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请问为何破军忽然返航？是军部的命令还是皇族命令？”
“元帅、元帅！您是否知道‘爱丽丝’条约？”
…
“爱丽丝条约？什么爱丽丝条约？”
莱格修斯停下了脚步。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气氛微妙得让人窒息。然而那也只有短短一瞬间，下一刻在场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天呐，元帅根本不知道！”
“军部！军部是不是也被蒙在鼓里？”
“肃静——肃静——！”
钟声响起，现场的躁动肃然平息。
莱格修斯疑惑的目光对准了帝国的皇帝，怀恩伊克斯，他的兄弟。
怀恩微微一笑，操控着金属滑行器缓缓升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众生。他的目光落在宛籽身上，声音柔和：“宛籽，走到我身边来。”
宛籽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又是熟悉的晕眩感。她控制不住脚步朝前走。好在，路过演讲席的时候，她被莱格修斯一把拽住了手腕。
“我…”她想要说，我的身体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莱格修斯却仿佛早有遇见，一侧身，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怀恩的目光。他就像一座大山，把瘦小的宛籽完完全全遮蔽在了身后。
“看来你对宛籽真的很满意，作为兄弟，我很是欣慰。”
莱格修斯冷眼看着怀恩：“什么是爱丽丝条约？”
怀恩不置可否，伸出指尖按下俯首上的按钮，顷刻间整个会场漆黑一片，星空渐渐地在所有人的脚下显形。片刻后，所有人都如同漂浮在缥缈的宇宙里，周遭是无尽绵延的群星。怀恩的声音透过介子传播器，在每一个地方响起：
“在这个广袤的宇宙中，远方还有数之不尽的能源，等待着我们去开采。帝国的基因缺陷却让我们只能裹足在这一小片星域中，就像一道屏障，我们生在帝国群星，死亡也在帝国群星。在座的诸位，就没有想过去更遥远的地方寻找希望吗？”
怀恩漂浮在半空中，语调依旧温和而又细腻。
“基因缺陷，困扰着帝国每一个人，数百年来我们把有限的生命与基因浪费在无尽的战争上，帝国的资源与残破的基因又能残喘支撑多久呢？只有和平，才有探索希望的可能。”
宛籽躲在莱格修斯身后探出头去，发现刚才还群情激昂的人已经冷静了下来。也许是怀恩的声音真的很适合洗脑吧？他们的目光中已经有了一种类似向往的东西。
“所以，皇族与参议院经过协商，将于虫族签订‘爱丽丝公约’，出售X3456与T2D66S星及其附属星系所属权、第八星系所有能源共同开采权。今天的舞会，第一是为‘爱丽丝’而开。”
“希望即将到来的和平，将带给帝国史无前例的希望。”
群星的光芒渐渐隐没，整个会场又明亮起来。
所有人呆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久都没有人出声——没有人能够理解皇帝与参议院的举措，作为一个星际殖民帝国，伊克斯佩特居然与那些恶心人的虫子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割地条款！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荒谬的吗？
莱格修斯静默不语。
宛籽躲在他的身后，感受着手上越来越紧的力道，拼命忍住才不痛呼出声来。疼、疼死了…
不过现在这样的局面，比起在场懵逼的一群官宦子弟，恐怕莱格修斯的感触要更加厉害吧？作为帝国元帅，与虫子签署割地条约简直是打脸啊！
没想到，打脸还有第二波。
怀恩好似没有看到底下的人的神情，他眉目温和，缓缓降落在莱格修斯面前。
他说：“第二，是关于我的皇兄与‘星辉’的婚约，婚礼定于三十个恒星日，帝国光辉纪念日时。”
宛籽：…
这简直是一场鸿门宴。
忽然被中止的星际巡查人物，热闹的舞会，精致的礼服，光鲜的演讲，在场的官宦，所有的环节都不过是为了网莱格修斯这一条大鱼。而现在，鱼已经入网，被设局的渔夫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为了帝国的未来，”怀恩缓缓勾起笑容，苍白的手接过了侍从递上的一杯猩红饮料，“让我们庆贺‘星辉’降临。”
…
尘埃落定。
宛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描述现场的寂静与僵局。
她的手腕已经被捏得麻木了，也许骨头早就碎了呢？
那又怎样？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权利开口说些什么，就算所谓的星辉和她休戚相关，可是其实也和她的意见毫无干系。这个叫怀恩的皇帝最终也与其他人一样，从来都没有把她当做人来看待。只不过这一次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
没有被当人看待的，还包括莱格修斯，帝国的守护神。
她几乎是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盛气凌人的元帅吃瘪的模样，想要嘲讽一句，你也有今天呐。
然而，片刻后，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响彻在大殿：
“我反对。”
冷硬如金属的声音，掷地有声。
怀恩不置可否，低笑问：“我亲爱的皇兄，不知道你反对的是哪一项？”
莱格修斯冷道：“全部。”
怀恩笑得越发优雅，甚至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丝兴奋的红晕：“皇兄是否忘记了，不论是作为军部下属或是我的亲王，你都没有拒绝上级命令的权利。”
这是一个疯子。
宛籽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怀恩是一个比莱格修斯还要变态上几倍的□□者。
作者有话要说：送红包今天最后一天哈W
我搞错时间了今天才应该为了配合榜单早点更新ORZ
第23章 心扉
那时候，宛籽对怀恩与莱格修斯的关系还不甚了解，直到很久之后亚瑟的完整解释，才让她真正了解这一颗殖民星球的政治体系。
如果把伊克斯佩特帝国比作一个完整的国家机器，那么军部与皇族是完全对立却无可分割的两大体系。军部与皇族几千年来一直维持在微妙的关系上。如果皇族生育了两个继承者，其中一个继位成为帝国的皇帝，另一个势必去往军部。他们将永远相互制约，也相互依存。皇族以参议院为依托，是帝国的民心所向，而军部手掌战斗力量，确保帝国不至于进入第二个□□期。
而现在军部与参议院达成协议，割地求和，共同促成星辉计划。
莱格修斯彻底地沦为了和亲小公主。
还因为基因良好，被选定为种马。
…
宛籽忽然对他充满了无比的同情。
…
怀恩并没有因为莱格修斯的反对而气恼，他神情若定：“你当然有权利作为个人反对，我亲爱的皇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莱格修斯，眉宇间冰凉一片，“帝国充分尊重你的权利，作为违抗命令的处罚，你将被革职查办，并且…”
他缓缓笑了，似乎是不经意地淡道：“在彻底卸任军职之前，军部会做一份正式的体检单，远比理性检查要详细得多。这个，皇兄应该不会反对吧？”
莱格修斯浑身一震，转手按住腰间——然而他忘记了，这里是葵明山，他手上所有的杀伤性兵刃都已经被卸下。
他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空中悬浮的皇帝，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疼——莱格修斯——！”宛籽终于嚎叫出来。痛、痛死了啊啊啊！！
莱格修斯猛然松手。
然而还是晚了。宛籽发现自己的手腕无力地垂了下去，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特么的，真的，断了。
“救…救救我…”
宛籽一动也不敢动，好久才回过神来发现眼泪已经像开闸的水龙头，浸湿了整张脸。她张了张口，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所有人都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如果翻译一下，大概是：天呐，地球人那么脆皮？好神奇耶。
只有莱格修斯一个人反应了过来，他抱起了宛籽，忽然张开巨大的翅膀一跃而起——
“啊——”宛籽被吓得紧紧抱住了莱格修斯的脖颈。
她在空中与怀恩含笑的目光相遇，忽的一阵心虚，把头埋进了莱格修斯的肩膀上。
宛籽其实并没有那么疼，至少没有她表现得那么疼。
离开葵明宫之后，她把眼泪蹭在了莱格修斯的衣裳上，在他耳边低声说：“你把我放下来吧，我有点累。”光靠手肘抱着他实在太累了。
莱格修斯原本极速飞行，听见声响骤然放缓了速度。
宛籽踮着脚尖扭扭身子：“其实不是很疼，我吓唬他们的。”
也许是因为基因沾染了一点点这帮外星人的因子，这种恐怖的受伤方式其实并没有疼到让她崩溃的地步。
莱格修斯：…
宛籽终于被放在了地上，用力甩了甩完好的胳膊：“我只是想让你尽快离开那里。”
莱格修斯瘦削的身形看起来有一点泥泞，一点可怜。
宛籽悄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莱格修斯像一只沾满了泥浆的猎豹。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只好笨拙地安慰：“刚才那种样子，其实没有必要硬拼呀，他们摆明了已经签完卖国契了，你反对也没有意义了的嘛。”
莱格修斯没有回应，脸色却跟阴沉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安慰你。”
宛籽抓耳挠腮，她见过他和虫族拼命的样子，也见过破军号上每一个少尉谈起保卫家园的时候眼里迸发的骄傲。这样的骄傲被踩在了地上，一定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难堪与沮丧。
“…谢谢。”
“啊？”
宛籽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想在莱格修斯的脸上找到一点证据，可惜还来不及捕捉，他就已经匆匆移开了视线。
谢…谢？
他真的道谢了吗？
真的真的不是幻觉吗？
回程中，莱格修斯切断了飞行器的联络。
宛籽恍恍惚惚看着自己的手。其实已经没有多少痛觉了，明显弯折了的手就像一个赘生物一样，看着恐怖，其实不太疼。
“可以修补。”寂静中，莱格修斯的声音有些生硬。
“…恩？”
“手，可以修补，和之前不会有任何区别。”
“…哦。”
原来是说治疗啊。宛籽点点头，算是回应。她本来就不担心这个，这颗外星星球的科技已经远远甩了地球一条街，人生了病他们都能“换个部件”继续用，更何况只是小小的受伤了。
莱格修斯没有等到她的反应，又欲言又止。好久，才僵硬开口：“不用担心。”
宛籽一愣，终于发现这只外星元帅是在安慰她？
太阳今天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她瞠目结舌：“我不是担心手，你多虑啦。”
寂静。
莱格修斯移开了视线。
微妙的尴尬在飞行器舱里弥漫。
就在宛籽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的时候，莱格修斯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说：“所以，是什么困扰你？”
宛籽摇头：“没有啊，我没有困扰。”
莱格修斯说：“有。”
宛籽：“…没有。”
“距离赫立俄斯宫还很远，你有充分的论述时间。”
“…”
这种明明不擅长聊天的人死撑着聊天真是…尴尬得可以啊！
宛籽无话可说，又缩成一团想装乌龟。只是这一次的压迫感似乎要比以前小很多，她缩了一会儿，看着莱格修斯异常耐心的侧脸，壮着胆子开口：“你们是不是没有生育能力？”
莱格修斯沉默。
宛籽深深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恐怕对于全宇宙的雄性来说这都是不可说的禁区吧？
啊啊啊会被莱格修斯宰了的吧？？？
“有。”
好久，莱格修斯开口。
“啊？那为什么要我…”
宛籽傻眼，如果说伊克斯佩特星人类本来就有生育的能力，那这大费周章地制造出她来做什么？她还以为这帮外星人面临绝种危机呢。
“基因缺陷。”
“什么？”
莱格修斯静默了片刻，道：“五千年前，距离帝国最近的恒星发生异变，辐射导致帝国生物基因发生异变。食物链顶端的人类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伊克斯佩特就是在那时成为星际殖民帝国，所向披靡。”
“…然后呢？”
“可是后来人们发现，变异的基因无法进入遗传公式。每一代生育，产生的后代都更加孱弱。为了保有基因序列的完好，越是顶层的人类越加拒绝繁衍。人们通过各式各样的方法延长生命时间。”
宛籽愣愣听着，好久才喃喃：“可是，为了强大而拒绝繁衍，迟早会灭亡的啊…”
“不是。”
“啊？”
“不是为了强大。”
莱格修斯大约是在斟酌用词。飞行器外头变化的光线映衬在他的脸上，光晕交错间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