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唯一的机会。”青禾低道，“而我们只需要商量完毕，究竟是谁上到逃生舰，谁留在星辰号。不是么？”
“你疯了…”
青禾青禾他轻缓地把怀里的人鱼放在了干净的角落里，温柔地看着她。
“我已不惧怕死亡。”他低道。
…
星辰号早已经远离坦尼桑，驶向宇宙的深处。
船上还活着的人沉默看着彼此，漫长的旅程中，没有一个人开口。
没有任何科技可以考证宇宙的边缘是在哪里，它是在太过辽阔，辽阔到科学家们很难去定义宇宙的边境究竟是空间概念还是时间概念。到最后，宗教学家们如此概述：宇宙是起源与灭亡。
而此时此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星辰号正承载着死亡，飞向虫族的故乡。
越来越近。
“疼吗？”宛籽在伊斯面前蹲下了身，拉过他的手。
他的掌心被陨石能源灼烧出了一大片伤口，血液正不断地从伤口里渗透出来。
伊斯缓缓摇头，脸色却苍白。
宛籽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她其实也被陨石伤到了，只是伤口并不是很疼，血迹早就已经半干，只留下了一丁点痕迹。
——大概还是基因不同吧？宛籽稀里糊涂想。
她看见伊斯隐忍着痛楚的样子，把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握住了他的手。她拥有莱格修斯的一半基因，而莱格修斯的基因又是伊斯经历过无数次修改优良之后的序列，万一她的血液中有什么能促进伤口愈合的成分也不一定。
掌心对上掌心，伤口与伤口贴合，灼热的痛一瞬间刺到了她的神经。
“你…”伊斯的手抖了抖。
“不太卫生对吧？”宛籽故作轻松干笑，“反正大家快死了，试一试，也顶多死得更快点…”
伊斯垂下眼睑，乖顺地任由宛籽牵着手。
宛籽席地而坐，看着他一脸阴沉却依旧乖巧温顺的模样，眼前的画面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合。
现在的伊斯，已经越来越接近她记忆中的莱格修斯了。明明战斗时那么凶残暴戾，安静时却腼腆得像是初长成的少年。他矛盾得就像是一个古怪的果实，等到被掰开坚硬的外壳，才会露出柔软而笨拙的内核，明澈而又干净。
“我们这样好像武林高手传功疗伤。”宛籽低声吐槽。
“传…功？”伊斯终于对外界有了一点兴趣。
宛籽眯眼：“对，武林高手打通任通二脉之后，真气运转九周天，就这样合掌一会儿，血条蓝条就都满了，高手还能去打八百回合。唔，传功时有的高手还会吐一口血，颜值高的吐血很好看…”
伊斯安静听着，脸上赤果果写着“我虽然听不懂，但是我还是很认真”。
宛籽噗嗤一声笑了，松开伊斯的手，轻声说：“不过你比他们厉害多啦，所以你看，你都没有吐血呢。嗯…因为你不用吐血就很好看哈哈…”
宛籽捂着肚子笑。
她忽然觉得自己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尤其是在隔壁就是一地尸体残肢的时候。
笑到后来，整个脸都快僵硬地抽搐起来了。
然后伊斯的手按在了她的脑袋上，微凉的感觉透过头发，传到了她的头顶，如同醍醐灌顶。她一瞬间就蔫了，忍了好久，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没有哭出来。
“你留在星程号上，我去逃生舰。”伊斯温柔地看着宛籽的眼睛。
“不，我不同意！你会死的！”
青禾给出的最后方案也是唯一的方法，是在星辰号途径FQ1218的时候，用逃生舰撞击星辰号，把它撞离原定的轨道，利用FQ1218附近星域的黑洞，让星辰号彻底消失在黑洞中。这样，它才不至于飞往虫族母星。
星辰号的体积大概是逃生舰的四十倍，逃生舰在全部动力启动的情况下撞上星辰号，上面搭乘的不论是谁都必死无疑。而星辰号上的人——只能说，生死难料。毕竟谁也不知道黑洞的那一端究竟是什么。
宛籽紧紧抓着伊斯，吃力道：“你不许上逃生舰！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如果未来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漫长而无法结束折磨，我…绝对不能留在穆查理。”
宛籽一愣，呼吸乱了。
没错，就算阻止了星辰号去到虫族，可是只要伊斯在，总有一天基因研究所会再次破解出基因改良的方法，这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就因为这样，伊斯就要付出生命吗？
“不行，我不同意！”
伊斯用指尖轻抚宛籽的脸颊，温柔道：“我现在…大概可以感受到莱格修斯送你上逃生舱的心情。其实，也并不完全是你想象中那样。”
伊斯低道：“不论是把你塞进逃生舱，还是留在星辰号，都只是一个胆小鬼的逃避行径。宁可让你去经历生死未知的危险，也不想看你死在眼前，破灭所有希望。”
“伊斯…”
“你愿不愿意，留这最后一点希望给我？”
伊斯的目光柔和而又坚定。
宛籽仰头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只能小声呢喃：“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伊斯拥抱住宛籽。
“伊斯·艾伦特，即便只剩灵魂，也愿与你同行。”
星辰号平稳地向前行驶，越来越接近FQ1218。
青禾振翅飞向舱体上空，把陨石握在手里，亚瑟抱起人鱼的身体，快速穿过透明墙。随后，亚瑟缓步到了操控区，扒开那一堆残骸，强行输入人工指令。
亚瑟的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等到最后一串指令输入完毕，空荡荡的舱体下方打开了台阶通道，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中枢已经损毁，不知道通道可以坚持多久，要尽快。”亚瑟低道。
他匆忙地看了洛迪，目光复杂。
“伊斯！”
宛籽紧张地抓住伊斯，然后在他温和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
她知道，自己输了。
如果他还是当初遇见的那个坏脾气的少年，她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骗他留下，可以逼他留下，可是现在的伊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真正地长大了。他已经有了自己坚定的梦想，有了拼死都要守护的东西，他已经真正地成为了她遇见的那个莱格修斯。
伊斯缓步走向地下通道，在进入通道前最后往回望了一眼。
宛籽站立在原地红肿着眼睛，死死咬着嘴唇逼自己不要落下眼泪来。
至少，她还能给他留有希望。不是么？
“海鲜火锅…真的很好吃。”伊斯笑起来，脸上的神情灿烂得完全不像他，“如果有机会再相见，不论是我还是莱格修斯…还能做一次吗？”
“…好。”
“…再见。”
伊斯收敛了笑容，轻轻地留下一句告别，钻进了地下通道。
宛籽呆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不一会儿，青禾抱着人鱼也进入了通道。临行前，他露出个微笑：“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你完全可以胜任S级战士的战斗伙伴，宛籽学员。”
说罢，他与人鱼也消失在通道口。
又过片刻，亚瑟迟疑地，一步一步走向通道。
他像是很彷徨，在去与留之间，他望向身首分离的洛迪，又扫视了一圈地上横陈的尸体，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到了通道口。
“我…一直以来只相信科学。”亚瑟盯着宛籽的眼，叹息，“这次抉择并没有科学依据。只是如果我活着，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克制自己不去继续研究进化与发展。”
“你…”
“所以，还是干脆一点好了。”
“…”
亚瑟挤了挤眼睛，轻松地笑了：“虽然不是朋友了，不过看在我们也一起吃过火锅的份上，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
“…”
“你说我创造了你，你是几号？”
宛籽微怔，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回答：“26。”
亚瑟的表情停滞了一会儿，低道：“再见，宛籽。”
亚瑟的身影也消失在通道口。
下一秒，通道口就关闭，整个星辰号上，就只剩下了宛籽与尸体。
宛籽忽然觉得恐惧，因为那些失去生命的怪物，也因为未知的命运。她在星辰号上找了一个角落，把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缩成一团。
当初在逃生舱的时候她一直是沉睡的，而现在她将要清醒地面对命运的审判。
是死亡，还是不可知？
第109章 回归
时间在绝境之中被拉得漫长无比。
宛籽一个人蜷缩在星辰号的角落里，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在血腥味浓重的空间度日如年，她估算不出伊斯与青禾离开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已经过了几个恒星日？
直到后来，地面上传来细微的震动，她猜想那大概是逃生舰脱离主舰了。
那代表…星辰号已经到了FQ1218附近了吧？
接下来，应该是调整合适的角度，撞击星程号。
…
也许恐惧积攒到极致反而会麻木，她感觉在这一瞬间身上的恐惧消失无踪了，就像是在下一局必死的棋，当生死审判真正要来临的时候，恐惧早已经被结局带来的释然所覆盖。
更何况外面的宇宙如此辽阔，所有的生命在宇宙中都不过是小小的蝼蚁。
“再见，伊斯。”她低语。
“…再见，莱格修斯。”
虽然从来没有过什么正式的告别，也许这一次真的是分别了。
宛籽深深吸了几口气，扶着舱体壁站起身来，抬眼眺望外头无穷无尽的星空。
就在这一瞬间，剧烈的震荡降临，舱体中早已静默很久的人工智能最后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整个舱体都被撞击得倾斜，宛籽连同所有的尸体一起向舱体的一端坠落，眼看就要撞上冰冷的舱壁——下一秒，所有物体都腾空漂浮了起来。
宛籽知道，那是产生模拟引力的离心机引擎被损毁了。
她在空中艰难地稳住身体，透过四周的窗户看见逃生舰撞上了星辰号后翼。它的整个驾驶舱都插入了星辰号的内部，片刻之后，逃生舰整个炸开滔天的火焰，推动星辰号的航行轨道又往偏离的轨道前进了几分。
那一瞬间，宛籽的眼泪夺眶而出。
“警报，警报，偏离原定航线，系统将修…”
冰冷的人工智能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整个星程号忽然被巨大的吸力拖拽，以惊人的加速度向相反方向前行！
宛籽漂浮到了床边，试图看清逃生舰，然而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明明逃生舰就在那个方向，但是星辰号的后翼却好像没有被撞击过一样。
…幻觉吗？
宛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力甩了甩头，再定睛一看，尾翼明明明明是一片残骸。
…怎么会？？
宛籽无法确定是自己的意识出现了错乱，还是真的发生了不可预期的事情。窗户外，星辰号的后翼在完好无损与一片狼藉之间跳跃，就像是地球上小时候的黑白电视机错乱了频道飞快地变化着。
她慌乱回头，看见星辰号内部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明明前一秒还是断臂残肢一片惨淡，下一秒就看见洛迪又活了过来，正手执刀刃，聚精会神地剖开白露的胸膛…
——怎、怎么回事？
宛籽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的指尖正在变得透明，就像是沙雕被风吹拂，雪人遇见了阳光——她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窗外星辰号的尾翼最终固定在完好无损的画面，舱体内部，所有的尸体都已经消失不见，完好无损的洛迪已经完成了对白露的改造，正微笑地与亚瑟说着什么。舱体的另一端舱门打开，一个金发银翼的身影缓缓走到了培育皿前，一个个细数他们的名字，最终走到了最后一个之前，自己踏进了培育皿中…
“伊斯——！”宛籽漂浮在空中大声疾呼。
可是好像根本没有人能够听见她的声音，他们井然有序地管理着所有的培育皿，伊斯的眼里虽然有困惑却并没有反抗的伊斯，亚瑟站在培育皿前向伊斯展示了一片星域图，星光映衬在两个稍显稚嫩的战士眼里，充满了激越与向往…
“伊斯——”
宛籽漂浮着，尝试用蛙泳的姿势靠近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整个手臂都已经变成了透明。
窗外，所有的星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黑。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黑洞吗？
宛籽安静下来。就在她走神的这一瞬间，星辰号整个舱体都变成了透明，只剩下一块地面还在，装载着那些她熟悉的身影。
下一秒，时空仿佛被扭曲。
宛籽仿佛回到了星际历史课上，她孤身站立在黑暗的平台上，所有的一切变成了投影画面。
星辰号穿过无垠的宇宙，降落于虫族的母星；
虫族人认为星辰号是友非敌，载歌载舞欢迎来自联盟国的贵客到来，岂料星辰号竟忽然向悬浮在空中的翼都发动了攻击。随后穆查理帝国的战舰大队齐齐来到，刹那间黑夜来到。
战争猝不及防地降临。
那一战，几乎所有壮年的虫族战士在穆查理的炮弹之下被炸得粉身碎骨，少数幼崽与雌性被抓上星辰号，再也没有回到故乡。
翼都被彻底占领，所有的高等虫族卵体搜罗一空，带上星辰号，运回穆查理。
最后的战舰离开之时，虫族母星已经满目疮痍，所有的繁华毁于一旦。
…
亚瑟站在风中，原本坚定的眸光已经被迷茫所取代。
他迟疑看洛迪，声音低哑：“导师，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洛迪冷眼看着战争后的世界，微笑道：“没有对错，只有胜负。穆查理历史从此刻已经改写。”
…
穆查理帝国的战舰终于离开这一颗已然死寂的星球。
星球上空的翼都也是破败无比，唯有一颗漆黑的巨石，静静漂浮在翼都上空。
瘦弱的雌性从断壁残垣中爬出，低声啜泣：“贤者，失去母亲照耀，幼崽会无法长寿…”
老弱的长者颤抖着把手伸向空中巨石——
“母亲，”长者满脸泪痕，“我恳求您的光芒再远一些，能够照耀那些幼崽健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