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真能编

包惜弱最近一段日子过得心惊肉跳,哪怕不是以往那个柔弱女子,这回事情来得也未免太大了。她不在意权势富贵,王妃也做得,破屋也住过,但是很担心儿子——这么久不见,外面又传成那个样子,儿子究竟怎么样了呢?

完颜康的书信并不能缓解她的这种情绪,理智告诉她,儿子是会有后手的。精神上还是紧张得厉害。按照儿子信中所述,她伪称生病,紧张地等着儿子的到来。

勇义军诸将前来求见的时候,她捏了两手的汗,军国大事,她是真的不懂。勇义军诸将哪会管这些?他们已经形同谋反了,事实上,不反也不行了。完颜赛不为人不坏,能力也是有的,可是大家谁都不是他的旧部,如何敢信他?他是金主委派,金主那个怂人,脑子不清楚地还要跟西夏死掐,完颜赛不能扛得住金主的压力,不对西夏动武吗?

想想都不可能!

必须得太夫人一句话,哪怕金主说元帅不是完颜家的,又怎样?

包惜弱称病不出。

勇义军内,不称王妃。包惜弱明面儿上有个“真人”的赐号,放到陕西,大家却都叫她太夫人。

一个面目有些阴沉的女子出来,告诉大家:“太夫人病了,不见客。你们要赶太夫人走,太夫人也不会占着你们新主子的屋子。”

金主搞出这样的事情,作为完颜康的生母,她理所当然要处境尴尬,病一病岂非正常?等完颜赛不来了,她哪里有容身的地方?朝廷不捉拿她去问罪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不是么?

然而完颜赛不还没有过来,包惜弱还在这里住着,诸将是不会乱闯的。心腹们私下聚集,再拿出完颜康的手令来细看。完颜康的命令很简单,告诉大家,汴京或许有变,让他们守好门户,若是有什么与自身利益不符的命令,大家阳奉阴违就好。似乎是话里有话。

商议半晌,最终决定,先看完颜赛不是怎么个章程。私下里,空气便紧张了起来,勇义军诸将再不单独行事,必要结伴。迎接完颜赛不之后,便直问他有何号令。

完颜赛不并非鲁莽的人。先是因为同情完颜康,并没有将包惜弱锁拿给汴京,只说包惜弱已经潜逃,这便很好地缓解了紧张的氛围。依他的心意,总要几个月的缓冲期,好让他将自己的旧部调过来,慢慢掺点沙子,再好开战。

奈何金主等不得!催战如同催命。他对西夏一向不满,先时议和,也是因为儿子与完颜康的主张。完颜赛不曾问金主:“若蒙古乘虚而入,如何是好?”金主却挺不在乎地说:“勇义军不是曾胜过蒙古兵吗?卿将勇义军收束,何愁大事不成?”

完颜赛不给他跪了!

来自皇帝的压力,不是什么人都能毫不在乎地硬扛的。完颜康能硬扛,是他不将皇帝当一回,完颜赛不却不行。几个月的缓冲期压缩到几天,勇义军毫不意外地炸营了。

完颜赛不狼狈出逃,亏得他还有旧部,勇义军又无人指挥,这才使他捡回一条命来,逃回了汴京。在他眼里,与西夏结盟共御蒙古才是正道,可惜老板脑抽,他又没有硬扛老板的那股蛮劲儿。

回到中都,金主倒没有治他的治,反委以重任,将他派到了中都去。完颜赛不头也不回地收拾行李就北上了,再呆在汴京,人都要傻了!

勇义军驱逐了完颜赛不之后,并不能松一口气。西夏与蒙古都在虎视眈眈,而自己的主帅不知所踪。李德任虽然很快地声援完颜康,但这在勇义军眼里是不可靠的。哪怕是完颜康,都没有将赌注完全押在李德任身上,李德任不过是个支点。要是完全信他,那也是要完蛋的。

很快,用到李德任的时候就到了。

蒙古大军来了!

前番面对金、夏联军,蒙古军并没有讨到好。铁木真进军中都,大败金兵,却终因各种原因而无法扩大战果,只得撤回休整。意图西征拿下广阔的领土,扩充兵源、增加资源之后,再来伐金灭夏。此番休整完毕,只待往西出兵,忽然金国来了讣闻。

其时两国关系就是这么诡异,仗打着,邦交也没断。金主才送女和亲,两国还是姻亲,皇帝驾崩、新君登基之类的消息,是要互通国书的。金国这边讣闻送到,恰逢铁木真大军集结。

有关完颜康的事情,铁木真自然也是知晓的。听了便笑道:“国君这般昏庸,金国要亡。有这样的猛将,哪怕不是亲生,又怎么样?我有这样的侄子,开心还来不及,必要重要,他居然要驱逐吗?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便下令,先不西征了,咱们去陕西吧!

陕西现在是无主之地。

铁木真的判断很精确,勇义军无主,金主昏庸,新派之人不能服众,正是进攻的大好机会。潼关告破,便能逼近汴京。至于中都,反而在其次了。哪怕不能深进,陕西一地也比蒙古草原要富庶得多,劫掠一番也好壮大自己。蒙古铁骑机动性很强,不日先锋便抵达前哨。

消息传来,陕西震荡。

勇义军还没散,但是主帅不在。他们只好依旧原来的做法,若蒙古军攻来,通知西夏,双方联手。己方固守要塞,同时发动民间的武装,巡逻守卫田间。这一整套运转方案,已经操作了有好几年了,行动起来并不困难。难的是士气,是指挥。

勇义军成军晚,成份也复杂,并非铁板一块。有完颜康在,他算是创建人,大家都听他的。他不在,公推一个主事,必有人犹疑。与蒙古军队这样的强敌对峙,自己心里还虚着,这一仗怎么打,都觉得凶多吉少。

不是没有敢拼命的勇士,只是这种末日疯狂式的拼杀与信心坚定的战斗,天差地远。

兴庆府也不敢轻忽,唇亡齿寒,如果陕西沦陷了,西夏迟早跟着完蛋!李德任坐镇兴庆府,派出了他的弟弟李德旺亲率大军支援。两军会合,上层都算是熟面孔,却讨论不起来。夏、金的合作,确如完颜康所言,目前是没有办法进行细致配合的。两边鸡对鸭讲,为合作吵个不休。一股悲观的黑气缭绕在大帐内,越积越厚。

双方对阵,铁木真派出了他的长孙第一个出战。

术赤重伤,无法上阵,此次乃是他的儿子为父报仇来的。幸亏是小将,经验略次一点,否则金、夏联军第一阵还要输得更惨一点。勇义军与西夏兵经过磨练,比初遇蒙古军时的单兵素质要好很多,然而整体士气并不高昂。相反,蒙古军底气十足,冲击有力。

勇义军压箱底的火器也不能令他们退缩,更让人惊讶的是,蒙古军中也有少量火器使用!

一时间,夏、金联军的阵营有些慌乱。

便在此时,远远一支十数人的小队打着旗号奔腾而来。当先一人手擎绣金的战旗,高声喊道:“元帅在此!”

唐括铉!

他在陕西的时间比完颜康还要长一些,且常伴完颜康巡视,好些人都认得他。看到他,将士精神不由一振。不管是不是完颜康真的回来了,有这面旗在,大家的底气便足些。再一看,金马锦袍,这招牌打扮,不是完颜康又是谁?

勇义军后队“嗷”地发出一声呐喊,从后往前传了过去:“元帅来了!”一时士气大振!唐括铉举着大旗跟在完颜康身后,随他破阵杀出,勇义军顿时稳住了阵脚。

超级MT驾到!蒙古军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箭雨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他头上洒去,间或有以火药发射的弹丸。完颜康手里狼牙棒转得像个车轮,将这些干扰一一旋落,还不忘拍马前行。一路前行,留下一路破碎的脑袋。

勇义军本以为此阵要输,不知能有几人活命,此时人人心头燃起希望,居然超常发挥。李德旺见状,忙兵西夏兵跟随配合。对嘛,要什么细节,只要大方向对就可以了!

铁木真恐长孙有失,命以射手稳住阵脚,召回长孙,徐徐撤退。金、夏联军这里,双方主帅都约束兵士穷寇莫追,深恐落入埋伏。继而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战损。一阵忙碌之后,李德旺才见到完颜康本尊,笑道:“你可算回来了,这下我就放心了。皇兄派我来时,没有想到敌猷会亲至。”

完颜康笑道:“他便亲自来,咱也没吃亏呀。”

两人相视而笑。

完颜康回归的点选得极好,在这个时刻的回归,将所有的疑惑、有关他身世的不解,都压了下去。

然而,事情却还没有完。

回到潼关,众将齐聚,完颜康收到了好大的一份礼——唐括铉为他带来了三十四枚大小不一、材料各异的官印。

完颜康惊讶道:“这是什么?”

唐括铉静默了片刻,道:“您是要不遵汴京号令了么?元帅于汴京挂印归去,自然也有人要在潼关挂印归去。”

众将哗然:“那样的昏君,还理他做甚?!”

完颜康没有问这些人要去哪里,金国的官员忠于金国,值得他回以敬意:“放行。他们要携亲眷走,也随他们。”

唐括铉点一点头,自腰间解下佩剑,又取下腰悬的一方印鉴。完颜康瞳孔一缩,只见他将二物一并捧上前来,道:“我承章宗皇帝的恩惠,得做世子的师傅,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却一直受到礼遇。这份恩情,是章宗皇帝的,我不能背弃他的儿子。”

剑是赵王府寻的宝剑,拜师的时候赠与的唐括铉。完颜康取过剑来,并没有接印,轻声道:“官印是朝廷给你们的,你给我了?”

唐括铉一愣,伸出去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愣在了那里。完颜康一脸平静地将官印也收了:“那就给我吧。”唐括铉木着脸,有点懵,呆了一阵,默默在走了。

诸将大为不忿:“元帅何必伤怀?皇帝昏聩,不恤忠臣,这等皇帝哪里值得效忠?”有点文采的开始文绉绉地说“良臣择主而事”了。有点心思的,小心地问:“则元帅的身世…要如何对天下人说?”

“赵王南下遇到王妃,过江时见有二龙盘于王妃腹上因而有孕,知王妃非凡,因而奉王妃北上。昔年元帅至陕西,有龙吟凤鸣之声,你们又不是没听到过。”凉凉的、熟悉的调子传来,众诸惊喜地看过去,却见徒单衡依旧是一副刻薄的表情站在门外。

完颜康:=囗=!你可真能编。

第94章 神助攻

凡能者俊彦必有过人之处,其中更出类拔萃之辈更是打从娘胎里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圣人先贤的母亲,总要背许多锅,以证明子女的不凡。他们的生父就比较惨了,从不虚无缥缈几乎等于不存在,到绿云罩顶,直到最近,命才好了些,真成了自己娃的爹了。

这些说法,在朝野却很有市场!众将都露出一脸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以完颜康今时今日的武功,徒单衡想悄无声息地出现,可能性极小。以勇义军之戒备森严,能让他出现在议事厅外,显然有人放水。

然而徒单衡这话说将出来,完颜康还是囧了一下。时至今日,他并不介意编个什么灵异的出身。但!是!【这位大哥,那不是什么凤鸣龙吟,那是我在嚎叫啊= =!】完颜康拔完了黑线,问道:“怎么来了?”

徒单衡薄唇微掀,说话总带着一股刻薄的劲儿,不复翩翩公子的模样:“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他带来了金国朝廷的最新消息。完颜康在皇帝屋顶闲逛了许久,看了许多事情,西行路上,却没有人能将所有情报事无巨细地详细汇报与他。

主座的左手边设了一张椅子,徒单衡不客气地坐了:“您大概还不知道,先前死守的桓、昌、抚三州,已经落到蒙古人手里了。”

完颜康呆了一呆:“什么时候的事?我来的时候还没有消息,才在这里与他做过一场,他哪里来的功夫哪来的人…”

徒单衡不耐烦地打断了:“过来找你们晦气的时候路过,就顺手了呗。铁木真手下四杰,哪个不能独当一面?”顿了一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对完颜康过于不客气,低声道,“他险些再下中都。若非机缘凑机,想趁此地混乱,自陕西直插汴京,稳扎稳打,这会儿中都只怕已经不保了。”这是他的推测。

陕西跟朝廷闹掰了,朝廷的消息自然不会通知陕西。得了最新情报,一群人围着地图研究了起来。完颜康按照徒单衡所言,粗粗标出了现在的国界线。毫无疑问,大金国又缩水了!与蒙古接壤的边界,都往里缩了不少,不止金国,西夏也再次受到了侵袭。

【我说呢,怎么这么快就跟铁木真遇上了!】地图上一标,一切便都很显眼了。徒单衡道:“啧,这下被截成两段了啊。”勇义军创建不久,他就被太子派到陕西来襄助军务,对勇义军也是有感情的。“截成两段”说的便是勇义军,勇义军还有一部被留在了上京路,与陕西中间隔着半拉大金国。

以完颜康这形同造反的模样,金主肯定不会借路让他将两部合拢,不趁机分而击之就不错了!不,在陕西失败之后,上京路他一定不会放过了。

完颜康心里咯噔一声:“上京!”

上京路是女真人的起源之地,对金国朝廷的认同感很强。金主无论如何是皇帝,还是家族的长者,哪怕是普通人家里,当家大伯要开除你的族籍,都没处说理去,一般官府也不会管。金国朝廷又是金主开的,完颜二字,便从完颜康的头上被拿了下去。上京路诸族还信服不信服于他,真是两说。

更糟心的是,上京路的契丹人,可不是死心塌地向着自己,人家只是暂时选择而已!这会儿蒙古人再趁机许诺引诱…耶律留哥等人的立场,还真是两说。他原本还想着,将上京路置于掌中之后,文明开化,再从陕西择些匠人,给予优待,迁往上京路,帮助上京路发展经济,尤其是找煤铁矿!他就算熟背地理,具体操作方面也是个菜鸟,需要专业人士。

现在好了,被截断了!

徒单衡笃定地道:“你把那个契丹小子放回去找他父亲了。”人质都没有了,你这败家子!

完颜康道:“耶律留哥也算得是枭雄了,真拿定了主意又何惜一子?我既曾与他歃血为盟,便不介意相信他。将他儿子遣去找他,也没什么。他表他的情,我示我的意。且观后效。现在,咱们怎么办?”

徒单衡到底是专业的文官,第一件就提出了一个对完颜康来说非常要命的问题:“正名。您到底姓什么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嘲讽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了。

底下便有没眼色的小校叫嚷起来:“当然是姓完颜啦!对,赵王殿下还不曾说什么呢,旁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徒单衡心中一阵凄楚:这脑子被驴踢了的皇帝,还没一个小校懂得多!

他的父亲曾劝金主:“事已至此,休说赵王还不曾证实此事,便是真的,也该更加善待世子,与之交心,便之为国效死。”然而金主不听,一意孤行,三城失守,中都告急,朝廷紧急派军去救,蒙古军出于整体考虑,将周边再抢一回之后撤走了。眼看中都之围已解,却由于处置不当,令契丹兵哗变了。丞相再撑不住,也气死了。

徒单衡身上的孝,不止是为故主穿的,还戴着亲爹的孝呢。徒单丞相在时,看到丞相面子上,他这个依附于先帝的人还能混,徒单丞相一死,徒单衡更受排挤。再看国家已经糟得不能再糟,索性跑去找完颜康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倒有好些都是因为你,你想推卸责任,那是不行的!

完颜康沉吟了一下,问徒单衡:“你怎么说?”

徒单衡冷声道:“你要辜负先帝吗?”就算你不是,也得是!哪怕你亲爹另有其人,他也得消失在舆论里。不是赵王生的,就得是虚无缥缈生的。完颜家十几年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

完颜康苦笑道:“汴京宫里那位还活得好好的,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当日我要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徒单衡哑然,想了一下,气儿也顺了,问道:“您的意思呢?”

完颜康道:“他将我自完颜氏除名,难道我要做狗皮膏药贴上去吗?放心,我绝不负大哥生前所托。”

徒单衡无奈地道:“那你要立个什么字号?”

完颜康浑不在意地道:“那就姓王吧。”

徒单衡无奈地问:“什么缘故?”

王讷,他跑兴庆府,中途还跟白驼山打了两场的马甲。徒单衡道:“也行。”反正,只要你不辜负先帝就好。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完颜康本就布了局,现在不过是照计划发动而已。诸将校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完颜康披王讷的马甲,可有好二年了,并没有什么接受不良。底下人称呼他,先是节帅,再是元帅,直接叫他名字的时候根本没有。现在不过是元帅改了名字而已。

才经过联夏抗蒙的将士,也在完颜康精将的切入之下,觉得有一个靠谱的主帅,比主帅的爹到底是谁,重要得多。

完颜康,现在正式改称叫做王讷了,便在陕西扎下了根。

陕西境内乱了一阵之后,徒单衡接手庶务,此君大约是将所有的悲恸都化为动力了,效率直线上扬。他还给完颜康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中都城外,哗变投蒙的契丹兵士头目叫斫答。这消息暂且压下,因斫答与完颜康相处甚久,军中都知他得完颜康信任。这样一个人若是投了敌人,对己方信心是一个打击。

开完会,确定了新名字,以及勇义军与夏交好的方略,徒单衡再私下与完颜康(王讷)讨论更深的问题。其一便是斫答。

完颜康道:“我信他。他派他去上京路,算算日子,他不应该出现在中都。再者,我主政上京路的时候,早就不听汴京的了(徒单衡横了他一眼,没说话)。至少,我的所部,不会在中都附近。哪怕他们肯听命,今上会相信他们吗?必然不是他。”

徒单衡道:“还是小心些好,先帝也不相信你不是他亲弟弟,可你承认了。现在能跟我说句实话了么?我已经背叛君父,为的就是先帝的布置,完颜氏的血脉。能告诉我真相吗?”

完颜康沉吟了一下,倒没有隐瞒,将事情合盘托出。徒单衡鸭子听雷般听完了,完全不知道讲什么好了。说起来,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咔,被拆散了。完颜氏是人家全家的大仇人,人家才是苦主。现在怪苦主骗人?徒单衡大口喘着气,厉声道:“你真的不会辜负先帝,是吗?”问到最后,已隐有哭意——卧槽,这里还有一个隐藏最深的猪队友啊,一下子把仇恨拉满格了。人家就直接公布家仇,翻脸不认账,然后带着陕西降宋…卧槽!卧槽!大金国还有明天吗?难怪人家不会哭着喊着说姓完颜。

完颜康低声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记着他的好。”

徒单衡稳住了心神,轻声道:“那便好,那便好。您就是二龙盘于王妃腹上生的。赵王,随您处置,旁人,随您处置,吴王或是旁人,请给先帝留个供饭的。先帝在时,也与我说过,大金国已经病入膏肓,只求不要族灭于人手。后来你那么出色,我们又升起一丝希望。如今真是造化弄人,你总是在中都长大,你的为人我们都看到了,何苦再疑你?我想,若是他还在,也会说,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到蒙古人手里,或是宋人手里强。”

那俩都是世仇啊!虽然,徒单衡瞥了完颜康一眼,这位跟六王,也是一笔糊涂的恩仇。总比那俩好,那俩才是真的仇深似海。

完颜康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

徒单衡试探地道:“那么,您要?自立门户了?”他的口气了也不由恭敬严肃了起来。

完颜康道:“哪个主子有前途?”

徒单衡飞快地想了一想,哪个都不行,果断地摇了摇头。道:“不过,臣还是建议,缓称王。如今上京路情势不明,八百里秦川,虽说秦汉因之以成帝业,却也韬光养晦许多年。请效汉高祖。”

完颜康自嘲道:“可不是,身世都抄人家的,可不得学着点么?”

徒单衡不作声了,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情来:“上京路,不知如何了,可遣人去打探消息。联络心腹。还有斫答的事情,要证实。请手书一封与他。”

完颜康道:“好。”

使者派出去并不久,便有辗转而来的消息。谈不上好坏,一、仆散安贞果然击败了杨安儿,杨安儿余部与他的妹妹杨妙真率领,与另一路红袄军的首领李安成婚,两家合一家,投了南宋;二、这一场胜利让金主底气更足,派出蒲鲜万奴去上京路讨逆。

徒单衡催促道:“天大的机会!若非如此,想要拿到上京路还要费些周折哩!请往上京路。”

第95章 好帮手

有了徒单衡,完颜康就被从许多事务中解放出来了。比如,舆论的事情就不用他自己来做了,自有徒单衡根据需要,调整文稿。自诩文化人的完颜康,就其经历来看,前半拉是个大纨绔,后半拉是丘八头子,虽然也保护士绅,也兴建学校,但是他跟斯文人是从来不沾边儿的。

徒单衡不一样。他爹是状元出身的丞相,他是一直在太子身边的栋梁。如今金主又出昏招,他作为“受政治迫害”的人,收获了许多同情。先帝在位只有短短的两个来月,但是许多政策是极受士绅拥戴的。作为先帝信重的臣子,无论完颜康还是徒单衡,在朝野都有不错的评价。

哪怕现在他们形同造反,自立门户,连完颜康的姓氏都给改了。

然而,实际需要面前,什么宗法都是浮云。

虽然为了安抚民意,没有即刻扯起自己的旗子,徒单衡还是思考起了未来“国号”的事情。于徒单衡,亲手埋葬自己童年起便引以为傲的国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箭在弦上,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给完颜康,至少,这个人他熟。徒单衡的身上,也有政治动物的属性。

【往好处想,至少一个姓着汉姓的皇帝,不会激起大多数人的反抗,有朝一日一统天下,宋国百姓的反抗也不会很激烈。】作为一个政治动物,徒单衡的观感也很敏锐。很快发现了这样做的好处,甚至怀疑完颜康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才并没有一口否认指控。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当事人没有一个承认完颜康身世有假,光凭乞丐与小人之言,并不能服人。只要完颜康一口咬死了,他现在还姓完颜。【说不定,他就是赵王亲生之子,只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徒单衡胡思乱想了起来,又失笑,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赶紧接着编吧。王妃有感而孕,本是老天赐福,但是皇帝不肯信,这福气他们是捞不到了,所以世子挂印离去,改名易姓。解救勇义军与解难之时,勇义军人心所向,迎他做主人。嗯,就这么编!

徒单衡摇着笔杆子,编到最后,他自己都信了。写好了,将这小故事拿给完颜康审稿去。

包惜弱正在给完颜康整理衣服,上京路有变,完颜康须得出行。事情也算是有了个了结,包惜弱眉间愁意略解,只是在问:“你师祖在上京,不会有事儿吧?”完颜康道:“我先派人送信给他,他心里有数的。”撒哈林也是一步暗棋,他早便知道完颜康的身世,此时正好在上京路配合。就像需要有李德任这样的人先说并不在意,上京路也需要有人将这个话挑明了。

包惜弱道:“带你师傅一起去吧,老爷子多大年纪了?见一面少一面,做弟子的不在身边,不是好事。可惜了当年乌也他们两个,唉,这两个孩子要不是去得早,有他们侍奉着,也能省心些。”

完颜康心头一痛,牵起嘴角:“都会好的。勇义军那里我也留了话,让他们照看一下老爷子。嗯?阿衡来了。”

包惜弱与徒单衡也是认识,只是见面的时候未免有些尴尬。完颜康的身世,她自觉是自己搞出来的麻烦,十分不好意思。徒单衡态度端正,先问一声“太夫人好”,再向完颜康递交草稿。

完颜康一目十行扫过,抽抽嘴角:“行,你看着发吧。”

徒单衡道:“您北上,不要带太多的人。我算看明白了,以往您那都是跟我闹着玩儿吧?有这身武功,带太多的随从反而是拖累。从这里到上京,沿途多变,人太多易引人注意。”

徒单衡凭借自己的头脑,发现了武侠画风,很快适应了下来,并且据此作出了规划:“到了别犯犟,见势不妙就赶紧回来,徐徐图之。上京路虽是故乡,也是苦寒之地,可用则用,不可用,且待将来吧。”

完颜康笑道:“知道啦,”又对包惜弱说,“本想回来之后,趁着蒙古人西征,朝廷剿匪,咱们无事一身轻,带妈回江南去迁回外公外婆的遗骨,不想又不能成行啦。”

包惜弱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我想见他们,又怕见到他们。唉,总是我的错,别再因为这件事儿,耽误了你的正事。”

徒单衡嗤笑一声:“这又何必介怀?只要您与太夫人好好的,宋国是绝不会对府君不敬的。”

这种态度令包惜弱不太自在,伸手理一下完颜康的领子,仰脸望着他,轻声道:“我等你回来,一路小心。”

完颜康道:“哎,妈,你等我回来,咱们去江南。您先在这里住下,有什么事儿,跟阿衡商议。”

徒单衡瞪他,完颜康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怎?上京路的事情解决之后,难道有松快的时候,不是么?不是有消息,铁木真西征去了?则我等暂无后顾之忧,不趁着这个时候去宋国,看看风土人情,看看他们的民风士气,以后哪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徒单衡没好气地道:“走你吧!”他被留下来看家。

完颜康内力深厚,需要休息的时间很少,但是马却吃不消。没跟便宜大伯撕破脸的时候,凭借令牌,可在驿站沿途换马。现在撕破了脸,出了陕西,谁认他的令牌?就算认了出来,也不是换马,而是报警抓他。

所以这一回,完颜康又披了个蒲察氏的马甲。号称自勇义军内逃逸出来,奔往上京路老家去的。身上带着些金叶子,遇到驿站一路拿钱砸下去。自完颜康此次归陕,勇义军内确有一些人是想回上京老家的。完颜康又在进一步筛选人员,确实放归了一批不愿呆在勇义军里的人。

蒲察阿懒这个马甲,也确有其人,乃是完颜康护卫队的一员,死心塌地,以至于将马甲都贡献出来给老板用。

按照规定,勇义军里逃出来的人,一经发现,都要上报朝廷,先询问陕西情况,再由朝廷再行编入其他队伍里。然而跑路的人多了,还有带着钱的,就有了许多可以通融的情况。

完颜康一路金叶子拍下去,一直拍到河北——他还想顺路看一眼中都的情况。如果要对上京路动武,中都是个绕不开的中枢。去中都,必然路过河北,在定兴却惨遭扒马。这里有一个认识他的人,对他印象极其深刻,因他识英雄重英雄,还以玉带相赠。此人便是张柔。

因蒙古南侵,金国抵御不及,便下令士绅守土自御。张家是本地大族,张柔习武艺,有计较,也拉起一支队伍来,接受了朝廷给予的定兴令的职务。这一日,张柔正在操练部伍,远远见到官道上一骑飞驰而来,越看越眼熟,与心底的某个影子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