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好冷……李欣最害怕的,除去蚂蟥,就是寒冷。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终将增益其所不能……”李欣轻声念着这一段自我安慰,走向了玖凛。

李欣的身影刚映入玖凛的眼睛,玖凛的神色突然变化。她一跃而起,身边所有的冰都聚集起来,化为了利刃。

“命令……杀了你,是命令……”她看着李欣,麻木地重复。

李欣皱起了眉头,“臭丫头,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讲话!”

玖凛的眉宇微动,仿佛畏惧似地退了一步。

“竟敢袭击我,你胆子很大啊!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挽挽袖子,怒道。

玖凛的身体微微颤抖,“不……不要过来!”

她话音刚落,冰刃就动了起来,袭向了李欣。

李欣早有防备,勉强避开,但裙裾还是被冰刃划破。触碰到冰的地方都染了霜,冷寒无比。

“越说你还越来劲啊!”李欣闪远一点,喊道,“怎么,想杀了我,好独占王?想得美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王会喜欢你才奇怪!”

玖凛不住地颤抖着,意识纷乱一片。

冰刃没有目的地胡乱攻击,李欣也没有章法地胡乱闪避。毕竟是柔弱派的,不一会儿,她的身上又有了新伤。也许是由于寒气的缘故,伤口不怎么疼。但她的手脚都开始僵硬了……很痛苦,这样的寒冷。如果可以,她想逃出去,呆在温暖的地方……但是,要和玖凛一起。

“玖凛!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吧!我不会同情你,也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提醒你,我说过,凭现在的你,是没有办法站在王的身边的。”李欣有些累了,她轻喘着气,说道,“你要是在这里输了,就注定一辈子做个小杂种!”

“不准说……不准……”玖凛痛苦地低语。

冰刃变得更为密集了。

李欣看着那片白色的寒气,知道这一次,她无法躲避。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白痴的?明明可以乖乖地混吃等死,反正这个世界怎样,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到底,为了什么而坚持?

“我站在这里,玖凛……”李欣笑了,口气依然居高临下,“告诉我,你想站在哪里……”

瞬间,那些冰刃直袭而下。

……

……

寒冷,如同囚笼一般,困住身体,也缚住了灵魂。

『小杂种!』

如浪般的声音,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她捂住了双耳,却还是逃不开。

『只会使用水系的契约吗?毕竟不是纯血啊。‘冰女’~』

水……只会结冰,不行吗?

『我们之间的力量有多悬殊,你心里也很清楚。你越是挣扎就越痛苦,让我控制你的身体,会轻松一点……』

那张苍老的脸,看起来很可怕……不过,没关系,她不挣扎。可是,没有轻松啊。她还是听得到那些声音,她还是小杂种……

身边,什么都没有,灰茫茫的一片。

耳边,突然没有了那些残酷的声音,有谁嘈杂地喊着什么,扰乱她的情绪。

她抬头,仔细地听。

温暖的声音,带着诚挚的善意。

『光明之神,将眷顾大陆的每一个生灵……』

她还记得,冰镜、火焰,还有,明亮的笑容。

“王……”她开口,身边的灰色开始渐渐散开。

如同雷鸣一般,一个声音响彻四野。

『我站在这里,玖凛……告诉我,你想站在哪里……』

她站了起来,身边的灰色消失,氤氲的白色寒气升腾。

“我要站在王的身边!”

……

……

冰刃落下,碎裂的冰屑如同尘暴,遮蔽了视线。

影王不自禁地冲上几步,喊道:“护法!”

门外的众人破门而入,护住了影王。

汛昕急切地开口,“王,没事吧?”

影王摇头,“护法她……”他伸手,指着囚室内交错的冰刃。

鲜血,斑驳地染在白色的冰上,妖冶而恐怖。

大陆的护法,不会这样简单就死的。那一刻,汛昕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他要破坏这冰刃阵刹那,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暗盾!”

所有的冰都在瞬间瓦解,化为了美丽晶亮的粉末,纷然而下。

能够解除所有契约的暗系契约:暗盾。汛昕的心里突然有了异样的情绪,让他一贯的镇定消失无踪。

李欣的身上有很多处伤痕,染着殷红的血迹。她的头发被冰刃削断,金色的发丝散落一地。但是,她很好。那种“好”的感觉,让她不自禁地微笑。

“王后……”玖凛的声音零落,她扑进李欣的怀里,放声哭泣。

“不要乱碰,很痛啊!”李欣不耐烦地推开她,但是,玖凛还是不死心地贴上来。几番下来,李欣没办法了。

她再强,也不过是个十岁的LOLI 。李欣无奈地笑笑,伸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乖……”

李欣抬头,看着汛昕,笑得挑衅。

汛昕皱起了眉头。本以为玖凛这样血统,根本无法和他施下的操纵术抗衡。但是,她却领会了九种契约中最高等的暗系契约,将一切力量解除。这是巧合,还是,因为护法?

“汛昕族长,我们好像有些误会呢~”李欣笑着,冲他道。

汛昕也笑了,“是啊,护法殿下。”

“如果我现在要回去换件衣服,洗个澡什么的。你应该不会阻止吧?”李欣拉起玖凛,说话的口气与其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威胁。

“当然。”汛昕点头。

李欣大摇大摆地拉着玖凛,走了出去。经过影王的时候,她稍稍停了一下。

“小弟弟,这就是我决定的结局。”她笑着,轻声说完。

影王怔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汛昕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笑了。

这种程度的坚定,这样深切的信赖。这就是明王和护法之间的牵绊吗?这样的牵绊甚至能改变周遭的人……如果这就是“护法”的力量,那么,他一定要斩开那种牵绊,将一切归零……

……

以立场之名

把玖凛带出来后,李欣更加明白了什么叫作敌众我寡。

虽然她给了汛昕一个下马威,但是,劣势并没有多大改变。她还是柔弱的护法,而玖凛虽领会了暗系契约,却也不是汛昕的对手。

李欣有点佩服汛昕说假话的功夫了。就像是地牢内的事情,明明是该引起贵族质疑的,他竟然以“护法宽宏大量,原谅了刺客,并收归己用”这种听起来就很假的说辞蒙混了过去。再加上他那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理论,众人被哄得一楞一楞的,竟然还是相信护法支持的是影王……汛昕的口才简直媲美那些参加竞选的美国总统候选人啊!李欣就这样彻底无语了……

要不是汛昕旁敲侧击,拿玖凛要挟她,她绝对要冲上去,骂醒那些贵族!唉,命运哪……

李欣看着熟睡的玖凛,摸摸她的额头。嗯……救她,是对还是错,她已经不想思考了。因为犹豫而错失,是最愚蠢的行为。通俗点说:与其因没做而后悔,不如做了再后悔。

她笑笑,托着脑袋看着玖凛的睡容。她救得了玖凛,那赛法和奈尔呢?他们现在情况如何?赛法受了伤,凭奈尔一个人,行不行啊?

想着想着,她不禁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原本的长发被冰刃削断,现在变成短发了。经她一抓,便蓬了起来,乱乱的。

她捻着自己的发梢,叹气。看来,在担心别人之前,她要先好好地担心一下自己才是。

这时,侍女恭敬地敲门声响起。

“护法殿下。”侍女推门进来,躬身行礼。

“……”李欣看她一眼,懒得开口。

“汛昕殿下要我传话,请您三天后随斗神殿下出征。”侍女说道。

出征!李欣保持着一贯的镇静,看着侍女。“知道了。”

看来,汛昕是要她出面鼓舞军心了。即使她不说一句话,凭汛昕那天花乱坠的说辞,也能让军队相信她是站在影王这一边的。去,就是背叛明王。不去,汛昕势必拿玖凛要挟。一个人的生命和战争的局势,到底哪个重要些?……李欣无奈地笑,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一个无能的文盲,竟能左右起战争的成败了?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您要是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侍女又道。

李欣点点头。

侍女行礼后,退了下去。

三天后?是不是来的太快了?

李欣转身,看到了一直放在桌上的东西。识字手册、水笔和镜子……

她走过去,拿起镜子,端详。

“是你的话,就会相信我的。对不对?”她笑着自语,虽得不到任何回答。但却觉得安心。

床上的玖凛早已经醒了,她静静地看着李欣的背影,再也无法入睡……

……

……

玖凛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中午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那样的安静里,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玖凛下了床,心中有了难言的不安。她几乎是用奔跑的方式到了门前,打开门,冲出去的瞬间却撞上了人。

她摔倒在地,紧张地抬头。看到的,是一个比自己略大几岁的男孩子。他深青色的瞳孔中,清晰地映着她惊恐的神情。

玖凛不知道他是谁,迅速地退开。

男孩皱起眉头,拉起她进了房间,飞快地关上了门。

“你是谁?!”玖凛挣开他的手,戒备地问。

男孩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发现除了他们之外,并无他人后,他轻叹了口气,“护法出去了?”

玖凛有些不满他的态度,“我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男孩的表情里有一丝惊讶。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玖凛握紧了手。她的身上,被汛昕重新施下了契约封禁。虽然领悟到了暗系契约,但却还无法熟练发挥,她大部分的力量被限制了。否则,她绝对要让面前这个语气高傲的小鬼尝尝寒冷的滋味。

男孩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声音。然后,才慢慢地回答玖凛的问题,“我是影王。”

玖凛愣了一下。影王?……没错,按照上任明王的年龄来计算,影王应该是这样的小鬼没错。影王,那个挑起战争,绑架护法,让一切都变得混乱的人……

影王转身看着她。“用不着这么惊讶吧……我们应该见过,在地牢。”

玖凛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了印象,在一片寒冰中,模糊的意识里,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男孩子。回想起来,那种悲悯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护法什么时候回来?”影王开口问道。

玖凛紧锁着眉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刻说:“她马上就会回来了,您要是不介意就等一会儿吧。”

影王低头,认真地思考。“好。”他点了头。

玖凛的眼底有了笑意。她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听到的一切:王后要跟斗神一起上前线。王后,是大陆的护法。她所在的一方,就等于得到了明神的认可。王后,应该是在明王身边的。……王后,是如何强悍的女人,她已经很清楚了。力量不稳定,也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但是,自己却一次次地为她所救。如果,自己没有被抓,王后一定会想出其它办法来解决眼前的事。

绊脚石。这个词莫名地闯入了玖凛的脑海。她一直都认为,即使只会水系的契约,她也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异术族人。但是,她错了。她不过只是一个小孩子,除了撒娇,什么都做不到。

玖凛静静看着面前的影王。脑海中,那句话的余音仍未消失。

『告诉我,你想站在哪里……』

这个大陆之上,会温柔地包容她这样的杂种,用平等的心来对待一切的人。大概,只有那个像阳光一般的明王了吧……她要站在他的身边,站在被光辉包围的地方。

只要没有影王,就不会有战争了吧?一切都会结束,她和王后,会回到原来的地方,而那里,有王……

影王并没有察觉到那种隐藏的杀气。他的思绪还没有平静下来,地牢里发生的一切,现在还历历在目。同样是道具,同样的身不由己,为什么她就能有那样的勇气和自信来选择结局。他想要找到答案……

他察觉到了尴尬的沉默,看了看神情恍惚的玖凛,笑一下:“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说完,他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一旁的桌上,放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小孩子用的识字手册,样子奇怪的笔,还有,一块小小的镜子。他看看这些东西,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了那块镜子。镜面的材质很特殊,不像是一般人家用的。不过,又说不出哪里特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有些落寞。突然,一道寒光在镜中闪过。

他猛地回头,玖凛拿着冰凝成的匕首,袭向了他。

他迅速闪开,匕首划过他的手臂,割开了他的袖子。

“你做什么?!”他压低声音,惊讶道。

玖凛喘着气,直视着他。努力抗衡汛昕的契约封禁,凝出这把冰匕首,已经让她辛苦不堪了。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杀了影王,结束一切。

她用尽力气攻了过去,然而,她毕竟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攻击再一次被避开。

“你要杀我?”影王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契约封禁带来的痛楚,让玖凛不自觉地落泪,“影王死了……就不用再打仗了。我要回去……”她双手紧握着匕首,闭上眼睛,冲了过去,“我要回去!”

那一刻,影王怔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他不是影王。无论有多少人说他是,他的心里却很清楚。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猎户,而他,也只是普通的小孩子。他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异术部和斗神部要拥立他为王。他曾经一直都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强的人,然而,面对异术部的契约之力,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不要做王,如果能选,他还是愿意呆在那个简单的地方,每天和伙伴玩耍,每年木月的时候,跟父母一起去狩猎……

可是,他无法选择,当知道父母的生命都握在自己的手上时,他还能选择什么。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他做出了人生第一个选择,然后,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家……

他成为了“影王”,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却是: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乖乖听话,照着那些大人的话去做。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道具,从那时开始,他就哪里都回不去了……他哪里都回不去了。被利用,然后被抛弃,这就是等待着道具的结局……所以,死,并不可怕……

『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改变结局的。』

他的心里突然一震,冰刃的匕首迫在眉睫,他伸手,一把握住了锋刃。他不想死,他要回家……这样的念头瞬间强烈起来。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痛楚和寒冷,让他落下了泪水。

他看着玖凛,大声喊了出来:“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

……

李欣在领主府邸中庭的游廊上慢慢走着。自从决定让她和斗神去前线之后,对她的软禁倒是松了一些,她可以在府邸中自由走动了。

廊外,是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的雨,下的人心情烦躁。

“再这样下去,我会发霉……”李欣叹口气,自言自语。

侍女们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表情里都是戒备。

好吧好吧,她是坏人,所以大家都提防她。完全明白,不用多说。

她揉揉肩膀,决定回房看看玖凛的状况。

她刚要迈步,面前走过来的人,却让她失了神。

没有战甲和兵器,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长得好看的男人。他的身姿永远挺拔,就像是为了要证明什么一般挺着胸膛,不允许自己显露一丝一毫的弱态。

他的眼睛被纱布蒙住,这样的状态下,步伐却依然坚定,毫不犹疑。

他的身边,是两只成年狼犬般大小的牙兽。知道主人的不便,它们围在他身边,轻轻蹭着他的手,为他引路。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牙兽看到了她,统一做了躲避动作。

他的眼睛尚未痊愈,看不见面前的人,牙兽奇怪的举动让他皱了眉,“萨多,佳多,怎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去,“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