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梅超风在宋国犯的事儿,是个普通江湖人会犯的事儿。杀人的事情,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一代入丘处机当年在牛家村杀了官兵之类,就觉得,好像江湖人都这样,虽然是犯法,却也不算太出格。哪料是用人命练功呢?

黄药师找上门来,倒不是很避人,与冯默风一问一答间,包惜弱听了个实在。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一俟梅超风回来,便问了这个问题。梅超风这才发觉好像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讲!她与包惜弱结识,不过是偶然,后来因缘巧合,两人一直不曾分开,颇有几分朋友的味道。到得后来,完颜康都改口叫她阿姨了。她潜意识就忘了自己昔年还是个纵横江湖的女魔头!

她不是一个敢做不敢认的性子,现在被问了出来,却有种矢口否认的冲动。不不不,我不是的,我只是死了丈夫流落草原的普通妇人,然后被捡回王府了。这样的话在她心头一闪,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点了一下头。梅超风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有这么般,点下之后竟抬不起来。

包惜弱脚下一个踉跄,喃喃地道:“这个错,要救多少人才能弥补?死去的人…”终究是死了,他们的亲朋好友却一直悲恸着。此事超出包惜弱处理能力,所以她不得不望向完颜康。

完颜康头毛都要立起来了!梅超风是他给安在包惜弱身边当保镖的!如果不是打着这个主意,用其他条件交换,他总是能将梅超风调离,而不至于让她与包惜弱朝夕相伴,关系这么好!不止梅超风,连完颜康都在最初的疏忽之后,渐渐因包惜弱与梅超风关系越来越好,而忽略了梅超风的师父其实并不是大麻烦,最大的麻烦是她的过往。

现在被包惜弱眼睛一瞅,他才想起来,他也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的。在包惜弱的目光中,呆立当场:“这…”

儿子一呆,包惜弱就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了。心情瞬间像是乍逢大变被抛弃,又或者是一切都是完颜洪烈布局的时候一样,以为对别人好,周围的人就都是可靠的好人。结果一转眼,就只剩下自己了。

不止完颜康,黄药师也忽略了他这位逆徒曾经犯了多少血案,一时无语。这不是还了九阴真经,自废武功,或者其他就能让受害者满的。梅超风也想起来了,当初与完颜康的约定。在心灵遭受了最大的冲击之后,梅超风到底是一个死了丈夫瞎了眼,还挣扎着活下来练功的人,心志坚定无比。她突然昂起了头,对完颜康道:“当初的约定,你我都遵守了,如今不如各奔前程!”

冯默风十分生气,怒道:“你怎么能这样?”他在陕西住了许久,包惜弱母子待梅超风如何,是看在眼里了。现在梅超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惹得他义愤了起来。

完颜康却忽地一笑:“宋国不归我管。什么时候归我管了,什么时候再说吧。不过从今以后,再要指责别人偏袒的时候,却难免要心虚了。”

包惜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颓然道:“要动身了么?我去收拾吧,思姐儿还有好些东西要打点。”说完,也不看梅超风,也不看完颜康,径往室内走去了。

完颜康慌忙追了上去,黄药师一顿,道:“都呆着干嘛?默风,去雇车,咱们去临安!”

今天注定多事,完颜康追着包惜弱进了房里,看她一边落泪一边收拾东西。期期艾艾地解释道:“我忘了这件事情了。”包惜弱手上一停,问道:“那就是知道了?”

【亲妈变聪明了,不好骗了。】完颜康实话实说:“当时事情急,我认出她来之后,与她约法三章。她不在大金国伤人,我容她在咱家住下。”

“也好保护我,是不是?”包惜弱稍稍镇定了一下,“你…你怎么?哎,我与陈娘子相处,倒也不坏。可如今,她那么多血案,怎么办?”

完颜康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了,她这番过来,就没打算活。”

“啊?”

完颜康这才细述了梅超风的经历,包惜弱道:“人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能回头的,已算幸运,多的是回头都找不到路,只有悬崖的。十年相伴总不是假的,她又没有谋算我们什么,只是这十年的心血,我过不过自己心里的槛儿。倒是你,以后再不能有这样的事情了。你当初明知道,后来还…”

完颜康连连点头:“是是,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包惜弱望了他一眼,道:“这倒没有糊弄我,只是不知道这会儿答应了,能记多久。”

完颜康装傻。

“也罢,我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她要是想抵罪,咱也不拦着,她要伤了或者死了,看到这些年的情份上,再施以援手就是了。”

完颜康道:“好。”

母子俩这边说完话,收拾完了东西,车马早已齐备,连给梅超风这边的都备下了。黄药师也不跟他客气,率先跨上了马车。曲思归左右看看,还是抱包惜弱的胳膊上了车,黄药师现在也没心情管她。穆念慈要北上,完颜康也给她备下了马匹盘缠。洪七公也嘱咐一句,有困难就去找丐帮分舵。穆念慈以为事到如今,说什么感激的话也都嫌轻,不如去找了父亲,再做计较。于是对洪七公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再对完颜康一抱拳,牵了马往北去了。

黄蓉机警,知道黄药师不喜欢郭靖,便将郭靖推给洪七公,免得黄药师心情不好将他给打死,自己陪着黄药师说话,盼着哄他开心了,能接纳郭靖。车上坐下来便给黄药师捶肩膀,小声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轻轻提一提郭靖心地好:“我要衣衫光鲜的,他帮了我,我才不会有多感激呢。”

黄药师哼了一声,黄蓉眼珠子一转,却说起包惜弱来:“那个婶婶是不是不知道梅师姐的事情?”女魔头唯一的朋友,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朝知晓,如今不通言语。黄药师心底也泛起那么一点点愁绪来,咳嗽一声:“你操这个心做什么?随我回桃花岛去!”黄蓉知道他已经心软了,低声道:“我听靖哥哥说过那个婶婶的事情,师父也说过一点…”将包惜弱的事情也细说了,说了她母子对江湖人有些成见,现在不知道有多难过。

黄药师确实心软了,嘴上却说:“超风学艺不精,将好好的九阴真经练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真是丢我桃花岛的脸!该捉回去关押到山洞里思过!”黄蓉鬼灵精,拍手笑道:“真是个好办法!关梅师姐多久?”黄药师冷笑道:“她还想出来吗?”黄蓉喃喃地道:“这样她有多少罪过,别人也不能说爹你判得轻了。”

黄药师哼了一声,闭上眼睛,黄蓉轻轻给他揉着肩。一面柔声细语,问曲思归的事情,又问诸位师兄等等,父女俩说些闲话。

从宝应到临安,路途的关系,中间计划经过太湖,在归云庄上歇脚。将近太湖时,夜晚投宿,却被门口喧闹惊着了,包惜弱睡不着,披衣起来,完颜康陪她去叫掌柜的来问何事。

掌柜的苦哈哈地道:“前天来了个姑娘要住店,敝人见她美貌干净,虽是陕西那里过来的,也收了。昨天她不曾出房,今天再不出来,房宿钱就不够了,小二去敲门,却见她昏死在里面了。”

店里死人不吉利,但要救又要花一大笔钱。如果让她死在店里,保不齐要被官府追究。掌柜的只好自掏腰包,请了大夫,却说她有重伤,是江湖人的那种伤,普通大夫治不了,她又长途奔波,伤了根本,难治。

更让掌柜头疼的是,这件事情被住她隔壁的几位客人知晓了,都觉得晦气,闹将起来。

包惜弱道:“康儿,出门在外,都有难处,要是银子的事儿,咱们接济一些吧。”完颜康没有犹豫,点头道:“好。”

包惜弱道:“我去看看吧,当年,我从临安去…唉,有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完颜康不太放心她,道:“我陪你去,说到治内伤,这些大夫还不如我呢。”

包惜弱被逗笑了:“好。”

掌柜的见有人出钱,也是欢喜,直说:“夫人您真是个大善人,必有福报的。”弓腰引二人到了房间里。这房间比完颜康等人包的上等房要差些,还算干净,完颜康往床上一看,就像被点了穴。有点惊疑地望向包惜弱:【妈,你真有捡人的天赋!】病得半死不活的那个美貌女子,就是李莫愁。

母子俩面面相觑,完颜康果断地道:“妈,这事儿交给黄先生吧,他与这女子师门有旧!”卧槽!救完一个铁尸,再捡一个赤练仙子?不带这么玩儿的!

完颜康飞快地掏出半锭夹过的银子扔给掌柜的,带着包惜弱去找黄药师了。他认识林朝英,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主意打得很好,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黄药师也是要去牛家村看徒弟遗物的,所以,这人,还捡来了跟着一起走了。

完颜康:…

第103章 接着捡

黄药师确实与林朝英是旧识,洪七公也是,二人却是与王重阳为友,昔年旧事现在说起来也是清官难断,遇到故人的徒孙辈,不救似乎也说不过去。九花玉露丸何其有效?服过一粒面色便好转,三粒下肚,李莫愁已经能起身了。

她在下山走了一遭,经历实在坎坷,好些礼貌是很明白的,人也不大像以前那么除了陆展元什么都不关心了。她也是个聪明人,人情世故也琢磨了些,拜谢了二位前辈,洪七公热心些,多问了一句:“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跑到离终南山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你还是赶紧转回师门好好养伤才好。”李莫愁现在还不是赤练仙子,闻得这一声关心,心里委屈泛了上来,鼻头一酸,道:“我来找陆郎。”

洪七公摸不着头脑:“那是谁?怎么回事?”

李莫愁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出来,说到陆展元仇家逃脱时,语气愤愤,骂起完颜康这个狗官,更是不留情。原来,她被送回终南山,她师父也没有见死不救,只是不许她再出门。她却不甘心,一旦能下床,便又挣扎着去找陆展元了。一路从陕西追了过来,陆展元家在江南,不是么?陆家庄很好找,陆展元自报过家门。

岂料陆展元却有别样的心思,他仿佛是刚知道老婆是蛇的许仙,没吓昏是因为李莫愁还不是蛇妖。明明为他冶伤时温婉可人,下山帮他报仇他是感激的,可她杀人下手也忒狠了,哪里温婉了?陆展元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怪自己一时眼瞎。不如趁此机会分开,分手的时候暗示一下,时间久了,天南海北的,李莫愁再多接触些人,心意也就淡了。各自嫁娶,也算好聚好散。身上棒疮未复,便雇了车船回家了。

黄药师现在听到姑娘家追情郎,总有点不太舒服的老爹心态,一想自己闺女也是粘着郭靖,就有些迁怒,道:“你受伤他却跑了,这是什么东西?”

李莫愁道:“你不许说陆郎的不是,他武艺不高,是不想拖累我。”

黄药师:…这些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呢?

洪七公于这些事情并不精达,只好说:“那你随我们一同走吧,江南两个陆家庄,不要找错了。”心道,若是你那情郎有个差池,我也好将你送回古墓,也算是给故人照看徒孙。

接下来的行程,李莫愁就过得比较舒服了。除了头一天见了完颜康,骂一句狗官,被劝解了下来,以后不跟完颜康打照面,她倒没有再闹事。对陆展元的思念压倒了一切,李莫愁耐下了性子。若完颜康这一行能带她见到陆展元,她并不介意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完颜康骑马跟在包惜弱的车边翻白眼,他一点也不想带上李莫愁,天知道到了嘉兴,她是不是要杀人家满门。正事还没办完呢,来这一堆破事!完颜康腹诽声里,太湖到了。

陆乘风接到消息,亲自驾船出来迎接。完颜康大摇大摆地跟着进了归云庄,俨然座上客,又将黄药师气得不轻,还不好跟他翻脸。洪七公看了暗乐:黄老邪这算是遇到对手啦。

厅上开了几桌酒席,男客女客分开坐,包惜弱忍不住说了一句:“右边三丈是桌子。”又闭上了嘴。梅超风唇边闪过一抹笑,举步走了过去。包惜弱却不与她坐在一起,隔了三个凳子,拉着曲思归坐下。黄蓉却颇喜欢包惜弱,靠她坐着,小声问着曲灵风的一些事情。李莫愁有心问陆展元的事情,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低头摆弄着筷子。

男客一桌便热闹得多了,认亲的,拜祖师的,叽喳个不停。待坐定,陆乘风敬了酒,才要感谢一下完颜康将他师姐师弟接了照顾,外面水寨来报,有一个奇怪的老头手托巨缸踏水而来。

完颜康的脸色沉了下来,来的多半就是裘千丈了,他弟兄两个都收了完颜洪烈的钱财,为金国效力。然而完颜洪烈却已经失联好久了,自从他南下,完颜康东奔西跑,彼此间就联系就越来越少。山东乱起之后,联系就中断了,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武穆遗书多半是找不到了,完颜康决定等下到了牛家村,就将画拆了给郭靖。

心意一转,对陆乘风道:“陆先生,等下不要介绍我们,先看他说什么。”陆乘风望向黄药师,黄药师微微点了下头,双眼望房梁,并不搭理完颜康。

不一刻,裘千丈便被引了过来。黄药师与洪七公对他这门功夫都很好奇,铁掌水上飘,说的是裘千仞两门绝技,并不是真的能水上一直漂着。昔年达摩祖师也要一苇渡江,有点支持才行。凌波微步是步法清奇飘逸,水面借力蹿长点距离也不是不可能,要顶个缸,早沉底了。再看来者,脚步轻浮,不像身怀高深武功的样子。

陆乘风得了嘱托,只说这些都是江湖奇人,请问裘千丈大名。裘千丈果断报了他弟的名字,完颜康肚里暗笑。冷眼旁观他劝众人与金国合作,给完颜洪烈卖安利,吞吐烟雾、捏掉一圈瓷杯。又造谣说黄药师与洪七公互殴死了…

说到这个的时候,完颜康再忍不住,捶桌大笑。

黄药师气呆,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便将裘千丈揪了过来,头上脚下一阵乱抖,掉下各种物事来。扯过手来,撸下一只戒指。林朝英配化石丹,黄药师都能堪破,何况这些小魔术小把戏?

完颜康笑够了,瞄一眼包惜弱,抢过裘千丈来,逼问完颜洪烈的下落。裘千丈被抖成个被猫抓乱了的毛线球,头晕眼花之间,听到来了救星,忙说:“你要见,我为你引见!”郭靖一拍桌子:“你知道完颜洪烈这个奸贼的去向?”

【这位大哥,你真是耿直啊!】完颜康无奈了,将裘千丈扔了:“给他带个话,回去金国,不要再来了。迟了我可保不住他。”

郭靖奇道:“你干嘛放过他?”杀父仇人啊!而且完颜康不是跟完颜家决裂了吗?

完颜康摇摇头:“眼下有一件大事要做,顾不得这许多。”

郭靖问道:“什么事?”黄蓉给他使眼色,他也没看到。黄蓉心道:靖哥哥人很好,可若论心眼儿,却是十个靖哥哥也比不上这个姓王的。不过姓王的帮我和靖哥哥说话,也算个好人了。

完颜康道:“武穆遗书,他到宋国,就是为了武穆遗书。”这是秘闻了,却是宋人都比较关心的。洪七公抢先问道:“武穆?岳爷爷的遗书?”

完颜康道:“兵书。”

兵书二字说将出来,众人恍然。黄药师道:“那便耽搁不得,须得取了来,万不能落入金狗的手里。”完颜康道:“他拿不到,命里注定不是他的。就算拿到了,大金国注定也是要完蛋的。随我到牛家村,便知端底。”

包惜弱隔空问他:“你知道在哪里?”

完颜康道:“我不是走这个路子的,要来也是没用,谁要,取来就是了。我知道在哪里,没告诉他。他聘了这许多江湖人,就是为过来窃书。不过书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没人问他为什么知道的,想以他的势力,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并不难。有此一事,旁的便都可以放下了。陆乘风便要为大家准备盘缠舟马,洪七公对郭靖道:“私家恩怨先放一边,岳爷爷的遗书要紧。”他已猜着,完颜康或许是要用武穆遗书的下落,换大家且不要追杀完颜洪烈。念在完颜康一向买卖公平,洪七公默许了这件事情。反正现在不杀,以后想杀也不是很难,完颜康再有心护着,架不住完颜洪烈自己会作死。

李莫愁忽然站起来道:“嘉兴到了,我寻陆郎去。”

陆乘风愕然:“什么?”望向儿子的目光隐含压力。陆冠英一脸茫然地回望父亲,忽然顿悟:“是不是那个陆家庄?”

完颜康想了一想,以李莫愁杀人时的狠劲儿,不盯着不行。纵使她功力未曾全部恢复,拍死陆展元全家还是不难的。九花玉露丸也未免太好用了!完颜康恨恨地想。只得跟着去陆家庄。

【陆家庄正在办喜事,陆展元也确实会勾搭姑娘,这就要娶媳妇儿了!何沅君也跟李莫愁似的,被爱情冲昏了头啊这是!这年头娶媳妇儿可真是容易。】感叹着,完颜康也护着包惜弱和曲思归蹭了进去。

场面热闹极了,闹场的不止李莫愁一个,准岳父也不乐意呐!这一回,李莫愁身后有人撑腰,便不急着要杀何沅君,自己做新娘,只问陆展元:“陆郎,你为什么娶了别人,是不是别有苦衷,是不是被坏女人给蒙骗了?”

武三通也是来闹场的,闻言便大声嚷道:“阿沅你看到了,这个小白脸便是这般狡猾靠不住!跟义父回大理去!”目光灼灼,盯着何沅君,只盼她现在就跟着自己走。

忽然,外面一声“阿弥陀佛”,声音不高,却含着纯厚的内力。天龙寺的高僧来了!

完颜康心头忽地一动:【天龙寺的高僧跑陆家庄来干嘛?哪怕武三通是大理高官,家务事也不值得天龙寺跑这一趟。须知这寺院里,多少大理皇帝退位之后出家休行,没事儿管臣子家的婚丧嫁娶,这也太丧病了吧?人家家长不乐意闺女跟个臭小子跑了,干出家人何事?】场面愈发热闹了,黄、洪二人与高僧叙话,武三通却等不及,一面喝骂陆展元是个玩弄小姑娘感情的小白脸,一面动手暴打陆展元。陆展元家传的绝技是刀法,拜堂谁带兵刃呢?武三通却已拜入南帝门下,修习一阳指,他是来闹场的,自然也带了兵器。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打得陆展元并无还手之力。一面打还一面望向何沅君:“阿沅这般没用的东西,要他做甚?快随我回去。”

天龙寺高僧看不下去了,出手将武三通镇压,场面冷静了下来,其余宾客皆作鸟兽散,陆展元的弟弟忙命人将大门关上,防止更多的人看笑话。包惜弱却在这个时候抓紧了完颜康的袖子,语带恐慌地说:“康儿,这事儿不妙,那个人看他女儿的眼神不对。”

完颜康经她一提醒,再看武三通,直如五雷轰顶!是的,那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那么热切地想据为己有的那一种!这样一切便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天龙寺会插手此事,这是人伦丑闻,干系脸面。也解释了为什么何沅君这么快便决定远嫁,不惜忤逆养父,连婚礼上被前女友找上门这口气都能咽。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或许早就发现了养父的眼神不对,所以只要是一个条件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嫁就嫁了吧,不会比留在养父身边下场更悲惨了。只有远嫁他乡,才能避祸。说不定,她是从大理逃出来遇到陆展元的。而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有一个英俊又温柔的年轻男子对她不错,自然而然也会产生好感。

完颜康猛地想了起来,何沅君在丈夫死后殉情,或许不是殉情,只是已经没有生的希望了。死了还能留些清名,活着,要她如何挣脱父权伦理?唯一能给予她庇佑身份的人,已经死了。别人都有更好的选择,她却只能如此,这不是一般的桃色新闻,是能令她身败名裂的孽缘。

包惜弱声音极轻,还是附在完颜康耳边说的,然而黄、洪二人何等内力?听了个清楚。黄药师有妻有女,一眼扫过去便知不对。天龙寺高僧内力也是不俗,宣一声佛号,顾不得说教,以高深武学修为,擒了武三通匆匆离去。顾不得再威压李莫愁,令他不要打扰陆家庄——李莫愁背后是东邪与北丐,二人想必也听到那个妇人的话,当不至于让大理为难。一切若是都说明白了,脸面就真的没了。

李莫愁内力不如武林名宿深厚,没听到包惜弱的话,只是逼问陆展元:“陆郎,你为何要别娶他人?”说着,恨恨瞪着何沅君。何沅君自有心事,她没有听到包惜弱母子俩的耳语,却看到,数道目光在她、武三通身上探寻,令她心头一颤,对上包惜弱同情的目光,何沅君呆立当场。有些事,大理的不少人是心知肚明的,包括她的养母,武三通不是个会遮掩自己心意和目光的人,被看出来是迟早的。周围的环境也令何沅君压抑不堪,她的远嫁,是各方默许。现在,在江南,她准备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又看到这种审视围观又同情怜悯的目光。

【完了。】她心里说。

陆展元已经被李莫愁逼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还收着李莫愁给绣的锦帕呢。东邪北丐二人颇踌躇,镇压李莫愁,让何沅君与陆展元成婚,将事情掩盖下来是最好的。然而两人摸摸良心,陆展元对李莫愁确是不够厚道。不压李莫愁?戳破南帝门下不伦之情?也不好。

两难之间,何沅君忽地一顿足,扯下大红喜服,向外奔去。她亦习些武艺,跃上墙头,奔走了。包惜弱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叫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犹自担心地问儿子:“这姑娘孤身一个人,不会有麻烦吧?”

完颜康:…

清官难断家务事,陆家庄这一地鸡毛,东邪之智、北丐之势皆不能用,众人讪讪退出,将李莫愁留给了陆展元,随他们怎么闹吧,大家都不管了。并没有愧疚。收了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的定情物,撩完了人家,反过来嫌弃人家出手狠辣,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弃呢?还跑去另娶,怎么也不占理。

至于李莫愁,到了这个份儿上,谁也管不了,喊她不走,是要跟陆展元死磕了。众人心念武穆遗书,也无心管她。何沅君事涉南帝一门阴私,外人也不便插手。一件人伦悲事,就这么和稀泥和过去了——实是看得分明的人精自有一笔账,此事若要揭破,何沅君第一个要死。大家什么都不说,才是对她最好。

只有包惜弱还在担心:“也不知道那姑娘跑出去之后怎么样了。”

完颜康默,若是遇到了,帮一把也没什么,反正包惜弱就是这个性格,也正是因为这样柔软温暖,才这般吸引人。若要自己丢下正事不做,完颜康却没这么乐于助人的精神了。眼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死武三通,完颜康又没这个精力去做。好在他已经被捉走,何沅君暂时无忧,过一时真忍得下李莫愁这口气,嫁了陆展元也无妨。至于李莫愁,完颜康想与洪七公沟通一下,有丐帮盯着,总不至于再出纰漏了吧?

岂料大概何沅君是真与包惜弱有缘,次日登舟过太湖,完颜康被拉去问武穆遗书的事情,包惜弱凭窗观景,远远看到湖面上漂过来一个影子。包惜弱忙命梢公放小筏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溺水。

捞上一个何沅君。

商议完事情回来的完颜康:…【妈,你捡人技能满点了吧?】念叨谁就捡谁啊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蝴蝶的关系,所以有些剧情被改变了,有些时间点也有前后挪移,就是这样。原著剧情里,何沅君成婚是在黄蓉被裘千仞打伤之后的。

武三通心仪养女,不让她嫁陆展元的事情,是原著情节。他惦记养女,从神雕那里来看,已经惦记很久了。出场的时候,疯疯癫癫,围着养女小时候围的围涎,看得人毛骨悚然。疯了之后,还记得十年之约——天龙寺高僧出手,让他和同样来闹场的李莫愁,十年内不能找陆展元夫妇俩的麻烦。可怕。

何沅君当时,唯远嫁可破。但是不能说她与陆展元就完全没有真情,一个被养父逼着,一个被前女友逼着,同病相怜产生了革命的爱情也很正常。又或者真的就是那杯茶,何沅君与李莫愁,是两类不同的姑娘。但我怀疑,武三通是促成何沅君决定快点嫁人的重要因素。那个时代的父权,real 可怕呀。被养父掌控的养女,还是有别样心思的养父,点蜡。唯远嫁可破,要不就打死那个老家伙。

何沅君的遭遇,比李莫愁更惨啊,李莫愁是真的杀了人,何沅君招谁惹谁了?就遇到个怪老伯,老伯还收养了她,成了她爹。射雕三部曲里,最命苦的姑娘了吧?

陆展元也挺惨的,家传武功有漏洞,初恋(可能是吧)女友还有凶残的、他完全接受不了的另一面。陆展元不厚道的地方,莫过于揣着李莫愁的锦帕娶了老婆,还想日后李莫愁要是上门来,可以用锦帕勾起旧情,使自己家人免死。这种算计人心,未免不够光明磊落。不过对上李莫愁,打也打不过,死又不想死,值得点蜡。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看到漂亮姑娘对你好,别特么立马骨头就软了,好歹看明白一点再软,不要误人误己。

第104章 乌鸦嘴

#我妈总是乱捡人#这捡人神功修炼满级了吧?

完颜康懵逼中。不晓得为什么包惜弱前脚念叨两句,后脚就真的将人捡到了。包惜弱捡人已经很注意了,却不能对着落水的人见死不救。将人捞上来一看,哪怕被水泡过了,显得很狼狈,包惜弱还是很快认出了何沅君。这下棘手了!

是以完颜康过来的时候,包惜弱是一脸的为难,小声问:“这下可怎么办好?她这么寻死觅活的,要是不管,于心不忍。管了——”她知道完颜康此番南下是有正事要办的,不好再耽搁。

完颜康恍了一下神,答道:“她养父已经被天龙寺的高僧带走了。回去后我再写一封信给大理,谅他们也没脸追究!顶多就当她已经死了,到时候看她自己想怎么着,你想留她作伴儿也成,她想去嫁人也随她。”

包惜弱尴尬地道:“我又不是又惹麻烦了?”

完颜康却笑了:“并没有。”如果不是这般心存不忍,那便不是包惜弱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她心里明白了就行。换了谁,也是宁愿遇到一个见到老太太倒地就会扶的人,而不是想遇到一个冷静理智扭头就走的。

包惜弱追问道:“真不会给你添麻烦?”

完颜康一声轻笑:“我在宋国,才是真没有麻烦呢。”

包惜弱见他样子不像做假,才将愁意摆在了眉眼间:“这姑娘这命也够苦…”

说话间,何沅君幽幽转醒,身下轻微的摇晃,睁开眼睛,对着的是青色的纱帐。懵了片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楼船里,欲待转头起身,却觉得头昏脑胀。却听得一把温婉的女声说:“啊哟,你醒啦?”

何沅君吃力地转头看过去,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了。救了她的这个人,她也记得,包惜弱的目光到现在都令她难以承受。并没有恶意,却分外让人难堪,为这没有希望的处境。

包惜弱也知道她的心结,便不提这个,只絮絮地劝她:“有什么事儿不能慢慢儿地办,非要寻死呢?人一旦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何沅君低声道:“要是能什么都没有,就好了。”便没有压迫性的目光紧紧盯着,没有怜惜又为难的眼睛看着。什么都没有,真好。

包惜弱生硬地转了话题:“哎,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弄了半天,根本不知道人家叫什么。救命恩人问到当面,是不能不回答的,哪怕根本不想让她救。两人通了姓名,包惜弱又介绍了自己的儿子。

完颜康微一躬身,对何沅君道:“何姑娘好,相逢便是有缘,只管安心休养。我们将往临安去,你若愿意,一同前往也好。你若想回陆家庄,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去。”

何沅君望着帐顶发呆,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一般人寻死,一次没死成,便难再起死心。何沅君却是不同,她倒是想活,可活路在哪里呢?再一想陆展元,又是愁肠百结。远嫁是明智的选择,对陆展元却是有情的。或许未必如毫无压力下的那般纯粹,却也是心动了点头出嫁的。现在再回去将婚礼办完?

包惜弱将完颜康一拉,母子俩出了舱房,带上门前说:“你好好儿想想,有什么想法儿只管说,能做的,我们不会袖手旁观的。”留下何沅君思来想去,嫁给陆展元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出得何沅君的房间,包惜弱将完颜康拉到自己那里,向他讨主意:“这些年,我觉得自己办事儿也有长进了,可这何姑娘的事情,我是没办法了。你看?”完颜康道:“本来,她自己选的办法也是不错的,可惜被搅了局。咳咳。”忽然想起来,本来何沅君应该有几年好日子过的,结果自己这一蝴蝶,搞得她连婚都没结成,似乎是搞砸了一些事情,确实需要弥补。

思忖间,何沅君却主动来了,请求将她送回陆家庄。包惜弱大吃一惊:“你知道那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李姑娘会杀人吗?你还要回去。”何沅君苦笑道:“总不能将陆郎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们的事情,陆郎也与我说过一些的。”包惜弱是不赞成杀人的,何、李二人里,她自然偏向于何。问儿子:“康儿,那个李姑娘,真的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完颜康撇撇嘴:“他自己色令智昏,与人有情,醒过味儿来想反悔,还留下首尾没做干净,”说着,正色了起来,问何沅君,“这样你还要嫁?”

何沅君听他这般不客气地说陆展元,心里十分难过,然则李莫愁又确是陆展元招惹来的。收了人家姑娘的锦帕是个什么意思,想装不明白都不行。前思后想,何沅君还是点头:“我回去。”包惜弱又唤了一声:“康儿?”

完颜康道:“那好吧,我给天龙寺去封信,他们应该不会再放武三通出来了。李莫愁的事情,她也是名门弟子,贤伉俪好自为之吧。”都什么破事啊?完颜康有种当了居委会大妈的错觉。

何沅君却有些惊惶地看着他,问道:“写信给天龙寺?”

完颜康没好气地道:“难道要让武三通再闹一次么?”他到得此时,也不全是为了顾虑包惜弱的想法。自己也是同情何沅君的,父权之下,生存艰难啊!谢谢阿衡,让我彻底没爹了。

何沅君捏着信,半晌没回过神儿来,信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方印鉴。辨认一下,是一个叫王讷的人。包惜弱介绍儿子,却没说儿子叫什么。何沅君于国家大事的消息也不灵通,只是有些纳闷:这样就行了?

不行也得行,隐讳地点出自己已经知情,相信大理那边明白人还是有的。李、何、陆的三角恋,却是谁也不好插手了。与三方都非亲非故,真要做居委会大妈?最让完颜康不解的是——武三通这已经解决了,何沅君为什么还要嫁陆展元?图他有前女友吗?人类的感情真是太奇怪了!

还是去牛家村吧。

送走何沅君,洪七公又多操了一回心,问完颜康:“这样行么?”

完颜康正色道:“只要别把武三通那个疯子放出来就足够了。我所担心的,却是李莫愁性情不稳,伤及无辜。”洪七公正色道:“她却是有些偏激,姑娘家遇到这些事儿,都这样。”完颜康道:“可她们都不会武功。她的功夫并不亚于铁尸。她若踏入陕西上京为恶,我自会出手。不过,她现在可是在江南。”洪七公道:“也罢,老叫花又多一桩差使。只盼陆家庄不要再生出什么变故来了。”

陆家庄却是风平浪静的,天龙寺退得狼狈,没人逼李莫愁不许她动陆家庄,令她无法泄愤,只能迁怒。李莫愁武功只剩得五、六成,一时也凶悍不起来。三人只管在陆家庄里闹,江湖上看热闹的多,做池鱼的却少。

便在这样的热闹里,完颜康一行人到了临安。牛家村是在临安府辖下,完颜康主张先到临安城里:“骤然来了那么多人,必会引起警觉,万一惹来有心人坏了正事,反而不美。”

郭靖记得武穆遗书的事情,难得抢先说:“好,就先到临安城。”临安城,天子脚下,繁华是肯定的,盘查得也严些。完颜康造假的本事一流,人人都安了一个身份,布置妥当,先派人去探看牛家村情状,才轿了辆骡车,将包惜弱和曲思归往里面一塞,一行人往牛家村去。

近乡情怯,包惜弱将手绢攥得死紧,依着她,是想绕开牛家村,直接去红梅村的。但是牛家村里却有一件要紧事,耽误不得,只得跟着来了。曲三的小店在村子边上,一行人天擦黑的时候从临安城出来,到得牛家村天已经黑了,没有惊动什么人,便到曲灵风的小店里。里面颇为破败,好在曲思归才走没两年,这里却还没有被人占据。

点了灯,完颜康寻摸到厨房,找到了密室。曲思归吓得一个劲儿地往包惜弱身后躲,包惜弱自己也不大敢看,完颜康揭开了箱子,取了曲灵风的遗书递给黄药师,黄药师默默地看了。完颜康在几卷画里胡乱一找,摸到了题了岳诗的,拆开了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