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向来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桂嬷嬷深知不能逆转,只得回去禀告了张欣。张欣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当初为了巴结上司,假装有情有义,也为了博得对方家族的好感就让自己守望门寡。如果不是因为她守了望门寡,也不至于就和安九、田均纠缠在一起毁尽此生,如今却嫌她不够懂事,要她忍?她倒是想忍,但安怡能等吗?

张欣转头看向桂嬷嬷,一字一顿地道:“我等不及了。我不想再和她玩花样了,我要她立刻就死。”

桂嬷嬷有些害怕:“可是玄一真人那里还没有……”既然是恶鬼转世,寻常人又怎能轻易将安怡弄死呢?没见她每次遇到凶险的事情都能逢凶化吉么?那些想弄死她的人都没能弄死她,反倒把自己给弄死了。还有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谢满棠的手段实在让人记忆犹新,一辈子都忘不了,桂嬷嬷打了个寒颤。

张欣冷冰冰地看着她笑:“你是最逃不掉的,不是她死,就是我们死,你要想清楚了。”

桂嬷嬷心乱如麻:“那老奴这就出门去寻牛四?”

张欣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正文 第423章 别这样

(第三更)

桂嬷嬷鬼鬼祟祟地走进从前经常和牛四会面的那家茶楼,塞给店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就被引入雅间喝茶吃点心。她没心思吃喝,只顾想着安九的事和张欣的性子,安九当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但张欣也肯定会把她抛出去不管不顾。

桂嬷嬷越想越觉得手足冰凉,惶恐不安,就连牛四推门而入都让她吓了一大跳。

牛四因为前段时间的风波,很是躲藏了一段日子,这几天才因为田均和张欣达成协议可以出来晃悠,正是轻松自在的时候,见桂嬷嬷这样神经兮兮地忍不住笑了,上前就先捏了桂嬷嬷丰满的胸脯一把,挨着她坐下来要喂她吃糕:“你这老货,有些日子没见着,你就这样不禁吓了?”

桂嬷嬷烦恼地打开他的手:“别闹!有急事正事呢!”

牛四不以为然:“又是你们奶奶想要整谁了?先说好,我这些日子因为田大爷发疯的缘故,活得和狗似的,花用大不为其说,还连生意也没做成。再要我做事可以,我底下的人不能不吃饭,我要先见到钱,还不能少。”

桂嬷嬷皱着眉头递了几张银票过去:“先用着,不够又拿。”

牛四一瞧,不由乐了:“这么大方?这事儿一定不好办吧?”

桂嬷嬷小声道:“我们奶奶想要一个人的命……”

牛四勃然变色:“你们奶奶不知道她最近风光红火得厉害吗?”

桂嬷嬷学着张欣的样子高深莫测地冷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不能容许她继续风光红火下去,不然你我都要没命了。”正要将有关安怡就是安九的事说出来,忽然间门被人从外头用力撞开,十来个彪形大汉一拥而入,为首一个不由分说就蹿上去对着牛四的胖脸上一拳砸将下去,大声骂道:“狗日的叫你勾搭我婆娘!”

牛四被砸得晕头转向,正要喊冤枉,桂嬷嬷已经吓得尖叫起来了:“你们是谁?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臭婆娘,事到临头你还敢装!”为首那个汉子冷笑一声,蒲扇似的巴掌对着桂嬷嬷的脸用力将下去,只一掌就将桂嬷嬷打得扑倒在地,摔掉两颗牙齿,满嘴的血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挣扎着爬起来捂住嘴惊恐地看着这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呜呜呜呜”的哭:“你们认错人了,我是……”

“****,我叫你再装!”那汉子再一掌,打得她又摔倒在地,两边脸颊肿得发亮,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牛四混老江湖的,看这势头知道对方今日是有备而来,断然不会轻易饶过自己了,便大喊着拼命往外跑:“救命!救命!杀人了!”话音未落,就被人抱着脚摔倒在地,接着脖颈一疼,怎么晕过去的都不知道。

桂嬷嬷骇极,身下一松,一股热流就顺着裙子流了出来,那彪形大汉嫌弃地皱了皱眉,一拳砸在她太阳穴上,桂嬷嬷连叫都没能叫出来就直接晕死过去。

从事发到结尾,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等到店家听见声响过来查看,屋里的人已经尽数走得干干净净,桌椅和茶点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应有的位置,根本看不出发生过意外。店家还以为是客人已经走了,直到半个时辰后,牛四的长随哼着小曲儿从外头进来寻人,才知道人不见了,问了隔壁的客人才晓得出了事。

可是人已经早就走得远了,没有人知道这群突然出现的彪形大汉是从哪里来的,又长得什么样,见过的人只能大概性的说出几个不算特征的特征来,长得很高很壮,看着力气就很大,动作又快又狠。可是这样的人,京城里多得很,但凡是家里有点权势的,谁家没养上这么几个办事的人呢?

永生堂的后院里,树上的叶子早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光秃秃的,要不是地龙将屋子里烘得暖洋洋的,安怡真要以为自己是来坐冷板凳的。她已经来了小半早上,却仍然没有见到莫天安,伺候的人照旧客气恭敬,却不复从前的亲近,每每她问起莫天安究竟要什么时候来,答案永远都是:“快了,我们公子有要事耽误了,还请小安大夫再等一等。”

既然如此,安怡就耐心地等,反正这事儿她是必须尽早了结的,昨日莫天安白等了她,那她今日就等着他。

碧绿的茶汤在白瓷茶盏里渐渐变黄变凉,外头已经飘起了午饭的香味,莫天安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安怡决定改天再来,才刚起身要去拿斗篷,莫天安就卷着一股凉风走了进来。进来也不说话,靠着门框看着她微笑。

安怡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再看莫天安两颊微红,眼睛里透着妩媚的水汽,便笑道:“喝酒了么?若是不方便,咱们改日再谈。”

莫天安沉默地看着她,不动亦不言语,安怡摇摇头,抱起斗篷打算离开。从莫天安身边经过时,莫天安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微凉地道:“你就这样急不可待?”

安怡的手迅速握成了拳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虚伪又生硬,但她还是一直保持着笑意:“不是早就说好了的?”

莫天安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和谢满棠完全不同的味道,中药的苦凉中微带着淡淡的酒香,就好像他这个人,看着洒脱风流,实际上总带着些苦凉和寂寞。如果她晚一点遇到谢满棠或是没有遇到谢满棠,会怎样?

安怡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简直不可饶恕。她可以欣赏赞美莫天安,就是不能做这样的假设,她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哪怕就是想一想也是不应该的。不然她和田均之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莫天安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轻轻松开手往外走:“既然来了就别那么急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安怡站在原地不敢动,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应该跟着他走。莫天安回头讥讽一笑:“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带坏了你的名声?别这样,安怡。”

正文 第424章 梅花引

(第四更)

安怡终究是没有独自走掉,而是跟着莫天安乘车去了他的私宅。尽管他极力邀请并表示同乘一张车可以趁便协商一下合约的事,安怡还是坚持坐自己的车。

莫天安说到第三次上就不再提起,微微一笑就上了他自己的车。隔着车窗,安怡依稀可以看到红袖低眉垂眼地坐在里面,在她即将收回目光时,她恍惚瞧见车里的红袖抬起头来,用一种带着强烈厌憎的目光看着她。

安怡一凛,再看过去时,红袖已经又低了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犹如从前她每次见到红袖时一样。安怡转身上了车,车夫还是老焦,她没想过要隐瞒谢满棠什么,虽然她知道自己跟着莫天安走这一趟其实已经超出范围了。

莫天安的私宅安怡曾经来过很多次,也不算陌生,但这一次来,安怡还是觉得和从前比起来有所不同。红袖静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突然道:“萧条了,是不是?”

的确是这么个意味。但安怡不能这样说,便道:“冬天里谁家的园子都差不多。”

红袖没有再说话。前方的莫天安已经在一间房子前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招呼安怡:“小安你过来。”

安怡看了眼兰嫂,兰嫂才要提步跟上,莫天安就淡淡笑道:“兰嫂还是跟着红袖一起去歇歇吧。”他虽然在笑,语气和表情却十分坚定并且不容拒绝。

人都已经来了,还端着做什么?安怡一笑,坦然跟着他步入室内。

这是间精心布置过的书房,地龙照样把屋子里烘得暖洋洋的,安怡进去没多会儿就出了一身微汗,忙着把斗篷脱掉才算好了些。莫天安却是披着那身厚重的貂皮大氅坐在摇椅里悠哉乐哉,丝毫没有热的意思。

“冷天从外头进到温暖的屋里,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把厚重的外衣脱掉,出去时再穿上,这样才不容易受凉生病。”安怡习惯性地提醒他,说完就又有些后悔了。

莫天安笑吟吟的:“从小我就体弱多病,家里的兄弟姐妹们总是让着我,忍受我的坏脾气。其实你被我骗了,我的脾气真的是很不好,比起谢满棠来还要糟糕两分。所以谢满棠有柳七和顾大雄那样的好朋友,以及很多和他交往甚欢的人,我却只有了然愿意理睬我。体弱多病脾气又糟糕,还不笨,正常人家都不敢把姑娘嫁给我,就生怕我这个短命鬼突然间就英年早逝,害得他家姑娘什么都没捞着就陪上一生。怎么都不划算,是不是?”

安怡当然不好回答“是”,安慰的话也显得太假,便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在听。

莫天安却突然不想说了,生气地发起了脾气:“你又不是我娘,用不着你用这种可怜的态度来对我。我也不是你的病人和金主了,你不用这样容忍我。”

安怡沉默片刻,抓起斗篷:“那我走了。”

“不许走!”莫天安气得脸颊通红,眼睛亮得不正常:“如果我在谢满棠之前遇上你,会怎样?”

安怡侧着头认真想了片刻,摇摇头:“估计还是不会怎样。”莫天安有个姐姐叫莫贵妃,莫贵妃生了两个皇子和一个公主,前途非常远大,莫天安还有爹有娘有一大堆兄弟姊妹,莫家的人都很有雄心壮志。他们会无休止地挑剔她,无休止地骚扰她,就算是莫天安很厉害,她和他也不是独立的人,不可能和他的家族完全断绝隔离开来。所以她肯定一早就逃开,因此还是不会怎样。

莫天安眼里的亮光渐渐淡去,那种生气任性的神情也逐渐被一种平淡漠然的神情所代替。他站起身来往里走:“小安你来,相识一场,日后恐怕再不容易见面了,我有礼物送给你。”

安怡跟着他往里走,和外间的敞亮比起来,里间更舒适更温暖,两盆早开的杜鹃在花架上开得富贵又妖娆,安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温室里精心养出来的花,比不得外头经历风雨的更天然诱人。”莫天安毫不在意地摘了一朵杜鹃递给安怡,“也只是看着好看罢了。”

安怡不好拒绝,只得将那杜鹃捏在手里,莫天安笑笑,走到高大的立柜前开了柜门,拖出一只箱子:“你过来瞧。”

大半箱子的古玩字画,钧瓷花器茶器,又有玲珑牡丹象牙盒子等物间杂其中,看上去真正让人心颤。安怡知道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应该都是经过安悯的手,从赌桌上流向这里的。他让她私底下见这些东西是个什么意思?安怡随意在里面拨弄了两下,淡淡地道:“都是值钱东西。”然后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是啊,若是没有门道,哪怕再有钱,想要收齐这些东西也很要花点时间。”莫天安从案上拿起一只精工绣制的锦袋,缓缓将锦袋褪去,取出里面的碧玉笛:“你看这管碧玉笛,通体晶莹剔透,绿如春水,光是找到这块玉料就要花去无数的人力物力,更何论是请名家雕琢成形?想必用它奏出来的曲子一定堪比仙乐。”

安怡觉得头有点晕,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那管碧玉笛,然后又被烫着了似地松开了手,再眼睁睁地看着那管碧玉笛跌落下去,即将摔得粉身碎骨。

“哎呀呀。”莫天安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抢在碧玉笛落地之前接住了,生气地朝她嚷嚷:“我和你有仇啊?你就见不得我有件好点的东西?”

“对不住。”安怡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她简直不想多说一个字,转身就往外走。

“小安。”莫天安在她身后唤住她,慢吞吞地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找出安九死亡的真相并替她报仇雪恨,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她的,你拿走吧。”

安怡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让她无法拒绝。可是天下哪里有白吃的饭呢?她不敢回头,只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放不下,便只能背对着莫天安低声道:“你要多少钱?”

莫天安突然欢快地笑了起来:“谈钱就伤感情了,小安你能不能奏一曲梅花引给我听?”

正文 第425章 可真可怜

(第一更)

安怡沉默地看着莫天安。

她觉得他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向她提出这个要求,突然给她那些东西都不会是偶然的。他其实是想间接地向她表达什么。可是又能怎样呢?她就是安怡,她可以把白说成黑,把黑说成白,他信或是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他想要抓住她,除非像张欣一样地请动玄一真人,不然他想都不要想。

莫天安无辜地朝她眨眼睛,桃花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在微笑,雪白整齐的牙齿散发着白瓷一样的微光,看上去,很锋利,安怡相信他如果咬她一口,一定能连血带肉扯下一大块来。

他有很多理由可以咬她,却没有什么理由不咬她。谈情分?她已经亲手终结了,再谈不上,谈其他?还有什么可以谈?安怡垂下眼帘,让长且浓密的睫毛将眼里的所有情绪统统掩盖掉。

莫天安却在这一刹那的交锋中,了解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安怡明显是不喜欢他今天所做的这些事的,正如他之前领着她去看安悯赌博,本是想要讨好她,却得罪了她一样。他想他今日是真的深深的得罪她了,可他做不到潇洒利落。哪怕那一天,他骄傲而安静地离去,事后他总会反悔。

在他睡不着的那些倦怠的午后和冰凉的夜里,总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问他,还没有做到最后的努力,就这样轻易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如果再努力一把会怎样呢?安怡一定不敢得罪他的,他知道。然后她就不能这样干脆利落地离开。他从来都知道,想要维护自己的骄傲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譬如说这种不动声色的暗示,可以让对方有无数种理解,可以让对方主动满足他的需求。

其实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啊,比她能干的人他见过很多,比她美丽可爱的人他见得更多,比她有才情的人他的生命中从来都不缺。他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罢了,他只是不想要谢满棠笑得太得意罢了,他只是不想让谢满棠这么轻松就得到想要的一切罢了。所以他逗她玩一玩,其实也没什么。换而言之,她若是珍重他,便会为这一箱子的东西而感动,不是谁都有这份细心和决心,不遗余力地为她收集这些东西的。

莫天安笑着再提醒安怡一遍:“小安,我想让你用这管碧玉笛奏一曲梅花引,就和你在盘龙寺里奏的那一曲一样的。”

安怡抬起眼来看向他,她的眼睛里就像蒙了一层薄雾,目光又凉又软:“我不想奏笛。”

莫天安的心莫名软了一软,但他很快就又硬了起来,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不努力一把,从此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抓住她了。莫天安微笑着把那管碧玉笛坚定地塞到了安怡的手里,他自己则在一旁的摇椅上躺了下来。水貂皮的大氅温暖又轻软,把他整个儿包裹在中间,让他觉得安全又温暖这样,安怡看不到他的脸,他也看不到安怡的眼睛。

安怡垂眸看着手里的那管碧玉笛,碧玉笛冰凉却不刺骨,带着别样的润感。她很淡地笑了笑,抽出锦帕将它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横在唇边,就如同很多年前的那些日夜里,她无数次地将它握在手中,凑在唇边奏出一首又一首的曲子一样。

一曲终了,莫天安蜷缩在摇椅上毫无反应,仿佛是睡着了,安怡将锦帕擦拭干净玉笛,轻轻将它放在案上,转身退了出去。箱子里的其他东西,她没有再多看一眼,包括莫天安这个人,她亦没有再多看一眼。

门扇合拢,发出暗哑的一声“吱呀”,莫天安睁开眼睛,探手取过案上的玉笛,温柔地抚摸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将它横在唇边,闭上眼睛吹奏了一曲“梅花引”,笛管上犹自残留着安怡的气息,他觉得这样就好像是将她拥在怀里,一起和她吹奏这曲“梅花引”。

红袖推门进来,泪光滢滢地看向他。

莫天安寂寥一笑:“红袖,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就好像他明知道之前的态度是最合适的,安怡将会永远对他抱着愧疚和不忍,可是他不要,他不想和她做朋友,要不就让她比爱谢满棠还要爱他,要不就让她恨着他怕着他,总之不要她忘了他。

红袖难过得很:“她有什么好的?郑王妃不是已经……”郑王妃不是已经向连太后提起这桩婚事了么?红袖没敢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因为莫天安脸上的神情很吓人。

“红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若不守本分,我只好把你嫁人。”莫天安很快就收了那种吓人的神色,还和从前一样的淡淡笑着。

红袖的泪迅速涌了出来,她伸手用力捂住嘴,飞快地给他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莫天安用力把案上的一盒子古墨砸了出去。古墨没能砸坏,他就又拿起那方名贵的砚台用力去砸古墨,砸着砸着他累了,坐在地上使劲喘气。这本是他当初答应给安怡的谢礼,可是那次他给了她一盒石头,他是希望她能追着让他兑现承诺的,但她好像已经全然忘了。

莫天安笑了起来,低声道:“莫五,你可真可怜。”

甄贵站在窗下,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安怡走得太快,导致她登上马车好一歇了还在喘气。车上有现成的热茶,兰嫂赶紧斟了一杯递过去,安怡把茶杯捧在掌心里,热气透过掌心一直传递上来,总算让人放松了些。她听到身后的庭院里传来笛声,正是她刚才奏过的那曲梅花引。

“姑娘,事情都办妥了么?”兰嫂觉得安怡的样子不像是一切正常的样子,仿佛有些惊魂未定,又有些决然。

安怡摇摇头:“大概办不成了。”这份退股的协议大概签不成了,她也可以消极应对,从此再不去永生堂问诊露面,也不再过问永生堂的事,可是她要怎么和谢满棠说呢?如果,下一次莫天安再用同样的手段要求她做事,她又要怎么办呢?

正文 第426章 积怨已久

(第二更)

这世上的事,并不是手段高明就可以遮掩掉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那些事的。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最怕的就是有心人,即便当时已经遮掩干净了,也可能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被人剥出来。

就好像她的那些事,张欣会发现,田均会发现,莫天安和谢满棠也会发现。人和人不同,对待同一件事的态度也会不同,譬如莫天安会努力追查真相并力图将此作为向她示好或者威胁的武器,谢满棠却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地保持沉默。

像她这样的孤魂野鬼,不管是能得到谢满棠还是莫天安的青睐,都应该感到荣幸才对,不然怎么都该被人视为妖孽,一桶黑狗血泼上去,再请个玄一真人一样的得道高人来作法收了才是。

安怡沮丧了片刻,就又沾沾自喜地宽慰起自己来,看来她的人品和运气还是不错的,所以她应该也能应付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那些事。至于将来,到哪步再说哪步的话吧,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不走的人赶也赶不走。

安怡让焦大把她和兰嫂在热闹的迎凤街上放下来,再打发焦大先回去。迎凤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根本看不出前不久才经历过一场****。

安怡在绸缎庄里挑了几匹最贵最好最新的料子,在胭脂水粉铺子里挑了些上好的秘制胭脂水粉,又去有名的糕点铺里买了新鲜出炉的桂花糕等家里人爱吃的糕点,花钱请伙计跑腿送回去,她和兰嫂也就逛到了迎凤街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小巷子里的人家不多,墙根下长着变黄了的苔藓,这些苔藓将会在来年雨水充足的季节再次变得油绿,安怡很是无聊地想着这个话题,敲开了最里面那家人的门。

兰嫂这些年里已经练就了只管做不管问的本领,安怡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安怡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因此哪怕这座安静偏僻的小院子里其实都是些她不认识的人,她还是听安怡的话老老实实地坐在廊下守着,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安怡冷淡地看着面前的桂嬷嬷,桂嬷嬷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看不清本来面目了,但人还清醒着。她惊恐地缩在角落里,胆怯地看着安怡,低声喃喃道:“都是他们让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是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张欣那么聪明,又怎会想不到呢?恶鬼附身也有恶鬼附身的好处,譬如桂嬷嬷,安怡本以为要花点力气才能撬开她的嘴,没想到光凭着这样一个身份就已经足够让人胆怯害怕了。安怡懒得浪费口舌,直接道:“不,你什么都知道,但我也知道你都是听她的,不做你就要饿死就要被弄死,所以怪不得你。”

“就是这样的。”桂嬷嬷点头如捣蒜:“您是好人,大慈大悲的好人,饶了老奴吧。”

安怡一言不发,等她说得口干了才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至于找一个身不由己的下人麻烦,但也要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不然帮凶也是没有好下场的。”

桂嬷嬷目光微闪,试探地道:“我们大奶奶的性子最是谨慎不过,哪怕就是她的亲娘张夫人,也未必就能得到她全部的信任,更别说老奴了。”

“行。”安怡轻轻拍掌,两个彪形大汉走进来,一个从后面用力箍住桂嬷嬷的双臂,一个抡起巴掌开始打桂嬷嬷的脸,不过打了一下,桂嬷嬷就哭得筛糠似的颤抖起来:“我都说,我都说。”

安怡示意那二人退下去,目光清凉地看着桂嬷嬷道:“从头说起。”

桂嬷嬷紧张地握紧了手:“我们奶奶注意到您,是从那次永昌侯夫人的寿宴开始……”

又奸又滑的东西,安怡甚至懒得和她多说了,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桂嬷嬷傻眼,干哑着嗓子道:“小安大夫……”

安怡却已经走出去了,随后两个大汉走了进来,桂嬷嬷惊恐地藏进了角落里,很快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惨叫。

院子里没有什么人,花木都已经凋零,安怡慢吞吞地沿着院子边缘散了一圈步,兰嫂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屋子里的异响让兰嫂心惊肉跳,她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能感觉到安怡的心情十分不好。她也不担心安怡会为非作歹,她所担心的,无非是这样做会不会给安怡带来什么麻烦。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安怡转过身,一个大汉走出来和她轻声道:“她没吃过什么苦头,才看见我们拿了刑具进去就吓惨了,她什么都愿意说。”

桂嬷嬷正坐在地上低声哭泣,看见安怡进去就扑过去抱住她的膝盖,用一种恐惧中又夹杂着憎恶的眼神看着她,颤抖着灰白的嘴唇道:“我都说,不要再让人打我了,好疼。”

果然打在别人身上再疼也不疼,唯有打在自己身上才是真的疼。安怡笑了起来:“你说,我听着。”

桂嬷嬷小心翼翼地挑着词语,从张欣打小时候的事开始讲,讲到那一年因为安归德的原因,张欣的未婚夫突然死去,又讲到那一年,张欣在狮子山的梨花林里遇到了田均和安九,最后讲到那一天,张欣和田均终于在一起了,她许他滔天富贵,锦绣前程,他许她一往情深,终身相守。

桂嬷嬷奸诈地扫了眼安怡,咬着字眼道:“您知道,我们大奶奶从小就不喜欢您,她总觉得您就是占着出身才夺去她应有的风光。”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安怡冷冰冰地看着桂嬷嬷,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和她玩心眼,不就是想要趁她心神不定,让她间接承认自己就是安九么?即便她做的事情都在证明这件事,她也不会亲口承认。谢满棠说过,不能将把柄主动送到别人手里,否则就是犯蠢。

桂嬷嬷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低下头道:“我们大奶奶从小就不喜欢您的族姐,她总觉得您族姐原本什么都不如她,就是仗着自己是侯府最受宠的姑娘,仗着安侯爷的权势声名才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风光和名声。”

原来是积怨已久,这样,很多事情就能弄明白因由了。安怡笑笑,轻言细语地问道:“听说你们奶奶最近痴迷道教……”

正文 第427章 帖子

(第三更)

暮色渐浓,安怡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兰嫂忙从取暖的小炉子旁站起身来,拿了斗篷给她披上:“姑娘要回去了么?”

“要回去了。”安怡疲倦地裹紧斗篷,“你去弄点热水给我擦把脸。”

“嗳。”兰嫂忙着去寻这里的仆从要热水和帕子,安怡靠在廊柱上歇气,崔如卿含着笑走过来:“如何?都招了吧?”

安怡笑道:“她胆子虽然不小,却没吃过什么苦头,还特别怕死,基本没花着大力气,就是几个耳光,拿了刑具往她跟前亮了亮,她就招了。你那边呢?”

崔如卿笑道:“牛四嘴巴硬,见过的阵仗多,又皮糙肉厚的,不和他来真的不行。”略顿了顿,有些忧虑地看向安怡:“你听这老货说了吧,张欣想要你的命。牛四这里不成,她还会换旁人。要不然,和谢公爷说一声,请他再派遣两个人过来?”

花钱买凶什么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稀罕的;现在她手里也已经有了三个人证,当年的事情很容易就能被揭出真相来;最要紧的是,这个盖子怎么才能揭得漂亮,又不至于和她牵扯太大。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总要一个和安九息息相关的血亲来出面处理这个事,不然谁会搭理她呢?安怡低声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走得那样的潇洒利落,从小到大,从生到死,也没管过她什么,请她帮着替安九正一正名,还安九一个清白,总能做得到吧?

崔如卿诧异道:“您要见什么人?”

安怡朝他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一位贵人。如果她肯,她来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了。”

崔如卿见她明显是不肯告诉自己,也不计较,笑笑:“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安怡道:“锁起来,不要让他们死掉,要让他们活得好好儿的,一直等到需要他们出现的时候为止。中间不要让任何人和他们说话。”

崔如卿笑得眉开眼笑的:“这事儿我拿手。您就放心地去吧。”

安怡急急忙忙地回了金鱼巷,因为说过只出去半日的,结果一整天都没回家,生怕给宫里派来教她礼仪的嬷嬷数落,进了大门后不敢从正道上走,悄悄绕了仆人们走的小道回了房,先收拾妥当了才敢出去露面。果然宫里来的嬷嬷很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温习了一遍之前学过的内容。

第二天一早起来,安怡就写了一张帖子,让兰嫂送到蜀王府上,点名要交给朱侧妃。帖子送出去后,安怡就不再去管,而是安安心心地听从宫里嬷嬷的安排,沐浴熏香,全身涂满护肤品,用特制的香乳保养头发。一套保养做下来,时光就被消磨了大半,兰嫂也终于回来了。

“蜀王府的门子很倨傲,先是不收帖子,送了钱才勉强收了,却又说他们侧妃病了,不知道愿不愿意见客。婢子就又送了一份钱,那门子还要找借口推脱,里头出来个嬷嬷,不由分说就将帖子拿了去,又问婢子是哪个府里的。听婢子说完也没说什么,径直就进去了。过了半个多时辰里头还没消息传出来,婢子还以为这事儿要黄了,谁知就传了消息出来,说是朱侧妃要见婢子。”兰嫂有些兴奋:“朱侧妃问了姑娘最近可好,又问日子可定下了,婢子回答之后,她说或许那日她可以来道贺。”

蜀王府中妻妾相争,光从递一张帖子就能看出很多东西,朱侧妃在蜀王府中也不是过得很好。安怡这才突然想起来,从连太后千秋宴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朱侧妃并听说朱侧妃的消息了。看来那次蜀王妃在人前揭露朱侧妃的真实身份,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男人就是这样的,做得说不得,年轻时只想着花好月圆,等到后来日子过得不顺意了,就又觉得自己做错了,悔不当初。

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朱侧妃是否后悔过呢?安怡撑着下巴想,或者朱侧妃不是不后悔,而是没有机会后悔,没有机会选择?

欣欣兴高采烈地从外头跑进来:“姑娘,姑娘,有人送了一大箱子贺礼来,锁得严严实实的,也没礼单,也没说是谁,送礼的人就说一定要姑娘自己打开。太太问,要不要把东西送进来?”

安怡想起了莫天安的私宅里的那只箱子,如果是他起心要送她东西,她是怎么都推不脱的,那就送进来吧。

箱子里除了那些从安悯手里得来的东西以外,另外又添上了漂亮的锦缎、皮毛和稀罕难见的钻林茶,另外还有一本曲谱并一盒古墨。莫天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安怡也没有看见那管碧玉笛,她有些烦躁不安,总觉得他不会轻易罢手。他太骄傲了,骄傲到不能接受拒绝,那天那个安静离开的莫天安,不过是猝不及防之下的假象。

晚饭时,安保良问起这只箱子:“听说有人给你送了东西,是谁送的?”

安怡埋着头猛吃,答非所问:“也没什么,几件小玩意儿。”

薛氏下意识地认为是谢满棠送的,有些担忧地道:“大方固然好,但这样始终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就算是要听宫里的意思,也该由他母亲正式和我们说,两家人挑个空闲说一说,把该定的定下来。”

安保良道:“今日我见过他了,郑王妃已经入宫和太后娘娘提过了,等后日安怡的事了了,他母亲就会正式上门拜访。”

薛氏松了口气:“那就好。”又开始忧心安怡的嫁妆,一穷二白的,又是嫁进那样的人家里,一般的嫁妆怎么拿得出手?

安老太表示鄙视:“他看上的又不是咱们家安怡的嫁妆,过得去就行了。你有空操这个心,不如好好想想后日要怎么办?我来问你,族里请来帮忙的人都请好了?掌厨的师父定下了?帮佣的人找好了?哪几户人家是要去请的?还有那不请自到的人,你总不能不招呼人家吃饭,你可留了余地?”

薛氏在这上头做了很多功课的,并不怕她问,笑着道:“老太太就放心吧,早安排好了,就算您不信我,平太太您总能信得过吧?”

正文 第428章 添堵

(第四更)

沐浴,着品级服饰,接旨,拜谢皇恩以及接收赏赐,一整套程序做下来,安怡就顶上了个乡君的名头。

在族人和贺客艳羡的目光下,薛氏高兴得只顾掉眼泪,安老太得意洋洋地将安怡拉着左看右看:“我们家的姑娘是最好的。”

安怡匆忙去捂她的嘴:“祖母也不怕京城里的姑娘们听了笑话我。”已经很风光了,就不能再张狂,不然死得一定会快很难看。

人逢喜事精神爽,安老太太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遇着这些好事,想起这件事过后安怡还会有一门好亲事,便笑眯了老眼悄声道:“好,我不说,咱们偷着乐,关起门来吃肉。”

这一年来,安老太明显老了很多,虽然日子比以前好过,她的精神却大不如从前了。也许有一天,她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安怡温柔地抱住安老太,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对,咱们关起门来吃肉喝酒。”

安老太和个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肩头欢快地笑了起来。

平太太进来笑道:“看这祖孙俩,躲起来背着咱们说悄悄话呢。”压低了声音道:“安侯府的人来了,遂伯夫人妯娌几个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再当面恭贺大侄女。老太太,您看?”

安老太真不想给唐氏等人这个脸面:“侄儿媳妇,看你说笑,她们是侯府的夫人们,身娇肉贵的,特别是遂伯夫人,那是伯爵夫人,她过来是给我面子,哪里敢说要她给我请安?”

理论上是这样,但如今安侯府哪里还比得从前?两家人恶斗了十几年,如今总算是见着了点曙光,平太太心情愉快地劝安老太:“您老快别这么说,您是长辈,谁敢不敬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