全,通常半夜不出诊,除非是平日知根知底、或是比较特殊的病患,病情危重到不能移动非得她亲自上门的那种才会出诊,不然就只接将病人送上门来的。

兰嫂微笑着:“送上门来了。”

来的是她一直等的人。安怡恍然明白过来,匆忙走到镜前照了照,将梳子抿抿头发,再急匆匆地擦了把脸,在兰嫂隐含调侃的目光下垂着头往外赶去。

新开辟出来的诊室里灯火辉煌,柳七和崔如卿等人安静地陪在一旁,坐在椅子上的谢满棠已经睡着了,面前还放着半碗馄饨鸡。

安怡的心软得如同一汪春水,怔怔地站在门前看着从未如此安静过的谢满棠。想到之前莫天安说他为了赶进京城,三天两夜没有睡觉,才抓到一点空闲就跑过去看她,而不是休息吃东西,还有伤在身,她却因为莫天安突然晕倒的缘故,都没来得及问他一声可吃过了,更别说为他做点什么。只能是猜着他一旦有空就会来寻她,便让厨房准备了他最爱吃的馄饨鸡,可他累到没能吃完就昏睡过去。

看见安怡站在门前,柳七疲惫地打了个呵欠,招呼崔如卿:“不是说你备了一桌好席的?还不前头领路?”

崔如卿笑着引路,小声和安怡报备:“什么都准备好了,姑娘只要吩咐一声即可。”

安怡定了定神,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既然国公爷有伤在身,那便先将人抬到榻上。”

柳七故意抱怨:“我还想着稍后来占了那张榻,混个囫囵觉,你却让他给占了,没有这么偏心的。”嘴里说着,手上不停,轻手轻脚地将谢满棠扶了起来。

谢满棠立时醒了过来,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有些迷茫地四处看了看,看到安怡,便清醒了几分,满足地朝她微笑起来:“我太累了,没听到你进来。”

安怡心里又酸又软又甜,语气温柔似水:“没关系,想睡就睡会儿,等会儿我喊你。”

柳七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拉着崔如卿出去,一语双关地道:“快别耽误了小安大夫给谢大人疗伤治病。”

安怡的脸红了起来,原本她给无数的人看过病,也曾给年轻男性施过针,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从未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唯有此刻,脸颊热得犹如火烧一样,颇有些手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感觉。

谢满棠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寒凉的秋雨秋风都被关在了门窗之外,室内安静得几乎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谢满棠并不愿意耽搁太长的时间,很快就伸手招呼安怡过去:“过来。”

安怡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就是不乐意过去,紧张地掰着手指站在那里不动:“做什么?”

“天就要亮了,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不然对你不好。除去你给我瞧病换药的时辰,就只剩下不到两柱香的空余,你确定你真的要在那里一直站到我走?”谢满棠表情一如既往的微微带着不耐烦,语气却轻柔得不得了,落在安怡脸上的目光也仿佛饱蘸了水,只要轻轻一戳,就会滴下水来。

安怡舔舔唇,往前走了两步,谢满棠等不及,长臂一伸就将她拉到面前,扶着她的肩头将她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面对面地看着她,近到呼吸纠缠。

两个人沉默地交握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彼此,谢满棠满含侵略地看过来,安怡厚着脸皮不甘示弱地看回去,然后忍不住赞叹一声,美人就是美人,哪怕如此狼狈,也还是别样的养眼。如果说平时他是凌厉的华美,那么这会儿就是放纵落拓的美。好吧,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哪怕他臭毛病多,也算是值了。

谢满棠被安怡炯炯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惊,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你这是什么眼神?”

安怡自若起来:“你不喜欢?”

也说不上不喜欢,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仿佛他就是一只猎物,被安怡看上了,随时准备被射杀似的。谢满棠严重不喜欢这种感觉,决定马上反转过来,当即往前侵了三寸,离安怡的脸不到两寸,安怡果然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一层胭脂淡淡的胭脂红沿着她的脖颈往上蔓延,迅速染红了脸颊。

淡淡的药香味夹杂着她特有的蔷薇香,混合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属于安怡特有的味道,谢满棠的头“嗡”地一声响,轻轻在安怡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再往下去,他怕她觉得不庄重,怕她觉得他轻慢她,纵然他极想往下,吻上那两瓣犹如初开的花瓣一样粉嫩的唇瓣。

就好像羽毛在额头轻轻拂过一样轻柔,又好像春天的细雨落在额头上一样的滋润,安怡大胆地对上谢满棠的目光,轻声道:“有人和我说,你心里眼里最重要的人不是我,我告诉他,一辈子还很长,总有那么一天,我们彼此心里眼里最重要的是对方。我说得对么?”

谢满棠垂着眸子沉默地看着她,笑意在他墨黑的瞳仁深处犹如繁花盛开,一层一层地晕染开来:“你说得很对,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心里眼里最紧要的都是我。”她那些神秘的行径,她与张、田两家说不清的恩怨情仇,都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她心里眼里有他。

莫天安算什么?那样的小把戏也好意思拿得出手,他就算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就算是心里气得要命,但他又不笨。小白脸儿懂得装柔弱算计他,他也懂得扮大度博得安怡的赞许,日子且长着呢,姓莫的小白脸儿给他等着瞧!

正文 第330章 不枉此生

谢满棠带了几分可怜地看向安怡:“我身上一共有十二处伤,有刀伤、箭伤、冻伤,难受得不得了,就盼着你赶紧给治一治呢。”

他平日骄横强硬惯了,偶尔一次扮娇弱叫苦喊疼,效果便不是一般的好。安怡立时大为内疚不忍,忙着将周围的灯烛都移过来,先让他把外衫脱了,看那最紧要的几处伤。不看尚且不觉,一看之下不由心生佩服,谢满棠的背上横着大大小小五六处伤口,其中最长的一条长达一尺,深可见骨。

由于护理得不是太好,又昼夜奔驰,休息不够,伤口愈合得并不好,换下来的绷带上染满了血污,还带着一股不好闻的味道。安怡心疼得不得了,手上的动作又轻又仔细,嗔怪道:“用得着这样搏命么?”

谢满棠趴在榻上,扭头看向她,十分认真地道:“用得着的,我挨这一刀,便可让关中万数百姓免去颠沛流离之苦,所以是应该的。”

英雄从来都是让人又敬又爱的,何况是亲近的人如此英勇?安怡看向谢满棠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敬爱之意。谢满棠十分受用,再加了一句话:“更何况,我答应过要风光娶你进门,答应过要保得你父亲平安,大丈夫怎能说话不算数呢?幸不辱命,我做到了。我这样的搏命,将来请旨之时,圣上多少也会多为我考虑一二吧。”

安怡眼里焕发出的情意便如丝线一样,温柔而热烈地将谢满棠整个人包裹起来。被一个人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里,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明知谢满棠说这话有特意让她欢喜的意味在里头,她却未能免俗的感动了。

谢满棠陶醉在安怡的目光中,反身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胸前,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且等着,我总会让你不枉此生。”

“不枉此生。”安怡微笑着重重点头。从前她一心只想要让奸夫****血债血偿,只想将别人欠她的债收回来,把自己欠别人的债还回去,因此行事总是多了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多亏遇到了他,她便不想再枉过此生。

一场简单的清洗包扎伤口活动,变成了大夫与病人交流感情的别样活动,趴在榻上的人明明疼得发抖,偏还装得若无其事,言语带笑:“从前没出过关,不知道外头那样的苦寒,真正的冰冻三尺,土地被冻得挖都挖不动,幸好没被冻掉了鼻子耳朵,不然只怕要被你嫌弃……”

“那可真是幸运,不然我一定会嫌弃的。”安怡含着笑听,仔细地将他大大小小的伤口清理干净,涂上她精心调配的、最好的金疮药,再用蒸煮过的干净纱布包裹起来,动作又轻又柔,只恐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你敢嫌弃我?”谢满棠猛地一个翻身,虎视眈眈地瞪着安怡,语气不善:“日后不许你和莫天安那个小白脸儿说话。他不是个好东西。”

安怡一怔,见他鼓起腮帮子,就像一只金鱼,不由笑了,顺着他的话头道:“也好。”

“什么叫也好?”谢满棠好看地皱起眉头,学着莫天安的样子捧着心脏直哼哼:“哎呀,哎呀,我不行了,小安快来救我……”一脸的鄙夷,“这也叫男人?”无意中扯动了伤口,疼得“嘶”的一声。

也不知道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安怡按住他的伤口,好脾气地嗔道:“之前那样大度明理,我还以为你变了个人,谁知还是这样的小心眼儿。”

谢满棠嗤之以鼻:“我是什么人?能上他的当?他小时候就经常用这一招来陷害我,害我经常被人骂。”

安怡收拾好伤口,拿起一方温热的帕子替他擦去身上的药渍,轻声道:“手段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那个人是否愿意相信你,是否愿意向着你。所以他不管怎么做,哪怕我当时先放下你去救他,我也还是向着你。”

谢满棠舒服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个毛孔不舒坦,眼睛眯起、全身放松地趴在榻上,好比一只收起爪子的慵懒的豹子,语气满足而得意:“你说对了,就像小时候不管旁人怎么告我的恶状,母亲从来不曾冤枉过我,因为她心里向着我,所以愿意相信我,而我也从不曾让她失望。我知道你心里想着我,所以我安安心心地去了。留下你气死他,叫他晓得,你即便是留下来也不是他肖想得的,再不悔改,迟早英年早逝。”

直白的炫耀,得意而满足,平时张狂霸道的人收了爪牙,好比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满是孩子似的天真,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安怡抿着嘴笑,替他披上干净的衣衫:“起来吧,吃点东西说说话,你就该去了。”

谢满棠趴在榻上不肯起来:“全身都疼,我记得当初在昌黎,我不舒服,你替我推拿,蛮舒服的。”

安怡没有虚情假意地推辞,小心地绕过他那些伤处,替他放松筋骨,听他描述这些日子以来的经过。

“……和阿兀的结盟破了,阿兀的粮食不够吃,迫着要,不想给,两家起了纠纷,一不小心弄死了阿兀王最宠爱的儿子。阿兀王要黄家主持公道,提出要白银十万两,黄金两万两,丝绸棉布若干,粮食若干,牲畜若干,黄家两边都不想得罪,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赔偿一半。也不乐意,想要让黄家来承担,阿兀被晾在一旁,又进不去飞龙关,阿兀王就下令烧了人的营帐……”

谢满棠含着笑,轻描淡写地描述着当时的经过,安怡听得心惊肉跳,他嘴里说得轻松,实际上却是刀光剑影,杀机四伏。要想分离已经结盟,决心想要入关分一杯羹的和阿兀,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难怪他身上留下这么多的伤,还能有命赶回这里来真是运气好。

“其实没什么,我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谢满棠翻身坐起,握住安怡的手,微笑着道:“圣上夸我,我便照实了说是运气好。”

正文 第331章 闲话

安怡看着谢满棠十分认真地道:“的确是运气好。更是皇恩浩荡,若非圣上是明君,你也不敢这样胆大。”

谢满棠满意极了,她懂得他的意思,虽然建下奇功,却不能居功。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无论他遇到什么事,做了什么事,她都不会拖他的后腿,都能与他并肩而立。

“安怡,我很难想象出,你居然会是令尊与令堂的亲生女儿。”谢满棠歪着头打量着安怡,语气中带了几分玩笑又带了几分自言自语式的疑问。

安怡目光闪闪地道:“难道你觉得我长得不像他们?”

谢满棠摇头轻笑:“那也不是。”她明知他的意思是说,她的见识和能力以及那一套寻常大家闺秀也有不起的礼仪风度、文艺修养,不是安保良和薛氏这样的人能养得出来的。可她偏要引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

安怡走到角落里就着铜盆里的水净手,头也不回地道:“那就是觉得我父母亲不够好?”

谢满棠给她引得笑了:“怎么不是我嫌你不好呢?”

安怡理所当然地道:“你都要和我谈婚论嫁了,当然不可能嫌我不好,那就是嫌我父母亲不够好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再不能深究下去,谢满棠聪明地选择投降:“是我说错了,其实你有一点和令尊像极了,都是想要做成一件事便不顾生死,决绝得让人意外极了。”成功地把话题引到了安保良与昌黎的失守问题上去。

“你父亲九死一生,弄到了一份名册,这份名册一旦公布,就会坐实黄氏的造反之实。简单地说,朝廷有名有籍的飞龙关兵卒一共是十万名,实际上飞龙关一共有近二十万兵卒。这么多的人需要养活,但每年朝廷拨下去的钱粮辎重都是有数的,那要怎么办呢?就只有不断地制造事端,不断地发生战争,有粮库被烧,有人被杀,有商队被抢,黄氏父子再打一场胜利的小仗,才会有赏赐和辎重分发下去。

光靠这个也是不够的,那就需要另外想办法,例如,将整个飞龙关四周的州府把持得水泄不通,收上去的税收钱粮就会很容易分了大半部分去养那些没有名籍的兵卒,再有年年报灾,年年喊穷,才会有更多的钱粮布帛源源不断地发下去。

令尊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么一份记录了真正兵卒名籍的名册。所以黄氏一定要他的命,所以他非死不可。在黄二将军被我一箭射死,与阿兀盟破之后,黄氏就悄悄打开了青龙山中的那条密道,让他们养在关外的私兵以的名义进入关中,最先奔着去的就是昌黎。”

黄家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冒这样大的风险呢?那是因为飞龙关也并非是铁板一块,皇帝不可能坐视黄氏一家独大这么多年,飞龙关诸将和地方官中自然有皇帝人在。安保良作为一颗重要的棋子,当然也有专人保护,错过了最先的时机,拖到现在,黄氏想要无声无息地除掉安保良已经不太可能,只能另辟蹊径。

让私兵伪装成铁骑有几个好处,一来可以确保把主动权握在手里,防止真正的人入关后不听指挥,导致事态扩大到不能把握;二来可以烧杀抢掠一番,夺得辎重钱粮并趁机除去异己;三来可以借此给皇帝形成压力,让皇帝不敢轻举妄动,为黄氏争得喘息准备的机会。

黄老将军现在此时病倒,便是间接地告诉天下人,他黄家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打压,所以才会让人有机可趁。可以想像,等到皇帝满足了黄氏,黄老将军再次出山,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走“入侵者”时,将会得到多大的声誉和拥护。

安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所在,忍不住惊叹:“黄家的胆子也太大了,做得也真是恶毒。”飞龙关一带的百姓视黄氏为保护神,差不多要顶礼膜拜,他们却为了一己私利做下这样的事,实在是令人发指。

“从来想要谋大事者都是胆大包天的。这样恰好给了我一个机会,正愁没人会相信黄家居心叵测,有心谋反呢,他们就自己送上门来。我和周金刚联手,把这支骑兵拦下了。所以不久的将来,黄家势必要狗急跳墙。”谢满棠含着笑问安怡:“我说了这许久,你怎么不问你父亲的下落?”

安怡坦然道:“他若出了事,你也不会在我面前这样的得意了,怎么还能炫耀得起来?”

“那倒是。”谢满棠道:“叛军攻陷昌黎那一夜,令尊带着人在城头上拼死抗战,身中流矢,差点做了刀下亡魂,却是半点不肯相让,勇敢得让人刮目相看。城破后,他被人抬着撤退躲藏,为了护住这本名册,被人一刀砍在后脑上,差点就没了命在。多亏有了尊师,才保得他平安无虞。”

安怡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看来她还是错看了他,本以为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安保良一点事都没有,谁知安保良还是死里逃生,他却没事儿一样的拖到现在才和她说。

谢满棠自是极聪明的,光看她的神情就已经知道她在计较什么,便道:“总之令尊并无什么大碍,我若早早与你说了,也于事无补,不过让你徒增烦恼而已。”话锋一转,撒赖似地道:“那些盗贼才退走,令尊也不过刚脱险,他便强撑着带了军民重建城防,抚恤伤民,此番真正声名大涨,还托我带回了那本名册。我九死一生才赶回来,在圣上面前最先说的就是他的功绩,难道你觉得我还做得不够好?”

明明是讨饶的话,偏给他说得和炫耀似的,这人总是那么让人讨厌。安怡亲昵地曲指弹了他的额头一下,算是饶过了他:“我师父和师叔祖一切安好?肖伐老先生呢?”

谢满棠道:“尊师与肖老先生一切安好,叩真子么,病得有些危重。听你师父的意思,大概过段时间会护送她入京休养,论起药材,还是京中最为丰富。”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结果,安怡还是忍不住替叩真子黯然。

正文 第332章 我简直不是人

天未放晓,临别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安怡依依不舍地起身送谢满棠出门:“虽然忙,却也要保重身体,心疼自个儿。”

谢满棠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轻笑:“你就直说你心疼我,我也不会笑话你。”

安怡嗔道:“谁心疼你了?你可心疼我啦?”

话音未落,粗糙的手指就已经托住了她的下巴,淡淡的茶香味夹杂着轻微的汗味,杂合成一种特殊的味道,让人心跳如擂鼓,几乎就要气都喘不过来。

“我一路奔袭,没有空闲洗浴。知你最爱清洁,故而不敢惹你厌烦。但现在看来,你是嫌我不够心疼你。早知这样,方才就该让你高兴高兴,也免得落下埋怨。”谢满棠垂眸看着安怡,漆黑的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芒,呼吸却急促起来。

安怡立时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分明是想占她的便宜,却还说得这样的冠冕堂皇,好像是她想和他亲近似的……这个人真是死性不改,实在是讨厌极了。正要反唇相讥,滚烫的唇已经落到了她的唇上,烫得她无所适从,想到室外候着的兰嫂等人可能会发现,安怡紧张得全身僵硬,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外面没有人。”谢满棠发现她居然窘迫至此,不由愉悦地笑了,不慌不忙地将舌尖轻轻在她的唇瓣上舔了舔,真甜,趁着安怡瞪圆眼睛,张口要骂人之际,灵巧地滑了进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仿佛是无数颗星星,瞬间在他唇齿之间和眼前相碰再爆裂开来,轰得他整个人头脑发晕,手脚发颤,这,这,这,日思夜想的,终于真正吃到口里了,原来滋味这样的美好甘甜。

谢满棠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身上是否带有什么妖法,又或者是这个奸猾的小东西趁他不注意给他下了药,要不然他怎会反应如此剧烈?简直就想立刻就成亲,然后就可以为所欲为……然后就可以把她藏起来,再不给莫天安那个小白脸儿看到,想都不许想。

安怡脸红得滴血,推不开,挣不脱,情急之中用力捏住谢满棠腰间的穴位,趁着谢满棠呼痛出声之际,敏捷地逃离开来,跑得远远地警惕地瞪着他:“不要脸,你简直……”

“我简直不是人。”谢满棠笑得灿烂极了,暗哑的声音落在安怡的耳朵里,就如羽毛在心弦上轻轻拂过,荡起一片涟漪。

安怡垂下眼,盯着脚尖,声音小得低不可闻:“天要亮了,你快走吧。指不定天一亮,宫里就要传唤。”

谢满棠见她不胜娇羞,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忍住澎湃的心情,奋力压制住满脸满心的荡漾,神色端严地道:“你说得是,病治好了,我也该走了。”见安怡站在原地不动,便扬起眉毛问道:“你不送我?”

听在安怡耳朵里就是“你居然敢不送我?”安怡干脆利落地背转身,不想看到这个贼喊拿贼的坏东西,更不想助长他的气焰。

谢满棠叹了口气,开门,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