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挥挥手，道别。
李欣转身，快步离开。
回原来的世界，这始终是她的梦想。汛昕说过的“重九”之术，是不是忽悠她。在这个大陆上，同样身为异术族人的昀函一定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个长久以来的问题，她一定要向他确证。只要找到回去的方法，她纠结的心情也可以结束了……一定就是这样的……
……
……
看到李欣进来的时候，昀函的表情惊讶无比。
昀函叹口气，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幕。他笑着开口：“王后，您这样前来，为臣着实惶恐……”
李欣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示意侍女退下，关上房门。
“这里不是王宫，繁文缛节可以省略。”李欣很有架势地说道。
昀函笑笑，“遵命。那，王后亲自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李欣思忖了一会儿，斟酌着用词。“昀函长老，我想问一件事。”
“您说。”
“重九。”
昀函的表情一变。“重九？王后是从哪里听到这个说法的？”
“这么听起来，昀函长老是知道些什么了？”李欣不回答什么，继续自己的问题。
“……”昀函点点头，“重九，是指异术部的九大契约和奇工部的九之铸炼阵……”
李欣看着他，“这个我知道……我只想问：重九之力会合，就能打开神圣之路，将万物导向初始之处。这个说法是真是假？”
昀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族长跟你说的吧，重九的事？”
李欣找张椅子坐下，“是啊。不过，他拥护的是影王，说的话要打折来听。”
“您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李欣笑着，慢慢地说：“好奇。”
昀函知道，李欣绝对不是好奇这么简单。但是，她那种不容置疑的眼神，让他无法追问。面前的女人虽有柔弱的外表，但却是大陆护法。在她的面前，八部等同于稚儿。跟她较劲，才是最愚蠢的。
昀函笑一下，开口道，“是有这样的说法。汇合重九之力，能开通未知的通路，引导灵魂归向原点……不过，从来都没有人试过。”
“……”原来是理论模型啊……不过，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吧。李欣思索着，她亲眼见过奈尔使用九之铸炼阵：狱，奇工方面绝对没有问题。至于那九大契约……
她抬头，又问，“昀函长老，异术族中，会使用九大契约的人应该很多吧？”
昀函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但又判断不出什么恶意。
“不……”昀函有些惆怅地说道，“异术族人逐年减少，力量也大不如前了。不过，即便是异术部族最强盛的时候，族内也只有少数佼佼者能同时掌握九种契约。大部分的族人，六、七种就是极限了……”
李欣不禁想起了汛昕曾说过的事情：每一年，八部出生的婴儿数量都在减少，力量也越来越衰弱。加上族人与外族通婚，血缘之力，不断被削弱。兽神大陆一战，八部是损失最大的。我们异术族内，纯血的族人只有45名。
果然，是很严重的状况……
“那，现在异术族内，能掌握九种契约的人有多少？”李欣问道。
昀函摇摇头，“很抱歉。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告诉您。否则就是违背了中立的初衷……不过，我可以给您提示……”昀函笑一下，道，“异术的契约，修炼时必须遵循：光、火、风、雷、水、木、土、金、暗的顺序。”
李欣立刻想到了汛昕。暗系的拘束阵，就是他掌握九种契约的证据……啧，汛昕啊，这个老头会帮她回去才怪……
突然，她想到了别的东西。
“长老，照您的说法，玖凛不是很奇怪吗？一开始就只会使用水系的契约，现在甚至掌握了暗系契约，这种‘跳级’，合理吗？”
昀函笑着，含意深远“您说呢？”
李欣思忖了一会儿，随即笑了。“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奈尔和玖凛？李欣笑得开心，这两个很好摆平……
“您要问的，都问完了？”昀函开口道。
李欣点点头。
“那么，我也能问您一些事吗？”
“可以。”
昀函用慈祥的语气说道：“红莲……您对那孩子，怎么看？”
“莲？”李欣的脸上顿生笑意，“很好啊～”
“您不怕那孩子？”
“为什么要怕？”李欣反问。
“您应该已经见识过战鬼的力量了吧？不觉得恐怖吗？”昀函的表情有些哀伤了。
“……”李欣想了想，“恐怖的是力量，不是莲。”
听到这样的回答，昀函笑了，“看来，让红莲离开月海是正确的……王后，虽然听起来有些本末倒置，但是……请您保护那个孩子吧。”
保护？李欣看着昀函，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保护别人？凭她现在这种半吊子的心情，做的到吗？
昀函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我会保护莲的……”许久之后，李欣这样回答。
昀函笑着，“谢谢。”
李欣认真地补充，“不过，我不保证一定保护得了……”
昀函笑得更加开心，“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人，一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这是经验。”
“……”李欣有些无语。
“虽然和王不同，但是，您也一样，是诚实而坦率的人。真奇怪啊，我以前也见过您，却不觉得您有这般的坦诚呢。”昀函笑道。
那是当然的，以前看到的，都是“克丽丝”么！李欣有些无奈。不过，“诚实而坦率”，这些词和自己很不配啊……
……
以秘密之名
和昀函聊了一会儿，李欣就觉得自己没话说了。国家大事，她不懂，也不想多问。私人话题么，她是明王的王后，昀函是异术的长老，本来立场就很微妙。何况，她和他之间还不知道横了几条代沟，实在是能说不多。
昀函也察觉到了这点，他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说起来，我来得仓促，还未曾到英雄祠祭拜。听说，王后也一样吧？”
李欣点头。想起了斗神对她的教育：祭拜英雄祠是表示对先烈的敬意，王后不出席，会落下话柄的。
还真的有人会记得这种事啊……李欣有些无奈了。
“既然如此，王后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英雄祠呢？”昀函笑道。这个王后，虽然具有护法的神力，但对有些事情看得未免太轻。政治不是只靠力量就能达到的，就算她权倾朝野，也不能不顾忌蜚短流长。
李欣在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当然了，以前是因为冷，还有一点点的逆反心理，所以才拒绝去英雄祠。如今有一个人愿意给她台阶下，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当然。”她点头，平静地回答。
……
……
英雄祠建在切利安要塞的西边，冰障海的边缘。祠堂坐东向西，墙壁都以方形的石块垒成，简洁刚硬。那种造型，就像是在宣称它的坚不可摧一般。祠堂的门口，有一个三角形的祭坛，角上各供奉着三把神剑的雕像。
走进去的时候，有一段甬道。这让李欣联想起了宗庙，也是这般的走道，透着神圣和庄严。
到了大堂的时候，李欣完全愣住了。
这里的规模比起宗庙来，根本不算大。选用的石材和建筑结构也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但是，很震撼。当看到整个大堂内都是雕像的时候，那种震撼，不是可以用言语表达的。
雕像都是一身戎装，分立在大堂的两侧。而正东方主位上供奉的那尊雕像，李欣认识。那是被誉为大陆最英明的君主的男人，上届的明王：奇亚·莱修。他旁边的那尊，自然是最强的侧妃，上任斗神：翡玥·沙罗洛。
李欣愣在原地，看着那些雕像。
等比例，完全按照真人等身来制作。但这样的巧夺天工，大概只有奇工部才能做到。栩栩如生的雕像，那种仿佛随时都会动起来的感觉，真的不能不让人觉得强大啊！简直就媲美杜莎夫人蜡像馆么！
“王后，昀函长老。”
负责英雄祠的神官上前，行礼道。
自从天机灭部之后，这种宗教事务都是由律司和异术共同分担的。这些担任神官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心灵纯净的人——当然，这种事情，李欣听到后，干笑了几声，不加评论。
比起李欣，昀函自然不会那么震撼，他的表情严肃，满是凝重。
他走上一步，单膝跪下。低头，闭上眼睛，默哀。
李欣默默看着，没有跟着做。来这个世界不过几个月，这里的“英雄”根本不认识几个，何来的尊敬？何况，是跪哎……
一会儿，昀函站了起来。看到李欣的举动，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却也不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对礼仪什么的，不是很熟。”李欣随便解释了一下。
昀函笑一下，走到她身边，看着左手边的一尊雕像。那是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温雅俊秀，不像是武将。
“那是护法部前任的护法，希尔·佩文斯殿下，您的父亲……”昀函看看李欣，平静地说道。
李欣全身一僵。大意啊！天知道这种地方，竟然会有“克丽丝”的老爹出场……ORZ……早知道刚才就该跟着一起跪！
李欣心理活动汹涌澎湃，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恒予不告诉昀函自己的真实身份，想来也是有所防范的。既然是这样，她也没必要揭穿。
“父亲的样子……我不记得了……”她轻声说道，带着些许哀怨。演戏么，她拿手！
昀函的眼神里尽是疑惑，“王后……您果然变了很多啊。”
李欣看着他，平静地道，“人总是会变的。我想，我长大了吧……”她的大脑开始自动搜索有关亲子关系不良的影视剧台词，然后，确定完毕，她开口道，“我从小就是孤单一个人，也常常被人欺负……真的好想要爸爸妈妈在身边。可是，我知道，那只是奢侈的愿望罢了。他们都死了……留下了我一个人……”她笑一下，“真奇怪呢，时间这东西……父亲的脸，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而我也已经长大了……”
昀函的眼神没有变，他静静地听着。
李欣的手心微微起汗。啧！忘记他也是只狐狸了……失策……
昀函笑了。“我大概是老了。恒予做的事情，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不过，我相信他是忠于明神的……”
果然，光是演戏，完全摆不平他！
李欣却也笑着，道：“恒予大人一直都是以国家为重的。当然，昀函长老的中立，我也是由衷地钦佩。”
她话里的刺，昀函听得很清楚。“中立”，说难听点就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内战时，王后的事情虽只有道听途说，但以她一介女流，在影王军营内面对汛昕和斗神压力，依然能全身而退，名正言顺地继续当明王的王后。其中的奥妙，昀函稍微有些能够想象了。
昀函不禁好奇，面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而原本那个柔弱的护法，现在又在何方。
“昀函长老？”看到他发呆，李欣开口，酝酿下一轮的威胁。
“王后说笑了。”昀函笑着回答，“现在是抗击兽神大陆的紧要关头，我的‘中立’不值一提。现在该是齐心协力，一致抗外才是。”
李欣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她笑着点了点头，开口，“昀函长老说的对……”她看看英雄祠内的雕像，心里有些寒意。果然，冒牌货还是不要到这么神圣的地方来才对……
“昀函长老，很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了。”李欣笑着，开口。
昀函行礼，“王后慢走。”
李欣拎起裙裾，慢慢地踱出了英雄祠。刚出门，她就重重地吁了口气。
俗话说，纸是包不住火的！至理名言啊！！！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多少人知道她不是“克丽丝”了，所幸是没有证据啊！要不然，以这个大陆的神经质作风，还不把她给咔嚓了！
证据？李欣当即反应过来，镜子！如果有证据的话，这就是唯一的了！
她伸手拿出那面小镜子，艰难地思考。怎么办？砸碎？埋掉？……都不舍得……
她当即对自己ORZ了。
果然，现在不是考虑感情问题的时候。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身边一直是敌友难辨，危机四伏。一开始是行刺，然后是政变，接着内战，现在是抗外……这么紧张的局势，亏她自己能思考儿女情长！
总有一天，事实肯定会被揭露的！这个毋庸置疑啊。就算昀函领会了她的威胁，汛昕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一定在拼命找证据……也许很快就……啧，那个时候，问题才严重啊！
不行，危及人身安全啊！！！
等等，对了，她一开始不就是想尽办法要回去么？对，只要回到以前就可以了嘛！现在连重九也打听清楚了，绝对没问题啊！
然后，她又想到了新问题。玖凛虽然掌握了暗系的契约，但以前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她根本还无法熟练地使用全部契约。重九，要求九种契约一齐发动。现在对于玖凛还太过勉强了。果然是要假以时日啊……
问题是，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再等了！
那一刻，她的大脑逻辑思维瞬间运转：
变回原来的李欣=回到原来的世界=发动重九
重九=九种契约+狱
九契=九种契约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完全忘记！其实根本不用借助异术的力量。九契也可以做到啊！
『这是不行的。我一次只能发动一个契约，就算是御剑者将我发挥到极致，六个契约也是极限了。想要九种一起发动，太勉强了……』九契察觉到她的想法，立刻开口制止。
“九契，我不是教育过你了么？你要好好努力，超越自己的极限才是！”李欣笑得开心，“很多事情，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
『这……』
“嗯……”李欣来了兴致，“不然，现在就试试好了～”
『哎？』
……
……
回到房间，李欣遣走了侍女，关上房门。
她深吸一口气，喊道：“九契！”
话音刚落，一把剑身刻有奇异文字的剑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李欣笑笑，“九契，试试看吧。不要动用破坏性大的契约。”
『是……』九契犹豫着答应，『可是，还是太勉强了，可能会伤害您的身体……』
“好啦好啦，试试看么！”李欣不耐烦地催促。
『……』九契不再多说什么，开始发动契约。
光辉在房间里流转，映在李欣的眼睛里。异术的契约，需要按照一定的顺序来缔结。而光，是最基础的。
“好。下面是火！”李欣说道。
九契剑身上的文字瞬间闪亮。火焰凭空而显，浮在半空中。
突然间，一种剧烈的痛苦席卷，李欣不自觉地跪下，蜷起了身子。
『您没事吧？』九契急切地询问。
“没……”李欣咬牙，“下面是风！”
『不行，您会受伤的！』九契否决。
“受伤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快点发动！”李欣努力地连贯说话。
九契无法违抗她的命令，只好继续发动风系契约。
痛苦愈发深重起来。九契没有御剑者，发动契约的时候，就会消耗侍剑巫女的体力。这个李欣知道。但是这样的痛楚，她还是第一次尝到。和以前九契引发的痛苦不同，这种痛，像是刺进骨髓一般，纠缠着血脉，无法摆脱。
切，痛就痛，反正身体不是自己的。“克丽丝”早就死了，无所谓！李欣立刻开始阿Q疗法……
就在那一个瞬间，李欣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
她手上的肌肉开始萎缩，皮肤一瞬间枯朽。原本那白若凝脂，柔若无骨的手，变得干枯苍老。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顾不得身上的痛楚，紧张地起身，看着墙上的镜子。镜中映出的一切，让她惊恐，她的金发已呈灰白，原本美丽的脸变成了无比苍老的模样。
她踉跄地退了几步，惊惧地发不出声音来。
九契当即结束了所有的契约。『对不起！您还好吧！』
李欣捂着自己的嘴，努力压制恐惧。
契约一停止，身体内的痛楚便也消失不见。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地恢复。重新变回了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