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处思忖片刻,点点头。“那好,劳烦带路。”

今晚的事完美落幕。

大头东很惬意地卧在太师椅里,翘起二郎腿喝着茶。

四方堂和容帮的冲突很有分寸地在警方赶来前收场,而他们通过谈判,双方各退一步,瓜分了原先被吞并的一个小帮的地盘,这件事一办妥,他升到总堂就指日可待了,所以现在只要一想起即将见到老大,听到他对自己的赞赏,大头东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突然,手下急匆匆地闯进来,却没有敲门。

大头东有点不悦,但自己心情正不错,也就不和他计较了。“赶着去投胎吗,什么事!”

“东哥,有人拿枪顶着辉仔他们跑到我们分堂来了!”

“什么!”大头东腾的站起来。

“东哥,那人太嚣张了,正等你出去教训教训他!”

“只有一个人吗?”惊怒过后,大头东开始冷静下来,如果他是那么冲动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早八百年就不知躺在哪个乱葬岗了。

“不,两个人,但只有一把枪,兄弟们正盯着他们呢。”

“既然他们只有一把枪那你那么慌张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出来混!”大头东没好气地叱了他一句。“跟我出去看看。”

一走进分堂,大头东立刻就感觉到那种异常紧绷的气氛。

或者应该说,紧绷的只有他们这一方而已。

辉仔被一个男人用枪顶着后背,动也不敢动,还有一个年轻的,一头金发站在他旁边,而在这三人周围,是分堂七八个拔枪严阵以待的手下。

大头东见状皱起眉头,“都给我把枪收起来,成什么样子!”

“东哥,是他先……”一个手下见他进来,便要申辩。

“住口!收起来!”

一个个只得不情不愿的收起枪,那男人竟也随着把枪收入怀里,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突然被打成马蜂窝。

大头东惊异之余,不由仔细地打量起他。这男人穿着得体,面容斯文,怎么看也不像混黑道的,更重要的是他脸上那种淡定的神色,身入虎穴而夷然不惧,更让人捉摸不透。

“阁下是混哪条道上的,不妨报上名来,我们交个朋友。”大头东说着,伸出手去。“大头东。”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激赏,也伸出手,“陆知处,哪条道都不混。”

两人握了一下手,干脆有力,大头东最厌恶那种连握手也软绵绵使不上劲的男人,所以对这人的印象又要好上几分,他闻言视线扫过眼前发生的一切。“哦,那为什么……”

陆知处微微一勾唇,将事情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大头东听罢,目光瞬间严厉了起来,射向辉仔等人。“陆先生说的是真的?”

那几个人不敢说谎,更不敢对上他的眼神,低头嗫嚅着承认了。

大头东眼神一冷,正想说话,陆知处突然开口:“这件事可大可小,我只是不想被秋后算帐,所以才特地来请东哥评个理,不得已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大头东哈哈一笑,“哪里的话,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得罪的,要说得罪也该是手下兄弟不懂事冒犯了你,陆先生想怎么处置他们几个,请尽管说!”他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这陆知处即使不是混黑道的,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这才客客气气地回道。

“贵堂的事务不是我能插口的,但如果可以,我想请东哥卖我个薄面,不要惩罚他们。”

大头东爽快地答应了,颇为欣赏陆知处的处事作风。

本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陆知处这样做也有他谨慎考虑的一面,能和说得上话的人打过一声招呼,那么以后即便辉仔他们先有什么挑衅的事情发生,也就不能怪他了。

“陆先生够爽快,今天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以后他们几个如果再去找你麻烦,请告诉我,我一定会严惩不殆的。”说话的时候,大头东略带几分阴冷的目光从那几个人身上移过,看得他们又是一阵颤栗。

陆知处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地解决,闻言点点头,言简意赅:“多谢东哥。”

“陆先生身手不错,当真没有想过和我一起做买卖?”大头东试探着问了一句,他实在很欣赏这个人,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无论是身手还是说话。

陆知处微微一笑,丝毫不因为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而稍加顾忌。“多谢东哥好意,我没有这个意愿。”

“喂,你!……”

大头东挡下手下欲冲出口的喝骂,作了个送客的手势,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陆先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了,请。”

走出外面,黄毛长长地松了口气,犹有余悸地对陆知处道:“陆哥,你都不知道刚才我有多紧张,亏你还那么镇定,看来你比我和那些人更适合混黑道啊!”话音刚落,他看到陆知处面容冷了下来,连忙嘿嘿一笑,“当然,我是开玩笑的。”

陆知处瞥了他一眼:“你以后少惹麻烦,还有,任何情况下,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见到我,不要再叫我。”

黄毛情知今晚的事情全由他而起,此刻无论陆知处怎么说都是理所当然的,闻言忙不迭地赔着笑脸应承下来。

回到张绍的住处,已是三更半夜的时候,张绍照例又是不见人影,然而他已累极,匆匆洗了个澡,连手上的伤口也懒得理,就这样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追魂般的门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将他从好梦正酣中硬是扯了出来。

张绍有钥匙,所以绝不会是他,那又会是谁?

陆知处本不想理,但他实在太小看那人的韧性了,从门铃开始响起到他不得不去开门几乎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没有起床气,但任谁在睡眠不足几个小时的情况下被噪音吵醒也会火冒三丈。

因此,当陆知处阴沉着脸色打开门准备责问那人上门的目的时,却冷不防被人狠狠按压在墙上。

他被撞得头晕眼花,对方灼热的气息随即逼了上来。

第34章

陆知处下意识地想挣开,却发现对方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定神看去,不由怔住。“你怎么来了?”

钟旻闷声一哼,衣着头发带着风尘仆仆的凌乱,去不减丝毫锐利。“只怕我晚来一步,去美国的班机上就有你的名字了。”

陆知处被他的话堵得噎了一下,只得无声苦笑。虽然没有钟旻说得那么夸张,但他确实是打算等任星的病情一稳定下来就立刻带她去美国,免得夜长梦多。

钟旻见状,抓住他腕骨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微微刺痛从手腕传来,陆知处却只是拧起眉。“我记得荣华今天要开新闻发布会,总裁最好还是不要缺席吧?”

盯着他,钟旻语气缓缓,一字一顿。“这个发布会,我要你同我一起出现,如果不能,那它就无限期延迟下去。”

陆知处闻言,脸色微沉,现出难得的愠怒。“你这是置公司利益于不顾,还是在威胁我?”

“都不是。”钟旻的目光牢牢锁住他,决绝之外别有一层意味,只是从前藏得太深,有时若隐若现,此刻则全然暴露出来,令人措手不及。

“我只是在挽留你。”

淡淡话语过后,片刻窒息般的静默在两人之间流转,钟旻见他微垂下视线默不作声,不由莫名地焦躁起来,身体俯下,令两具身体之间的距离更为贴近,随之而来是几近恶狠狠的低吼:“你他妈非要我捅个一清二楚是不是,好,那就听好了,陆知处,我在乎你!”

这样激烈的情绪从来没有在钟旻身上出现过,即便有,那也是化作不需言语的彼此肢体的碰撞。而此刻从他口中骤然冒出如此赤裸裸直白的话,却仿佛一颗氢弹在猝不及防间猛然爆发,连陆知处也为之震撼,一时作声不得。

然而钟旻却不会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语音方落,唇已压下。

最贴身的接触,才是最真实的语言。

唇舌相接,犹如一杯浓浓化开的咖啡,令人欲罢不能。齿缝甚至最隐秘的舌根,无不留下彼此扫过的痕迹,与以往一样的激烈,却又似乎比以往多了几分更激荡人心的因素。

一吻方休,两人已是喘着气一时无法言语,额头相抵,似乎连对方的心跳声也能听到。

钟旻粗嘎地低笑一声,手摸上陆知处的颈动脉,感受皮肤下面那条血管剧烈跳动,若有似无地挑逗着。

终于说出来之后,却反而有种解脱的快感,仿佛亘在两人之间的隔膜不复存在。

尽管现实并没有如此简单。

陆知处叹了口气,也不再挣扎,任钟旻压在他身上。“你又在发什么疯?”

乍听到他的话,心中不是不震撼,但冷静下来,他们必须面对的是处于明处且处于劣势的事实。

钟旻冷不防低下头狠狠咬了他的脖子一口以示小小报复,也满意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因此而瞬间紧绷。

陆知处皱着眉默然片刻,不赞同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不是个这么感情用事的人,而且你也很明白这样做并非明智。”

钟旻冷笑:“明智?荣华若因为这种小小的风波就撑不住,还有什么资格在商界屹立下去,何况你牢都坐过了,难道还会怕这小小的谣言?”

他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话令陆知处眸中灼芒一闪,抿唇不语。

“如果你真担心因此会给荣华或宋氏带来损失,就应该和我一起出席发布会,给予那些或明或暗的人有力反击!”

缓下语调,凑近他耳畔竭尽蛊惑之能地道,实际上这个素来矜傲而又不乏凉薄的男人,是在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安慰别人,想来也惟其陆知处有此荣幸。

冷峻的轮廓一旦柔和下来,便显出魅惑的俊秀感,陆知处微仰起头,仿佛思考,又似乎在掂量他的话,无论如何,那颗头颅最终点了点,算是认同钟旻的话。

“我知道了。”

钟旻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枕边的人依旧双眼紧闭呼吸平稳,而外面天色已然黯淡下来。

他刚下飞机就迫不及待赶到这里,自然没有片刻滞留或休息,而这人似乎也彻夜未眠,两人上了床却难得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头一沾床就倒头到睡直到此刻。

钟旻甩了甩因日夜颠倒而隐隐作痛的头,轻轻起身,尽量不惊动那人,但床上还是传来动静。

以前都是陆知处先起再来叫醒他的,现在难得有机会看到他呻吟着在床上挪动几下,脸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被子才慢慢醒转的模样竟是异常可爱,虽然知道他不会喜欢别人这么形容,但钟旻还是忍不住低首在那薄唇上贴了一贴,带着刹那间充斥胸臆的浓浓情愫。

陆知处似乎吓了一跳,反应迟钝地缓缓横了他一眼,依旧躺在床上,只是将被子拥得更紧了些,垂下眼皮又想继续睡。

“想吃什么?”钟旻穿好衣裤,回身问他。

“随便。”懒洋洋地回了一句,陆知处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但不见了平日锐利的脸上余下些许迷惘,让人只想狠狠压上去。

“那就皮蛋粥吧。”钟旻就是捺下这种欲望,故作随意地道。

“嗯……你煮?”声音顿住,那人微眯着眼瞟向他。

“不行啊?”钟旻挑了挑眉,看来似乎对他的怀疑略感不快。

但陆知处可不管这些,额头传来的微微热度显示他可能有点发烧了,所以更不想蹂躏自己的胃口。“叫外卖。”

钟旻耸肩,不置可否地转身而去,片刻之后,厨房方向传来了锅碗相碰的声响。

陆知处几近呻吟地苦笑,无可奈何。他差点忘了这人的脾气,你越不让他做他越要反其道而行,大事上固然很少如此,但小事上诸如此类屡见不鲜,有时实在让人头疼不已。

恰在这时,手机响起,他忍住逃跑的欲望勉强接了起来。

“喂?”

“请问陆先生吗?”

全然陌生的声音,让陆知处心下怔了一怔,坐直身体,被子顺着平滑的肌理滑落至腰间,引人遐思。“是的。”

“冒昧打扰了,我是容帮的华虎,想必陆先生应该有所耳闻。”

容帮华虎,香港几大帮派之一的老大,也是黄毛的顶头大哥,陆知处如何会没听过,单凭这几个字,足以让他从恹恹的精神中振作起来,心头一凛。

容帮华虎,香港几大帮派之一的老大,也是黄毛的顶头大哥,陆知处如何会没听过,单凭这几个字,足以让他从恹恹的精神中振作起来,心头一凛。

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与容帮的交集不过仅止于昨夜一场小小的意外,怎值得容帮老大亲自上门询问?

“幸会。”

相较于陆知处的略有戒备,那边却是轻松异常,闻言哈哈一笑。“陆先生不必担心,只是听黄毛说,昨晚的事连累了你,所以特来赔礼。”

“客气了,华老大有话不妨直说。”光听华虎文质彬彬的口吻,简直无法相信他是一派威名赫赫的黑道老大,然而无事不登三宝殿,华虎的来意却绝不仅仅是赔罪这么简单。

“好,陆先生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罗嗦了!最近因为一些纠纷,我们容帮和四方堂发生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双方都损失不少,这样下去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处,所以现在我们决定坐下来谈判。”

陆知处挑了挑眉,没有接话,也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依道上的规矩,两方谈判需要有一个中立的人在场,所以容帮与四方堂希望陆先生能答应这个不情之请。”

“只怕阁下找错人了吧?”陆知处眉头微拧,不假辞色地拒绝了。

“陆先生别动怒,请先容我说完。因为这次的事情闹得大了一点,道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牵扯,而你昨晚无意中涉及此事,却又只是一个外人,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陆先生是最适合的人选。”

陆知处沉声道:“如果去的话,即便本来没有关系也变得有关系了,所以我不认为华老大的话可以说服我。”

“不是的。”对方保持着温和的口吻,不愠不火。“陆先生不是黑道中人,因此有所不知,你昨晚单枪匹马独闯四方堂分堂,早已传遍道上,兼且犯了对方的大忌,所以这次做见证人的提议,也是四方堂先提出来的,只不过由我来扮这个黑脸而已。”说至此,华虎笑了起来,以如果你能作为中立人见证这一次谈判,恰恰说明你与双方毫无关系,这对阁下绝对是有意无害的,否则将来大的麻烦虽然说不上,但偶尔来点小麻烦,也会给你平添不少困扰的。““这是威胁?”

“不,是忠告。”对方回答得极快,而且语气恳切,毫无作伪,但陆知处也听出来了,昨晚大头东分明对自己闯了他的分堂还心有不甘,所以故意抛出自己的名字来为难一下他,而黄毛那边则绝不会向华虎提起自己。

顿了片刻,那边声音低沉不少:“你是否认识一个叫洛其的人?”

记忆深处的名字被突然挑起,陆知处微怔,握着电话的手随之一紧,却没有说话。

“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