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遗忘者:众生卷第2季上一章:第 2 章
  • 遗忘者:众生卷第2季下一章:第 4 章

“掉出来了?”程子砚默念了一句,有些恐惧。

“这个叫作死后分娩。”我解释道,“尸体腐败后,腹腔内大量腐败气体压迫骨盆底时,可使直肠中的粪便排出、肛门脱垂、妇女的子宫或阴道脱垂。当孕妇死后,胎儿因受腹腔内腐败气体压迫而被压出尸体外称为死后分娩。在过去,有些死后分娩发生于已被放入棺内埋葬的孕妇,也称为棺内分娩。”

程子砚打了个寒战,不再说话。

2

对于法医来说,无论多么恶劣的现场和尸体,一旦到了殡仪馆,就不至于那么难以忍受了。毕竟少了现场环境以及那种被封闭现场闷得更加浓烈的尸臭味的刺激,加上全新风空调的调整作用,法医都可以全心全意、不受伤害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所以对于五具尸体的检验工作,分成两组的省、市两级公安机关法医也只花了不到六个小时就完成了。而且从殡仪馆出来,身上黏附的尸臭味甚至被全新风空调吹得减轻了一些。

“现场是完全封闭的现场,室内和室外是完全隔绝的。人是无法通过除了门窗外的途径出入的,而且门窗也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虽然现场有翻动的痕迹,但依旧不能改变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现场的客观事实。”林涛站在龙番市公安局专案会议室的前端,用激光笔指着幕布上的照片,说道。程子砚在一旁配合他翻动着幻灯片。

“那为什么有翻动?”我问道。

“不清楚,估计是自己家人在争吵的时候翻动的。”林涛说,“因为所有翻动的物品上没有黏附血迹,所以说明是先翻动,后杀人的。”

“翻动的动机,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了。”大宝说,“这就是我很不喜欢自产自销案件的原因。”

“血迹形态呢?”我接着问。

林涛说:“血迹,就更能证明事实了。现场有大量血迹,但血足迹只有上吊的死者一个人的,没有其他人的足迹了。这就足以证实这起案件中,没有外人侵入。凶手在主卧杀人后,单趟足迹到卫生间,再次杀人后,单趟足迹到客厅,直接自缢。”

“是的,绝对不可能有人杀人还不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程子砚对侦查员们解释道,“即便是他穿着上吊死者的鞋子作案,再换回自己的鞋子,也一定会留下他自己的足迹。”

“也就是说,这起案件,从痕检角度看,没有任何问题,是自产自销。”林涛总结道,“我们还提取了现场多点血迹,这个需要等郑大姐那边的检验情况。”

“法医方面,也没有问题。”我接着林涛的话茬,说道,“四具尸体,目前从牙齿磨耗度来看,两名六十岁以上,剩下的两名三十岁以上。基本和调查显示的四名死者年龄一致。因为高度腐败导致面容改变,所以无法初步判断身份,只有等到DNA出来,再进行身份认定。两名老年死者,都死于大失血,是被现场遗留的砍柴刀反复砍击头面部、颈部导致的死亡。身上有轻微抵抗伤(4)。女性死者也是同样的致伤物和致伤方式,应该是在洗澡的时候,凶手趁其不备砍击的。主卧室有大量喷溅状血迹,是第一现场。浴室内白色浴帘上有大量喷溅状血迹,也是作案的第一现场。尸体没有移动,现场没有伪装。”

“自缢的那个,是年轻男死者。是主动自缢的,没有伪装。身上也没有约束伤(5)、威逼伤(6)和抵抗伤,死因也是缢死。大家都知道的,除非有特定的现场环境,抑或是死者有明确的约束伤、威逼伤和抵抗伤,再或者是有致晕因素,否则缢死通常都是自杀了。”大宝简短地补充道,“另外,死后分娩的那个胎儿就没必要单独汇报了吧。”

“嗯,反正胎儿我们也单独提取了DNA送检,等鉴定出来,就完事儿了。”我说,“总之,现场虽然有轻微的翻动痕迹,但是不足以成为本案的疑点。无论是从尸体的死因、状态和现场的情况来看,这都是一起典型的自产自销案件。虽然我们无法判断这起凶案的发案动机,但是客观事实是毋庸置疑的。下一步,完善对死者的外围调查,确定死者的身份,就可以结案了。”

分析终究只是分析,即便可以分析到滴水不漏,也是需要客观证据来进行支持的。除了我们按照尸检的常规程序提取的五具尸体上的大量检材之外,林涛也在现场提取了上百份的生物检材(7)。这些检材全部检验完成还是需要过程的。

龙番市公安局刚刚上任的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叫董剑,原是云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后来被提拔了过来。从警开始,他就是一直在刑侦战线上奋战的刑警战士。四十多岁,长相帅气,行事雷厉风行。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听完汇报,立即决定:“各位辛苦了,请检察机关提前介入此案,做好移交前的全部工作,尸体在核实身份后,就可以火化了。”

结束了会议,我们一起准备乘车回厅里。

林涛问程子砚:“你是不是崇拜董局长?”

被突然问了一句,程子砚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回答到:“没……没有呀。”

“还没有呢,我刚才看到你盯着他,目不转睛的。”林涛说。

“我只是在听他的布置安排。”程子砚面颊绯红,认真地说。

“领导有什么好崇拜的,技术人员应该崇拜技术人员。”林涛说。

“她本来就崇拜你呀。你这是在吃醋吗?”陈诗羽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放心,你比他帅。”

“嘿,吃什么醋啊,我就是这么一说。”林涛尴尬地挠挠头,转念一想,又乐滋滋地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的审美观,最近还是挺有进步的。”

倒是程子砚的脸更红了。

远远地看见韩亮等候在七座SUV的旁边,向我们招手。

“靠在那里招手,这动作实在是不雅。”我笑着低声说道。

只听到韩亮远远地喊:“师父打你们电话打不通,让我告诉你们,又来活儿了!”

我一惊,问身边的几个人:“今天你们有没有谁乌鸦嘴了?”

大家都无辜地摇摇头。

SUV开了近两个小时,来到了我省汀棠市的辖区内。现场位于汀棠市花卉博览园之内。这是政府在数年前规划的一个博览园,但因为娱乐设施少、距离市中心较远,所以来这里参观的人越来越少,目前已经是门可罗雀了。

“什么案子?”我看见远处的汀棠市公安局年支队长和好久不见的法医赵永正在花博园门口等候,于是问道。

“不知道,陈总没说,就说是什么背靠背。”韩亮开着车说道。

“背靠背?断背山啊?”大宝好奇地问道。

“显然不是这个意思。”韩亮耸了耸肩膀。

车停稳后,我们跳下了车,和同事们握手。

“看起来,是个自产自销。”赵法医开门见山地说道,“这里平时都没人,好大的地盘,真是想干嘛就干嘛了。”

“又是自产自销。”我惋惜地摇了摇头,说,“真是一段时间都来同一种案子,我们刚刚处理了一个杀三个再自杀的案件。”

“这么巧?”赵法医嘿嘿一笑,示意我们跟着他走,“我们这儿的简单多了,是杀一个就自杀的案件。凶手看起来是没有损伤的,估计是服毒,我们已经体外抽血了,目前正在检验。说不定啊,你们看完了以后就直接下结论了。”

由于社会治安的逐渐稳定,目前省厅的法医承担了更多的职责。以前我们只需要出勘杀死两人以上、有广泛社会影响、久侦不破和疑难案件。而现在,只要是命案,不能立即得出结论的,几乎都需要我们抵达现场。所以命案少了四分之三,但我们的工作量并没有减轻多少。

好久没见赵法医,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博园的深处。在这里,有一座小小的平房,周围拉着蓝白相间的警戒带,站着几名携带单警装备的民警。好在这个萧条的花博园并没有参观者,因此也就没有围观者。

“目前推测的行为人,就是这个花博园的留驻工人,叫作王三强,45岁,单身。平时负责花博园的日常维护工作,就住在这里,政府包吃包住。”年支队说,“平时这里也没人,他就一个人生活,偶尔会出去买菜,其他时间都在这里活动。发现人,是花博园管委会的负责人,今天上午日常查问情况,但电话一直没通,就差一个科员来看看,发现王三强死在居住地了。”

“这么大的地方,就一个人维护?”我问。

“这里人很少,又是政府的免费公益项目,不收门票,花卉基本都可以自然生长了,他平时也就打扫一下园内的卫生。虽然花博园很大,但是他的工作量并不大。”年支队说,“问题是,我们在对这个非正常死亡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发现他的小屋床下,还有一具中度腐败的女尸。身份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因为这里平时也没人来,藏尸在王三强的床下,考虑是和他有关系的女子被他杀死。而且王三强身上没有任何损伤,考虑是他杀人后服毒自杀。”

“特殊的现场环境,特殊的藏尸方式,看来年支队说的比较靠谱。”林涛穿好了勘查装备,和我一起走进了现场。

现场非常小,仅仅是一间房间而已,大约二十多平方米。除了卫生间被塑钢墙壁隔离开,就没有其他的功能区了。

进门后,就是由一个罐装液化气灶台和一台冰箱组成的厨房。厨房内侧,就是一张行军床,和一台电脑。床的内侧,有一个简易衣柜,没有柜门,里面凌乱地堆放着各种各样有些肮脏的衣物。

进房间,就闻见了一股臭味,还不是腐败尸体的气味,而是多双没有清洗的鞋子堆放在一个小空间里而发出的臭味。我不自觉地用手臂揉了揉鼻子。

行军床大概宽一米二,上面覆盖着不整洁的床单,床单的一边耷拉下来,把床底遮盖住,让人看不清楚。王三强躺在床上,淡红色的尸斑很清晰。

床头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和农具,是王三强平时工作的时候使用的器具。趁着林涛在对地面进行勘查的时候,我蹲在“工具角”的一旁,挨个观察着这些工具。

没有什么特殊的工具,无外乎是一些铁锹、扫帚、榔头、斧头什么的。

“不行不行,这个地面作为载体实在是太差了,什么也看不到。”林涛无奈地摇摇头,又拿起死者脱在床边的鞋子的鞋底查看。

“尸体没有任何损伤,我看过了。”赵法医指了指床上的尸体,说,“现场也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或者说异常的痕迹吧,连血迹都没有找到。”

我一边蹲在勘查踏板上,掀起床单往床下看,一边说:“可是,王三强的这个尸斑,倒是不太符合常理啊。”

正常情况下,非失血死亡或者不是死后泡在流动的水里,尸体的尸斑都会比较明显。尤其是中毒,很多种毒物中毒的死者,都会出现尸斑暗紫红色等内窒息的征象。即便是一氧化碳或者氰化物中毒,尸斑虽然是鲜红色或者樱桃红色的,但也会比较浓重。眼前的王三强的尸体尸斑,倒像是失血一般,尸斑浅淡。

当然,尸斑这种东西,个体差异度也是不可小觑的,根据死亡原因、死亡过程、死后环境、人体肤色等等都会有较大的偏差,所以法医并不能仅仅根据尸斑的颜色、程度来推断死者的死亡原因。所以,赵法医也只是耸耸肩膀,表示自己并不能解释这个原因。

床下,是一具瘦弱的长发女子尸体。因为腐败已经发生,所以女子的面孔发黑,眼球突出,并不能看出她的真实年龄和样貌。但是根据这个夏季的温度和腐败程度来判断,她也就是死了三四天的样子。

“秦科长,园区的监控我都查了,居然没有几个是好的。而且夸张的是,连大门口的监控都是坏的。”程子砚调查完监控情况,来到小屋门口,和我说道。

“正常,监控的维护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字。”我说,“这么大个园区,只有一个值班员,可想而知,也不会有人花心思来维护这里的监控的。”

“对了,背靠背,是什么意思?”大宝一边尽可能地歪着身子,探头进去给床底的尸体拍照,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哦,哈哈。”赵法医一笑,说,“那是开玩笑的,不是有一个鬼故事吗?说是床底有死人,就和床面上的活人背靠背了。那么,死人的鬼魂就会摄人魂魄,让活人天天做噩梦,最后死于精力的衰竭。”

“你是说,王三强藏尸的动作,把自己的命给摄没了?”我笑了笑。

“你们继续看吧,这园区,有卫生间吗?”林涛脸色苍白,侧身走出了小屋。

“所以说,这就是个鬼故事而已。”赵法医看着林涛走出小屋,理解地笑了笑,说,“不过,根据调查,这两天王三强出园区在附近市场买酒买菜的时候,有人反映他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样子。”

“那太正常了,杀了人,能不魂不守舍吗?”我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拽住床底尸体的衣角,将她拖了出来。

“床底的腐败液体印记和尸体的外形高度吻合。”赵法医说,“说明尸体发生腐败的时候,就已经在床底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么大一个没人的园区,在哪里藏尸体不好呢?非要藏在自己的床底下?”我在赵法医的帮助下,把女性尸体抬出了床底,平放在勘查踏板之上。还行,刚刚从极端的现场环境出来,居然对眼前这个已经开始向巨人观发展的尸体的气味不太敏感了。

“难道,这个王三强有什么癖好?”赵法医说着,和我不约而同看向了女尸的裤带。

还好,我们的担心多余了,这具女尸衣着完好,并没有遭受侵犯的迹象。

“王三强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是这女的,肯定是颅脑损伤了。”我压了压女尸的额颞部,感受到了骨擦音(8),这说明死者的颅骨有骨折。既然颈部、口鼻都没有损伤,就不像是机械性窒息,而除了头皮有个创口之外,其他身体各部位都没有明显的损伤痕迹,这说明死者死于重度颅脑损伤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我按照法医尸表检验术式,对这具在床底下还没有接受过检验的尸体进行了一遍检查,得出了上述的结论。另外,我还对女尸的衣着进行了仔细的检查。果然和看到的一样,她的衣着并没有任何异常,不像遭受过性侵。

“这个屋里,没有一样女性用品,是不是说明,这个死者并不是在这里居住呢?”陈诗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小屋的门口,打量着屋内,说道。

这个分析倒是非常有理有据,也给了我很多启发。开始我觉得这是感情纠纷,但现在看起来,最有可能的,还是招嫖之类的纠纷。

也就是脑内一闪的可能性,却很快就被我的检验结果否定了。

我在对女尸进行衣着检查的时候,从死者的牛仔裤前口袋里,掏出一个佳能相机镜头盖。

“镜头盖?”赵法医说道,“难道她是个摄影师?”

3

汀棠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只剩下几名法医正在忙忙碌碌。

除了林涛和程子砚去对现场提取的物证进行进一步检验之外,陈诗羽则乘坐韩亮的汽车,配合当地警方寻找女尸的尸源。

按照赵法医的介绍,这个花博园现在门可罗雀,而会经常来这里的,通常是帮助他人拍摄婚纱照、艺术照的摄影师。而在拍摄时,将镜头盖装入口袋这一动作,非常强烈地提示了死者就是一名摄影师。

就是依据这一线索,陈诗羽决定在现场周边的街区进行走访,调查附近的摄影门店和摄影工作室,从而寻找那个失联的摄影师。

“处女膜完整,会阴部无损伤。”大宝按照尸表检验规则,正在对女尸进行尸表检验,“看来,排除了性侵杀人了,会不会是因情杀人啊?”

“一个没有过性行为的女孩,和一个四五十岁的光棍穷大叔谈恋爱,这个倒是挺稀奇。”赵法医一边用手术刀刮去死者的长发,一边说,“死者头皮下有波动感,考虑帽状腱膜下出血。”

我正在检查女尸的衣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一定要说有问题的地方,就是死者的两只运动鞋的鞋跟处,似乎有一些比较新鲜的擦划痕迹。我正对着那些擦划痕迹发呆,听赵法医这么一说,于是转身去看。

虽然腐败,但尸体的状态还不至于让人误诊一些关键的损伤。女尸的头皮下,确实有显著隆起,触之有波动感。

帽状腱膜位于颅顶,与颅顶的骨膜疏松结合,这也是头皮可以和颅骨之间相对滑动的原因所在。帽状腱膜对头颅有很重要的保护作用,但是一旦帽状腱膜下出血,由于其下疏松,无法压迫止血,则会导致大量出血,并向周围扩散,形成波动感。和头皮下出血不同,帽状腱膜下出血从外观来看,没有明显的局域突起,只是相对有大块隆起并有波动感。而且,一般直接击打,是很难造成帽状腱膜下出血的。通常是由于对头发的撕扯而导致。

“看来死者生前,是有过一番搏斗的。”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扯着头发厮打的画面,“只不过这个打斗过程,不太雅观。”

“衣着有什么线索吗?”赵法医刮完最后一刀,眼前的女尸青色的头皮完全暴露了出来。这熟练的刮头发的手法,没当过几年法医,还真做不好。

我指了指物证台,说:“除了镜头盖,就是一百多块钱,其他什么也没有了。原本我还以为能找到个车钥匙什么的,进一步缩小范围。”

“那就看看吧,这个损伤可不简单。”赵法医用手术刀尖指了指女尸的头颅。

确实,这颗头颅上的损伤还真不少。

在现场的时候,虽然有头发的阻隔,我们还是能看得到死者的额颞部有一个条形的挫裂创。创口内可以看到组织间桥,这说明致伤工具是一个条形的钝器。这样的损伤虽然出血量并不大,但毕竟还是会有出血的。尤其是在工具击打的时候,势必会造成喷溅状的血迹。可是,现场的情况我很清楚,并没有发现类似的血迹。

此时,刮去了头发,我们发现死者的顶部还有两处形态基本相同的挫裂创。我看了看创口周围,有明显的镶边样挫伤带,这说明致伤工具是个比较规则的条形钝器。

同样印证上述结论的,还有死者头皮上暗红色的挫伤。在规则工具打击人体的时候,有可能会形成和工具横截面一致的皮下出血,我们法医也称之为挫伤。所以,在对尸体进行检验的时候,那些皮肤上显现出来的规则的痕迹,也会是法医推断致伤工具的重要依据。在绝大多数时候,一旦出现这样的印记,法医是很容易判断出工具种类的。可是,在这具尸体上,虽然这样的皮肤痕迹有十几处,但我依旧不清楚致伤工具究竟是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赵法医用手指在死者头皮上的印记上比画着,说,“看起来,这应该是一个腰长很长、底长很短的三角形。”

我左右转着角度看着损伤,赵法医说的不错,挫伤的痕迹由宽至窄,像是一个三角形或者梯形的长条形工具。

“木质的,还是金属的?”赵法医说。

“这个要看颅骨骨折的情况来判断。”我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发现了什么。

虽然尸体腐败会形成绿色的腐败液体,但是此时我发现死者头皮创口旁边黏附的这些绿色痕迹并不像是由腐败而产生的。毕竟,伤口周围的软组织颜色还没有发生变化。既然不是腐败液体,那么就应该是黏附在创口上的附着物了。而这个附着物,如果排除现场污染,则极有可能是工具上的附着物转移过来的。

我用手指抹了一些绿色的物体,然后在一张白纸上蹭了下来。感觉上,这些绿色的东西是颗粒状的。

我的脑海里,瞬间开始翻滚着那个工具角里各式各样的工具。

我还在思考着,赵法医已经熟练地打开了死者的头皮,暴露出了她的颅骨。虽然她的头皮上损伤很复杂,但是头皮下则不那么复杂了。三处头皮创口的下方,只有一处颅骨骨折,只是这一处颅骨骨折的位置不好,在“翼点”(我们通常说的太阳穴)附近。这一处骨折,直接导致了颅骨下方的脑膜中动脉前支破裂,造成了不小的一块颅内出血。

打击太阳穴容易致命的原理也就是这样了,因为翼点的颅骨比较薄,容易骨折,其下又有重要的脑内动脉经过,一旦骨折就容易波及血管,造成迅速的颅内积血。看起来,虽然死者头部多处损伤,但都不太重,致命的一处,也不像是有意为之。

不过我的关注点也不在这里。我仔细观察了死者翼点的骨折形态,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骨折断端处,也可以看到墨绿色的痕迹。这就更加说明了这绿色的物体,是从致伤工具上转移下来的。二是骨折的断端,有骨质压迹,这是法医判断致伤工具是金属还是木质的一个重要依据。可以将骨质上形成压迹的,一般都是金属打击物。

“你说这绿色,会不会是油漆啊?”大宝见我不断地在白纸上摸索着这些绿色的物体,好奇地问道。

我摇摇头,说:“油漆转移,一般都会和骨质结合紧密,而且是片状的,很少会是这种说不清是液体状还是颗粒状的东西。而且,现场似乎没有符合形状、性状和表面附着物的工具。”

说完,我陷入了思考。

一直到大宝和赵法医完成了接下来的尸体解剖工作,我也没有想明白自己郁结于心中的疑问究竟是什么。

女尸上,除了头部的损伤,右腕部还有几处青紫,类似于抵抗伤。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发现了。但我们还是对死者的个体特征进行了分析,这个女人,大概二十岁出头,身高160厘米,体型瘦弱,小时候行过肠疝气的手术。

为了节约时间,我们留下大宝缝合女尸的切开口,我和赵法医开始对王三强的尸体进行检验。虽然DNA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还没有确定王三强的身份。但是从照片和样貌比对,应该正是此人不错。

在现场的时候,我们就对王三强的尸表进行了一番检查,没有任何损伤。此时在解剖室里,灯光充足的情况下,我又对尸体进行了一遍检验,防止有在现场没有发现的细小损伤或者是针眼之类的痕迹。可是,和现场检验结果一样,他的身上确实毫无损伤,即便是手心、关节这些容易受伤的部位,也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既然没有损伤,又没有窒息征象,那么从尸表上看,窒息、外伤、电击等等死因都一应排除了,现在最有可能的是疾病和中毒。

“毒化结果不知道出来没有。”赵法医一边打开死者的头皮,准备开颅,一边说,“我在现场抽血的时候吧,挺难的,废了半天劲,才抽出半管子血,也不知道够不够。”

听赵法医这么一说,我又去按了按尸体背侧的尸斑。尸斑不仅呈现的是淡红色,而且很容易按褪色。

我一边扶着死者的头颅,配合着赵法医用开颅锯开颅,一边摸索着尸体那有些苍白的口唇,想着什么。突然,解剖室的电话铃声响起。刚刚缝合完尸体的大宝摘掉了外层的手套,接了电话,然后一脸茫然地说:“DNA那边身份确证了。还有,毒化检验除了检出不多的酒精以外,没有其他的毒物。”

“哟,不是服毒自杀啊?那就估计是疾病了。难道,背靠背的鬼故事还是真的?”赵法医对毒化的结果并不意外,反而打趣道。作为法医,当然不会相信鬼故事,但对死者的任何死因也都不会感到惊讶。

此时,赵法医已经完成了开颅工作,尸体的颅内和我们想象中一样,并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因为疾病而内出血的迹象。我有些心急知道死者的死因,所以拿起手术刀,打开了死者的胸腹部皮肤。

随着手术刀的走向,尸体正中央裂开了一道切开口,从可以看见的皮下来看,和尸表一样,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看看吧,真的是疾病哦,看来我得配一些福尔马林来固定尸体脏器了,这后期得做病理检验。要是病理也找不出啥,说不准就真闹鬼了。”赵法医开玩笑道。

“不用了。”我阻止了赵法医去配制福尔马林,因为我通过触压尸体的胸骨,感觉出了异样。

我二话不说,用手术刀切开死者的肋软骨,熟练地取下了他的胸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血液和凝血块污染的视野。

“胸腔内这么多出血?这是什么情况?”赵法医吃了一惊。

虽然我不露声色,但其实也是吃了一惊。当法医这么久,胸腔内受损伤导致大量出血的倒是见过不少。但是尸表没有任何损伤,胸腔内这么多出血的,倒是头一回见。

“我的天,总不能真有什么隔山打牛的内功吧?”我反复看了看死者胸部的皮肤和肋骨胸骨,确定找不到任何损伤的痕迹,“怪不得尸斑浅淡,血液都从血管流进胸腔里了。”

“主动脉夹层动脉瘤破裂。”赵法医下了结论。

我摇摇头,开始着手清理这些血液。其实清理胸腔之内的血液和凝血块倒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因为时间过久,血液浸染到软组织里,将视野污染,难以分辨精细的组织结构,也就很难进行精细解剖了。

连取带擦地处理了半个多小时,总算将尸体的胸腔结构差不多暴露了出来。我一手持着放大镜,一手拿着止血钳,在尸体的主动脉上寻找着。果真,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洞眼。

“果真是主动脉破了,但是他的主动脉是健康的主动脉,如果有夹层动脉瘤,大体上就应该可以反映出来。”我说,“这种圆圆的洞眼,倒像是被针刺的。”

“尸表没损伤啊!难不成真闹鬼了?”赵法医这次严肃了起来。

思考着的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用“掏舌头(9)”的办法,把尸体的气管、食管整体分离。这一分离,立即印证了我的猜测。死者的食道中下段处可以看到一处明显的出血,而且有炎症反应。

我微微一笑,用弯头剪剪开食道,并且在炎症反应对应的位置,用止血钳夹出了一根被血染的鱼刺。

“罪魁祸首找到了。”我说。

“啊,鱼刺。”大宝和赵法医异口同声。

虽然很少见到,但是这种病例却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所以作为法医,也很好理解“鱼刺杀人”的原理。

一旦被鱼刺刺伤食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医院就诊,请医生帮忙取出。古老的“吞馒头”“喝醋”的方式都是没有效果的。而且,如果用大块食物吞咽,很有可能让鱼刺刺入得更深,甚至刺破食道,伤及食道附近的主动脉。然后,就是眼前这名死者的后果了。

“这就可以理解了,死者之前被人看见,说是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其实就是被鱼刺扎了以后的一系列反应。而并不是我们之前推测的,杀了人以后的反应。”我说。

“嗯,估计是的。”大宝随口答道,“不过,这有什么意义吗?”

我看了看大宝,说:“那么,还有什么证据,或者表象,可以证明女死者是王三强杀死的吗?”

大宝的观点是,既然两具尸体背靠背地在一起,就不能否认他们死亡之间的联系。我们没有证据或线索证明女死者死于王三强之手,但也没有证据或线索否认他们之间的联系。虽然我用“疑罪从无”的观点驳倒了大宝,但是说不出我郁结在心的疑问,还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尸体解剖完之后,天色已晚。虽然韩亮和陈诗羽在外调查还没有归来,但我还是要求大家伙都回去休息,以保证第二天的工作可以顺利进行。

同时,这一夜的休息,也是给了我时间,去系统地归纳这起所谓的“自产自销”的案件里面的疑点所在。

第二天一早,我们正准备从宾馆出发去现场进行复勘,遇见了熬了一整夜、刚刚从市公安局赶回来的陈诗羽和韩亮。两人面露倦色,但更多的还是忧心忡忡。

“你们去现场吗?我也去。”陈诗羽用手捋了捋头发,说道。

“你不是一夜没睡吗?回去睡觉。”林涛对小羽毛说,“你黑眼圈都出来了,多喝点热水。”

“喝热水能消黑眼圈?”陈诗羽说。

“不要持续工作,保证身体才能更好工作。”我说。

“我还行,在车里睡了,她是一分钟没睡。”韩亮说。

“虽然算是你找到了尸源,但我也不需要你关心,谢谢。”陈诗羽白了韩亮一眼。

看来一晚上的相处,并没有让陈诗羽解决心中的芥蒂。

韩亮倒是不以为忤,耸了耸肩膀,不再说话。

“哦?尸源找到了?哪里找到的?”林涛好奇地问道。

“你让他说吧。”陈诗羽指了指韩亮,自己真的从包里拿出一个水杯,喝了起来。

“要不要我给你去加点?”林涛站在陈诗羽身边,关心地说道。

“哦,也没什么复杂的,开始不是说是摄影门店或者摄影工作室嘛,在工商局的配合下,我们对周围所有的摄影门店和工作室都进行了调查,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韩亮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在车里等待的时候,就发现周围有一些门店的招牌是‘打印、复印、彩扩’什么的。我觉得吧,这些小店做的是文印的买卖,在工商局登记也是文印项目,但是很有可能也接摄影的活儿。呃,这算是生活经验吧,我们家附近就有很多这种。所以,如果只是按照工商局提供的名单来调查,肯定是不行的。后来,小羽毛就自己在附近一家一家文印店找,还真找出一个门店,周围人说三四天没有开门了。”

“那,尸源确定了?”我问。

陈诗羽点点头,说:“后来联系这个店主,联系不上,查了户籍资料,发现这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农村女孩,独自一个人来城里打工的。因为年龄又和你们推断的一致,所以就高度怀疑她了。市局派人去门店里勘查,发现门店里是正常状态,连手机都还放在柜台上,只是人失踪了。这个门店和花博园很近,之间也没有得力的监控可以寻找。市局同事就只有在门店里提取了生物检材,经过DNA认定,死者就是这个店主,唐果。”

4

我们从唐果所经营的文印店,也是一个小小的商住两用门店里走了出来。我说道:“作案现场也肯定不是这里。”

“都是正常的单身生活状态,没有什么疑点啊。”大宝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