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别扭?”

“不是,就是显得你这个人没什么内涵。”

“换个人可听不出你这是夸奖。”

周正昀在家里看古典舞视频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还以为自己坐在现场指不定要打哈欠,却没有想到看得是聚精会神,连连感叹。这种表演还是适合现场欣赏,才给人最直观的、无法比拟的震撼。

他们傍晚进的剧院,出来时,天已黑得很彻底,要找个餐厅吃饭。周正昀拿着手机物色附近的餐厅,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一条好友申请,验证消息上写着:司徒蓓贝。

周正昀的记性没有那么差,她记得拍隐形眼镜平面广告时合作的那个化妆师说过,司徒蓓贝,曾经是网红,现在向影视明星发展了。

她通过司徒蓓贝的好友申请,不一会儿,就收到司徒蓓贝发来的消息——

司徒蓓贝:你好小昀,我从晓月老板那里问到你的微信啦,没有吓到你吧?

晓月老板就是周正昀的甲方,服装网店的老板。

不过,司徒蓓贝加她微信的原因,跟晓月老板没有半点干系,是司徒蓓贝所在的影视公司相中了周正昀,打算要签下她。

司徒蓓贝得知公司的这个打算后,她就说自己和周正昀是认识的,是好朋友,她可以来做周正昀的思想工作。

周正昀看着司徒蓓贝发来的消息,有一些恍惚,还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起初,周正昀也以为司徒蓓贝是替自己的经纪公司说服她签约的,随着她们认识的时间慢慢推移至月底,聊天的内容也已非常深入,才渐渐显露司徒蓓贝真正的目的。

司徒蓓贝没有正式进入娱乐圈之前,她眼中的娱乐圈既是靠奋斗和运气可以博到高位,也是纸醉金迷的。如今她看到的娱乐圈是扒高踩低的,不红要学会乖巧,要经得起开玩笑,导演喝醉了搂她肩膀,占她便宜,那是看得起她。有地位的人才有艺德,三、四线演员之间的竞争是最激烈的……

司徒蓓贝:我不想你来趟浑水,我说的都是真的。

司徒蓓贝:还有一点,我太缺机会了,如果你来了,我就更没有机会。

周正昀诧异于她的坦诚,同时,也不理解她的想法。

周正昀:就算我拒绝了,也不代表他们就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何止周正昀一个,错失她这一个,还有成千上万个更漂亮更年轻的,难道司徒蓓贝还要一个一个哀求过去?

司徒蓓贝:只要你别答应,行吗?

司徒蓓贝:行吗?

这般的迫切,可见司徒蓓贝的确是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才把自己逼到这个程度。

周正昀有点害怕她展现出的情绪状态,也不能斩钉截铁地说,她对做明星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世上能有几个女孩子不做明星梦的。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好装作没有看到司徒蓓贝的消息。

几个小时后,司徒蓓贝又发来一条消息:我把你的微信给他们了。

周正昀觉得她这一条消息的语气好像冷静许多,才赶忙回复:我不一定会答应,我也需要认真考虑,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消息发出去,随即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和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的提醒。

司徒蓓贝把她从好友列表里删除了。

当天晚上,周正昀就收到那个影视公司的经纪人助理的好友申请。这位经纪人助理在微信上说,希望周正昀到北京跟他们的制作人见一面,到时候再具体地聊一聊。

如同回复司徒蓓贝一样,周正昀没有马上答应,她说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对方没有再进一步争取,只是简单地说:好的,等你消息。

结束对话后,周正昀趴到了书桌上。今晚好像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她的脑子要罢工,她祈祷今晚不再收到要她进行思考的消息。

除了入秋微凉的晚风吹动窗户,使它冷得轻轻发颤,屋子里一片静默,然后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接连响起。

所幸发来消息的人是冷茉,在三个人的聊天组里——

冷茉:昀,前天《明麻》杂志的新媒体总监来找我,他说想要我入职杂志社,负责新媒体部门的全内容编辑,你知道的我在孕期,但我跟他聊了聊,他们杂志社总部在上海,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目前就缺内容编辑,我觉得你挺适合的,要不要尝试一下?

姚自得:你要她上班面对各种同事,就是要她的命啊。

冷茉:我问过的,可以不用坐班,但是开会要在,包括周末都要能联络到她的人。

姚自得:待遇怎么样?

冷茉:正常,有提成,有五险一金。

姚自得:那还行,周正昀,你觉得呢?

这一晚,周正昀第三次回复说:我想考虑一下。

19、第 19 章

也是这一晚,周正昀失眠了,神奇的是,她很困。又困又睡不着,只得安静躺在床上,意识稀薄地想着一些事情。

她想的不是自己应该走哪一条职业道路,而是距今很遥远的事情,比方说,初中同桌的荧光桔色的发圈,当时在上课,同桌把言情小说藏在课桌抽屉下面、大/腿上面,然后她的头就越埋越低,越埋越低,低到周正昀转头只见她束头发的荧光桔色发圈。周正昀也悄悄低下一点头,同桌上一周还沉迷的小说是《恋上大明星》,这一周就换成《我的高冷上司》了。

她们津津有味地看着小说,没有察觉到老师的靠近,等到老师一把将小说从她们眼底下抽走,周正昀沉沉睡去。

她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多,拉开窗帘和窗户,发现天气还不错,是秋高气爽的一天,适合思考未来的方向。

周正昀忘了自己是不懂得如何思考未来的人,“未来”这个词汇,简直是她的知识盲区。她捧着一杯速溶咖啡,发了几分钟的呆,随后给自己买了一张傍晚抵达上海的动车票。正所谓旁观者清,她可以参考旁观者池婧的意见。

若不然,难道要她草率地写在两张纸上来抓阄?

虽然她不知道怎么选择未来的方向,但也知道这个选择可能要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快要到上海虹桥站,车窗外是一片朦胧暮色,从车站里换乘地铁,来到接连地铁站的综合商场负一层,这里有很多吃的。周正昀买了刚出炉的肉脯,还有原味和巧克力味的泡芙。

负责往泡芙里打奶油的男孩子,多给了她一个原味的,对她说,“送你的。”他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她留意到他的耳朵通红。

“谢谢。”周正昀平静地接过来,心里想着,下次她可能不会再来买泡芙了,甚至可能半年内不会再来这个综合商场负一层了。

她不喜欢被人过分关注、突然示好。从小到大,周正昀收到过很多突如其来的表白,一点也不开心,她只感到困扰,焦虑,他们不了解她,把她幻想得太美好,她并不是那样的人。她一直拒绝,让他们失了面子,又把过错推给她,把她幻想得面目可憎。

因为他们多数是那么疯狂且幼稚的人,所以周正昀不禁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总是吸引到这一类人;因为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这一类人,所以真正优秀的人对她避而远之。

时间一长,她慢慢变得害怕与真正优秀的异性接触,潜意识里认为他们是看不上她的。

走进池婧的家,周正昀有些头大,才将将一个月的时间,这里又处处是“生活痕迹”——垃圾桶里塞满垃圾还没有扔掉、沙发上挂着好几件软趴趴的衣服、饭桌上都是外卖多送的餐具和调味料包,有一包寿司醋都漏光了,颜色凝固在桌上……

周正昀习以为常地收拾起屋子来,等到华灯初上,整间屋子也显得整洁敞亮了。但池婧还没有回家,周正昀估摸着她可能在加班,于是自己从外卖上点了一份沙拉当作晚饭。

吃完了晚饭,池婧还没有回来,周正昀隐隐地不安,也忘记冰箱里还有泡芙,单调地窝进沙发里看着手机,一半的注意力集中着听家门外的动静。

时间接近零点,周正昀给池婧发了微信和短信,都没有收到回复,正准备给她打个电话,走道里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在说话,其中好像有池婧的声音。

周正昀立刻上前开门,门外是一个男孩子肩上架着池婧的胳膊,而池婧的身体重心完全是倚着他的。

在周正昀愣着跟这个男孩子相互注视的时候,池婧一弯腰,冲进家里的卫生间,听声儿是吐了。

周正昀把头从卫生间的方向转回来,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个男孩子。他个子不高,也就比池婧高半个头,但他的五官很清晰,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虽然很年轻,却给人感觉是个严谨可靠的人,放在高中校园里,大概算得上校草的水平吧。

周正昀不知道该说什么,冲他点头,“你好……”

“你好……她喝醉了。”他指了一下卫生间。

他的声音居然还蛮好听的。

“看得出来。”周正昀说。

“那你照顾她一下,我先走了。”

“好。”

他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来问她,“你是?”

周正昀也指了一下卫生间,“她的朋友……”

“周正?”

她面不改色地纠正,“周正昀。”

“好,我先走了。”他又说一遍,这一遍后是真的转身走了。周正昀看着他拐进电梯厅,才关上了门。

从以上的对话中,可以听得出两个人都有些紧张,一个是心想着,不枉年少时被老师罚抄了一整本《我的高冷上司》,从开门的瞬间,她就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猫腻。另一个可能是被周正昀打量的眼神给盯得紧张了。

卫生间里响起马桶奋力地冲水声,接着是洗脸池上哗哗地冲水声,最后是池婧的几声咳嗽,听起来不算太糟糕,周正昀的心逐渐落定,也记起冰箱里还有泡芙。

周正昀拿出泡芙,递给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人,“要不要咬一口?”

池婧犹豫了下,还是摆摆手,然后从茶几上的一包肉脯里挑出一小片,整个人躺倒进沙发里,咬了一口肉脯说,“好累……”

“洗个澡睡觉吧,”周正昀又问,“你酒醒了吗?”

池婧动也不动地躺着,“醒了,吐完就醒了。”

“明天上班吗?”

“……不上。”

“那你躺着吧。”周正昀从她身子底下把毯子抽出来,盖在她的身上,自己就坐在地上吃泡芙。

池婧侧身半躺,抚摸着周正昀的头发,半响,才问,“你又要相亲吗?”

“没有,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周正昀看了看她,笑说,“明天再说吧。”

周正昀让池婧在沙发上躺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催促她起来卸妆洗澡。凌晨三点多,她们才躺进舒服的床里,却好像一闭上眼睛,天就亮了,但已是上午十点多了。

池婧也有自己的生物钟,在周正昀醒来前,她已半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玩手机。

周正昀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翻身抱一会儿被子,又转过来,“你说,我是来上海,还是到北京去?”

池婧疑惑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发展个人事业。”

“上海啊!”不待周正昀问原因,池婧继续说着,“上海有我呀,而且北方的菜……都是咸口的,我怕你吃不惯。”

周正昀没想到这一点,深以为然地说,“你说的对,还是来上海吧。”

其实在池婧回答前,周正昀心里也有了一点点答案,她无法承担陌生人的爱意和恨意,又岂能当好一个公众人物?

“你要做什么?”池婧又问了一遍,与上一遍的意思不同。

“工作,杂志编辑。”

池婧惊讶一下,又问着,“那你到北京又做什么?”

“做明星。”

池婧睁大眼睛,在被子底下推了推她,“你还是到北京去吧!”

“不要,以我这个心理素质,出道的第二天就抑郁症,第三天要出人命。”

“你以为上班就不会得抑郁症吗?”

周正昀沉默了。

池婧说,“不然,你先去北京看看情况,然后再回上海看看情况,对比一下,哪个更适合你。”

周正昀坦然地说,“我的脑子很直,只能完成一件事情,再做另一件。”

“还是上海吧,”池婧思考着说,“至少,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辞职,娱乐圈只适合一门心思要红的人,你又不是那种人。”

周正昀应了一声,转身趴在床上,凑近她问着,“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谢启涵的弟弟。”池婧回答。

原来是那个送了池婧一大箱零食的前男友的弟弟,周正昀想着,嘴上说,“玉米片?”

“玉米片。”

池婧瞧着她脸上探究的神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是什么表情?他才十九岁!”

“十九岁怎么了?”周正昀装作不解地说,“又不是未成年人。”

“我觉得跟未成年人没有差别,我只把他当弟弟啦。”

周正昀本来就是开玩笑,此时听到她这样坦荡,也不再继续逗她了。

只是池婧想到了什么,“说到这个,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周正昀又凑过去,目光聚焦在池婧的手机屏幕上,只见她点开一个app的图标,一边介绍说,“这个软件就是按你的喜好,给你一个虚拟对象,然后每天陪你聊天,如果不聊天就会扣好感值,好感值可以累积起来,换成送他的礼物,当然你也可以花钱买,然后聊天的时候,会有这种问题让你选择,比如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喜欢吃辣的还是不辣的,但你们只能聊一段时间,因为最后会给你匹配一个跟你最合得来的真人。”

池婧任凭周正昀划动自己的手机屏幕,接着说,“总的来说,感觉蛮适合你玩的,有点像是恋爱实战模拟?其实也不算模拟,这个虚拟人物还是有点假,你可以当个游戏玩。”

周正昀已经把池婧和她的虚拟男友的聊天记录,划到了最开始。此刻,周正昀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飞速地转动着,还是愣停了。

的的确确是《与你》这个app,但是池婧这个虚拟男友腻腻歪歪的语气,还有他展示的这些,好感值、送礼物、问题选项、待办事提醒、定闹钟……

在周正昀的app里,全部,都没有!

20、第 20 章

现代科技是很奇妙,但如今距离机器人统治人类至少还有一百年,她早该想到的;

哪有一个专门为聊天研发的人工智能,每天忙着他自己的工作,她早该想到的;

他说话的口吻完全不像是程序写下来的,而且那么精准地回复她的每句话,她早该想到的;

他根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早该想到的!

周正昀又忽然想到那一天他无缘故生气的原因,是他知道她把他当作ai,但他一直装作不知道,想要她自己发现实情,避免他直接挑明让她太尴尬,结果她就是推理不出来,他才着急生气的。

可万一,这个设想只是她自作多情。

说不定,他早已把他们的聊天记录在朋友面前展示,奇文共赏。她是茶余饭后的笑话。

这样一想,还可能他早已把这段经历投稿到微博、论坛等等平台上,吐槽他遇到的极品网聊对象,然后整个互联网的网友们一起取笑她,为他出谋划策如何回复她……

周正昀记起自己还把真名告诉他了,更是懊悔不已,她想点开微博找找蛛丝马迹,因为她在模特卡上的名字是“小昀”,她的微博名是“zhouzyun”,所以如果“周正昀”这个名字完整地出现,就很容易猜到是她了。

但她的微博设置着非关注不能评论,不接收非关注的私信,而且微博里只有商家要她发的推广,点开也白点,是找不出什么的。

周正昀放下手机,她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没有勇气点开。不过,不是有一句话叫:有些事情只要不知道、不去想,它就不存在。

可是,怎么做到不去想呢?周正昀甚至想到了她曾经在心里把他划分到自己的朋友金字塔最底端,如今想来,她才是傻瓜金字塔的最顶端。

周正昀躺在沙发上,明明昨夜这里承载过醉酒的池婧,此刻却闻不到半点儿酒精的气味,她异常清醒地凝望片刻天花板,然后捂起脸来,“我不活了……”

池婧刚刚从派送员手里接过外卖,关上门就听见周正昀的喃喃自语,不禁一愣,说,“你还没有上班就抑郁了?”

周正昀坐起来,因为池婧过来分她们不算早的早点了。池婧小心地拿出纸杯,看一眼标签再放下,一边说着,“这是你的西班牙拿铁,这是我的美式……”还有两份杏仁可颂。

周正昀喝一口咖啡,说,“我下午回杭州,收拾一下行李,明晚再过来,后天上午去杂志社面试。”

“为什么昨晚过来的时候,不把行李带上?”

“都跟你说我脑子不灵活了。”

“你脑子要是不灵活,我岂不就是笨蛋了?你是脑子太灵活,所以经常想得太多,还有点强迫症,不过,造福了我的家。”

可颂是现烤的,咬一口就掉一地酥皮,即使池婧用手盛着,还是掉了一地,掉在让周正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家里,池婧瞧着地上的碎屑也不舒服起来,对自己说,“等我吃完再捡……”

回到杭州时,竟然在下雨,周正昀没有带伞出门,可能是她心里头烦乱着,想到家里已有好几把雨伞,就没有到便利店买伞,冒雨回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