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离她那么近。这种距离，为什么却让她觉得遥远呢。面前的景象，莫名其妙地与梦境中的景象重叠。
凄迷的雾中，他离得越来越远的背影，隔着她无法触及的距离。
——你最害怕的事情，一定会实现——
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她真正害怕的事情，是不是正握在她的手中呢？
……
以兽神之名
第二天的清晨，切利安要塞内的大军集结在城门前，准备出战。
虽是结盟，但谈判时双方达成了协议，各自拥有兵权。因此，明王军和影王军分成两路，前往不同的战线。明王领军与然烨将军的军队回合，在北方扎营。而斗神领军往南线，镇守纳利河的河口。帝侍部与明王同行。奇工部分为两组，从旁协助。而战鬼部、律司部和异术部则留守切利安，保证最后防线的安全。
作为九契的侍剑巫女，李欣有些无奈地站在斗神的身边，看着王明。
王明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拉紧披风。
“一切小心。”他开口，笑道。
李欣有些怔。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给他勇气的。而如今，却换成他来叮嘱自己了吗？
“你自己呢？”李欣有些不甘心地盯着他，道。
“不准乱来，也不准心软。要是受伤的话，就别回来见你了……”他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这一次，我会好好记住的。”
李欣低声咕哝，“你要是真的记住就好了……”
王明还是笑着，他抬头，看着斗神。微微颔首之后，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阵营。
转身的动作竟然很潇洒……李欣有点囧。有耍帅的嫌疑啊，到底是做给谁看呐……
斗神的眉皱了一下，嘴角却带着一丝轻巧的笑意。
“走吧，李欣。”他开口，提醒道。
李欣点头，裹紧披风，上了战车。
……
……
战车上并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作为作战工具，那种奢侈才是最不可取的。李欣的牙齿在打架，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冰原，心里愈发绝望了。身边的空气越来越冰冷。大军出战，还拉长了战线，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回要塞的了……要这样受冻到什么时候……
她正呵着热气暖手，突然，战车中出现了一团火焰，让周遭的空气炽热了起来。
“九契？”她轻声开口。
『好些了吗？』九契关切地问道。
李欣伸手烤火，有气无力地回答：“嗯……”
渐生的温暖，让她开始胡思乱想。今天出战的时候，伽兰的样子很憔悴。结合昨天伽兰的奇怪行为，她忍不住要介意。虽然她相信，这件事一定与王明无关，但隐隐地觉得好像有什么奇特的缘故，牵扯着很多人。这种奇怪的直觉真是不可取……李欣鄙视了自己一下。伽兰现在在王明的身侧，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更好地安慰她的吧。至少，比自己强……
她笑一下，不让自己再想下去。火焰，静静地燃烧，映在她的眼睛里。
天空中，羽虫被火焰的温暖吸引，纷然飞落，聚集在李欣的周围。
一开始，只是一只两只的，还蛮有意境。但渐渐的，数量越来越多。李欣伸手挥开这些“小羽毛”，但是，羽虫马上又聚集过来，甚至有一些落在了她的肩上，不肯离开。
“啧……”李欣有些不耐烦。这些白白的飞虫虽然不是很讨厌，但粘起人来，还是让人很受不了啊！这样的数量，连视线都要模糊了。
这时，金色的光辉一闪而过。所有的羽虫如同灰尘一般被一道劲风扫开，纷然散去。
斗神站在李欣的面前，开口道：“九契，熄火。”
火焰瞬时熄灭。
李欣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继续生火很不和谐。行军的时候，引来羽虫会造成困挠，错在她……
“这个数量有些不同寻常……”斗神看着漫天的羽虫，说道。
李欣也抬头。虽然还没有出雨季，但冰障海并没有下雨，只是，天空是厚重铅色，而那无数的白色羽虫，如同纷纷扬扬的白雪一半，覆盖四野。
羽虫是在温暖的环境下才会孵化的，这里是寒冷的冰障海边缘，的确没有道理有这么多的数量。
“应该是无害的吧？”李欣开口。
斗神皱着眉头，“希望……”
突然，一个清亮的鸣叫声传来，天空中的羽虫应声聚集，变成了几个白色的羽球。
斗神迅速跃上骑兽，下令全军戒备。
“九契！”李欣唤出九契，递给斗神。
斗神摇了摇头，“留着自己护身。”
说完，骑兽扬蹄离开。
李欣微有些惊愣，不需要九契，那她作为侍剑巫女随行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下一刻，她再也没有时间思考这种问题。
铅色的背景下，一只雪白的飞鸟出现。
李欣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鸟，翼展将近四米。青色的华丽羽冠和尾翎，使它的身长接近六米。那种白色和青色的搭配，带着莫名的清冷感觉。这种大小和架势，和孔雀、凤凰什么的，有的一拼。
清亮的鸣叫再一次响起，瞬间，那些羽虫球爆炸了开来。羽虫直袭而下，宛如犀利的箭矢……
……
……
王明对自己很没想法。
直到现在，他还是很不爽。光是想到李欣站在斗神身边，就很不爽。就算知道自己没有不爽的资格，但还是忍不住不爽……
这种幼稚的心情，简直是可笑的了。
很想再快一点……找到回去的方法，离开这个世界，用真实的笑容再认识她一次……那种焦躁，连冰障海的冷风都无法熄灭。
不是第一次了，斗神是怎样的男人，他看的很清楚：足矣倾倒大多数女生的长相，傲视众生的尊贵血统，强悍到令人恐惧的战斗力，绝对不坏的人品……还有，那种可以感觉得很清楚的，温柔……
自己的焦躁究竟有多少是来自担心，有多少是来自自卑呢……
他可以相信的东西，只有李欣的理智和迟钝了。
他开始鄙视自己了，自己为什么会保持这么卑劣的想法……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普通同班同学的身份，在她的印象里，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宅男。他没有开口阻止的资格，能做的，只是等待……至少等待，他有信心做得到……
他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他是王，现在在带兵打仗，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啊……
他笑一下，暂时抛开无聊的念头。
“王，您还好吧。”彦华开口问道。
“嗯？”王明有些不解。
“您从刚才开始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您没事吧？”彦华无奈地说道。
王明干笑两声，“没……”
彦华有些怀疑，但也没有再问。
王明却在那一刻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伽兰离得很远。照以往来看，她总是在自己身边，而且还会和彦华抬杠。但此刻，她却仿佛在避开什么一般，连视线也不愿意落在这个方向。
“彦华，”他问道，“觉不觉得伽兰的样子有些奇怪？”
彦华的神情依然平静无波。“可能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吧……”
“是吗？”王明正想放弃这个话题，却在彦华的眼神里察觉到了更为奇特的情绪。那种平静里，竟带着落寞和悲哀，还有深重的无奈。
王明不禁有些疑惑了。
“彦华……”
他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先锋的士兵突然停了下来，回报道：“王，左翼出现敌军！”
王明转头，不远处有很多黑点，在雪白的冰原上，清晰无比。
“伽兰。”他开口，唤道。
伽兰却没有反应，依然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王明叹了口气，让骑兽靠近。
“伽兰……”他放柔口气，道。
伽兰猛地反应过来。“抱歉，王，我……”她正想解释什么，但却自己打住了，“亚修拉姆！”她唤出神剑，递给了王明。
王明接过，关切道，“没事吧？”
伽兰笑一下，摇头，“没事。”
他不信，却没有时间再追问下去。军队摆出了应战的阵型，准备着。
“别逞强。要是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商量。”他诚恳地说道。
伽兰笑着，“嗯。”
那是有些虚假的笑容，但他却不能再深究了。神剑在他手中化成了长枪，座下的踏火神驹嘶鸣了一声，扬蹄奔跑，金红的焰屑四散，在雪白的冰原上，有着说不出的艳丽。
军队一动，那些黑点也开始行动了。双方慢慢接近，王明这才发现，所谓的敌人，只有百人而已。那些人并没有战甲，武器也很简陋。但是，那种誓死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弱，基于曾经的那场战斗，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王明看着那些人，开口道：“我是明神大陆的王。我无意恃强凌弱，弃械投降，我不会伤害你们。”
那些人却丝毫没有合作的意思，用近乎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不会上当的！谁会相信明神大陆的花言巧语！”一个中年的男子大声喊道。
王明跃下骑兽，走过去，面前的那百人，与其说是敌兵，还不如说是平民。
“我没有欺骗你们的必要。”他横枪，朗声开口，“谁强谁弱，你们自己也看的很清楚吧。”
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只是，没有人放下武器。每一道目光依然锐利如刀锋。
明神大陆和兽神大陆究竟有怎样的仇恨，王明并不清楚。他所知道的一切，来自于那些平淡的文字。明神八部损失三部，想必兽神大陆也不会毫发无伤吧……这是最近的仇恨。那么初始呢？最初是因何而互相敌视，因何而战斗？……他不禁感到无奈。游戏里不也有类似的剧情吗？身为宿敌的两个阵营，却没有一方说得清楚憎恨的源头。不知道原因的人，却固执地遵循先人的理念，持续着战斗。
他握紧手里的长枪。他永远都是那么天真吗？现在还要为敌人找理由？他不是已经答应过她了么，不会心软，也不会受伤了……
“我再说一次，不想死的，就放下武器，立刻离开！”他用严厉地声音最后一次警告。
那些人的表情变得悲愤了。
“我们不会逃跑的！我们要离开这片冰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那中年男子吼道。
身后的众人士气高涨，带着孤注一掷的豪气。
离开冰原？离开冰原，能去的地方只有明神大陆。王明皱眉，所以，这是侵略？……就凭这些人？
“王！这些人冥顽不灵，无需再仁慈了！”将领中，有人怒道。
王明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开口，“我再给你们一个选择。打败我的话，我就放你们通过……”
听到这段话，不仅兽神大陆的人，连己方的士兵都惊讶不已。
“王！”彦华上前，想说些什么，王明却伸手，阻止他说下去。
“当真？”那中年男子怀疑地质问道。
“我以明王的名义起誓，绝无虚假。” 王明认真地说道，“……但是，如果你们做不到，就要听从我的命令。怎么样？”
那些人开始犹豫。但是，面对着数万的大军，这样的犹豫毫无意义。
“好！”那男子应道。
王明笑了一下。
身后的将领纷纷上前，让他收回成命。
王明却不为所动，举步走向那些人。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亚修拉姆带着嘲笑开口。
王明站定，看着那些人将自己包围起来。
“偶尔也该出出风头……”王明笑道，“只有百来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亚修拉姆高傲而不屑地回答，『要是输了，会被嘲笑。』
“没错。”王明笑着举起长枪，“……那就不要输。”
『不用你提醒我……』
瞬间，银光流转，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眸……
……
……
羽虫直袭而下，宛如犀利的箭矢……
李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巨大的声响骤起，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的她有些惊讶地睁眼，看着面前的景象。
战车亦是魔导兵器，那一个瞬间，攻击被启动。所有羽虫在半空中被巨大的电网阻拦，丧失了所有的攻击力。
果然厉害啊。虽然感觉是中世纪的，但战斗方式却很现代化……李欣不禁赞叹。
天空中，那只飞鸟振翅，掀起了冰冷的风。羽毛散落，竟又变成了飞舞的羽虫，聚集成了球。
魔导兵器丝毫没有停顿，直接瞄准了那些羽球。雷电过后，羽球化为了灰烬，消失在了铅色的天空里。
战局开始变得纷乱，此时，天空中又多了一些白色。李欣看得很清楚，那是更多的白色飞鸟。而同时，不远处有十几个人飞速而来。统一的白衣，青色的头发和眼睛，和那白色的飞鸟竟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明神的走狗，死之前报上名来！”那些人中有人开口，声音冰冷。
“名字？”斗神看着他们，座下黑色的踏火神驹微怒着跺脚，扬起了纷扬的火星。斗神笑一下，说道，“被吾光芒笼罩之人，即为斗神！”
那些人感觉到了异样，纷纷大声道：“兽神同化！”
眼前的景象，让李欣惊讶不已。白色的飞鸟化成了光，没入了那些人的体内。刹那间，那些人的背上生出了双翼，体型和面貌都有了变化。同化完毕，那些人腾空飞起，占据天空。
半兽人！！！李欣的震惊无以言表。
黑色的踏火神驹甚至无需主人的驾驭，便了然地纵身跃起，腾身于空中。骑兵也纷纷起飞，加入战局。
那是相当瑰丽的战斗，能力全开的斗神，攻势迅猛无比。如同金色的光辉一般，在天空中穿越。而那些“半兽人”很明显无法抗衡这样的力量。只是，他们的速度很快，连踏火神驹都无法追及。要想伤到他们并不容易，但己方有很多士兵已经因那种速度而受伤了。
羽毛依然纷纷扬扬地落下，冰冷的风盘桓在四周，让李欣的头脑无比清醒。
这就是兽神大陆的力量，与奇特的兽类同化，提升自己的战斗力。而这种飞鸟带来的改变，就是速度的提升吧……
天空，是他们的主场。斗神的速度现在是普通情况下的百倍，要是地面战斗，不至于是这样的下风……
现在是缠斗状态，也无法适用魔导兵器来攻击。……只要，让他们落地，就能改变现状了吧。
要怎么做呢？
她正在思考方法，却发现了另外的事情。在天空中战斗的，只有斗神部的人，而剩下的普通士兵，都留在地面上，安静地看着天空。即使拥有骑兽，也没有一个人腾空。军队，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摆着阵型。
这是什么状况？李欣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算是无情无义了，但也不能看这别人战斗，自己这么轻松吧。就算对方不过是十几个人，也没道理这样对待啊，难道他们都看不见，有人已经受伤了吗？
那一刻，她想起了汛昕说过的话：你说的没错，我们天生就是贵族，可是，你知道我们付出的代价吗？为了保护这片大陆，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族人吗？！……
明神的八部，拥有天赐的力量。也许，他说的没错。每个人都在利用八部，哪一场战斗不是由八部身先士卒的呢？但是平时，又有多少中、下贵族不满于八部的权位。而历代的明王，是否也是一样。“战斗时，八部是最好的工具，而平素里，却想尽办法削弱八部的权力。……我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陪那些人类玩家家酒，就要遭受这样的待遇吗？”……
那个高高在上的明神，迫使八部臣服于普通人类之下，而后，又将守护大陆的使命交给了他们。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汛昕，她根本没听过八部的抱怨。就算是曾经发动政变的彦华，理由也是因为她选择的人是个“猥琐男”……事实上，就算是汛昕，也只是忧心族落的存亡。即使是他，也没有想过不顾大陆的安危吧……
她突然开始疑惑了，想要摆脱那种命运的话，不是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吗？凭八部的力量，想要搞个独立的地区，是很简单的吧……舍弃大陆的一切，忘记自己的使命，只为了自己好好活着，这对于八部来说，其实很容易做到啊……
她笑了一下。不强大，也就不会被人依赖。没有相应的力量，就不会沦为工具。这个世界上，真正能获得利益的，是弱者啊……因为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她才会对那根冰棍发誓，才会想要重新来过。……只是，这个梦想，恐怕永远无法达成了……
她默默地举起了剑，向着天空。
“九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