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很有些自立为帝的念头。凡事讲个气运,大金国的国运眼看是要完蛋了,我为何不可?今时今日,动这个念头的非止他一个人。金国却有自己的忠臣,朝廷中也有不看好他的大臣,两相比较,他比金主还烂,便不想奉他为主。有人劝他“你如今称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落人口实被群起而攻,恐怕这皇帝也做不久。”

纥石烈执中思忖再三,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转而打起另立新君的主意来。太子是不行的,这人太有主意,不如换他弟弟吴王。这人怂倒是不太怂,但是年轻,看起来好控制。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何其快哉?再对付完颜康,岂非手到擒来?

正好,野狐岭大败,又弃中都而逃,而送女和亲。金主的威望降到了历史新低,完颜康并不搭理金主,也不会来勤王。自己正在汴京,天时地利,此时不做,更待何时?仆散安贞率大军在外,汴京防卫其实很虚弱。等仆散安贞想回头,木已成舟,新皇帝依旧是姓完颜的,老皇帝也被杀了,仆散安贞也是回天乏力。

根本没想到完颜康会跑到汴京来,还是偷跑的!

一方诸侯,抛下大军与政务,微服匿名出行,跑到有敌意的地盘上,这种事情书上记载的都是有数的,一个巴掌数得完。何况上京路这么远!

纥石烈执中打的主意,原是仗着完颜康大军离得远,等他知晓了,事情早已确定,他也能借着大义名分,调兵遣将去讨伐。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纥石烈执中派兵进攻宫城,宫内不开门,他便堆柴于门外,烧开了宫门。因这一阻,耗时便久,完颜康离汴京还有数里,便远远看到城内有火光黑烟冲出。城内百姓因宫变惊惶失措,便利者携家带口,只带细软出逃。

城外三里的官道上,完颜康遇到了又一波逃难出城的百姓。斫答纵马挡在他的面前,俯下身揪住一个细瘦的中年男子:“这位官人,劳驾问一下,您这是怎么了?”

男子挣扎着想脱身,却挣不脱他铁钳一样的手掌,只得无奈地道:“小官人要进城?我劝你还是等上一等吧,城里乱着呢。纥石烈大人在围攻宫城,要废掉圣上,正放火烧门。我们还算逃得慢的,有脚步快的早走了。”

斫答手一松,回望完颜康。完颜康一点头:“走!进城!”

别人都出城,只有他们是进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过的逆行队伍被人流冲得七零八落。完颜康见状,收束随行者,吩咐道:“结阵!”又命大喊来勤王。一结阵,冲击力便强了许多,对面来的都是百姓,斫答与薛阇等将暗藏的马刀一抽,刀光闪亮。一位老妇人惊叫一声:“杀人啦~~~”

完颜康满头黑线,就看着人潮瞬间涌向两边。人太多了,没有摩西分开红海的效果,但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人确实变得稀少了。

不管怎么样,路是有了。

城里两军在混战,忠于金主的士卒还是有一些的,纥石烈执中也有自己的队伍。都不是太着调的人,竟然没有来得及封锁道路。

大凡城市的建设,自有制度以来,相差都不会太大,尤其是都城。最高、占地面积最大的,都是宫城衙署。很方便,很好找。何况现在纥石烈执中放的火还没扑灭。

完颜康随从不过十余人,所乘之马也不是他那匹拉风的金马,而是普通的战马。

这就够了!

铁蹄阵阵,带起一股肃杀,越往宫城方向冲,闲人便越少。

那一厢,纥石烈执中已经领兵攻破了宫门,在一窝蜂地往里冲。宫城守卫且战且退,还是让他追了上去,将金主堵在了大殿里。金主身边只余三、五高手护卫,纥石烈执中步步紧逼,请他“退位”。又派人去搜寻太子、吴王。金主斥道:“我不曾有负于卿,卿竟要负我么?”纥石烈执中冷漠地道:“您负了社稷负了百姓,还想再做皇帝,耀武扬威吗?”

金主硬气只是这么片刻,在纥石烈执中蛮横的表情下,他又泄气了,竟然乞命。纥石烈执中道:“我是为国家,并非为私利,何必将我当作弑君的叛逆呢?”

金主心说,难道你不是吗?口上却说:“我宁愿退位,让位于太子。”心中大恨,怎么这么拖延时间,外面还没有人来护驾?纵然变起仓促,这会儿周边的驻军也该反应过来了。

纥石烈执中笑道:“太子久病,恐不堪大任,不如吴王。”拖延时间?除非你能拖个十天半个月或者更久,否则大家都是观望的。打爆老板什么的,在金国并不稀奇啊。

两人磨着牙,纥石烈执中不耐烦了,索性挑破:“您还心存侥幸吗?请——”作了个手势,要将金主“请”出宫。

便在此时,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两人一齐往宫门外望去。

完颜康一行人杀了过来。

狼牙棒是金军内部许多人的标配,自辽末用到现在,因循不改。完颜康纵马过来,并没有马战顺手的长兵器,路过一个叛军的时候,轻舒猿臂,从人家手里将一柄狼牙棒卷了过来。掂一掂,一撇嘴,这玩艺儿有点轻,不比自己常用的顺手,凑合了吧。反手一挥,将身前一圈叛军抡飞了。

薛阇在后面看得眼珠溜圆——这力气也忒大了!

内力深厚之人,力气自然大啦。

叛军胜利在望,猛然间背后被插了一刀,登时阵脚大乱,禁宫守卫趁机反扑。皇帝被围堵了,两翼的守卫现在还不知道呢,还在拼命救驾。东宫那里,有太子坐镇,虽然病者,诸般事务倒是有条不紊,叛军的主要精力放在皇帝那里,东宫暂时还未告破。

完颜康的马队一阵冲杀,身边渐渐空出一个圈来,叛军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将他们围在中间,随他往前,一路到了金主的跟前。纥石烈执中眼神不错,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故人”,心头一动,大步上前,一手攥住了金主的手腕,扬声道:“尔非召而来,见君不跪,是要逼宫吗?”

金主:=囗=!逼宫的是你吧?忽都,你干嘛?你不要下马啊!

眼见完颜康从马背上轻轻跃下,金主内心大为焦急。他现在不觉得完颜康不好了,这个时候,先急了燃眉之急再说!喉咙里憋出一句:“忽都。”腕上便是一痛,脸都疼得白了。来不及怀疑完颜康的打扮——并非礼服,也不是甲胄,一身青衣,闲庭信步。

纥石烈执中见完颜康下马,心下一喜:没想到居然是个迂腐的家伙。你若有马,再不济也方便逃命,下了马来,你一战将,还能有什么本事?一声号令,叛军便过来将完颜康等人团团围住,当先数人执刀砍来——活捉?不不不,杀了最安全。

此时,完颜康离纥石烈执中不到十丈。

轻轻往前跨上一步,双臂前挥,宽袖轻舞,罩在当先两人的头上。手臂像划水一样,从身前划了个半弧到身后。二人的脑袋罩在袖子下面,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袖子转到了他的身后。两个脑袋撞到了一起,砰!眼前一黑,血溅五步。

完颜康依旧缓步上前,每一步看起来步幅都不大,纥石烈执中却觉得只是一眨眼,他便到了面前。两片袖子像是最厉害的兵器,藏着无穷杀机,周边不知道多少,擦上袖角便倒地,被随后而来的执刀卫士斫杀。

纥石烈执中心跳得飞快,再顾不得做表面文章,抽出佩刀架在了金主的脖子上。绑匪与人质,两人喉咙一起发干,金主张大了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纥石烈执中万没想到完颜康还练出这样的本事来,也有些惊惶,本能地威胁他:“你…要弑君吗?”

完颜康微笑道:“大伯,我来了。”

一语毕,纥石烈执中眼前一花,肩上一沉,臂上一痛,执刀的手臂已经被他卸了下来!登时疼得额冒冷汗。完颜康双袖轻挥,为金主撞去浮尘:“侍奉的人呢?您擦擦脸。”金主脸上被纥石烈执中断臂溅出的血沫喷个正着,举袖一抹,低头看到袖上的血渍,两眼一翻,昏倒了。

完颜康一手揪着便宜大伯的后领子,一手揪着纥石烈执中的发辫,晚风中抬眼望天。

画风不对很不好。

东宫还未被攻破,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低,撞门的力道越来越小,渐至停止。徒单衡披头散发,手执利刃,奔走指挥。外面动静平自息,他心下疑惑,奔上角楼去望,却见一个青衣人,被数十人拥簇着,身后一乘肩舆,担着的正是便服的金主。再细看,青衣者十分眼熟,又过数息,辨认出是完颜康来。大吃一惊: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纥石烈执中谋反吗?

完颜康到了门外,扬声道:“阿衡在吗?纥石烈执中已伏诛,我将圣上护送过来了。”

为什么要把皇帝送到东宫?因为皇帝不太靠谱,而太子靠谱呀!善后事宜,还是跟太子商议比较好。还可以用皇帝受到了惊吓,要禅让给太子的理由,将这个便宜大伯给架空,让国家回归正轨。

东宫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完颜康护送着金主到了太子房内。金主被完颜康点了穴,还在睡。太子双颊赤红,眼睛透出光来,握着完颜康的手道:“你来了?”

完颜康低声道:“我悄悄去了大同,见了阿姐,本来想来悄悄见你一面的。没想到遇到了这件事情。你现在,怎么个想法呢?机会正好,可以拨乱反正。”

太子苦笑着咳嗽两声,摸出手帕来,一方绢帕染血痕。太子轻声道:“别为我费心了,不中用了。”

完颜康沉声道:“总要试一试的。”

太子冷静地问:“你要如何对圣上?”

完颜康诧异地道:“哥你问我吗?这事儿最终,还是该你来拿主意。”卧槽!你不会以为我是想杀你爹吧?就算看你面子上,我也不能这么干啊。

太子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心底有些讪讪,低下头,弟兄俩都不说话了。徒单衡洗完脸过来便听到这一出,当仁不让挺身而出:“当然是效唐肃宗啦!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此言一出,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徒单衡喜滋滋地道:“这下就好了嘛!我去准备!”

宫中平静下来,原本或四散躲避,或准备救驾的朝臣也一齐涌了过来,听徒单衡宣布了这个消息,议论一番之后,大多数人都坦然接受了——终于来了一个靠谱的主政者。少部分人心下惶恐,在见识到太子并没有穷治的打算的时候,也稍稍心安。

朝廷开始恢复秩序,无人敢质问完颜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汴京。他暂居在宫里,太子又给他补了一纸手书,担下了他“擅离职守”的责任,让他等处置完了纥石烈执中余党之后,便回上京,上京路不能乱也不能丢!

太子的身体很不好,完颜康愿意等他油尽灯枯之后再脱马甲。不想让这个对自己一向照顾的兄长,死前还要受打击。如何光明正大地为人处事,皆是太子所授。他要做的事情,不可能一片光明不使心机,却愿意在太子面前尽大限度地保持一个光明的形象。

对太子寿数的忧虑与自己将做之事的计划在内心拉据着,完颜康心神不宁,令斫答等人出宫。自己却留在宫里,随时与太子商议着未来的国策走向。除开雷厉风行地将纥石烈执中谋逆之事的余波平息,他们更多的,是商量国策。至于金主,已经被奉为太上皇,安养宫中。

徒单衡私下对他戏言:“凡有你在的地方,必多一上皇。”兴庆府也是,汴京也是。

完颜康笑笑,独一人在宫里,戒备万分。政权交替的时候,是危险极重的时候。他很担心有人会行刺太子,因而与太子几乎形影不离。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反扑的危险并非针对太子,而是他。

纥石烈执中伏诛,宫中清理他的余党,他在世时,惯好收买金主身边的近侍。他死了,他的宫中关系也着慌了。底层军士不去问责,为他说话、打通关节的人,如何能讨得了好。皇帝昏睡时做了上皇,醒来之后一脸颓丧,也没有反抗的勇气,近侍很是担心他不会保护己等。设法撺掇他夺权回来!太子的身体,可不大好呢!

金主拥被而坐,两眼无神,望着烛火发呆。近侍凑近了,脸上作惊惶担忧的模样,双目含泪地道:“陛下,陛下,您可不能眼看着太子被那个冒充皇室血脉的人迷惑了呀!”

金主惊讶地问:“怎么了?”

近侍道:“赵王世子并非亲生,乃是王妃与宋人生的!”

金主大惊失色:“这怎么行?大郎呢?我要见他!”

太子被完颜康拿了件龙袍往他身上一罩,徒单衡领头拜倒。木已成舟,金主回天乏力。幸而父子感情不错,儿子并没有软禁他。只是新君极忙,透支着生命在处理政务。情知自己活不久,情知一旦身故,国家会滑坡,依旧想趁着自己活着,多做一些事情。比如全面执行遏制蒙古经济的政策。

批了尺多高的公文,终于可以歇一下了,接到父亲吵闹要见他的消息。

新君并不躲避与父亲的见面。

却不料,初一见面,便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中——完颜康不是赵王亲生的儿子!

太子怒道:“这等奴才,为了活命,居然攀咬起世子来,该杀!”

近侍磕一个头,道:“是为了活命,却真不是攀咬。纥石烈执中在世时,很是忌惮赵王世子,却又奈何他不得,便阴求世子的短处。世子并无行差踏错,他并寻不到什么机会。哪知有一天,就是这么巧,臣出宫办事,听到两个乞丐闲谈…”

当初的事情,有太多经过丐帮的手,后来弄了一个让人不想再提的结局,两下都觉得无趣,也没人再搭理。洪七公等人没一个会故意宣扬,架不住丐帮人多口杂。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八卦消息收集与传道集团,丐帮何曾是一个号令严明的组织?还分了派别,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争斗不休。纵然是帮主之令,也有不得遵循的时候。何况与己帮无关的八卦?

事情过去这么久才传到近侍那里,已经是很慢的了。这也是因为乞丐的阶层与他相差太多。

太子冷笑道:“出宫办事?为谁办事?只怕是为纥石烈执中传递消息吧?阴求忽都的短处,你也有份吧?”便喝令要将他处斩。

近侍委顿于地,急急争辩:“臣有证据的,纥石烈执中并不知晓…”他是想手握秘密待价而沽,不想变故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出手,自己便有了性命之危。将寻到当年赵王府乳母之事说将出来,以年月计,完颜康的出生年岁很不妥。又有佐证,包惜弱王妃都不做了,完颜洪烈跑到了江南。

别说太子,就是徒单衡,也是不肯信的:“赵王把忽都当眼珠子似的疼,你说不是亲生的?”太子也点头,完颜洪烈对完颜康,比他爹对他都靠谱!

“您仔细想想,世子与王爷,是不是越来越疏远了?”近侍下了狠药,“人证物证都在臣家里!幸亏中都不曾混乱,不曾丢失。”

金主道:“你我父子,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这一切终究都是你的。我只是担心,咱们父子操心劳力,最终都是便宜了旁人。”

太子犹不信:“忽都自幼生长宫中,承先帝之教导,长到如今,大家都看在眼里。岂能因为小人之言而疑自家骨肉?”

金主道:“此事不容疏忽!不若暗访?证明他是,咱们也好安心。”

太子犹豫了一下,若是国家无事,核实与否不过是个面子情。但是,他将自己死后的宝都押在了完颜康身上了!万一完颜康不是完颜氏的血脉,内里别有隐情,致令反目,则阖族有倾覆之危。

徒单衡乃是局外人,反而果断,劝太子道:“既然心中生疑,便不要憋在心中,免得误会。”

父子二人对望一眼,终于下了决定:“此事保密,将人证提来。”

一个梳双鬟的小宫女缩在墙根外,咬着裙角,内心十分惶恐:要告诉小王爷,有人害他!

她是中都人氏,家中亲眷赖勇义军得活,心下很是感激。想法没有上位者那么复杂,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判断:他平自息了动乱,他不能出事。

跌跌撞撞,小宫女摸到了完颜康所居宫室之外。虽经宫变,事态也已经平自习,宫中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小宫女们依旧有意无意,或结伴,或单独,借故来窥这英俊少年。这是宫里常会发生的事情,她的到来,并未引起守卫的警觉。

微微一笑,两个守卫交换了个眼神,笑得暧昧。甚至在小宫女近前的时候,也没有板起脸来驱赶,只是说:“元帅在休息。”一呶嘴,大开的窗子前,坐着一个完颜康。

小宫女几乎要哭出声来:“小王爷,有人要害你。”

第90章 气死了

如今的完颜康,早不是当初傻兮兮对着几个亲信直说自己不是赵王亲生儿子的逗比了。在决定脱马甲的时候,他就作了相应的准备。先是兴庆府那里,西夏需要和平,就不能让金国对夏不友好派主政。陕西不能乱,陕西一旦崩乱,则蒙古人必然有机可趁,西夏人很难抢得过蒙古人。所以陕西不能易主,不能给一个不能控制局势,又或者控制了局势偏与西夏为敌的人。

李德任欠自己人情,只是作决定的添头。两相合力,不管自己披哪个马甲,他只要一个能够控制住陕西的人。

由他第一个发声,作出强有力的表态,下面才能带动一些中立之人支持自己。完颜康没有自大到认为所过之处,必要支持自己。真正参与实务这些年,他才发现,北地士绅对金廷的认同感还是比较强烈的。蒙古军南下,有死守城池不降者,宁愿全家死节。

所以完颜康如今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脱马甲这件事情太大。管你当年恩怨是什么,你都是假的。揭穿出去,必有国法相惩。

完颜康的计划里,是想等太子寿终正寝之后,再脱马甲的。一是不想让太子为难,二是太子去了,没人拦着,金主犯蠢的指数会大大上升,自己表现再好一点,则同情分会拿得极高。

万万没想到呀,自己的身世提前被戳穿了。他是想过脱马甲,可没想过被人扒掉马甲。还是在他没有准备的时候!

小宫女局促地看着他,嗫嚅着:“婢子只听了这么几句,不敢耽搁。圣上和徒单大人并不相信小人之言,可是上皇心有疑虑。小王爷您一定要早作准备,跟圣上表明心迹啊。”她也不相信完颜康不是完颜洪烈亲生的。

没人相信!宫中八卦,小王爷固然是极俊俏难寻的美男子,然而提起来可托终身之良人,谁不羡慕赵王妃得了赵王?前辈们讲古,赵王对妻儿之爱护,说出来羡煞旁人。这样的父子,怎么会是假的?

完颜康心神一晃,旋即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过来告诉我。你快些回去,谁都不要提及,叫人知道,你怕要危险。我现在不好出手护你,一动手,就有人知道你有古怪了。小心回去,”说着,却掰了几块散碎金银与她,“拿着,不是赏钱,若遇到什么人盘问刁难你,给些贿赂。”将金银放到她手里。

小宫女泪眼汪汪地捧着金银,嘴唇抖了一抖,猛地咬住下唇,扭身走了。

完颜康又手撑桌,忽然袍袖一甩,将窗子带上,虚劈一掌,打灭了烛火。情况有变,须得启用后手了。

【还好,这是武侠世界。】完颜康脚踩屋顶,身如一缕轻烟,飘到宫城外面,找他的亲卫们。潜入潜出宫城什么的,一回生二回熟,西夏皇宫、金国皇宫,还不都是一样的潜?

兴庆府,晨曦初升,古老的城池再次打开了大门。

自从与金和议之后,兴庆府终于能够减少对兵源的征发,民间也缓了一口气。兴庆府作为一国之都,在往昔繁华热闹之外,增添了一丝丝的轻松快活。

趁着金、蒙死磕的机会,西夏也大胆地将部分先前被蒙古吞占的土地夺回。铁木真虽大败金兵,最终止步中都,自己的兵力也受到了一些损失,暂时无暇他顾。李德任得到了极难得的巩固领土与休养生自息的时间,拼命地巩固着自己的力量,防范着铁木真接下来可能有的进攻。麻烦事还是不少,却逃过了灭顶之灾。若能多得几年这样的安闲,西夏国力当能有所恢复。

西夏领土较宋、金为小,事务繁剧程度亦然。早朝很快结束了,议题比较简单——配合金国,对蒙古进行经济上的封锁制裁。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办法,却要考虑到内部部族与商人为了眼前蝇头小利,置国家存亡与不顾,为了高额的利润又或者别的原因,与蒙古人私下做交易。

李德任花了很大的力气处理这件事情。

想要完全杜绝,是不太可能的。商人重利,西夏底层百姓贫苦,很容易铤而走险。好在作为一个与宋、辽、金都并立了许久的割据政权,各政权之间相互的提防、封锁是常有的事情,西夏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以往都是被宋国封锁,因为资源匮乏,往往需要以战求开榷场。还要想办法与宋国商人进行走私贸易。

现在易地而处,被封锁经验丰富的西夏,转变立场搞封锁,也是手到擒来。何况…西夏资源也不够丰富,想拿出更多的资源与蒙古进行交易,十分困难。李德任索性与各地方势力协商,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德旺作为皇弟,也参与了朝会。有一个能干的哥哥,做弟弟的也省心,他只要执行好兄长的命令即可。看分给自己的任务并不难,他面上没有为难之色地回府了。

还不及更衣,门上管家急匆匆拿了一张拜帖进来:“殿下。”

李德旺往他手上一看,心里登时一惊。这是一份奢华的拜帖,正面金花灿然,打开来先不看正文,且看落款,端端正正两个蝇头小楷——王讷。

是他?完颜康!他又有什么事情了呢?

李德旺急召了完颜康的信使进来,一番密语,匆匆往宫里寻李德任去。这件事情他可做不了主,须得皇兄做决断。

潼关,阴云低垂。

铁蹄敲在官道上,带起阵阵尘土,忽然,一座高大的城门出现在眼幕里,道路也变成了石板路,马蹄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骑手一路疾驰,早已汗透重衣。人们看到他身上的号令,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难道有什么紧急军情?”、“如今朝廷忒不顶用,还是要靠咱们节帅力挽狂澜。”、“嘿,现在是元帅啦,咱们大树底下好乘凉。”、“做了元帅,就要接着打仗,自从被调往北边去,便没再回来,听说去了上京路,吓,好远!我那邻居小狗子他爹就跟着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娘儿俩在家可担心。”、“可不是,出门做买卖都要挂心,何况是打仗呢?还好,听说打胜了。”、“哎,也没耽误死人。”、“算少的啦,听北边逃难过来的人说的么?蒙古人抢起来比当年…咳咳,还狠…”

骑手冲进行辕,跳下马来,守卫一看,乐了:“你小子不是随节帅北上了么?怎么回来了?”骑手一路疾驰,喉咙干涩,张开口直咳嗽,连连摆手。守卫道:“你悠着点儿,哎,我不问了,你快进去吧。”

将一封手令交到留守手中,又取一封信,交给唐括铉。再往后衙,拜见太夫人。

包惜弱正在看曲思归写字,这姑娘傻了之后就好动,不耐烦静坐。这样可不好,总是动啊动的,脑子岂不更乱?静下心来,兴许智力能恢复一点。包惜弱教她念佛经,听说佛经静心养神是最好不过的。

梅超风与冯默风还在掐架,两人同在桃花岛门下十数年,生活中无数小事都与之相关,不定哪一点就想起旧事来。一提起来,说不两句便要吵,乃至于打。不下死手,也要让对方不痛快。

管家带着骑手进来,险些被梅超风一鞭抽到脸上。

包惜弱问道:“什么事?”

管家见惯了二位打架,从容地道:“元帅有信来。”

上京,勇义军大营,耶律阿旺帐内。诸将校围坐在一张桌子边,望着桌上一份手令,沉默良久。

几处布置,都是完颜康安排的后手。具体效果如何,却是要看大家的配合了。他能确定的,是李德任“应该”不会头脑发晕联蒙攻金、包惜弱不会掉链子、勇义军那边不至于视他为仇人。这样,就够了。否则他真的要再换一个马甲了。

徒单衡忧心如焚。

挫败了纥石烈执中的废立的阴谋,又扶佐今上登基,完颜康完全奠定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朝野一片赞扬之声。丞相议论,非封王不足以赏其功。偏偏他不骄不躁,丝毫不以功臣自许,深居简出,除开坚持一贯的主张,其余竟是一点要求也不提。

徒单衡是愿意相信他的,看到这个情形,也不由冒出一个念头来——忠厚似伪。

然而又毫无痕迹。他先前所为,半是今上授意,半却是为了今上,也确实将今上扶上御座,且并无谋害上皇之心。否则一句“纥石烈执中弑君”足矣。更有甚者,将至尊父子悉数谋害,又或者坐视纥石烈执中所为,以宗室强者身份登临大宝,岂不更便利?

徒单衡的心左右为难,想来今上也是这般想,才会彻夜难眠。

大约只有上皇,才会将疑心放大万倍,更因失去权柄而认定他会图谋不轨。

【但愿是小人诬陷,但愿上皇不要轻举妄动!可要万一是真的…】徒单衡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徒单衡度过了两个月。冬日已深,汴京飘起了大雪。往复核实的人员来来往往,给圣尊父子带来了一个噩耗——赵王深入宋国,并无法提取到案。往潼关去的人也没有见到包惜弱,据说也去宋国了。除了这二人的口供,一切证据都显示,世子的生日很有问题。昔年赵王府之乳母,还忆起一事,世子初生之时,王妃与赵王曾讲过“养大孩子,为父报仇”一类的话,世子生父另有其人。

上皇当即大惊:“难道这便是他们的目的?要投宋国吗?”

徒单衡好险没翻他一个白眼,都这样了,还投什么宋国呀?

今上忽然站了起来,吃力地搭着徒单衡的臂膀:“走,去见忽都去。”

上皇大惊:“你这个样子,风一吹就倒,当心他穷图匕现!你没见到他杀人的样子!”

“他是为您杀了叛逆呀,您现在这样说他,岂不令人心寒?”

上皇又要调侍卫,又要调弓弩手,以防不测。

今上颇不以为然,道:“他若不是,岂不让他心冷?他若是,这些也防他不住。何必显得小家子气?何况,便是死罪,总要听他一辩的,这般大的罪过,如何能轻易定罪?”

完颜康正在考虑离开汴京,上京路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居然还算安稳,这令他始料未及。小宫女告密之事,他谁也没讲,他的后手应该也应下了。不等了!

拿起笔来,正要写辞行的奏本,却蒙宣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