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接过,可是我使不上力气。

“我来。”是顾呆子的声音。他的手扶上我的肩膀,略微冰凉的茶杯触上我的唇角,我抿了好几口温水。

顾呆子抱着我回了床榻。

我挤出笑容,问道:“有结果了么?玄奇怎么说?”

没有人回答我。

我正想说“没结果也没关系”时,宇文墨泽轻笑了一声,“玄奇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

顾呆子的身子僵了下,但也仅仅是瞬间。

宇文墨泽道:“是要付出些东西,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我松了口气,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和愉悦,“那就好。”我又道:“咦?既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为何玄氏族人都要讳莫如深?”

宇文墨泽说:“他们没见识,在岛上居住了数百年,不曾出去见识过,便以为子阿玛拉草是样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

“子阿玛拉草?”

“嗯,在魔门里时,你也见过,就是林子后面的那堆药草。只要有这个药草,你便可以续命。”

顾呆子说:“…就像是我们之前上沧澜山取犀兰草一样。”

“那我何时能续命?”

宇文墨泽道:“要准备一些东西,大概还有一个月。”

续命的那一日,我的身子已是差到了极点。我看不见,耳边一直有嗡鸣声响起。顾安和我说话,每回都是说上十来遍我才能听清。

顾呆子将我交到宇文墨泽的手上。

宇文墨泽牵住了我的手,他走得很慢,我晓得他在迁就我。他在我耳边道:“…”

我问:“什么?”

他也很有耐性地重复了许多遍,“等会你会有些疼,要是忍不住的话,就咬住刚刚准备好的手帕。”

我点头。

宇文墨泽停下脚步,我只觉有周围似有热浪袭来。我问:“到了?”

“…嗯。”

接下来周围一片静默,我只觉一波又一波的热浪袭来,渐渐的,我浑身都是大汗,骨头似乎在咯吱咯吱地响着,疼得我冷汗热汗直流。

我死死地咬住手帕。

这仿若是一场无比煎熬的战争,我知道我必须要赢。为了活下去,一点疼不算得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忽有道冰凉隔着帕子贴上我的唇。

我知是宇文墨泽的。

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他在说话,可我听不见。就在此时,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我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我醒来时,眼前不再黑暗,周围也是我熟悉的布置,是我在飞花山庄的闺房。

我愣了愣。

小香惊喜的声音传来,“姑爷姑爷,大小姐醒过来了!”不过眨眼间,顾呆子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我们…回来了?”

顾呆子笑道:“嗯,我们回来了。”

“给我镜子。”顾呆子把镜子递给我,我揽镜一瞧,喜悦浮上眉眼间,是我最初的样貌。我摸摸我的胸腔,“我…这是活过来了么?”

顾安道:“嗯。”

我顿时有些不敢置信,过去那大半年我像是活在地狱里一样,可如今我竟然获得新生了。我喜极而泣。

倏然,我想起了宇文墨泽,遂问:“哥哥呢?”

顾安抿了下唇角,道:“他留在那里了。”

我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不由瞪大了双眼,“哥哥留在那个人造人的岛屿上了?”

顾安说:“是,本来我们是要一起离开的,可离开时族长万般挽留,并答应他传授玄氏一族的内门秘笈。”

“所以哥哥就留下来了?”

“…是。”

这倒是有些像宇文墨泽的性子,不过想想,那个岛上都是玄氏族人,也算是他的亲人了。只可惜我不能亲口跟他道谢了。

也罢,以后总有相见的机会了。或许哪一天他耐不住岛上的寂寞就跑回中原了。

想起之前我昏迷时听到顾呆子所说的话,我板着脸道:“那时你真打算在我死后你就回来替我尽孝?把我想做的事情做了再去陪我?”

顾呆子轻咳一声,“那时你是醒着的?”

我道:“反正我是听到了。”我凑前去,咬了下他的唇,“呆子,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他道:“不管如何,如今我们都在,不是么?”

“嗯。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做许多事。”我悄悄地握住他的五指,他与我的视线碰触,十指渐渐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结局啦,撒花啦~~~

明天还有一个番外上来。

TVT这一章超级苦逼有木有,晚晚又聋又瞎,偏偏还是第一人称…泪奔。

明天上第三人称的视角番外…

番外

在宇文墨泽二十五岁之前,他一直都不知挫败感为何物。他是一门之主,武功高强到了一定的巅峰之境,便是皇家也要对他畏惧三分,直到他知道顾安背叛了他。

宇文墨泽是个重情之人,在他心目中,顾安是属下,可亦是兄弟。

只是当所有证据指明,顾安是隆亲王的细作时,宇文墨泽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在想,为何顾安要背叛他?

宇文墨泽想了一夜。

他一夜无眠,第二天从房里出来时,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之下是怒海滔天。他决定要报复,他要让顾安生不如死。

他布开了棋局,顾安是他的棋子,顾晚晚亦是。

第一步,借顾安之手杀掉顾晚晚的父亲,截了他们两人的后路。

第二步,折磨顾晚晚,让顾安生不如死。

第一步很完美,第二步却是出了些问题。在武林大会上,是宇文墨泽第一次见到顾晚晚。那时,他并不觉得顾晚晚有何特别之处,其貌不扬,性子也不好。

他甚至还在心里嘲笑了顾安一番——没眼光。

可是当他第二次见到顾晚晚时,他发现这姑娘其实挺有趣的。让他想改变自己的计划,是那一夜。他修炼玄飒秘笈,未料却是出了差错。

他和顾晚晚两人都不能动弹。

宇文墨泽是知道的,那一夜,顾晚晚比他先能动弹,他从地上的倒影很清楚地看到她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迈进。那时的她,完全是有能力将他杀害。

可是她没有,这让宇文墨泽的心情变得很微妙。这样的心情持续了好些日子后,宇文墨泽对顾晚晚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似乎有些喜欢这个姑娘了。

转眼一想,宇文墨泽又觉得如果顾晚晚能够喜欢上自己,于顾安而言,无疑是最大的伤害。只不过同时的,宇文墨泽又觉得自己如此做的话,等同于背叛自己的妹妹。

这天下间,只有他妹妹才配当他心尖上的人。

宇文墨泽相当矛盾,连带着对顾晚晚也是时好时坏,他想宠这个姑娘,可是又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妹妹。直到他发现真相的那一日,宇文墨泽从顾安身上尝到了第二次的挫败感。

顾晚晚就是他的妹妹,他等了二十多年的妹妹。

那一瞬间,宇文墨泽简直是对顾安恨得入骨。

然而第三次的挫败感,仍是顾安带来的。他与云裳一道算计他,夺走了他的妹妹。他被禁锢在隆亲王府里的那段日子,他发现他对顾安除了恨之外,还有不甘心。

明明在魔门时,他对他这么好,可最后他却背叛了他,甚至还算计他。明明他对顾晚晚这么好,这辈子他从未如此将一个人放在心尖上去疼爱,明明她才是自己的亲人,可最后她也要逃离。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上辈子作孽了,不然这辈子怎么会在他们两个人手里挫败成此般模样。

时间一久,宇文墨泽止不住地想念自己的妹妹。他想只要晚晚肯主动认错,他就从此既往不咎,连带着顾安的背叛和算计。

只可惜见到晚晚时,她一声不吭的,看起来并没有认错的心思。

他盯着她。

最后宇文墨泽投降了,她是妹妹,妹妹可以做错事,当哥哥的要大量,要毫无条件地去包容她。可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领情。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无奈和挫败。

他忍不住问道:“他到底哪里好?”

她说:“他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他沉默了。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晚晚从来都没有对他真心过,就连那一声“哥哥”都不是出自真心的。他见过她和顾安相处的模样,很俏皮,她会故意欺负他,然后软软地哄着他,眉眼间满当当的都是笑意。

他问自己,到底能不能为了她连性命也不要?

他想了很久,答案是不能。他才不要让这世间唯二可以让自己产生挫败感的人双宿双栖,他无论如何也要从中作梗,让他们此生不得安宁。

只是…

他没有料到晚晚会死,她明明是刀枪不入的人造人,可如今竟然在一点一点地流失着生命。

玄奇说:“想要为人造人续命的方法并非没有,世间一直都很公平,要救她,你能拿自己的命来抵。”

顾安没有任何犹豫就说:“如何抵?”

玄奇瞥顾安一眼,“你身上没有玄氏的血液,能救她的人只有…”他指着宇文墨泽,“你一个人。”

宇文墨泽没有吭声。

他在挣扎。

他以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的,可是他心底在煎熬。直到看见顾晚晚从榻上摔下来,身子瘦弱得像是一张薄纸,仿佛只要轻轻一撕,就能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她连茶盅也提不起,那一瞬间,仿佛有火星在宇文墨泽心里炸开,火速燎原。

他开口说出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

“玄奇是有办法…”

“是要付出些东西,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顾安震惊地看着他。

他对他摇摇头。

顾晚晚露出一个轻松愉悦的笑容,方才还是无神的双眼刹那间充满了神采,宇文墨泽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其实也没有那么亏。

半夜,他把顾安叫了出来。

他说:“不要告诉她,就说我留了下来。”

“谢…”

他打断他的话,“不存在谢谢的问题,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想她活下去,我盼了她二十多年,最后被你捷足先登,这是我的疏忽。我曾经很想将你扔在魔门里的地牢折磨,可现在不能了,我不在的话,这世间能保护她的人,也就剩下你一个。”

他哼了声,“记住,不要告诉她。至于你,你就好好地感激我一辈子吧。”

一个月后,在高温的练功房中,他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她。

热浪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他知道她疼,可他更疼。浑身像是被撕裂一般,疼得他浑身都是汗水。

玄奇说:“续命是一个艰难的仪式,你会在高温之下慢慢地消失,这过程极其痛苦,只要你坚持住了,她便能获得新生。”

他清楚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在恢复正常,眼睛,鼻子,嘴巴,变成第一回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所见到的顾晚晚。

他在想,如果那时没有威胁顾安就好了。

他知道她喜欢好人。

如果那时他和善些,也许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也不会那么坏了。那么他可以告诉她,其实顾安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们两个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她应该考虑下他的。

他贴上她的唇。

“顾晚晚,为了你我也一样可以连性命都不要。”

他说得很轻很轻。

他也知道她听不到,这辈子再也无法知道。

五年后。飞花山庄。

顾安相当头疼,自己的儿子总和自己抢晚晚。本来五年前时,晚晚怀孕了,整个飞花山庄都喜出望外,顾安自然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每一夜看着晚晚渐渐隆起的小腹都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

可是十个月后,孩子出生了。

顾安小心翼翼地抱着皱巴巴的婴孩,心里满足得不可言喻。不过到后来就出现问题了,这孩子特别黏晚晚。

当然孩子黏自己的阿娘很正常,可这孩子刚睁眼就非得要晚晚抱着才不哭。且怪异的是,这孩子早慧得可怕。

一旦见到他和晚晚两人独处,定会在中间插一脚,又哭又闹的,整得全家人都拿他没办法。

不过飞花庄主相当高兴。

这孩子的骨骼惊奇,是个学武的料子。虽然庄主年老,不适宜再动武,但几年前他将飞花拳法传授给了顾安。

顾安怕晚晚担心,也将魔功废了,重新再来。

打从顾泽出生后,顾安已有大半年没有碰过晚晚。不是他不想碰,而是顾泽那小子实在狡猾,一到夜晚没有晚晚在身边必会哭得整个飞花山庄都知道。

顾安也试过在顾泽熟睡后,偷偷地爬到晚晚身上,可是亲了还没一会,顾泽就哇哇大哭。晚晚只好推开他。

顾安瞅着顾泽。

顾泽睁着一双圆碌碌的黑眼睛,不知是不是顾安的错觉,他总觉得他在幸灾乐祸。

顾泽四岁时,已是耍得一手好拳,嘴巴也格外甜,常常哄得晚晚笑不拢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而对着顾安,则是气死人不偿命。

顾安有时会看着顾泽的那一双丹凤眼出神。

晚晚问:“呆子,你在想什么?”

顾安笑道:“没有什么。”

晚晚也笑道:“前几日我收到文瑾弟弟的来信,说是想让我们带阿泽去京城里给他瞧瞧。”微微一顿,她略微担忧地道:“若是那年的事,他们知道是我们做的,那该如何是好?”

顾安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拍拍她的手,只道:“况且若是当初没有我们铲除了隆亲王和汾亲王,如今这皇帝也轮不到他来当,即便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他也不会追究。”

顾晚晚瞧了他一眼,心里一动。

“呆子,趁今日泽儿和阿娘外出了,不若我们…”

顾安眼里有笑意,他声音嘶哑地道:“…好。”

床帘拉下,两人水到渠成,正当进入最佳时期,房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娘,娘,泽儿有东西要送你。”

顾安道:“嘘,装作我们不在。”

“爹!不要装不在!”

顾晚晚无奈。

顾安气得咬牙切齿。

门一开,顾泽撒着萝卜腿蹦跶到顾晚晚的怀里,“娘,泽儿给你买了冰糖葫芦。”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爹爹不要伤心,等娘吃剩了就给你。”

…这小子是来讨债的吧?

不过瞧着晚晚眉笑颜开的,顾安又觉得是不是讨债都罢。

如今的现状,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