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怔,争吵的也停了下来,都看着她。包惜弱道:“我在这里,人心就能稳一些,这些日子我怎么会没有察觉?我要走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咱们与丧家犬还有什么分别?”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于无。

一室宁静,曲思归感受到了这份凝重,也放下了筷子,摸出一块皱皱巴巴的手绢儿,擦了擦嘴巴,不敢说话。完颜康想了一下,道:“也好。”梅超风自己是个硬性子,遇上包惜弱却很是希望她能活下来,心道,你不走,到时候打晕了带走!

完颜康重新振奋起精神来,笑道:“都沉着脸干嘛?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铁木真不会紧盯一人,而且,我看他的心思,虽然哪家都打,还是有一个先后的,有西夏顶在前面呢。”

话虽如此,心情终究不复轻松了。

因包惜弱不欲远遁,更是接手了一些慈善救济一类的事务,后方便是稳固。完颜康也算是没有后顾之忧地领兵西去,临行前再三叮嘱梅超风:“收敛一时,不要与全真教再起冲突。”梅超风面现不耐之色:“知道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都要刺两句。”

完颜康一笑而去。

大军一路谨慎,沿途并不曾被偷袭,不数日,到了与李德任约定的地方。夏向金求册封,隐约是称臣的意思,然则实际上又是一个独立的政权,两处合作便有个讲究。好在战场不比朝堂,虚文少,重实际。完颜康也不是死扛着不丢松的人,亲自带着数十亲卫,往见李德任。

自营门至大帐前,种种目光都有。有惊叹于完颜康之俊朗,低声赞一句:“好儿朗!”的。也有不怀好意,大约是有兄弟子侄败亡在他手里,很想坑他一把的。完颜康坦然而行,李德任亲自出帐迎接。

两人寒暄起来,好似多年未见的亲兄弟,都是笑意盈盈的——做给将士看,稳定军心来的。

一入帐入,谁都没了讲虚文的心思。夏人在蒙古人手里吃了好些败仗,金人比夏人好些,完颜康却深知蒙古人的厉害,两人的脸都沉了起来。主帅如此,底下的人纵有心互别苗头,也只得暂时按下了。

李德任先谢了完颜康“仗义相助”,简单说了一句两国议和果然是两利的一件事情。完颜康知道他这也是要在臣下面前展示决策的正确性,顺着他的话也捧了两句。这才讨论起合作事项来,这一讨论,又吵了起来。

西夏不少将领单方面的吵,议题恰是魏三之前提到过的——谁主谁次?更又多出一个,谁正面刚,谁做“奇兵”?也就是,谁损失大一点,谁拣便宜?

完颜康西夏语已经比较熟练了,他带来的人却好有一半听得一脸茫然。再看李德任,脸色越来越沉,心道:西夏集权比宋、金都要差,李德任至今未能将这一盘散沙有效捏合收伏,此番战胜才是撮合的大机会。

完颜康含笑看着李德任,李德任强压下了对诸将的不快,咳嗽一声。诸将这个面子倒还是给了,争吵声渐止:金人不与他们吵,老神在在地坐着,反显得他们浮躁了。

李德任转问完颜康:“勇义如何看?”

完颜康且不答话,一指自己亲卫末尾处一员,李德任抬眼看去,见他一脸茫然。只听完颜康幽幽地道:“敌人如臂使指,友军鸭子听雷。现在开始操练配合,晚了。”

此言一出,瞬间安静了。

好冷的笑话!

第76章 狼牙棒

敌军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友军语言不通,沟通似鸭子听雷。出发之前,李德任与心腹也有过类似的讨论,结论与完颜康差不多。双方出于种种原因,只能做最简单的配合,也最好暂时只做最简单的配合,这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然而他征集来的部族后至,却是有些不大听话。现在好了,被完颜康看笑话了。虽是盟友,自家人在他面前这般争吵,也是件有失颜面的事情。李德任苦笑道:“我亦如此想。”

别争什么谁主谁次了,也想别妄想安排对方做什么了,就算他想照着办,倒是能听得懂啊!九年义务教育下来,英语还有不及格呢,指望一群大老粗个个懂外语?指望着前两年还人头打成狗脑子的敌军,一下子就成了相亲相爱、性命相托的友军?

想什么呢?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蒙古骑兵的迅捷比金、夏略胜一筹。这边下了命令,一层层传下去?那得多少功夫?不止是语言,战场上还以旗帜指挥,能分清对方旗色号令么?等弄明白了,敌人早变阵了。

李德任与完颜康很快达成了共识,一人分一片,最简单的合作就可以了。约定最简单的号令,救援,还是追击、合围。其他的,各自发挥吧。计划再多,战斗力不行也是白搭的。十分不幸的是,无论金兵还是西夏兵,战斗力比起蒙古兵,都要差一点。

好在此时无论金夏,对上蒙古都还没有后来的心理压力。

有心理压力的是完颜康!

如果这是一个修真世界,“正面刚铁木真”绝逼会成为心魔!

所有人还都一副“我很看好你哦”的样子,完颜康一肚子苦水也只能强咽下去。带着友军的期许与部下的信任,与李德任作好了约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自己的营盘去布置。

双方心里都明白,不会扔下彼此。谁会被蒙古人主打?这个不用讲了,明显就是李德任。第一,他是一国之主,目标总是大一点的。第二,谁放到铁木真那位置上,从国事出发,也是先啃西夏。

【大概是所有坏消息里面,唯一一个不算太坏的消息了。】完颜康面上装镇定,肚里暗嘀咕。

回到自己的营里,开始仔细布置。

此番铁木真并未亲至,看来完颜洪烈谋划的行刺多少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此番领兵的却是赤老温与铁木真的长子术赤。从情报上来看,术赤虽是长子,性情却并不沉稳,反而急躁狭隘。若单只是他,说不定还能用计,然而赤老温却是铁木真手下大将,沉稳有度。

如果对方有两个统帅的话,极有可能兵分两路,一路攻夏、一路攻金。如果是术赤过来打自己,那就太好了。术赤并不软弱,性格却很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或许可以在这主要正面刚的战场,设一小埋伏,用尽量小一点的代价逼退他。

而且,照完颜康的推断,术赤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他的父亲伤愈,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他爹将他岳父家连锅端了。王罕与铁木真结的是两门儿女亲,除了华筝与都史,再一个便是术赤与王罕的孙女儿。事情发生了,总是会有那么一点影响。

完颜康思忖半晌,才作了最终的决定——无论敌军将领为谁,都要正面硬扛。他自己身负高深武学,身后有兵马,只要不脱节,就不至于深陷敌阵被围殴死。由自己带队,擒贼先擒王,或许会有奇效。若是一战能成,便能让部卒建立对阵蒙古兵的心理优势,这也是为日后作战打基础。

耶律阿旺接了令,见布置不难,难得报怨了几句:“夏人忒无礼,他们的皇帝也不大管得住底下的兵。”完颜康有些疲惫地道:“现在他们是友军,只盼李德任能约束部伍令行禁止。”耶律阿旺有些讪讪的,听完颜康又说:“一定要顶住!”

耶律阿旺愕然:“这是自然的,自跟随节帅以来,屡战屡胜,论功行赏也不曾亏待大伙儿。大伙儿士气正盛呢。”

完颜康沉痛地道:“你不懂。”

“?”

“蒙古人穷啊!”

“??”

完颜康道:“无论是正面还是策应,都不要与他们拖延太久,速战速决最好。人一穷就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打赢了,没什么值钱的缴获,还不知道够不够大军粮草钱的。打输了赔得就更多了。怎么算怎么不划算…”

耶律阿旺:…看你还有心情算这个账,我突然就不紧张了呢。

过不数日,陕西那里发来军报,蒙古军打门前经过,并未攻打,勇义军上下严阵以待,请完颜康作好准备。

很快,蒙古大军便来了。

比起立国日久的金、夏两国,蒙古的人口是少的,部队的人数也是少的。夏、金两国互殴了这几年,剩下的家底子还是比蒙古人要丰厚的。这里面金国又要比西夏更丰厚一点,以至于完颜康以一部之兵而非全国之力,居然与蒙古、西夏在这一片战场上,呈现了鼎立之势——虽然他这一部兵马数量上少于夏而与蒙古持平。

人数上的优势,并不能减轻完颜康的心理压力。照他的评估,一个金兵,战斗力能有0.8个蒙古兵,就已经能算是精兵了。在他的手下,0.8的有,1的也有一少部分,还有一些只有人家0.5个战斗力、其实并不怂、但是一对比就怂了的对照组。西夏那边,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李德任亲军,战斗力应该高出普通兵马一截。

这一仗,一是靠主帅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二靠命来填。

这仗打的乍一看并没有过多的技术含量,主攻的一方,根本不会启用什么战阵。而是像潮水一般往前涌,乍一看一团乱麻,细分辨,却是三五成团,十分有规律,乃是在不断的征战中以经验结成的。简单,有效,十分有杀伤力。

完颜康沉着脸,第一次感受到了直面蒙古军队的巨大压力。他们像是天生的战争机器,遵循着最简朴有效的法则。完颜康渡过黄河,这奔流而至的铁骑,如洪流一般涌来,竟然隐隐令人觉得像在面对大自然的伟力。

地动山摇。

蒙古人的长弓射程比一般的弓箭更远一些,远远先来一轮远程打击——如果有可能,多几轮——将对手士气压下,将对手排在最前面的精锐给予最大限度的杀伤,然后就是冲锋。

出色的武力值令这一套简单的办法所向披靡,很难突破。事实上,据完颜康所知,在军事史上,在热兵器的技术成熟之前,能对付这样的骑兵的,只有正面骑兵对抗。靠步兵,那纯属拿命填,还填不赢。

【还好,咱们算狗大户。】

完颜康眯起眼睛,分辨着对面的旗帜,术赤。这个对手不太难对付,可能会头脑发热…

估算着射程,完颜康慢慢扬起了马鞭——踏弩先来一发!

长弓的射程是很远,很不幸,踏弩的射程更远。只可惜踏弩的限制也很多,想要射程远,上箭等等就比较麻烦,顶多三排轮射,对手不怕死的前锋残余就能冲到面前了。而且,弩的构造更复杂,等价更高,也容易损坏。完颜康在勇义军,以秦法制弩,也只得这一部,再多了,用处也不大,钱也不够了。

蒙古兵冲得比他估计的更猛一些,预定的三排轮射,只放了两排,第三队箭未上弦,眼看蒙古兵并不顾着身边中箭落马的同袍,挥着马刀冲了上来。

他们身上的衣服新旧不一,有些还显得不那么合身。他们的盔甲也不整齐划一,并没有“制式”一说。完颜康说他们穷,自有依据。然而他们有限的盔甲上带着兵器划擦过的痕迹,他们的士气并不因这五花八门的装备而低下半分。纵然前队受到了打击,依然前仆后继,不见丝毫惧意。

他们的口里大声喊着蒙古话,完颜康经过粗略的学习,已经能听得懂一些了,他们喊的是:“前面是狗王的儿子,杀了他!”金国的王爷很多,在敌国那里,每一个都可能被称呼一声狗王。然而自从完颜洪烈坑了铁木真一把,这个词就成了他的专属代名词了。

完颜康:…是赵王。

面无表情地将马鞍连拴的狼牙棒取了过来,放到手里掂了掂,完颜康大喝一声:“前面是铁木真长子!拿下他赏千金!”

他一身武功,放眼江湖,可与五绝一战。然而放到战场上,竟没有一招半式是适合战场作战的!不拜丘处机为师,不认杨铁心,自是学不到战场上极厉害的杨家枪的。拜大将为师,学的也是兵法,偶尔与将领切磋,也是金国的将领,大家…惯用狼牙棒。

完颜康如今内力丰沛,一身的蛮力,连狼牙棒都比别人的大一号,远远地看着都沉。

风骚又炫目的金色战马,锦袍银铠,后面还跟着个扛大旗的,手里的家什都比别人的长。这么醒目的目标,不打他简直对不起他身打扮!术赤挥着马刀,远远地迎了上来。

完颜康轻而易举地敲碎了冲在最前面的蒙古兵的脑袋,反手一捣,将第二个人扫下马。万马奔腾之下,跑在前面而掉马的人,须臾便被无主的战马吞没了。直面蒙古大军的一点点恐慌,与恐慌带来的过度亢奋,令已经不完全是战场菜鸟的完颜康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

待发觉手上力道不对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冲得太过,已经隐隐与后队脱节了。忙控制着速度,瞄着一眼后队,原地杀人待援手。

术赤,也近在眼前。

第77章 正面刚

一瞬间,四目相对,目标就此锁定。

双方主将战场相见,为长远计,正面作战并取得胜利,十分有利于士气的提升和锻炼部卒,这是完颜康的选择。然而术赤所部征战多年,不需要像完颜康这样斤斤计较一次两次的战斗经验。更何况,前面那个是仇人的儿子!对阴谋家的儿子复仇,就没必要过于光明正大了。光明正大也是白瞎,谁知道他是不是跟狗王一样埋伏下了刺客呢?

各方势力对铁木真家族的评价里,术赤都要落一个“性情暴躁”的考语,同样的,没有一个人说他蠢,特别是在军事才能上。

完颜康便吃了他的苦头。完颜康自己冲得有些猛,清醒过来之后,便即放慢了速度,等着本部上来。术赤敏锐地抓住了机会,指挥手下,试图将完颜康与后部切割开来,拿下他!

单论战力,完颜康因为身怀武艺,一个打术赤八个都没问题,哪怕是马战,哪怕他没有什么称手的马战兵器。然而,他与大部队脱节了,虽然只是十数丈的距离,不到一箭之地。术赤就在眼前,完颜康与他却也有数丈的距离。对于身负绝顶轻功的人来说,只要不是援助已经兵刃加颈的人,这个距离也几乎可以忽略。

但是!完颜康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蒙古骑兵势如暴风骤雨,这风雨里这一番又夹杂着些不同的东西。比如,冷箭。此番,铁木真帐下神射手哲别并未随军出征,然而蒙古人长于马背,善骑射者可比现在的女真人比例高得多!箭技纵不如哲别,准头也不会差。

完颜康一身武功,周遭被悍不畏死的蒙古兵围着,杀了一圈还有一圈,几乎有无穷无尽之感。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然而河还是河,水还是围绕在周围。

就是现在!术赤驻马,取下了弓箭。这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冷箭,战场相见,弓箭也算标配之一,又是正面。

完颜康心里大骂王八蛋,右手狼牙棒挥出,将近身一个蒙古兵扫飞三丈落到人马堆里,小兵旋即被马蹄吞没。左手青锋挥出,抵挡乱箭。他并未修习过左右互搏各成一套武功的法门,不过打小倒是练过双手习武,分心二用的本事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浑身真气鼓荡,一时并无性命之忧。

后面,他的亲卫们急成狗,居然超常发挥了起来,拼了命地向他聚拢。术赤一箭又到!

完颜康也算经过几次战阵,从来没像这一次打得这么难过。他侵过宋、扛过夏,最难搞的还是蒙古!

自己的兵马多于术赤,装备也比他好,士卒却并不能拼得过蒙古兵,这真是一个让人心碎的事实。

【还是仗打得少了!】

完颜康拨掉术赤的连珠箭,一发狠,右手狼牙棒舞圆,清空了周遭一圈,左手长剑脱手,势如奔雷,直取术赤。这时机选得极巧,出手带上真力,又极快,正在术赤连珠箭发出,再分神取箭的空档。然而术赤长于马背,战场之上表现亦是不俗,硬生生在马背上一偏身,折腰后仰。

长剑没有如完颜康所愿地直插术赤心房,而是擦过了术赤的左肩,重创了他的左臂。虽不曾斩断,却也难复旧观。术赤十分勇武,重左臂创口血流如注,却并不停歇,反而右手挥刀冲了上来!

好机会!完颜康心中一叹,纵身自马上跃起,中途在数人头上连踩借力。眼见便要接近术赤,一举将他拿下,冷不防飞来数道利箭,完颜康在空中一拧身,避开。只此一瞬,便又落到包围里。

再清一圈人,术赤却又杀到身前,完颜康松了一口气,两人缠半的时候,反而是一般武士不敢放前害怕误伤的时候。单凭战力,一个打八个!能擒下最好,擒不下,就地格杀。

在正面遭遇前,他曾想过利用铁木真诸子的内讧削弱蒙古,到得现在,却有一种明悟: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蒙古人的人口,也不多啊,术赤作为大将,死一个少一分战力。不是么?

然而他一个冲锋,离术赤近了,离自己的本部却又远了数丈。蒙古兵又填补进了空缺里,金兵想拼命夺回主帅,却是举步维艰。完颜康杀着打着,眼看术赤便要成擒,伸手一抓,然后背后一寒,急速闪身,却是一杆长枪刺了过来。

术赤也是一身冷汗,心道:这金贼倒好像是有“武功”,以往只以为郭靖那几个奇形怪状的师父是江湖骗子教小孩子混口饭吃,不想武功近战还有这般妙用。他虽性急,却不傻,左臂更疼得要命,急抽身后退。

打不过,跑!蒙古军是会正面刚,发现不划算的时候,也不会死扛,人家很灵活。

大旗随之后撤。

完颜康见状大喊:“术赤死了!”

并没有,只是重伤而已。

金兵打得一头汗、一脸血,猛听得此言,跟着一起呐喊起来,精神大振,想要追杀蒙古兵捡便宜。岂料术赤部百战之余,退也不是败退,便宜没拣着,几乎要反杀过来。惊得完颜康一身冷汗,尔后想起一件事情来:我喊的是汉语,蒙古兵根本听不懂!

无论如何,这一阵算是糊弄过去了。再花了半个时辰清点兵马,完颜康的心情并不美妙——人数几乎是人家的两倍,打了个平手,还是惨惨的平手!如果不是自己脱队伤了术赤,这一仗完全就是不及格。两军战力对比,可见一斑。

完颜康是不满意的,然而士卒们虽然死了不少同袍,情绪居然并没有低落。抚恤有了,伤者也能得到救治,军心未散,活下来的,都是又经过一场血战洗练的士卒,愈发显得精锐了。

完颜康喃喃地道:“不知道李德任那里怎么样了。”

李德任那里比完颜康并不好,完颜康这里,至少仗着主帅被开了金手指,还伤到了敌将,李德任那里,赤老温全身而退,李德任的泼喜军还折了一小半。完颜康完全不知道负责远程打击的泼喜军,为嘛能被人揍个半残——远程不都是躲得远的吗?

若非收到术赤受伤的消息,赤老温不敢怠慢,谁胜谁负,还是难料。赤老温是从容走的。

金、夏两军高层再会面,部将们兴高采烈——自打与蒙古兵交手,就是胜少败多,这一回反正是蒙古人被打退了,值得高兴——两个头子却是难兄难弟,相视苦笑。蒙古兵,可真不好打。

一次会战,只是有可能的大战的结束,除非蒙古军远遁,否则便不能算是这一次战斗的结束。两人又防备了数日,期间,赤老温率部进攻勇义军数次,因规模较小,占着人数优势的勇义军也是奋勇,才没有给他机会。

鏖兵月余,蒙古人忽地退走,让完颜康和李德任连跟羊毛都没捞到!走得十分干净!

完颜康苦笑道:“真是赔本买卖。”

李德任心情却好了一些,他初登大宝,正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至少没有被蒙古人击败。

两人摆了一回庆功宴,虽然不知道以人家两倍兵力,只是阻挡了对方的进攻,有什么好庆祝的。缓缓各引兵回撤,还要担心蒙古兵中途偷袭。

蒙古人并没有回来,完颜康却是直往潼关而去,包惜弱在梅超风的护送之下,已经先期抵达了。母子见面,见彼此完好,心中都是大慰。完颜康郁闷地抱怨:“什么有用的缴获也没有。”包惜弱却笑了:“咱们也不想着抢别人的,只要别人不要抢咱们,就谢天谢地啦。”又向他说起后方救治伤病抚恤孤寡之类的事情。

完颜康打起精神来听,这些事务包惜弱渐渐上手,他能指出问题来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包惜弱更有他所缺乏的东西——无限的耐心,一次不行,就做两次,从来没有不耐烦,也不会恶语相向。旁边再有一个梅超风扮黑脸镇着,一切都很顺利。

放心将一切交给包惜弱,完颜康再召诸将,一是论功请赏,往中都报功,二是有了新的想法——热兵器还是要的!其时火药已经用于战争,然而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交战主力还是互砍。对付蒙古骑兵,正面刚是需要的,正面冲击之前,先来一轮远程打击,也是需要的!

占领汴京之时,宋廷的许多研究成果书籍模型都被抢了走,然而金国对于这方面似乎没有很重视起来。完颜康打算跟太子讲一讲,讨到前人总结和工匠,短时间内想要跑步进入工业革命那是不可能的,至少也是个能削弱对手的办法。

这一仗正面拼,居然没有败退,并且伤了敌方大将,金廷上下颇为振奋,对完颜康的评价更高了一些。部分人也是有些防范之意,再如纥石烈执中与他有旧怨,也在金主耳边嘀咕了不少。依旧有许多人是支持完颜康的,太子正是其中之一。

过不多久,中都赏功的命令下了下来,随着使者来的,还还有一些书籍、工匠、材料…

完颜康精神大振!

第78章 继续懵

中都来使是锦袍玉带的徒单衡。

他眉目俊朗,意气风发,看到完颜康眼里,却叫心中吃了好大一惊。这不是徒单衡的风格,至少不是现在徒单衡的风格。宰相幼子,徒单衡当然有理由自傲,但那是以前!瞧瞧眼下吧,国事糜烂,太子还病着。虽然往来书信太子只字不提病情,完颜康也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出托孤之意。在这种情况下,徒单衡还能开心得起来,那才是白日见鬼!

除非他背叛了太子,另攀高枝。

以完颜康对徒单衡的了解,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果然,场面话说完,徒单衡去拜过了包惜弱,交代了太子赠予的礼物。一进书房,徒单衡的表情就变了。完颜康原本预备打趣着说“玉带加身”之类试探的话,便都咽了。转而凝重地问:“中都有变?”

徒单衡沉着脸:“有些不太好的苗头,太子命我…”

他是太子的信使,借着这次机会,过来与完颜康面谈。若非有要事,现在他是一步也不想离开太子。从徒单衡的眼里,完颜康看出了点什么:太子对很多事情已经愈发地力不从心,以至于要让徒单衡过来示警。

两人在榻上对坐,徒单衡一边扯着领子一面说:“纥石烈执中的情形不太对。”

完颜康道:“叛国?”

“并不是,”徒单衡低声否认道,“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却是骄横得紧。当初,咳咳,圣上为了制衡,他又会奉承…”

纥石烈执中贿赂金主左右,不断推荐,又与赵王府有隙,金主自然而然地利用了起来。帝王心术,不外如此。何况纥石烈执中虽然屡屡有人说他不好,打个宋国之类的还是能看的。国内烽烟四起,边境又不安宁朝中大臣大将接连出征四方,金主身边竟给他空了个钻营的位子,让他一口气地往上升了。

完颜康道:“这些我都知道。”纥石烈执中升官,邸报上有写,很容易判断中都的情况。

徒单衡道:“不止。如今圣上,连太子的劝也听不进去啦。先前太子劝一劝,圣上还会远小人,如今…”

完颜康腹诽一句,他身边的君子都没有小人多,远小人,他肯定做不到啊。眉头也皱了起来:“操心太过,伤神伤神。”

徒单衡道:“不操心不行了。”

纥石烈执只是一个引子,因为他与完颜康的接触较多,除此而外,还有部分高层将领也渐有离心。太子看出局势不好,力劝金主,金主却以为大金国虽然有些小挫折,依旧是诸国最强者,并不以为意。又或者他看出来了,但是陷入了自我欺骗。

说到这里,徒单衡的笑容愈发地苦了:“尤其你这一仗还未败。他们将这一战宣扬成了大胜,以振奋人心。”

完颜康:…窝勒个大擦!我都不敢说胜,你们还真敢吹!这要不是一个开了挂的武侠世界,我已经挂了你们造吗?还大胜呢!总觉得已经被立旗子了。

完颜康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徒单衡点点头道:“你心里明白就好,中都现在歌舞升平,燕雀处堂耳。”到了这个时候,国家对地方武装的控制力只会越来越弱,有异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徒单衡熟读经史,自然是明白的。眼前这一个却与旁人不同,完颜康可以说是奉太子之命存异心的。时至今日,徒单衡也得承认,这个国家,想力挽狂澜有点难,破而后立更容易些。

两人说了一些话,徒单衡取出太子书信给完颜康。并不知道,太子的书信里,写得可比让他带的话要露骨得多。比如,太子叮嘱完颜康,如果自己死了,完颜康一定不要犯傻回中都,除非领兵回去定鼎江山。再比如,他已经觉出大金国快要完了,万一跟蒙古有一场大战输了,不说顷刻瓦解,也是霸业崩溃的节点。

交完书信,徒单衡又问完颜康火器的问题:“那玩艺儿不好弄。”

以现在的技术条件,火器确实不好搞。即使北宋时已经有了火器雏形,比起后世,还是差得远了。并且,配制火药是需要技术的,更费神的是火药的保存,一不小心,得把自己老窝给炸了。考虑到现在金兵的个人素质问题与执行力问题,徒单衡并不建议完颜康大规模地发展火器。因为性价比不够高,还不如多征发点人,一人发把刀,冲上前人海战术去填。

完颜康道:“这个我也知道,只要一个火器营即可。”只要最简单的,能够在蒙古前锋放箭前来个三排轮射的就可以了!会埋个地雷就是意外之喜。

徒单衡见他并没有走偏,才自嘲地笑笑:“节帅如今长成,何须我再多言呢?”完颜康道:“你这是怎么了?”徒单衡一仰头:“大约是中都太压抑了,你这里虽然忙且累,倒比中都有生机。”完颜康不客气地道:“你才舍不得离开大哥呢。”徒单衡道:“是啊,我还想再试试。殿下的话,你可要牢牢记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