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忍不住想起了安九的那些财物,下意识地认为是闲话传到王家耳朵里,王家这是来找他们要回王雅韵留下的财物了。都已经被安悯败坏光了,她打哪儿去弄那些东西来还王家啊?就算是还剩下几样,难道日后就不过日子了?田氏顿时竖起全身的刺来,心想怎么也要把王雅韵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扯出来狠狠臊一臊王家的脸面,看他们家怎么好意思开得这个口要回嫁妆去。

却见王司业看也不看她,直接就奔安大老爷夫妇去了,有礼有节地行礼问好之后,才道:“我在家中听到些闲话,说是府上三夫人到处败坏我那不幸早夭的外甥女儿的名声,甚至于侵占扣留我那外甥女儿的嫁妆,不知可有此事?”

说到这些财物,安大老爷夫妇也是心疼得紧,他们窝里斗是窝里斗,为的无非是个“利害”关系,如果让王家掺和进来,那就只剩下“害”没有“利”了。众目睽睽之下,安大老爷不能不搭理王司业,只要硬着头皮道:“呵呵……市井讹传而已,王兄您听错了,当不得真的。”

田氏趔趄着要往门里藏,却见肖伐朗声道:“没有错!老朽听得清楚又明白,人证在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说着肖伐将那几个闲汉一指,和颜悦色地道:“几位小哥,你们方才在街上说过的那些话,当得真么?可否请你们再说一次?”

那几个闲汉微微笑了起来:“这位老丈,我等吐口唾沫是钉子,说出来的话当然都是当得真的……”又把之前安悯跑去豪赌,拿了些什么做赌资,夸了些什么口,一一说来,就连安悯夸耀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又有人出来表演田氏之前在金鱼巷安宅前闹腾的那一套,并把田氏烧纸的铜盆都给搬过来扔在了安侯府门前,已经烧化了的和没来得及烧化的纸钱随风到处飞扬,落得一地残渣。

王司业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安大老爷:“长兄如父,如今你们也没分家,安伯爷您就是府上的一家之主,这事儿您总要给我个说法……不然,咱们就顺天府见吧。”

田氏在里头听见了,急得要把王雅韵的事儿和安九的那个“罪名”揭出来威胁王家,却被唐氏一把堵住了嘴,命人将她往里拖。她要挣扎,唐氏阴狠地低声道:“你是没有女儿的,要钱不要命,要钱不要脸,我却还有女儿,还有孙女,还要顾着这张脸。你若是听我安排,稍后兴许我会看在安怀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你若不听,休怪我无情!”

田氏吓了一跳,随即暴怒,唐氏凭什么处置她?就算是真要处置她,也该是老夫人亲自出手,她还有安怀呢,他们总要看在安怀的份上不敢对她太过逼索。

唐氏仿佛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咬着牙道:“就算是老三糊涂舍不得休你,宗长却是有权休了你的。三弟妹,为了安怀的前程,你还该听话才是。”不等她再出声,阴狠地命令婆子把她拖了进去。

安大老爷打着哈哈:“王兄这话说得就伤感情了,好歹我们两府也是做过亲的,总有几分情义在,我们三夫人不懂事的地方我自会禀明母亲教训她,也会让她去府上赔罪……”明里暗里都在提点王司业,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两家都没颜面。

王司业却是凄然一笑,将眼睛一闭,朗声道:“既然这样,安伯爷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所忌惮的不过是不争气的妹妹拖累了家族名声,但蜀王府的朱侧妃如今已然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一厢情愿的遮挡是遮不住的;而他唯一的女儿也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失去了声名,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与其关起门来任人踩在脸上不吭不啊,不如放手一搏,还能为据说冤死的外甥女儿正名,严惩张欣与田均、田氏这几个恶心的狗男女,多少为家族扳回一些颜面。若是谢满棠说话算数,真能为几个孩子谋个好前程,让王淑真在江南有份好姻缘,那也真不错。

王司业想到这里,心中无限凄凉,做人做到他这份上,也真可谓是悲哀了吧,于是就又多了几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之意。

安大老爷看出来了,忙上前两步紧紧拉住王司业的手,热情地道:“王兄,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您请,咱们屋里说。”

那几个闲汉适时又闹将起来:“走什么走?先把欠咱们的钱还回来!不然谁也别想走。”

安大老爷断喝一声:“给我绑了送官!”

为首那个闲汉突地笑了,凑过去轻声道:“安伯爷,您确定要和靖江王府作对?咱们只是来收钱的,可和您安伯爷没仇啊。”

正文 第469章 我便让你得偿所愿

但凡能在京中开设赌场,并追索勋贵子弟至此的人,身后必然有着很深厚的背景,对方已经自报家门,若是自己真的要管就得管到底,和王府作对,难免将家里其他人折进去;若是不管,最多不过是一个薄情或是无能的名声罢了。两样相比较而言,什么更重要?

安大老爷几乎是立刻就作了决断。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三房的事,和大房、二房都没有关系。这个事情必须、一定以及肯定要让三房独立承担,实在不行,他还得大义灭亲。反正三房有钱,老夫人也会补贴他们,可不比大房二房这样的穷……安大老爷想到这里,便和颜悦色地同那几个闲汉道:“不是不给,而是事情还没弄清楚,何况筹钱也需要时候,请各位与我一同入内喝茶坐等,我总要给各位一个交代,如何?”

那几个闲汉互相使了个眼色,并不全跟进去,而是留了两个人在外头准备作通风报信之用,为首那个则带着另两个往安侯府中走,笑道:“还是安伯爷讲道理,这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府上的三夫人早先若是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也不想与她为难。”

安大老爷笑得脸皮抽搐,心中把三房的人骂得体无完肤,深恨老夫人太过宠溺幼子,养出了一窝祸害精,害得他总被拖后腿,还要对着这样的泼皮无赖赔笑,实在太过丢人。

王司业冷眼旁观,淡淡道:“说得也是,若是府上三夫人懂道理,我亦不想把脸皮撕破。”

安大老爷朝他作了个揖,哀求道:“王兄,您就别凑热闹了诶。”

眼看着这一群人就要走进安侯府的大门,跟着就要看不见热闹,谢满棠拉了安怡的碎发一下,邪气一笑:“想不想进去看热闹?咱们一起去?”

借口就是现成的,安怡只需上前去质问安大老爷,田氏今日的作为究竟是什么意思,安大老爷自然不能将她拒之门外,怎么都要请她进去喝一杯茶,解释解释才算得。但安怡还不想进去:“还不到时候。”

谢满棠挑眉:“不到时候?莫非你要等着他们用八抬轿子来抬你进去?”

安怡但笑不语,谢满棠咬牙,突然呵了口气,伸手去呵她的痒痒:“叫你在我面前卖关子,说不说?”

安怡痒痒得不行,连忙抓住他的手低声哀求:“不是卖关子,而是班门弄斧怕被你嘲笑。”

谢满棠见她面如桃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娇又俏,早已心猿意马,忍住了,用力捏了她的鼻头一下,恨恨地道:“还不说?”

安怡觑着他的神色,隐约猜到几分,不但不收敛媚意,反而更加放肆地斜睨着他轻声道:“不说你又能如何?最多把我痒死算了。”但在她被痒死之前,他先就给痒死了,男女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这个坏东西,分明是拿捏到他的软处了,谢满棠恨得咬牙,又不肯服输,便装了恶霸的样子去挑安怡的下巴,轻佻地道:“这样娇俏的小娘子,就算是为她死了也是值得的。”

“呸!我是没想到一本正经惯了的棠国公居然也会说这样不要脸的胡话。”安怡唾了他一口,先就笑了。

谢满棠脑子一热,本想说,这算得什么?若是成亲,他还会让她知道,他会说的胡话可多了,只怕说出来要让她羞死……话到口边,又觉得实在影响自己的形象,便十分严肃地道:“就算我不好,也是遇上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近墨者黑。”

安怡的心情实在是好极了,笑道:“那咱们就黑在一块儿吧。”

谢满棠傲娇:“谁要和你一块儿黑了?要黑你自己黑,才不跟你同流合污。”

说话间,只听兰嫂在车外低声道:“姑娘,事情都办妥了。”

“知道了,你这就准备和我一起去安侯府。”安怡转头对着谢满棠低声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在街上救了几个可怜人,因缘巧合之下才知道,他们和安侯府的三夫人有些旧情。三夫人做人太厉害了些,手上有人命……”

她虽说得隐约,谢满棠却已经完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大宅门里的手段,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都曾经用来对付过人。似田氏这样的人,手里都是有人命的,若是当初没能把屁股擦干净,或者说是有人起意要对付她,那总是能找出几个亲人死在她手里的苦主来。

不巧,这几个苦主还被她迫害得流落街头,险些死掉;不巧,这几个有冤无处伸的苦主恰好遇到了安怡,然后就有了有名的讼师给他们写状子,就有人热情地替他们安排,让他们去顺天府击鼓鸣冤;于是今日所有的事情集中发作,足可以将田氏炸得外焦里烂。

安怡相信谢满棠能听得懂是怎么一回事,但见他沉默着撑了下颌只顾盯着她看,便有些心虚,强笑道:“当然,这种事情多数时候都做不得准,多是由衙门里头使人来问一声就算了事……”

谢满棠朝她一笑,轻轻摇头:“你想做到什么地步?要她的命么?”

安怡低下头,半晌才有些困难地道:“我不会刻意要取她的命,我只想将她做下的所有恶事都公诸于众,最后再让她得到一个公正的判决。顺天府判她该死,那她就该去死,顺天府判她流放,那她就该去吃足那个苦头。”

尽管彼此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要让她把这些话尽数说给谢满棠听,她还是有些不太乐意。若是可以天真无邪,谁会愿意心机深沉?若是可以纯洁如雪,谁会想要道尽沧桑?她也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他。

谢满棠捧起安怡的脸,一直看到她的眼睛深处去:“既然这样,我便让你得偿所愿。谁想阻拦,谁想说情,谁想相帮,都别想迈过我这一关去。我会让这事儿公正公平地解决。”

“好。”安怡眨眨眼,本是想要朝他灿烂一笑的,不知怎么地却有些鼻酸,怎么办,这人无论什么样子都这样好看,还要不要人活了?

正文 第470章 她来了

安怡精神抖擞地站在安侯府的门前,根本不顾围观的人在她身后窃窃私语,更不顾安侯府的下人们看到她时的那种复杂恐惧又好奇的眼神。

她只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那辆黑色的马车里,端坐着谢满棠。她知道他此刻正隔着窗纱,默默地关注着她,知道他会在她身后替她查缺补漏,把她没有想到的,或是没有做好的,抑或是做得不够好的全都给她补上。

安怡很久没有觉得这样安心了,这种安心让她本来就年轻美丽的脸上更多了一层难以描述的光辉,也让她的气质更加沉静温和。在崔如卿和安侯府的门子交涉,安侯府的门子目光闪烁地朝她看过来之际,她甚至于朝他友好的一笑。

安侯府的门子一抖,牙齿咬着了舌头,好痛,他大着舌头,十分困难地道:“实在对不住,我们府里刚遇到了些事,小的会把话传进去,但不知道大老爷有没有空……”

崔如卿可比不得安怡,当即寒了脸冷笑:“你们府上的七公子和三夫人跑到我们家门前去胡闹时,也没问过我们家老爷和姑娘是否有空。府上的老夫人病得最急要找人救命的时候,也没问过我们姑娘是否有空。怎么,安伯爷这是要翻脸不认人了么?我们肯来府上问,那是看在同族同宗的份上,想给彼此留点余地,府上不肯见人,那就是表示你们全府都和三夫人和七公子一个看法咯?”

安侯府的刘管事一溜烟地从里头跑出来,先就作势打了门子一下,奔到安怡面前点头哈腰地道:“乡君您恕罪,不知您大驾光临,多有得罪。我们夫人本要亲自迎出来的,奈何家里正有些急事,实在抽不开身……”

安怡微微一笑:“那没关系,我认得路。”见刘管事还要多言,便抢在头里道:“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特意来问问府上的三夫人是个什么意思。这事儿说不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也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所有的坏事都凑到一处了。不让安怡进门,那肯定是不行的。刘管事抹了一把冷汗,谄媚地道:“您请,您请。小人给您引路。”

安怡便带着崔如卿与兰嫂、欣欣三人,昂首挺胸地进了安侯府。一路前行,遇到的安侯府下人,不拘是从前见过安九的,又或是从未认识安九的,全都用一种隐秘的探究的害怕的好奇的目光偷窥着她,又每每在她回望过去之前,迅速地躲了开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被火灼烧了似的。

安怡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宅门里是滋生流言的最佳之地,也是流言最猖獗的地方,田氏和张欣既然联手做到这一步,必然已经是先放出风声去了。如若她这一战不能赢,那么将来这种奇怪的目光大概会伴随她一生,所以她必须得赢!

冬日里天黑得早,夕阳的余光将安怡的身影照得老长,从大夫人唐氏和田氏的角度看过去,安怡似乎是踏着日光而来,每一步的速度和距离,都似乎经过了精心的测量,走得均速又平稳。她的脸上带着笑,笑得却疏离又矜持。

田氏突然想起了那个黄昏,她想给安怀找个最好的老师,需要一件珍宝做为拜师礼,便把主意打到了安九的身上。那一天,安九回来,问她要什么,她很委婉地告诉安九,这位大儒喜欢蒋道子的画。她知道安九的手里就有一幅,是那位偏心眼的公公的心爱之物,却不留给孙子,反而给了孙女。

安九当时沉默了很久,说要见安怀,安怀甚至于不耐烦赏脸见安九一面,安九就说了一句,我明白了。到底也没表示愿不愿意拿出那幅画,她急着追出去,安九站在夕阳的余晖里,也是这样笑得疏离又矜持:“不是我舍不得,只是安怀眼里没我这个长姐,我为什么要帮他呢?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让他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安九,安九被张欣使计弄走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找田均要了那幅画。终于安怀拜师成功,终于安怀功名顺达,终于她们都忘了安九这个人。

可是安九今天又回来了,她又回来索要她的那些东西了,而那些东西本不该属于她的。或者说,至少有一大半本应该属于安悯和安怀的,都是怪那死去的公公拎不清……田氏指着安怡和唐氏道:“大嫂,你看清了吗?她就是安九,就是安安,她来找我们索命了。”

唐氏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沉着脸训斥田氏:“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是淑惠乡君!”

田氏阴测测地道:“不是,她不是,今日的事情都是她闹出来的,她觉着我们所有人都欠了她的,她会把我们全部都弄死的。”

田氏这样一说,不单是周围伺候的人脸色变了,就连唐氏的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

“大伯母,您别担心,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安怡和气地握住唐氏的手,转头看着下意识地躲了开去的田氏,巧笑嫣然:“三夫人这是疯了吧,或者,是胆子太大?居然不怕冤魂索命?旁人是躲都躲不及,您却自己送上门去?三夫人,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装疯卖傻我就会算了。今日这事儿,你势必要给我个说法的,说不清楚,我和你没完。”

说话间,安怡觉着唐氏的手掌凉得厉害,知道她也怕,便俏皮地朝唐氏笑道:“大伯母可是也信了她的胡说八道?怎么样?我的手还是热乎着的么?”

唐氏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接着又觉得不妥当,便笑道:“侄女儿真会开玩笑,你三婶娘就是个糊涂虫,她……”

安怡沉了脸,冷冰冰地道:“冤有头债有主,大伯母若是要替她说情,那就不要再谈咱们的交情了。”

唐氏的心情好生复杂,不管安怡是个什么人,所为何来,安怡的表态她都很明白了,这是委婉地提醒她,只要她别多事,这一切就和他们其他人没有关系。唐氏觉着,自己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义务去替三房消灾挡灾,便不露声色地从安怡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痛心疾首地道:“三弟妹,你糊涂啊!”

正文 第471章 挨打了

田氏一惊,随即有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地转头瞪着唐氏:“大嫂,你什么意思?”

“三弟妹,我是想替你说情,但我也不好意思太过分。这两****总在府里神神叨叨的,我只当你是一时糊涂,却没想到你竟然疯魔了,骗我们说你是要带安悯去赔罪,结果竟然去做那种事!这世上哪有死人复生的?何况咱们家安安是急病而死,又没谁对不起她,她干嘛来索命?”唐氏边说这话,边偷觑着安怡的神色,打的却是想要尽力择清自己的主意。

大房二房的确没有亲手参与这件事,他们不过是在事发后不闻不问,任由张欣与田家胡作非为,仍由她生死不明罢了。安怡曾经怨恨过他们对她的漠视与无情,却没到想要将他们也一并弄死弄残的地步,可惜他们已经先将自己给弄废了。安怡笑得坏极了:“大伯母,也许三夫人就真是对不起九姐姐,因此日夜担心九姐姐来找她索命呢。恰好遇到我长得像九姐姐,刚好安悯又惹了事,再被人挑唆几句,三夫人就疯了。”

唐氏接不上这话,便给身边嬷嬷使眼色,暗示身边嬷嬷想法子把她给支出去躲开。没等下人想出办法来解围,就见田氏的心腹田嬷嬷脸青鼻肿地快步走进来,如丧考妣地哭喊道:“夫人,大老爷要叫搬咱们房里的东西去抵债呢,就连三老爷房里的东西也都被搬光了。又问老奴要当初九小姐的嫁妆单子,说是要给王家交待,老奴才说没有,就挨了一顿好打……”

田氏顿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安怡这个“索命的冤魂”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叫着要往外跑:“我还没死呢,谁敢动我房里的东西?”

又见安悯的通房哭喊着跑过来:“夫人,夫人,不好啦,七公子烧得厉害,全身抽搐,大夫说看不好,让准备后事呢。”

“啊!”田氏呆住,手脚直哆嗦,往哪里走都不是,突然间转过头来瞪着安怡,眼睛里满是凶光:“都是你……”

安怡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都是我什么?是我让安悯跑到我家去闹事的?是我让你把安悯抬到我们家门前去装神弄鬼的?你要恨,就该恨那个让你做了马前卒,让你做尽坏事的人。不过呢,安悯是你儿子,你尚且不知心疼,还能怪谁?”

若不是安怡苦苦相逼,阖府上下又怎会给三房这样大的压力?她又何至于去找张欣问主意,再把安悯带出去?田氏哆嗦着指向安怡咬牙道:“你这个……”话尚未说完,就又听身后有人大吼一声:“贱人!我打死你这个倒家破舍的丧门星……”接着头发便被安保凤从后头一把拽住,劈头盖脸地挨了几巴掌,眼前一黑,险些就晕死过去,好容易借着田嬷嬷的帮助站直了身子,仓惶地讨饶:“老爷,这种时候你不与我一条心,是要让仇人畅意么?”

安保凤喘着粗气,一张原本生得极好的脸剧烈地扭曲着,声音又哑又粗:“老子疯了才会与你一条心!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居然敢背着我昧了安安的嫁妆!她人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还要到处败坏她的名声!好好的儿子尽给你这败家娘儿们给教坏了,谁让你把安悯带出去折腾的?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看我不取了你的命!谁让你到处惹祸的?有本事惹了祸就别拖累人,你信不信,老子今日就休了你!”

田氏绝望地看着安保凤,纵然当初设计安九,从头至尾她都是瞒着安保凤的,但后来安九失踪,他们给安九弄了那么个私奔的罪名并私分安九的嫁妆,安保凤却是知情并一直保持沉默的,甚至于在王家上门质询此事时,他还站出去臭骂了王家一顿,说出“王家的根种不好,养出的女儿尽是坏胚”的话来。他有钱养美婢,有钱出去招呼狐朋狗友一起逍遥快活,靠的是什么?还不都是安九的嫁妆!这会儿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全推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安怡面无表情地看着安保凤的背影,从她重生以来,她一次都没见过安保凤,也从没有想要见他一面,在她的整个人生里,王氏尚在时,他没给过她什么,王氏不在了,他给她的便是无尽的噩梦与羞辱。今日所见,不过是再一次验证安保凤就是个恶心东西罢了。

安保凤偷觑了安怡一眼,转过身又骂骂咧咧地踢了田氏一脚。唐氏一面觉得丢脸,一面又觉得畅意,恨不得这一幕给强势偏心的婆婆亲眼瞧见才好,但她向来装贤惠惯了,少不得上前去劝:“三叔、三弟妹,有话好好说……”

田氏转头就吐了她一口带血的唾沫:“猫哭耗子假慈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夫妇就巴不得把我们弄死!”

唐氏被田氏吐了满脸,大失颜面,怒极反笑:“好,好,咱们三老爷和三夫人都是能人,既然能惹祸,便能自己挡祸,谁都不用多管闲事。”一甩头就要走,安怡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拉住她的手:“大伯母,您要是走了,我怎么办?”

唐氏抬头对上安怡的眼睛,但见那双眼角微微上翘的眼睛黑白分明,眼底深处一片沉静。唐氏头皮一紧,笑得僵硬极了:“侄女儿,你想要什么?”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田氏的倒霉和安怡一定是有关系的,至少那群突然跑出来索要赌债的闲汉就是安怡找来的。不然她干嘛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在这时候出来?

安怡笑道:“我说过了,我只是来讨个公道的。我就想当着大家的面问三夫人一句,她跑到我们家门前喊着九姐姐的名讳烧纸是个什么意思。”她想要田氏站在众人面前说一句,一切都是别有目的的造谣中伤而已。

田氏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哪有给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递过去的?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母亲难道要为了这句话就毁了自己?”安怀急匆匆地赶进来,冷冰冰地直视着安怡,“我母亲若是知错能改,你是否能替我弟弟瞧一瞧病?”

正文 第472章 认错

还是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啊,安怡不知道田氏做下的事情安怀知道多少,却本能地不乐意看见安怀这副“惟我独尊,你们都只配给我提鞋”的嘴脸。便笑道:“那就要看三夫人的态度是否诚恳了。”

安怀冷冷地道:“那好,你想要她怎么做?我们家的事和我谈。”田氏立时伏在他肩上嚎啕大哭起来,犹如找到了主心骨,安保凤也稍许松了口气。

安怡淡然道:“磕头端茶赔罪是一定的,而且要当着族人的面说清楚,她为何要这么做?若是有人指使,那又是谁指使她的?她为什么要听那个人的话?说清楚这几点也就尽够了。”

安怀眯了眼睛冷笑:“淑慧乡君,得饶人处且饶人,论起来我母亲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将长辈逼迫至此,对你的名声乃至令尊、令弟的名声可都没什么好处。”

安怡摊摊手:“那不然要怎么办呢?我也被令堂欺负得好惨,险些人人都把我当成恶鬼附身了,狗血都泼到我身上来了,这个账又怎么算?”

田氏立即辩白:“不是我做的。”

安怡轻笑:“谁知道呢?我只知道就是你在捣鬼。”

安怀冷然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好请人。明日再把族人请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母亲给你斟茶道歉,把事说清楚,你觉得如何?”

安怡摇头:“不好。我多等一刻也等不及,既然族人不好请,那就有劳令堂站在府门前,当着王家的人以及这阖府上上下下的人,再有围在外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说清楚此事的始末。不能跪我这个小辈也没关系,跪安家列祖列宗,也就够了。”微微一笑,沉声道:“不然,族兄是觉着安悯还能等得到明日?我可都是为你们着想呢。”

安怀气得牙痒痒,这样坏的女人,他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但短处被人捏着,也只有认错伏小,只好咬着牙恶狠狠地道:“那就这样吧。”

田氏哀求地看着他:“真要我在府门前跪下认错吗?我……”

唐氏淡淡地道:“三弟妹,左右你之前也在金鱼巷那边跪过了,这边才是正经的自家门前,你跪一跪也没什么。”

安怡呵呵一笑:“怀族兄,不是我心狠,而是令堂不太担忧令弟的安危。”

形势比人强,她要不肯认错就是不慈,田氏委委屈屈地道:“那我说了,这事儿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安怡笑道:“当然,安怀跑到我们家门前去胡闹,三夫人造谣生事的事在我这里就算完了。”至于其他事,都还在一旁等着你呢,那可和我没关系。

这么轻松?安怀狐疑地看着安怡,却不能从安怡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只好阴沉了脸,十分不悦地让人去布置。

安侯府外围着看热闹的人还没走完,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小声议论这件事,忽然看见大门被打开,有人抬出香案蒲团什么的来,立时激动地围了上去。里头的人还没出来,已经有人为了争夺最佳位置打上了,谢满棠看得好笑,正寻思着安怡这是要玩什么新花样,就听赵春低声道:“公爷,莫天安也来了。”

不远处的墙角转弯处,安静地停着一辆京中寻常人家常用的那种朴素小车,车上帘幕低垂,将里头的人隐藏得严严实实。谢满棠却清晰地感受得到,车里也有人在隔窗看着自己,便微微笑了,探手取下一旁温热的茶壶茶杯,递给张春道:“去,替我敬莫五公子一杯茶。”

张春应了,屁颠屁颠地捧了茶壶茶杯奔到车前,拿回来一碟糕点。谢满棠盯着那糕点看了片刻,毫不犹豫地将那糕点尽数倒进了装垃圾的小盒子里。

只听众人激动万分地道:“来了,来了!”

谢满棠抬眸看向窗外,只见田氏低垂着头跟在安怀身后走出来,后面跟着唐氏与安怡,另外还有安大老爷和莫名其妙的王氏父子,安怡顾盼神飞,看上去得意极了。

这丫头真沉不住气,这也值得她这样的得意?谢满棠鄙夷着,唇边却浮出几分温柔的笑意。

田氏委委屈屈地跪在香案前,大声道:“列祖列宗在上,十三代嫡孙安保凤之妻田氏受奸人张欣挑唆指使,误以为淑慧乡君乃是恶灵附体……”

“且慢!”安怡冷笑着看向安怀:“话不是这么说的吧?什么叫误以为?分明就是有意攀诬陷害!”

安怀屈辱不已,怨愤地低声怪田氏:“母亲,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怎样?”

不是你们跪在这里丢人现眼,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呜呜……田氏恨得双目滴血,咬牙切齿地把所有的错全部推到了张欣身上去,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还主动把向安怡泼黑狗血的事情也直接划给了张欣。

至此算是把张欣这个人直接拎了出来,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事儿怎么比说书先生说的书还要九曲十八弯?安怡淡淡地提醒道:“理由呢?难道就因为她看不惯我?”

当然是因为你是妖精,你是魔鬼!田氏恨恨地看了一旁若有所思的王司业一眼,咬着牙道:“张欣就是这么个性子,所有比她强的人,她都嫉妒得很,就喜欢别人都比不过她。”

安怀转头看向安怡,低声道:“话都说清楚了,可以了吧?”

安怡点头:“可以了。我跟你去看安悯。”也不去看其他人是个什么神情,只遥遥看了眼谢满棠的马车,便转身入了内。安怀把深觉屈辱、哭得差点晕死过去的田氏扶起来,紧跟在后头也进了门。

安大老爷让人收拾东西,对着众人四处作揖说光面子话:“对不住各位街坊邻居,这都是被奸人蒙蔽所害才产生的误会。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未及说完,就见两个官差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拖长了声音道:“安伯爷,得罪了。”

安大老爷狐疑地道:“你们是?”

那两个官差亮出腰牌,笑道:“小的们是顺天府的,奉了知府大人之命,特来府上办差。”

正文 第473章 休书

安怡小心仔细地将金针从安悯的穴位中取下来收好,再凝神提笔写下方子:“按这个方子立即熬药灌下去,若是今夜热退了,那就算是捡着一条命了,若不能,神仙也没办法。所以一定要小心护理。”

田氏一听,面目狰狞地要扑过去抓她:“你骗我!你分明说了可以治好他的!”

兰嫂忙拦住田氏不许她靠近安怡,厌恶地道:“我们姑娘说可以给他治病,可没说保证治好他!”

安怀阴沉沉地道:“所谓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安怡你不配!如若当时你肯立即过来救他,而不是拖这么久,他一定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原来全都是她的错。这样胡搅蛮缠无非是想把安悯的事算到她头上去罢了,如此便可不让她全身而退。可她今日偏就要全身而退,安怡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田氏歇斯底里地道:“你不许走,安悯不好你就别想走!”却见一个婆子走进来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凑到唐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唐氏也表情古怪地看着她。田氏一凛,紧张地道:“怎么了?”

唐氏叹了口气:“三弟妹,外头有官差寻你说话。你跟着钱婆子一起出去罢,问你什么,你就好生回答。”

“什么官差?”田氏呆愣片刻,反应剧烈地吼了起来:“什么时候这阿猫阿狗都可以随意往这府里出入啦?官差为什么找我?大嫂,是不是你们搞的鬼?我要去找老夫人!”

“你还嫌老夫人没被你们娘儿俩祸害够,非得气死她老人家么?”唐氏厌恶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难道没有数?有人把你告了!说你手上有人命官司!若非是老爷在外头拦着,你早被一根铁链锁着拖出去了,还等得到这样好好儿地来请你出去问话?什么东西!”

田氏听说人命官司,本能地就想起了安怡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当即胡乱地挥了几下手,崩溃而仓惶地道:“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又去抓安怀的手,哭道:“都是他们害的我,你快想办法啊……”

钱婆子为难道:“三夫人,大老爷好说歹说,才让官差同意只是带您去问话,您要再不出去,官差就要直接进来拿人了。”

“这里是伯爵府!谁让他们进来的……”田氏垂死挣扎,唐氏却不耐烦了,阴沉了脸道:“是伯爵府没错,却不是你的伯爵府!何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休要说是三弟妹,便是我们任一个人,犯了事也该受罚,谁敢逃过?”将目光落到安怀身上去:“侄儿,你是饱读圣贤书的人,你来说说,伯母说的这话可有错?”

于是安怀所有求情或是拿捏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好低声宽慰田氏:“不过是例行问话罢了,母亲只管去,没做过的事情只推不知就成了。”

又有婆子急匆匆地进来道:“不好啦,官差进来寻人了。”

这件事一定不会轻易善了的……田氏痛哭着瘫倒在地,被婆子强搀了出去。安怀看看炕上昏迷不醒的安悯,再看看明显已经崩溃了的田氏,咬牙跟着田氏走了出去。

安怡慢悠悠地沿着青石小道走着,身后田氏凄厉的哭声一阵赶一阵地传来,让人听着好生畅意。原来这样狡猾心狠恶毒贪鄙的人一旦倒了霉,也不过是最寻常胆小的庸俗妇人罢了。

兰嫂小声问道:“姑娘,那位七公子真的不成了么?”

安怡勾起唇角:“你认为呢?”

兰嫂大着胆子道:“您既然还开方子,那应当还是能成。所以您方才是有意吓唬他们的。”

安怡有些惆怅地道:“是啊,真遗憾他死不了。”

兰嫂并不把这话当回事,若安怡真要安悯死,只需施针时略错半分就可以做到,她既然没做,那便是觉着安悯罪不至死。崔如卿有些不以为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淑惠乡君!淑惠乡君!”甘嬷嬷急匆匆地赶过来拦住安怡主仆几人,哀求道:“我们老夫人有些不舒服,还请乡君移步过去帮她瞧一瞧。”

这个借口是蛮高明的,知道就是这样请人过去自己一定会拒绝,所以干脆装病。但安老夫人凭什么以为她生病了,自己就一定会去给她看呢?安怡淡淡地道:“依着目前府上与我的纠葛,我不适合再给府上的人看病了,免得将来说不清。嬷嬷另请高明吧。”

甘嬷嬷一怔,道:“这一码归一码,怎会说不清?”

欣欣伶牙俐齿地道:“我们姑娘最不喜欢人家听说病人病重就要找她麻烦。方才府上的三夫人与那位公子什么难听话都说尽了,非说七公子是我们姑娘看坏的,就和无赖似的,谁还敢看啊?又不是吃多了撑的。”

甘嬷嬷见安怡神态坚定,知道请不过去了,只好苦笑着道:“那我们老夫人还有一句话要与淑惠乡君说。”上前两步,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只盼乡君适可而止。抬抬手的事儿,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安怡一笑而过,只当没听见罢了。嘴长在人身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手也长在人身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真正能做到克己的有几个人?田氏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她为什么要高抬贵手?

甘嬷嬷见她油盐不进,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又要去找唐氏传达老夫人的话,让他们无条件地帮三房渡过难关。才走了几步远,就又听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火把的光亮透过砌花砖墙洞,照得这边影影重重的。一个在前头当差的小厮奔进来冲着甘嬷嬷道:“嬷嬷,官差来了好大一群,说是我们三夫人打杀了人埋在院子里,要把死人给翻出来呢!大老爷让嬷嬷赶紧回去看护好老夫人,不要让这些事惊扰了老夫人。”

顺天府这次先礼后兵,看起来是给足了府里面子,实际上丝毫没有手软半分,不然也不会来得这样的气势汹汹。神仙也救不得田氏了。甘嬷嬷看着前方依旧走得十分沉稳的安怡,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问小厮道:“三老爷在做什么?”

小厮道:“三老爷在写休书。”

正文 第474章 分明已经坏了

安怡走到安侯府大门前,回过头去,只见整个安侯府清冷阴森,唯有门上两个灯笼在随着寒风打旋起舞,端的是一副败落景象,由不得暗自叹息一声,转身继续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