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作者:我想吃肉

据说文案空着不好

杨康同人,伪历史向,顺着编

又名《我妈总是乱捡人》

又又名《小王爷总是在懵逼》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天之骄子 穿书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王爷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一个以为自己落到历史军事类,努力奋发图强的小王爷,猛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掉进了穿书反派类,顿时泪流满面。无奈之下,只好把志向从救亡图存变成造反,从此在崩坏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本文有金手指无虎躯一震,人物形象生动,语言诙谐幽默,情节曲折又情理之中。

第1章 二连击

暮春三月,满城烟柳,中都一派热闹景象。自海陵王完颜亮迁都于此,累年经营,说是当世最繁华的所在,也不算太错。靖康之时金兵攻破汴梁,将北宋诸帝历年之珍藏尽数掳掠北归,其后又得岁贡供养,更增其奢靡。休说达官贵人,便是平头百姓,眼界也与别处不同。

这一日,一胖一瘦两个闲人正于茶座叙话,忽听得一阵锣响,数名健卒在前驱赶行人,尔后两列军士护着一个骑马的幼童不紧不慢地打街上走过。看那幼童一身锦衣,身上金玉佩饰灼灼生辉,随侍军卒皆彪悍健壮。瘦子咋舌道:“这又是谁?好大的威风!”

胖子往四下里一看,摆摆手道:“老兄离京好些年,自然是不认得他了,这位可不简单哩。这是六王的世子忽都,福气大得狠哩。”

瘦子听到“六王”二字,便不作声。金国治下,女真人汉化日久,各族也学得只言片语的女真话。“忽都”在女真语里,便是福的意思。六王独子,自是福份不浅的。现今金主最宠元妃李氏,若非李氏出身微贱不是女真著姓,金主早将其立做正宫皇后了。饶是大臣反对,还是册她做了元妃。其时金主原配皇后早逝,后宫之中以元妃之封号为尊,很是荣宠。金主第六子完颜洪烈,封作赵王的,便是李元妃唯一的儿子。

“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祖父母,这世子真是胎里带来的富贵。闻说宫中贵人最爱他,时常往宫里去,他这里回来陪他母亲的,”胖子见瘦子听住了,微有得意,越发卖弄了起来,“看见了没有,这标致模样儿,便没有那样的父亲和祖母,也是讨人喜欢的,你看那后头抬的箱笼,必是宫里又有赏赐了,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遭…”

两人叽叽喳喳,说些掌故,正说得兴起,冷不防旁边一声冷哼。闲人们被打断了谈兴,心下不喜,一齐瞪了过去,颇有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抬眼望去,却是一个神采飞扬的道士,胖子动手卷袖,冷不防被瘦子拉了一把,对他一呶嘴。胖子顺势一瞧,见那道人腰悬一把宝剑,又将要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那道人脸上略有一点风霜之色,也不与他们计较,冷哼一声,拍下一块碎银子来:“会账。”不等来人与他算钱,便大步走了开去。

却说那位世子于闲人夸奖并不知情,他只想着“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他母亲是汉人平民女子,在金国的地界上,以这般身份做到正妃,实属罕见。比之祖母以微贱之身成为皇妃,更为传奇。做妾和妻,要求总是不同的。他总道母亲必是个颇有成算的人物,不奢不妒,温柔可亲,方能制得住父亲再无姬妾之流。闻说母亲想他了,以为必有要事,忙不迭打宫里辞了出来。

临行的时候,元妃李氏微有不喜,他只作不曾看出来。婆媳是冤家,亲如母女的毕竟不是很多,何必再提起这话头来,惹李氏生气呢?

心里正琢磨着,前头开路的已经进了赵王府门前的巷子里,往门上叫人来迎小主子。这世子如往日一般略勒一下马,愈发放慢了速度,冷不防巷口大步走来一个背剑的道士。这道士看起来颇有气势,前面军卒竟拦他不住。

这小王爷因父母帝妃之宠爱,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想借他谋取富贵之人,早见怪不怪。只因看这道士气质不俗,像是有些本事的人,不欲轻慢,喝住了军卒,不令其无礼,他自家温言问道士:“真人好,不知所来何事?”那道士见他并不娇蛮无礼,心下倒有几分欢喜,因看到健卒以藤鞭抽人而紧绷的面色一缓,道:“小王爷威风甚重,这一路驱逐百姓,不知受伤几何。”

小王爷听了,心中一惊,暗想确是如此,很是不妥,便斥随从:“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随从深恨这道士多事,只得对小王爷道:“小王爷,您总要赶路的呀,难不成凤子龙孙,还要与市井贱民一同拥挤吗?”

小王爷微一皱眉:“赶人已是很有威风了,再打,便过了。记着吧,别做无礼的事情。”

道士见他听劝,心里很是受用,语气愈发温和:“我观公子面相,似与我有缘,可愿随贫道离开,学些武艺?”

简管事抢先道:“哪里来的野道?这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么?小王爷金枝玉叶,自有师傅!”说便要招呼人将这道士赶走。道士大怒,两道眉毛扬起,便要开口相骂。

世子喝道:“你忙的什么?退下!”索性跳下马来,对这道士微一拱手,婉言谢绝了道士的提议,“今日受真人提点,已承恩德。我年幼,尚在读书时,资质粗陋,不敢分心。父母亲人皆在中都,我可不能离开。”命亲随“管待道长酒饭,取十两银子作香油钱,请道长为母亲点盏灯。”说完,又一拱手,举步往赵王府里去。

心里却想:我是穿越的,又不是穿书的,你又不是《封神》里的西方教,愈加没有《红楼》里的和尚搭档,过来凑什么热闹呢?

那道士瞪了他的背影一眼,也不搭理亲随,冷哼一声,大步走了,众军士居然追他不上。留下一干军士齐齐向他的背影也瞪眼:这杂毛道士好生无礼!

却说那小王爷,是个穿越人士。比起自带老爷爷的穿越前辈们,穿得略苦,除开闹明白自己是金国小王爷,旁的是两眼一抹黑的。他对金史是真的不熟!金代诸帝他也是不大明白的,并不如大一统王朝那般为人熟知。

自去年知道他父亲与他三伯将往蒙古册封王罕与铁木真,登时愁得不行——铁木真已经有了,亡国还会远么?没日没夜,想的全是“我当如何做方可免铁蹄之下灭顶之灾,蒙古人屠城可不是闹着玩的”。换了旁的时候,兴许还好一点,蒙古铁蹄的破坏力,地球人都知道了。

小王爷肚里转着主意,须臾被送到了后院一座乌瓦白墙的小院里。他母亲是南方人,不久前父亲为她建了这所小小的颇有江南气息的小屋。小王爷并不喜欢这里,只进来过一回,看了一眼便不再来了。房屋低矮,采光也不好,照明也不好。习惯了现代社会的明亮与王府皇宫的宽敞,给钱也不来。他认为这是个人爱好,他妈喜欢的,他不喜欢,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他没有自讨苦吃的爱好,平素都是旁人去寻他。

今番被引了过来,他便诧异地问:“妈叫我到这里来?”

简管事躬着腰:“是,王爷和王妃都在呢。”

小王爷心里愈发好奇,进了屋,闭了一下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向父母请安问好,欲待说些宫中的事情,却发觉父母的表情都不怎么好,便住了口。王妃二十来岁年纪,真真“芙蓉如面柳如眉”与李元妃之朗阔殊为不同。见儿子来了,欲言又止。还是赵王说的:“忽都,前番你说要习武,嫌弃汤祖德看起来不像个有本事的样子,爹给你找个师傅好不好?”

赵王一向对儿子极好,小王爷自是信得过父亲的,笑着应道:“好的呀。”

王妃这才讷讷地道:“忽都,娘给你起个汉名,好不好?”她一口南方话,柔婉顺耳,小王爷笑道:“大家都有汉名,为什么不好?”他知道父亲素来顺着母亲,母亲赐名,父亲自是不会反对的。且金国皇室男子,先取女真名,其次取个汉名也是惯例。小王爷知道,他父亲的女真名叫忒邻,李元妃和金主平素便唤赵王叫做忒邻。

王妃道:“便取一个康字,可好?”

小王爷笑道:“妈说好,就好。嗯,挺好听的,康,完颜…康?!!!”金代、完颜康、住破屋的妈、赵王、六王爷,刚刚门口还遇到个道士,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赵王附和道:“就是完颜康!年纪太小,骨头还没长好,不宜急就练习。待过上两年,丘道长便来收你为徒,他道号长春子,本事是很大的…”他心里惧怕丘处机,却也知道丘处机武艺高强,比那汤祖德强百倍,若儿子能学得丘处机一身本领,是很划算的。更心知丘处机必不会加害“康儿”,自己的安全问题,就暂放到一旁了。

小王爷眼前一黑,半晌没说出话来:【完颜康?完颜康?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我在历史军事类里混了六年多,现在告诉我被分到“穿成反派”组啦?封建社会害我!封建特权害我!我单知道我爹就是“王爷”,我妈就是“王妃”,大家都是要避讳的,所以不会叫他们的名字,愣没想到他们就是完颜洪烈和包惜弱呀!女真人这什么破习惯?都汉化了咋还取女真名呢?害我以为自己就是完颜忽都了!】

第2章 完颜康

当你的名字已经有好几个版本:汉字、女真字、契丹字的时候,也很少会再考虑“我是不是还有其他名字”了。完颜康遇上了“其实还有其他名字”。

完颜康懵逼,略带一点张惶地望一望屋子,便看到了墙上的铁枪。这东西在这屋子里好长时间了,完颜康只进来过一回,看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他于宋、金风俗本就不熟,平素也不接触这些,只道是寻常装饰。此时深恨自己以前不小心,发誓日后必要事事仔细,不要只钻进书本才好!顶着反派的身份,小心且要小命危哉,不留意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了。

完颜康其时年纪尚幼,生得又可爱,呆呆的样子越发让人想亲近。不特包惜弱因他这可爱模样愁意略解,完颜洪烈更是欢喜,抚着儿子又软又细的黑发,完颜洪烈又问一回:“好不好?”

【不好!】完颜康收敛心神,态度定格在了:“不好!”小说写得精彩,他是反复看过的,情节倒还记得,丘处机跟江南七怪双方打赌可以说是激将法激其为己所用,但是双方皆不告诉徒弟身世就让徒弟比武。这是脑子有病!看来是治不好了!世交兄弟比武,跟“为证明谁的师父厉害”比武,那下手能一样吗?同归于尽算谁的?新手比武,不死也要受伤,再听说对方应该是自己结义兄弟,父辈是过命的交情,那表情一定好看得紧!两拨神经病!逻辑死透了!老子不跟你们玩了!

“忽都?”完颜洪烈大为惊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是应该乐于向武的吗?之前不是主动讲要练习骑射的吗?他心里很想让儿子学些武艺,并不是每个受伤的人都能遇到一个漂亮的、别人家的媳妇儿救他一命,顶好还是不要受伤。

“爹,我不要学!”话一出口,完颜康愣住了,这爹叫得好顺口!

“爹”太年轻,初时别扭,时日久了便发觉这位便宜爹实在是无可挑剔。他比绝大多数男人更有资格讲自己“在做大事”(不一定是好事),却没有将儿子都扔给老婆,说自己“工作忙,太累了”,等儿子犯错了,抡皮带抽一顿,美其名曰“教育”。父子俩常有交谈,虽然不少时候完颜康觉得此人是将他当作小孩子般教育,更多的时候,得到的居然是比较平等的关爱。完颜洪烈跟他讲理,凡有不弄不明白的,都跟他掰开了讲。虽多了千载见识,皇室里、或曰“人上人”的某些心知肚明的道理,还是需要学习的。久而久之,完颜洪烈待他真诚,他如何能不心服?扪心自问,为人父这一条,他还没见过比完颜洪烈更合格的人。

好比现在,包惜弱花容失色,她犹记得丘处机当日杀人如砍瓜切菜般利落,生恐儿子犯犟惹到丘处机,到时候一家三口就危殆了。

完颜洪烈已经俯下身来,又手扶膝平视着爱子的眼睛,柔声问道:“忽都,为什么不愿意呢?多学点本事,总是好事。荣华富贵我都能给你,唯有技艺,只有自己学会的,才算是你自己的呀。人若无能,也保不住这富贵。”

养移体、居易气,每个熊孩子的背后必然有一整套的熊家长呵护眷。完颜康这几年来并不止是被一个赵王娇纵着,溺爱他的大有人在,譬如李元妃,又或者是金主完颜璟,再比如东宫里的许多人。更兼他心智并非幼童,说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引经据典,常令长辈无言以对:“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西楚霸王,有垓下之败,不足学。”完颜洪烈毕竟是读过书的王爷,《史记》还是知道的。

“项羽输给了刘邦,单打独斗一个项羽能打八个刘邦,可他还是输了。那么我为嘛要自己学?”

“若遇刺客…”

“主辱臣死!我为嘛要自己学?”

“侍卫也有学艺不精、护卫不周的时候,凡事总有万一。”

“要用的时候用不上,还要他们什么干嘛?”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完颜洪烈语塞,先安抚妻子:“我跟忽都好好说说去。”

包惜弱一南方土著妇人,当然认为管教儿子是丈夫的事儿,丈夫愿意管,总比她一介妇人教导来得高明,她素信完颜洪烈之能,当下点头。完颜洪烈挟起儿子,将人抄到书房,决定和儿子好好“聊一聊”。

到得书房,完颜洪烈很是严肃地向儿子摆事实(昔年南下遇盗之事,没说这盗便是丘处机),讲道理(就算为了有一技之长)诸如此类。完颜康心里很乱,“国家将亡”的阴影之上又被打了密密的“我是对照组”的黑色斜线。没想清楚事儿,干脆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完颜洪烈无奈,技巧地转移了话题:“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你妈那里先不告诉她,行不行?”既然孩子心有抵触,那便徐徐说与他听,日常慢慢地浸润着,所谓事缓则圆。反正丘处机那个道士说了,过两年,等孩子再大一些,再传授武艺。

这个可以有,完颜康点了点头。

这孩子看着老成,却总是心软,完颜洪烈又是欣慰又是担心。见儿子应下,开心地道:“我就说康儿这个名字很好,你娘书香门第,起名必是好的。”又指康字教他认,再写了女真大字、女真小字两样,等儿子记住了,似模似样地写了出来,再教契丹文字。金国对契丹旧族尚算优容,也取契丹人为官,契丹文字,还是要知道一点的。等完颜康都记熟了,微笑着问他今天的功课。

完颜康在不知真身之前,只以自己是金国皇室子弟,当然要学些文韬武略、治国之道。只略提了一提,便能每日入宫学习,得金国这半壁江山里最优之学者教授功课。

完颜洪烈的学问比不上宫内师傅,从来是听完颜康复述,再说些师傅不方便讲的东西。今天讲的是“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完颜洪烈陪着完颜康复习,借题发挥,讲这忠字。完颜康听他慷慨激昂讲着“大金国”,不特是父子俩要忠,还要让别人忠才好,否则父子俩身为金国宗室,遇上造反,如何能过得上好日子?这道理讲得极明晰,果是师傅不方便讲的。

完颜康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忆及习《论语》,“入则孝、出则悌”,完颜洪烈也是这般陪他复习。

六王独子,没被惯成熊孩子,他自认是因为自己根正苗红三观正,也不能否认有“父王”教导之功。忠孝节义,无一不是此人教他。然则本以为自己是金国王子,立场天注定。其实金人宋人,他并不特别在意——生为金人,在意还能怎样?倒是蒙古之危迫在眉睫,如何平衡金、宋关系,不让蒙古得逞,才是他需要思虑的事情。至于礼法之类,他倒不放在心上。

现今却是这礼法让他难受了。学的是“忠于大金国”、“孝奉父王母妃”,一忽儿知道按血缘算是宋人,教他忠义的金人不是他生父,细论起来是生父的仇人。将他推到这般境地的人是谁?该尽责任为他点明事理的人,又在哪里?!

【抢来的老婆生下的娃,你要这么喜欢干嘛?学雷锋吗?】已经承数年教养之恩惠,又该如何是好?

心里扳着指头数了一下:杨铁心,自己现在是找不到的。包惜弱?她一个弱女子,没死在雪地里,能将儿子生下来、找一安身立命之所,已是对得起他。再要苛责于她,未免不尽人情。冒然离开,一是未必能走脱,二则以他的年纪再带一个包惜弱,唯死而已。唯一剩下的选择便是跟着丘处机走。此时师徒犹父子,以后只好听丘处机吩咐了。

算来算去,现在最合适的,居然是留在这里继续做世子。【除了死,根本就没得选择嘛!】【凭什么要我被这时局逼死呢?!我招谁惹谁了?!】前途一片黑暗,完颜康心中暗恚。【你们一个嘴欠、一个手欠,却让我们来顶缸!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该任你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们想要兄弟情,我就该被抛下,你们想要朋友义,我就该认个师傅去打架?】[1]

完颜洪烈讲解完毕,犹问:“还有不明白的么?”

完颜康摇摇头:“没了,爹,我再想想。”说完,心里又抽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还叫他爹?

作者有话要说:

牛家村的锅,本来到不了丘处机身上的,他就是跑个路而已。

话说,那一年的第一场雪…身负朝廷官员命案、正在被追缉中的逃犯丘某机,带着宋、金联合战队放大风筝,在村外的路上走上,并不想进村。突然,有一个身有武艺的汉子叫住了他,喊他喝酒。这时候作为一个思路比较清晰、为人比较警觉的逃犯,丘某机的反应是:卧槽!有埋伏。就和叫住他的汉子,以及另一个有武艺的人打了起来,并且将二人打败。

喊他的人,叫杨铁心,提议的人,叫郭啸天。他们觉得这道士武功高跑得快,想请人家一起来玩耍。人品什么的并没有考虑——得亏喊的是丘处机不是云中鹤。是啦,做人需要热情,不过谨慎同样重要的啦。至于“把江湖侠士逼成通辑犯”这个锅,是南宋朝廷的。

通辑犯丘某机走后,杨铁心开心地喝醉了,包惜弱清扫血迹,发现完颜洪烈,喊老公拿主意,老公醉死了推不醒。她怕被别人发现尸体追查过来说不清楚,只好把完颜洪烈拖回家藏着。这个锅,包惜弱背得也很冤。

后面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是嘴欠的杨铁心。

完颜洪烈在最艰难的时候遇着了个好心人救了他,从此挂在心上了。报恩的方式不是回馈她锦旗或者奖金,而是排除万难,哪怕弄死她老公,把人搞到手。然后他就动手了!这TM有病!王子病吧?霸道总裁风不忍直视!然而他是真·皇子,他把这事办成了!活该最后竹篮打水啊!

这是手欠的完颜洪烈。

嘴欠的没了家,手欠的亡了国。

第3章 包惜弱

第二天,完颜康没去上课。在博山炉喷出的淡淡残烟里睁开了眼睛,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孩童的身体总是渴睡的,遇上这么一件大事情,还是一夜黑甜,直到天光微明,此时完颜洪烈应该上朝了。

不用人叫,他便爬了起来,也不喊人,外面值夜的丫环听了响动,忙趋了过来:“小王爷,这便起身么?”

完颜康“唔”了一声,问道:“王爷去上朝了?”

“是。”

完颜康不再言声,穿衣洗漱,跟包惜弱一块儿吃饭。一日三餐,还是摆在正房里。赵王府统共三个主子,吃饭还是凑到一起的。

包惜弱见到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完颜康坐下了,挟了只汤包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挑破一个小口,散着热气:“里头汤热,小心点吃。”

完颜康闷头啃了半个包子,包惜弱一直照顾着他吃饭,眼睛里全是慈祥。完颜康擦擦嘴:“妈,你怎么不吃?”包惜弱笑笑,舀了勺人参粥送进嘴里。完颜康仔细回忆,觉得母子俩一同用餐倒也温馨,一家三口吃饭,也没见包惜弱有什么不乐意的地方。

这就令完颜康费解了。说她对亡夫有意,她竟能让独生子管旁人亲亲热热叫了十几年的爹、跟了旁人的姓。说她对亡夫无情,却又不管不顾,任性住着破屋怀念前夫。说她是明白人,宋人女子北国为妃,安安静静过了十几年,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和谐。说她糊涂,以她之出身,还能大着肚子进府做到王妃活到儿子长大。浑身写满了不科学,一定是给导演塞了红包,硬改了剧本儿加戏!不然放电视剧里她都活不过十五分钟!

一顿饭吃完,包惜弱小心地问:“康儿,昨天跟你说的事情?”完颜洪烈讲事缓则圆,包惜弱深以为然,却又深感忧虑。虽然已经搞不明白儿子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了,她却知道儿子心志坚定,决定了的事情是极难更改的。偏偏这一件事情又极为要紧,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完颜康是打定主意不与这些逻辑驾了蹿天猴的人厮混的,完颜洪烈那里还要有些犹豫,丘处机与杨铁心却是第一时间就有了预案的——爷不陪你们玩了!当下不顾包惜弱满眼殷切,斩钉截铁地道:“不。”

包惜弱忧愁道:“你还小,不知道的,那位丘道长,唉,你还是认了吧,也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完颜康目光微冷:“妈,你为什么非要拜那个道士做师父?平白无故的,我要个师父干嘛?”

包惜弱显是有备而来:“你前几天不是还说的吗?要个师父学武艺,现在有师父了,怎么又不要了呢?”

“我就不想要。不投缘。”

凭你有千般机巧,我自岿然不动,完颜康打定主意,不管包惜弱讲什么,只要不讲牛家村往事,就只有一个答案:“不!”哪怕讲了,也只有一个答案:“不!”

包惜弱大急:“这可怎么好?”

完颜康将手绢往桌上一按,起身:“妈,这些你就别管了,我送你去后面。”

包惜弱叹道:“你不知道这位丘道长。”

听她屡次提及丘处机,完颜康心头忽然一动。或许,并不是给导演塞了红包,而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傻。生存的小聪明是尽有的,却扛不过礼教迫又慑于武力。完颜康甚至怀疑,包惜弱日后自杀,是真心想死还是不得不死?逼死她的,真的只有完颜洪烈的追兵吗?跟完颜洪烈过的这十八年,在她心里又算什么?这是一个活得黏黏乎乎的人。

完颜康道:“有事,让他自己跟我谈。”

包惜弱愕然,急道:“不,你不知道,丘道长的脾气很爆的,你一个小孩子不要跟他争论啦。”

完颜康不再跟她多讲,她这想法,一时半会儿是拧不回来了。只说一句:“妈,你不欠他什么,我更不欠他的。”便将包惜弱送到了小屋里。包惜弱看到墙上的铁枪,又是一阵心酸,抚弄良久,完颜康在一旁静静看着。

包惜弱放下铁枪,问儿子:“你今天不要读书么?”完颜康笑笑:“莫名其妙要多个师父,我心里烦,不去了,多一天少一天的,也不至于听不懂。”包惜弱还是担心,完颜康知道眼下跟她说不清楚,忽地问道:“妈,这屋子又破又小,墙单壁薄,你怎么喜欢在这里呢?”

包惜弱幽幽地道:“你还小不懂的。”

完颜康踏上一步,看那桌上的铁枪上面镌着四个字“铁心杨氏”,指着问包惜弱:“妈,这个杨铁心是谁?”包惜弱果是一丝口风也不透,并不告诉他杨铁心乃是他生父。完颜康目瞪口呆,他自诩聪明,眼下是真猜不着这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欲待逼问,只见包惜弱眼圈儿微红,一脸的羞愧,隐约是个要哭的模样,一时束手束脚,连舌头都像被人捆住了一般,再问不出来。只得说:“妈,你别哭,我不问啦。我去温习功课。什么和尚道士的事儿,不要再提了,我不要奇怪的师父。”

语罢,落荒而逃。

回来也不去温书,只拿着竹剑将靶子劈得草屑乱飞,心里憋屈极了。

包惜弱不能说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却也尽其所能给儿子提供了一个她所能提供的优渥环境。完颜康觉得,自己不能对一个被献祭在忠义祭坛上的人牲,要求再多了,哪怕她或许可以有更加“刚烈”的选择。可是,凭什么呢?他可以理解杨铁心的选择,但绝不能容忍有人讲包惜弱所谓“失贞”,或者他完颜康“认贼作父”。

然而,最让完颜康觉得遍体生寒的是,包惜弱自己,居然也是那么想的!她不敢讲自己的来历,不敢向儿子坦诚他另有生父,她觉得这样是不好的。数年相处,总是有感情的,虽然包惜弱在完颜康这里略有些面目模糊,不如完颜洪烈清晰,完颜康也不能容忍她被这样的想法所累。

想逼她说出身世,也只是完颜康心底的不甘罢了。她说与不说,对完颜康的影响都不大,不说,完颜康手上的主动权更大,仅此而已。而包惜弱,终是没有告诉他。

狠狠地劈出一剑,完颜康心里的怒火越发的高涨。如果认同包惜弱的想法,他只要静静等着,等杨铁心一出现就跪下去,然后挥剑斩杀完颜洪烈,痛哭流涕地忏悔,不该“认贼作父”,以后全听这个从头到尾只提供过一颗精子的男人差遣,让死就抹脖子,让割肉喂鹰就不少割一两,让他跟谁结婚他就要跟谁结婚,牲口一样的活着,或许能得到这些“忠义之士”的认可。被宰的鸡鸭还会挣扎呢,牲口不乐意还不会被宰呢。他的挣扎却不会被允许。如果侥幸能够不再遇到“义兄儿子和亲生儿子一起掉到水里掉水里”之类的问题,等到自己有了儿子,他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也可以这样作践自己的骨肉——以侠义孝道之名。何其可怕!

左砍右劈,累出一身汗来,完颜康将竹剑放下,抄起汗巾擦汗。他脸上的表情过于凶狠,一众随从并不敢上来凑这个趣儿,脑子灵活的想去请王妃又怕被他发觉了会责罚,都不敢去。

直到完颜洪烈回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完颜洪烈是跟包惜弱一起过来的,他回来先见妻子,已听说了儿子仍旧顽固异常。夫妇二人一同过来,想跟儿子好好说说。不料儿子一见他,不像往日那般扑过来抱大腿,反应有点冷淡。完颜洪烈主动将他抱起,嘘寒问暖。

完颜康心情不好,阴阳怪气地问:“爹,妈怎么总喜欢住破房子里跑?那个地方好破,你为什么让娘住在那里?还穿得这么差?”完颜洪烈大为头疼,含糊地道:“你娘是江南人氏,有些怀念故乡。”聪明的孩子天然有一般求知欲,继而问起江南事务:“那我外公外婆,也是江南人氏啦?他们人呢?”颇有打破砂锅的味道。

包惜弱性子本不刚强,哪里还听得下去,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复转身回那矮屋子里去了,完颜洪烈既心疼妻子,又不忍心责备儿子。于萧瑟秋风之中,颈挂稚子,呆了好久。

完颜康也不开心,一不开心,便要别人更不开心,包惜弱泪遁,完颜洪烈便要回答他的问题,比如“外公外婆是什么样的人?”、“父王和娘是怎么认识的?”之类的问题。如何与包惜弱相识,本是完颜洪烈心里最柔软一件事情,将她弄到手,乃是平生得意之作,这些却不能对儿子讲。一时之间,完颜洪烈狼狈不已。狼狈之后,又起疑心:忽都一向乖巧懂事,今日如何竟咄咄逼人了起来?

此后,完颜康隔不数日,便要提一提这话头,令夫妇二人大感头痛。完颜康已从破屋里的纺车破犁,又转回杨铁心身上。弄得这二人无心再要他拜师的事情,完颜洪烈更是对府内来了个彻查——他怀疑有人对完颜康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一番暗查,府内下人互相倾轧,真有那么几个人背后议论过王妃来历之类。完颜洪烈大怒,将府内一番清洗。且想:忽都还小,再聪明又能如何?过不几年,也就忘了现在的谣言啦。男孩子还是恣意娇养的好,锦绣堆里长大,鸿儒名士往来,方不会轻易被山野村夫拐了去。

于是各种珍玩悉往儿子房里堆去,却发现儿子又跑到宫里去了。完颜洪烈心道:坏了!

第4章 李元妃

赵王府是不想呆了,完颜康是绝不肯拜丘处机做师傅的,完颜洪烈和包惜弱的举动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要瞒着他,并不肯告诉他的身世。问一句“棍子(王府某家丁)呢?”,得到的是可怕的沉默。此后再没一丝风声传到他耳朵里,小王爷的胳膊拧不过王爷的大腿。

【你这么铁了心要把别人儿子养熟,我怎么敢不就地宣布你赢了?】他想再来看看李元妃。李元妃和包惜弱不大对付,不知道亲妈是包惜弱之前,完颜康还是觉得这事儿不能独怪哪一个的,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很紧张,这是风俗。知道了之后,恍然大悟:包惜弱北国为妃怕没少经过波折,李元妃要是能喜欢包惜弱,才是天大的怪事。

这个猜测很准。

李氏不喜儿媳,并不是因为什么“天生冤家”。李氏自己出身微贱,想给儿子娶一贵女为妻,作为臂膀相帮儿子。哪知儿子往南朝走了一遭,回来便丢了魂。李元妃只得含恨答应了,还要在金主面前代儿子打圆场。事情本来不难,皇子想纳妾,并不很复杂,他偏要把南朝看上的平民女子娶作正妃,这便有些麻烦了。李元妃只此一子,总不能将他掐死,还要为他善后。

待儿子将人接来一看,儿媳妇美则美则,却不大方,更可恼的是肚腹已经鼓了起来。李氏目瞪口呆之余,认命给儿子匆匆娶了这媳妇——不答应儿子就要害相思病,有什么办法?幸尔孙子生下来之后,玉雪可爱,较之乃父幼时更为聪慧,又添几分懂事。

李氏因孙子可意,看儿媳也不那么讨厌了。只是担心儿媳教不好孩子,想令他长住宫中,少受包惜弱的影响。孰料孩子离开时间略长,赵王妃便“思念成疾”,赵王便入宫抢人,李氏只得让步。这回孙子才过来不几天,又被接了回去,李氏又是一阵气闷。

看到完颜康来,李元妃只字不提对包惜弱的种种不满,只将孙子揽进怀里,渴盼凝成眼泪掉了下来:“你可算来了。”

完颜康也很想哭。【你说,咱们怎么就遇到你儿子那个王八蛋了呢?】从李元妃怀里爬起来,给李元妃递手绢儿,踮起脚尖来轻抚其背,又伸手在等在她颌下,柔声说:“本来想娘娘见了我必会笑的,笑没见着,接两粒金豆子也好。”

一个小孩子,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出近乎调戏的话,居然不令人讨厌还有一点可爱。李元妃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油嘴滑舌的。”

完颜康叹了一口气:“笑了。”

李元妃抹抹眼睛,将孙子好一顿揉:“哎呀,这些天,大家伙儿都想着你呐。想吃什么,想跟谁玩儿?我叫她们来。”说到这个,李元妃就得意了。太子乃元后所出,元妃乃当今有子的宠妃,金国常有宗室弑君自立,东宫与元妃隐有敌意。就是在这样的夹缝里,照样叫完颜康混了个如鱼得水。

完颜康对此似无所觉:“咱们先玩一会儿。”李元妃自幼聪明,读书也读得、识字也识得,也擅歌舞,也会游戏,诸般杂学也稍有涉猎,真个是机灵百端。宫里再难寻一个比她更聪明的人,是以常感寂寞。游戏若是常输,令人丧气,若是只会赢,且叫你看出来旁人一意奉承着让你赢,就太无趣了。唯有孙子来时,还能抽出空来陪她玩耍。

李元妃初时还怕孙子陪她玩耍耽误功课,次后发现功课于他轻而易举,便也放开了心怀,教他一些宫廷显贵们喜爱的游戏。想来这些她那儿媳妇是不会的,而孙子总是要有些交际的。完颜康也乐得多学一门手艺,与东宫那位伯母关系的改善,也是因为游戏。游戏时极少有人让太子妃难堪,那一回她的运气不知怎的就是差到不行,差到宣布她赢了她都不好意思认。完颜康从容拨乱了棋子,再打死不认自己是故意的,才解了这一围。此后太子妃等人待他便亲近了起来,更加将他宠得无法无天。

李元妃也不是跟孙子随便玩,游戏之时再讲些交际掌故,助孙子了解世情、做事的道理,今天教他斗茶。其时茶道与后世不同,金人学的宋人,斗茶时以茶百戏最好炫技。于小小的茶钵茶盏内翻出许多花样来,完颜康前世今生头一回见此神技,叹为观止。见李元妃作汤戏,取兔毫盏,单手执银壶,建盏内茶膏翻腾出山水模样,还叫她点出四个字来:宁静致远。

完颜康觉得有趣,眼睛渐渐认真起来,李元妃便向他解说要领,又讲:“你知道就行啦,想练成,要许久的功夫呢。这个呀,会的人是越来越少了,都没心弄这个了。其实会了呢,也是有好处的,他们文士好这个。凡做事,投其所好,结交起来总能事半功倍。倒也不用刻意,反而令人生疑,以为你藏奸。只消不经意间露一手,又有趣又自然。”

完颜康问道:“没心弄?”李元妃苦笑道:“你还小,不用管这个,说错了还不如不说呢。刚才我说的,你记住了没有?”完颜康点点头:“嗯,娘娘,我知道啦。大约是蒙古,爹才从蒙古那儿回来没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