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公主过世,慕灏拥有一半宋家血脉,这就是宋家崛起这时。即使慕灏因受安和公主教育颇深,不与宋家为伍,宋家也能借此事发动兵变,虽然兵权被安和公主收回,但却是由长威将军以及宋嘉誉自己带领多年,这时候是那虎符更具有威信还是他自己更具威信,也可以试一试。

他只能一如既往的生活在西殿,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那般。

她活着,他在维持平衡,她死了,他依旧在维持着某种平衡,从进入这个沼泽后,他便再也走不出去,哪怕她死了,他也依旧得支撑起这一切。

连瞒下她死因,将她带到这里来,理由也复杂难以具体言明,没有一个最朴实最纯粹的理由,这何其可悲,从未做到——这只是我想做的事而已。

了空看向一边的桌椅,以及上面摆放的茶壶茶杯,微微笑道:“驸马的爱好可真别致,喜欢对着尸体品茶?”

美人如玉,想必也别有风味。

“你该离开了。”

了空再次摇头,坐到桌前的椅子上:“驸马心中抑郁,不如和在下说道说道。”

“我和大师无话可说。”

了空直接走到旁边的火炉上,点燃火炉里的煤,将茶壶灌了水,放在上面:“不如就聊聊两百年前宋家与慕家的纠葛?”

宋嘉誉这才认真打量着这位所谓的大师,能掐会算,难道真的就能算计到一切?

了空这才坐下:“两百年前,宋家与慕家先人一同打拼江山,宋家先祖有勇有谋,被众人推选为王,然而最后一次战役,宋家先祖拼尽全力也未等到援军,最终死在敌军之手…那之后,慕家开启了慕氏王朝。当日宋家先祖逝世前,曾让亲信将妻子儿子送走,并留下书信,若无法归来,便隐姓埋名,日后寻机重夺江山…”

“这也是你算到的?”

“是啊,毕竟我除了能掐会算,什么也不会。”了空看了眼已经沸腾的茶壶,“驸马肯为我泡一壶茶吗?”

宋嘉誉这才上前,提起茶壶,先烫茶杯,再处理茶叶,最后泡茶。

“驸马适合泡茶,不适合煮酒。”了空评价道。

“了空大师既然明了慕氏与我宋家的恩怨,当日又为何助安和公主一臂之力?”

了空吹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清冽的茶水仿佛能够洗涤心底的一切污秽:“驸马明知这些恩怨,不也按兵不动?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太多,能够遇上便是缘分,出手与不出手,也不过一念之间罢了,原本就没有那么多原因理由。”

“那了空大师前来究竟为何?”

“为了兑现承诺。”了空放下杯子,“千万年之前,曾有棵树吸收日月精华,得以修得灵性,后来世人命其为许愿树,无数男男女女在其属下许愿遇得窈窕淑女或者如意郎君,于是那棵树,变成了姻缘树,可管世间男女情爱姻缘。后世间法则自成,这棵树就失去了它原本的职业,于是它游荡于世间,挑选有缘之人,解开他们无休止的世世纠缠。”

“了空大师的意思是你便是那棵姻缘树?”

“我不过是在为你讲了一个神话故事,何必当真?”了空看向水晶棺里的人,“神话故事,你信则有,不信则假,就比如人死复生,虽不可思议,若不试试,真假未知?”

“你真能让其死而复生?”

“当然。”了空眯了眯眼睛,“死去多年的人,也能够做到。”

不管是周佩璇还是安和公主,了空都能够办到,而不管是周佩璇复生还是安和公主复生,都能够解开宋嘉誉的某些细节。

宋嘉誉沉默的坐到了空大师的对面:“她活着,又能如何?我们最好的相处方式,也不过相敬如冰。”

宋嘉誉自己慢悠悠的喝着一杯茶,茶入喉咙,清冽隽永,仿佛能压下那不平和蠢蠢欲动。

慕西代表着慕氏,他则代表着宋家,从他们出生开始,就意味着不同的立场,永远只能够站在彼此对立的那一面,永远无法和谐相处。更何况,慕西算计他,使得他被迫成为驸马,借他一人打压整个宋氏一族,使得周佩璇选择和亲,并犯下了弥天大错,种种过往,如同发生在他眼前,然后此刻,让他选择让慕西再次活过来,他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和她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们只可能站在对立的那一面,她活着如此,她死了亦如此,这就是他们今生的结局。

了空悠悠的一叹,看吧,就是这么的复杂和麻烦,但选中他们,不就是因为够复杂,够有趣吗?

“哦,那下一世呢?”了空淡淡的问道。

宋嘉誉把茶杯放下:“慕西她那样的人,永远都知道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永远都能够让自己活得好。”

了空笑了笑:“是吗?”

“她若生在普通官宦之家,也会选择最舒服的那条道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一一有分寸。甚至哪怕出嫁,遇到觉得还不错的男人,会稍微用心点教育一下对方,若对方让她不满意,她也可以用她的方式,让她自己过上满意的生活,并且还让对方对她有所愧疚…就像她能够扮演好安和公主的身份,点点滴滴,做到极致,分毫不差…”

这让他很想问她,累不累,有没有什么事是她自己想做,而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去做。

了空皱皱眉:“驸马这话,我就不解其意了。”

宋嘉誉挑挑眉。

“驸马的语气嫌弃,这代表着不赞同。但你的行为,不是正证明,你赞同她这样的生活方式?否则你怎么会一一配合,而不是更让她焦头烂额?好吧,不是配合,而是冷眼旁观,不出手相助,也不出手制造麻烦。”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为了慕灏?”

宋嘉誉不言。

了空摇摇头,这次自己为自己又倒水入杯:“孩子真是最好的借口。”

宋嘉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驸马真没有要求?”了空放下杯子问道。

“我希望我们都能解开彼此身上的枷锁,解开执念…你能做到?”宋嘉誉淡淡出声。

“包括周佩璇?你指的是下一世的人生?”

宋嘉誉抿紧了唇,捏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而显得更骨节分明,仿佛在犹豫着什么,做着什么最为艰难的决定:“如果可以,希望我们都能够弥补今世的遗憾。”

了空深深的看了宋嘉誉一眼,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的累。

宋嘉誉不可能和安和公主慕西坦诚相待,做恩爱不离的夫妻,更何况他非常了解他们彼此的性格,安和公主若是依然活着,他们只能够继续维持双方的平衡,直到慕灏彻底把控一切,天下彻底天平。

宋嘉誉也不可能同周佩璇再续前缘,他已经成为别人的丈夫,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生活早已经远离了周佩璇的人生。而周佩璇,也拥有了她自己的生活,有丈夫,有子女。

更加让宋嘉誉感觉负重的地方在于周佩璇为了能让他再手握兵权,竟然不惜发动战争,那无数死亡的战士,是周佩璇的罪孽,但宋嘉誉岂能够说一句和自己没有关系,然后幸福的生活?

周佩璇用她自己的行为,生生的在宋嘉誉肩上肩负着沉重的负累,他不愿意承担,却不得不去承受。

在这个世间,他生为宋丞相之子,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于是必须肩负宋氏一族的兴盛;被安和公主慕西设计,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游走于权利之间,为了各种目的而不得不平衡一切,甚至是和自己儿子关系疏离,一旦他们关系密切,势必会被慕西怀疑他别有用心,他必须控制在某种度里面。和周佩璇分开,情人分离,周佩璇提出和亲,出动出战,硬生生的将两人的人生再次扯上关系,不死不休。

没人问他愿不愿意承担这些,也没有人问他累不累,更没有人问他想要什么。

宋嘉誉的这一生,他最爱的只有他的女儿,因为宋雪卿,是他自己选择的孩子,她代表着他的私心,代表着他的期待和向往。

是的,只有这个孩子是他自己主动要的。

宋嘉誉点点头:“嗯。”

这一世,永远都无法圆满了,不如下一世的人生各自走出遗憾和负累,然后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明白了。”了空点点头。

宋嘉誉却没有离开。

他坐了一会儿,慢慢的走到水晶棺前,把盖子打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这个动作,其实一点都不难,但为何,他过去从未做过?或许某些事,永远都无法承认吧?

就像他明明看透了她的所作所为。

她就是故意的啊,一开始表现得声势吓人,让人以为她不过是被盛和帝推过来当挡箭牌的公主,什么都不懂,然后表现无辜,他虽然是被设计的,但她也非常无辜啊,她也只是被自己父皇算计的可怜公主而已。

但这一招没有效果,然后她放弃了。

或许是发现他对那种柔柔弱弱的女子并没有多少好感,于是改变了方向,让他见识到她的手段,见识到她的手腕,看到她的谋划是多么惊艳绝伦。

当这一招依旧没有效果时,那就再做一点别的吧!

柔弱的女子没有个性,太过聪明坚强的女子又太强硬了一点,那么就结合一下,外表无比坚毅,然后在背地里表现得脆弱的女子,这样才更让人心疼。

所以有她独自写佛经,有她月下独酌酒。

当发现这些种种都对他宋嘉誉没有作用时,她终于怒了,开始用语言讽刺揶揄,开始故意戳他痛处,只为了让他因她而有情绪起伏。

宋嘉誉闭了闭眼睛。

真是奇怪,明明都知道她在做什么,明明都知道她在算计自己,明明该清醒的面对这一切,却还是不知不觉的走进了她设置的套里面,清醒的看着自己走进去。

或许是他偶然发现,在她故意的成分中,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脸说道:“我只爱我们的女儿。”

我不爱周佩璇。

但我也不爱你。

第七十六章

乌尔沙以其偷袭的方式入侵大盛朝, 消息传回到盛京时, 满朝皆惊, 朝堂前所未有的意见统一, 一定要给乌尔沙瞧瞧大盛的国力, 将那蛮人赶回他们的穷凶之地,显示出大盛朝的国威。

然而派出去的击退乌尔沙人的军队, 一批又一批,全都以失败告终,不止没将乌尔沙人赶出大盛的边界,反而让他们占领了一座城池。

乌尔沙人扬言,打到盛京,占领大盛, 要将大盛毁于一旦。

大盛国土辽阔,大多数人安居乐业,安乐的日子过久了,再面对厮杀, 自然慌乱,乌尔沙人带给大盛人民的阴影难以想象,人心惶惶,仿佛下一刻,整个王朝就将毁之。

长威将军就是在这种时候, 拜见的安和公主。

安和公主不许长威将军出山, 理由是他年纪大了, 无法应付。但她也有自己的思量, 乌尔沙人来势汹汹,打得大盛措手不及,她按耐不动,一是为了长威将军手中的兵权,二则是让乌尔沙人骄狂起来,如此一来才会更好对付,三则是让大盛朝人民瞧瞧看,安乐的日子享受久了,就忘记了危险,若不警惕起来,时刻都能丢掉性命。

慕西让长威将军交出兵权,长威将军的条件只有一个,得让宋嘉誉带兵出征。

二人交谈得勉强算是融洽。

长威将军离开时,幽幽道:“长公主担心什么呢?虎毒还不食子。”

长威将军自己知道,就凭着坐上皇位的人是慕灏,宋嘉誉就没有办法去反抗,但安和公主显然不这么认为。

慕西没有说话,但她心里有着自己的回答——他姓宋。

老祖宗那点事,她也心知肚明,否则父皇当年不会处处忌惮宋丞相,然后埋怨上一任国君,留下了宋家这个心腹大患。

宋嘉誉领兵出战,这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驸马不能沾国事,这是大盛朝的国律,谁也不能违反,然后安和公主慕西,当着文武百官废除了这条律法,并问大家,还有没有异议。

安和公主怒了,谁还能够异议?大家都还没有忘记,她不声不响就把嫡子带走的恐惧,她的言行,可不按照常规而来,在洪灾旱灾时,能够当机立断,斩杀贪官,用其银两救灾,因此她在人民的心中民声高涨。

宋嘉誉被授命为长风将军。

宋嘉誉要带兵离去前,慕西站在他房间门口,看着他自己为自己穿衣服。

他身边没有宫女伺候,因为她说了——我的丈夫,不能让别的女人染指,一个手指都不能碰,哪里碰的,就砍哪里。

久而久之,宋嘉誉就自己穿戴了。

慕西走过去,手触碰在他的衣服上,她的动作没有引起他任何反应,她笑了笑:“活着回来啊,否则在你尸骨未寒时我就改嫁了,我会被人骂的。”

宋嘉誉这才淡淡的看着她,嘴唇轻抿,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慕西眨眨眼睛:“左家的左清风,你觉得如何?”

宋嘉誉不言。

慕西自己作答:“长得英俊不说,偏偏还文采风流,是这一代才子中的翘楚。最关键的是他还姓左。”

慕灏身上有着宋姓的血脉,这已经让宋家够特殊了,宋家不能独大,虽然慕西还在扶持着周家,但还不够,还有扶持另外的家族,才能够让局势彻底稳固起来,这左家已经入了她的眼。

宋嘉誉转身离去。

慕西在背后轻轻道:“我要是真让左清风当驸马了,灏儿就尴尬了,但那也没有办法,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想着灏儿吧?”

宋嘉誉脚步未顿。

宋嘉誉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前线,离战火不远的地方,老百姓们已经开始了逃亡,人性的恶劣在这里演绎得入木三分,偷夺他人钱财,欺善怕恶,买卖子女,甚至卖掉妻子…

宋嘉誉看着这一幕幕,心里越发的着急。

长威将军让宋嘉誉带兵出战,不仅仅是为了宋嘉誉考虑,还有一个原因是宋嘉誉才对这些战士熟悉,知道如何运用这些战士,做出最好的安排。

到达前线后,宋嘉誉火速让人介绍现在的局势,然后制定计划。

乌尔沙人为何能够在此短短的时间内,就打入大盛朝,甚至占领一座城池?因为乌尔沙人选择掠夺,是迫不得已,今年日子太过艰难了,他们是为了生死存亡在努力,当然没命的夺取大盛朝的物资,而大盛朝的人却处于安居乐业,一见到这种情况,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而不是拼,于是城池被占,无数人流离失所,越来越多人的人选择逃亡。

这是一群悍不畏死的人,凶猛到了极点,一个能对付多人。

宋嘉誉脸色难看,最终指出一个缺点:“他们人少。”

乌尔沙人人少,所以他们极少选择正面和大盛朝的军队发动攻击,而是各个击破,采用陷阱等手段,而那群人也是相当的聪明,全都是分散了行动。

宋嘉誉让人组成无数个小组,他们所作的事只有一个,查到乌尔沙人的足迹,不要打草惊蛇,然后传消息回来,带人去解决。

既然对方体格强壮,不能一对一,那就多对一,五个十个对付一个人的上,就不信不能把那些人打倒。

这样的方式,让这些常年上战场的将士不适,也让战况变得十分复杂,但这又似乎是最好的方式。

宋嘉誉就用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的解决乌尔沙人。

那个国家的人,简直像一个神话,一个人就能够灭掉一个村,这样的人,宋嘉誉不敢小看,哪怕用这样的笨方法,也要把对方完全灭掉。

在将乌尔沙人逐渐赶离大盛时,宋嘉誉在得到消息有一批乌尔沙人自知再无退路后,决定下死手屠杀大盛无辜老百姓,于是宋嘉誉亲自带人赶过去,在这场火拼当中,宋嘉誉深受重伤。

宋嘉誉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养伤,却没见好转,因为不止是受伤那么简单,伤口里还有毒。

他没有忘记在砍杀一个乌尔沙人,对方说的话。

“你们大盛朝的人,真是可笑,最想你死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自己人,哈哈哈…”

自己人。

宋嘉誉闭了闭眼睛,他被算计了,此刻乌尔沙人多数被诛,只剩少部分余孽,若是他在这个时候出事,如此军功,便会落到别人手中。左家、向家、江家…

他只是没有想到,别人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在他杀敌时,背后向他捅刀子。

但后悔已无用,只能趁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安排好所有事。

他低低咳嗽,吐出一口黑血。对方既然下手,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再留他性命,所以这毒,应当无药可解,所以随军的老太医才会愁眉苦脸。

死亡?宋嘉誉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害怕这个词。当然了,也谈不上解脱。既然他被算计,算计他的人是罪魁祸首,他自己也有责任,愿赌服输,他从来都输得起。

若是他死了,安和公主慕西是应该感到难过还是庆幸?

庆幸吧?他死了,这些军队才会完完全全的属于她,他死了,宋家和慕灏之间的牵绊就会少很多,而她也不用面对着他这个对她来说冷冰冰的丈夫。

他再次咳嗽了几声。

“将军。”

“进来。”

他的心腹推门进来,走到他身边,弯身:“将军,安和公主到了。”

宋嘉誉愣了一下。

“我知道了。”

慕西走进屋内,一股药味立即迎面扑来,她皱了皱眉头。

宋嘉誉努力的支撑身体坐起来,白得如同鬼的脸没有半点血色,看慕西的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病恹恹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所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