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下。

我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他说:“所以晚晚想要保护飞花山庄,那我就和晚晚一起保护。”

我心中怦然一跳,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垂下眉眼,喝下最后几口的小米粥,转移了话题,“以前我总说你是武功奇才,看来真没说错。这半年来,你可是遇到什么高人了?”

“我…”他停顿了好久,才轻笑一声,“嗯,遇到一个高人了。只是那前辈不愿透露姓名,传授了我武功后便再也没见其踪影。”

我听得一笑,“果真是高人。”

我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受脑子里的那道声音所影响。第一日还好,我并未露出任何不妥来。可是入夜后,那道声音愈发地响亮,像是一道魔咒似的,隔三差五便在脑里响一回。

我使劲地揉着脑袋。

“顾晚晚,回来。”

“回来,顾晚晚。”

“妹妹,你在哪里。”

“妹妹回来哥哥这里。”

我的心跳得很快,砰咚砰咚,夹杂着宇文墨泽的声音占据了我所有的情绪。

好吵…

我捂住双耳,躲在锦被之下。可是那道声音仍是响个不停。顾安不知何时进了来,他掀开我的锦被,有些惊慌失措,“晚晚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他擦拭着我额头上的冷汗,眼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我忽然推开了他,连鞋袜也没穿,直直地往门口奔去。

“晚晚,你去哪里?”

我没有回他,不,应该说,我顾不得回他了,脑子里的声音在疯狂叫嚣着,渀佛想要冲破我的脑袋!蓦地,我的脚踉跄了下,没有注意到前方有张矮凳,整个人笔直地被绊倒。

我的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想要抓住任何一切能够扶住的东西,未料却是划到了锋利的桌角。

摔下去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疼,我睁开眼,顾安做了我的肉垫。

我趴在他的身上,手按住了他的胸膛。

他抱着我的腰。

“晚晚,可是哪里不舒服?”

脑子里的声音停了下来,我回神,诧异地道:“我…我刚刚做了什么?”

他一怔,定定地看着我。倏然,他神色一变,竟是有些痛苦。我此时方是注意到我的掌心流血了,粘上了顾安的胸膛。

他中毒了。

我顿时有些慌,连忙离开他身上,急道:“快,喝我的血,你中毒了。”我把掌心凑到他的唇瓣,刚碰及他的唇,才发现伤口已是痊愈。

我拔下簪子,准备在手背划下一道伤口时,顾安却是握住了我的手。

他眼里似是绽放着黑夜里最为灿烂的星光,“晚晚,你在担心我么?”

我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再不解毒,你会死的。”我晓得自己的血有多毒,曾经我不小心被宇文墨泽养的猴子抓了下手背,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只猴子就七窍流血了。

顾安固执地问我:“晚晚在担心我,对不对?”

我没辙了,“是是是,我担心你。”他这才松开我的手,我刚要使力一划时,他却是握住我的一根手指,含进嘴里,我浑身一颤。

他的牙齿在我的指尖用力一咬,他轻轻地吸允着。

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灿若烟霞。

我不得不承认一事,顾安不仅仅是个呆子,还是个傻子。都中毒了,还高兴成这样。

过了一会,他松开我的手指,面色也恢复正常。他亲眼看着我的手指伤口迅速愈合,而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惊诧之色。

我问:“你知道?”

顾安颔首,“我只知三点,一是相貌,二是你的血,三是愈合能力。”虽然刚刚我还说他是傻子,但是此刻我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他是个聪明人。他道:“如今看来,似乎还有其他的?”

我轻叹一声。

“嗯。”

“是什么?”

我道:“我不能违背宇文墨泽的命令。”

他脸色大变,我对他点头,“嗯,离开前他命令我回去,从我醒来到现在,我的脑子一直有这一道声音,我尝试过去忽略它,可是我发现做不到。刚刚…我也不知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有些沮丧,“怕是再过几日,为了回到他身边,我会做出一些我也无法预料的事情来。”

“不。”他道:“我不会让你回去。”

他皱着眉头,似是在沉思。他道:“晚晚莫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我明日喊魏离过来看看。”他看着我,“在这之前,你先安心在这里待着。我…”他抿了下唇角,小心翼翼地道:“我今夜留下来?”

我眨了下眼睛。

他又急急地解释道:“我睡地上,若是你突然发生什么情况,我可以及时阻止你。我什么都不会做,晚晚大可放心。不,我没这个意思,我…我…你…”他舌头打结得厉害,脸颊上渐渐升起一抹红晕,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最后他泄气了,“你早些睡,若有事的话唤我一声,我就在隔壁。”

我道了声“好”。

我重新躺回床榻上,兴许是方才那一桩事,脑子里的声音也变小了,我努力地去忽略它,渐渐地睡下了。

我睡得很浅。

半夜时我听得外面有道轻咳声,我下了床,悄悄地走到门边,发现有道黑影。我心中一惊,猛地推开门,却是见到顾安惊慌失措地和我说道:“我…我路过。”

我伸手一探,他的衣裳是凉的。

我叹了声,“呆子,你还是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顾呆子被拒绝时的内心想法:好口怜果然被拒绝了不能留在房里留在房外也是好的…

54

我本是有些睡意的,可是顾安进来后,我却是睡不着了。不知是因为脑子里的那道若有若无的声音,还是因为身边多了道呼吸声。

我晓得顾安没有睡,他似乎想要装作熟睡的样子,呼吸很平稳,可惜他的心跳声出卖了他。兴许是夜太静,他的心跳声砰咚砰咚的,连我都听着了。

我睡不着。

过了会,我轻轻地开口,“顾安。”

“…我在。”

声音听起来似是有几分失望。我并未在意,只道:“我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好么?”

顾安沉默了会,他道:“晚晚以前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我一怔,“是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顾安道:“不是的,以前你半夜睡不着时定会叫醒我,拉着我的胳膊,说,呆子我睡不着你起来陪我说话。”

经过这一年多,我心境变了,性子也变了不少。如今想起,我歉然道:“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那时的我还真任性。”难为顾安那时竟是忍了我这么久。

“不任性!”他很迅速地接话,“我不觉得会任性,我觉得很好。”

我笑着说:“那是你性子太好。”

他又沉默了。我又道:“不说这个了,说说你这一年多做了什么?我听闻你在京城里当官了?你有见过皇帝么?我这辈子还没瞧过皇帝呢,是不是比寻常人还要英明神武?”

顾安含糊地道:“并…并没有做什么,也算不上是官。”

听他这说法,看来是发生不少事了。他此时又补上一句,“晚晚,我没有隐瞒你。”仿佛怕我不信,他坐了起来,虽是隔着帘子,但我却能想象出他现在肯定是一副着急的模样,“我在京城里留的时间不长,一半时间是在帮隆亲王办事,另一半的时间是在锦门里。”

忽然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我问:“你在做什么?”

他道:“找东西。”

我想了想,还是掀开帘子,趿了棉鞋,踱步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实在是吓了我一大跳,这里有好几个箱笼,里面整整齐齐地堆叠了不少玩意,粗粗一看,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各式各样的团扇,胭脂水粉,还有许多精致的首饰。

我道:“你该不会在京城里开了什么铺子吧?”

顾安转过身来,他手里多了样东西,是一把小巧的袖箭。我眼睛不由一亮,先前铁匠老李给我做的那把袖箭丢了,我可是心疼了好久。

我道:“你在京城买的?”

顾安轻咳一声,“不,是…是…”

我抬起眼,“是什么?”

他咳了又咳,小声地道:“我在京城里看见有家打铁的铺子,生意很是兴旺,于是便请求里边的铁匠教我,学了数月后,这是我打出来的第一把袖箭。”

我接过袖箭,细细地打量着,手艺虽是不能说顶好的,但是也算不错。

我还回给他,夸赞道:“第一次做成这样,你还挺有天赋的。”

他却是一脸愕然地看我,“晚晚不喜欢?”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要送我?”

他搁下袖箭,将箱笼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不喜欢袖箭不要紧,我这里还有其他,扇子,簪子,绸缎,耳坠,手钏,还有这个…”他顿了下,“买的时候老板说是用来画眉的,叫做…孩子袋。”

我被呛了下,哭笑不得地道:“是叫螺子黛吧?”

他点头,“对,对,是螺子黛。”

我瞧了眼箱笼里的其他玩意,问:“隆亲王给你很多银子么?”

他似是想起什么了,又搬出了一个上了锁的小红木箱子,他也不避讳我,直接在床榻的枕下拿出了钥匙,轻轻一拨,箱子里原来都是些银票。

他对我道:“这是我这些年的家当,”他数着,“隆亲王每月给我月银一百两,办事时价钱不一,有高有低,后来来了锦门,二门主每月有五百两的月银,现在全部都在这里,我算过了,总共是三千六百三十二两。”

我细细一想,“不对呀,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少才的。”隆亲王每月一百两,这么多年了,就算不算其他,也不该这么少的。我笑着调侃,“我听说京城里的花魁黄金万两一夜。”

他急道:“我没有乱花银子,也没有见什么花魁。”

我笑出声来,“我没有这个意思,方才我只是随口一说,银子是你赚的,你要怎么花我也没有意见。我…”

他打断我的话,“我真的没有没有见什么花魁,我在京城里留了半年,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

顾安将箱子给我,“全都给你。”我一愣,他又认真地道:“我会努力赚银子养晚晚,养飞花山庄,我还会想办法救活阿爹,所以…”

他顿了下。

我以为他又会说给他一次机会。但是不是,他期盼地看着我,“再唤我一声呆子好么?”

我轻声道:“我们以后再说好吗?我的头有些疼,想睡了。”

他眼里虽有黯然的神色,但是随即又被担忧取代。

“明日魏离就过来了。”

“嗯。”

魏离过来的时候,已是午时过后。那时我刚刚在房里用完午饭,喝了最后一口汤。

“开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有。”

“这几日有何不适?”

“无。”

“唔,我现在给你把把脉吧。”

“不必了,先给晚晚把脉吧。”

我的听力是愈发地好了,明明他们离我很远,可我却能听得一清二楚,也许这是人造人的另外一个特征。我也未在意,成为人造人后,我养成了一种天塌下来也不慌的习惯,即便现在有人告诉我,我不是人是只兔子,想来我也不会有大的反应。

只不过…

顾安生病了么?明明我昨日见他脸色还挺好的,也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我沉思着,顾安和魏离已是进了来。魏离见到我,目光立马凝在了我的身上,“美!果真美到极点了!”

顾安沉脸。魏离摸鼻子一笑,“人造人果真与众不同。”他的眼里纯粹是一种对人造人的好奇,“若是江湖里到处都是人造人,怕是所有江湖美人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我淡笑道:“若真是如此,这江湖也怕是要乱套了。”想想也觉得可怕,你放血毒我,我放血毒你的,估摸不到半天就能死上一大片的人。

魏离替我诊脉,面露怪异,“奇矣,人造人脉象竟是与常人无异。玄飒秘笈真是博大精深。”

顾安道:“要怎么才能驱逐掉她脑子里的声音?”

想来之前顾安已是和魏离说过了,只见魏离沉吟片刻,道:“以我目前的医术,说要驱逐委实困难,但是我能压制住一段时日,之后再想其他法子。不过…”

他看了顾安一眼。

我问:“不过什么?”只要能压制住宇文墨泽的声音,我做什么都愿意。

魏离道:“药物相生相克,虽是能压制住,但是会有些不良的反应。比如,你的脾气会变得很暴躁,甚至看什么都不顺心,也许还会性情大变。不过若是停止服用后,这些反应都会逐渐消失。”

我本是有些犹豫,可是听到后边,我下定了决心。

我实在担心有哪一日我做出一些自己都不晓得的事情来。

之后我又问了些有关阿爹和阿娘的情况,魏离一一答之。我听罢,又问:“魏大夫,依你所看,我爹醒来的机会大不大?当真没有其他法子了?”

魏离目光闪烁了下,仿佛又什么迅速地从他眼里闪过,我看得极是分明。

他道:“没有。”

正在执笔写药方子的手微微地抖了下,我将这些收进眼底。

我开口道:“魏大夫,药会很苦么?”

魏离笑道:“良药苦口。”

我也笑了下,又道:“上回云裳给我带了样糕点,说是锦门的厨娘做的。我也不太记得它长什么样,只记得味道是甜甜的。”

我抬眼看向顾安,刚好撞上他望来的目光,他道:“我去灶房里看看。”

魏离搁下笔,“你支开他想和我说什么?”

我道:“魏大夫果然是个聪明人。”

魏离道:“他当初只是迫不得已,你恼了他这么久,他心里也不好受。我识他多年,从未见过他会为了一个姑娘尽心至此。他若是搁在帝王家里,恐怕为了你也会甘愿去当昏君。他就是傻子,在京城的时候,他简直是挥金如土,见着一样玩意便问我晚晚会不会喜欢,明明不值那么多银钱,他偏偏却花得心甘情愿。他在京城里悄悄地买了间房屋,四进的院落,里边有好几间厢房都是用来摆放给你买的东西。可他却不舍得花银钱在自己身上,上回有件衫子破了个洞,我让他去裁件新的,你知他说什么?他竟说一两银子的成衣贵,不能乱花钱,不然以后没钱养你和飞花山庄!”

魏离重重地叹气,“简直傻得无药可医了!”

听魏离这么一说,我方是记起顾安身上的衣衫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黑衣或是蓝衣。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有些酸有些涩,似乎还有些疼。

我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异样,沉静下来。

“魏大夫,你是不是知道救我爹的方法?”

“没有。”他一口否决。

我道:“我晓得你有的,但是你顾及他,所以才没有说出来,是不是?”我又道:“魏大夫,请你告诉我,无论多么艰难,我都会去做。我不会告诉顾安。”

魏离看着我,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敏感得多。”

我道:“也许是女子生来就有的细心,我方才你见说话言辞颇有闪躲,仿佛在避着谁。”

魏离低声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这方法于你而言不难。你可知沧澜山?”

我道:“是指与鞑子国相邻的那座高山?”

魏离颔首,“沧澜山有一奇物,名为犀兰草,生于雪山之巅却万年常绿,用作药引有起死回生之效。”

我道:“是因为沧澜山太险,所以魏大夫才不愿告之?”

“非也。”魏离道:“这世间,但凡是珍宝奇物,想要得之定少不了涉险,犀兰草太过珍贵,长于雪山之巅且其周围有两条雪蟒守护。这两条雪蟒是剧毒之兽,一旦碰之,五步之内必死。”

我听得却是一喜,“我不怕。”

魏离道:“所以我刚刚我才说,这方法于你而言不难,那两条雪蟒对你并无任何威胁。只是你可有把握能一人攀上沧澜山?”

我坚定地道:“我不怕,我可以的。”

魏离道:“他若是晓得我告诉你这方法,我的药草院子怕是会不保了。”他又道:“你先服几天的药,看看我这药方子能不能压制住,若是效果不错的话,到时候再从长计议去沧澜山一事。”

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