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斯年挑了挑眉看她。

她打了个哈欠,咕哝着说:“自写自弹的,还没取名字。”

听清这句话的瞬间,惊讶的神色从孟斯年的脸上一闪而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晌,将手中的大衣交给身后的司机,大步走到门口,伸手:“来,格格,我们来谈谈。”

凉风徐徐,小镇静谧得没有一点声音,苏家大门边的灯泡边上绕着几只飞虫。苏格坐在商务车宽敞的后座上,看了一眼站在车下的人,又看了一眼手表。时至午夜,这人竟然把进了家门的她又拉出来。并且把她拉出来他也不说话,拿着她的iPod听起来还没完了。

“那个,孟…”

她还没说完话,孟斯年就轻轻地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他的手指很细很长,慢慢地竖立在唇中间。高挺的鼻梁上,那一双温柔的眸子中映着她的样子。

苏格低头“哦”了一声,继续无聊地坐着。

过了约莫十分钟,孟斯年将iPod还给她。他看她的神色,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苏格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孟斯年见她一副困顿的样子,直入主题:“这首曲子卖给我怎样?”

苏格挑眉看回去,细细地观察着他,因为打哈欠而变得水润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些。

孟斯年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烟盒出来,抽出一支烟后才想起来自己的打火机给了在高速上搭讪的那个女人。他磕了磕烟盒,抬眸看她:“开个价?”

“市场价多少?”苏格问。

“词曲一起是三万,优质的五万。”他将烟叼进嘴里,回头向司机借打火机。

“这曲子算优质吗?”苏格又问。

司机摇了摇头,说自己戒烟了,孟斯年回头看苏格:“我挺喜欢…”

他还没说完,苏格就跳下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五万,成交,附赠打火机一个。”

孟斯年:“…”

见他接过打火机低头点烟,并没反驳,苏格勾起嘴角笑了,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她伸手抱了抱孟斯年,立刻又笑嘻嘻地松开:“孟叔叔,您真是雪中送炭,我正好想买架钢琴又不好意思向爷爷开口。”

“你想买的钢琴多少钱?”孟斯年挑挑眉。

“之前就想随便买个立式的,现在想买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那架红色三角钢琴。”

孟斯年“呵”了一声:“你这意思是税后五万?便宜都让你占了。”

“同意了吗?”格格歪头看他,透过他吐出的烟雾想看清他的神色。

“小孩心眼太多会耽误长个子的。”他没说同不同意,只抬头瞄了她一眼,问,“你会弹钢琴?”

“不会,准备学。”

苏格说完,院子里就传来她爷爷的声音:“是格格回来了?”

她应了一声,回头看着孟斯年,眼睛睁得大大的,闪闪发光。

孟斯年吐着烟雾:“我同意了,进去吧。”

苏格勾唇一笑,对孟斯年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开门走进院子里,随即传来落锁的声音。

孟斯年给苏格打电话时是他离开曲桑的第三天的下午。

那天阳光明媚,苏格正蹲在院子里给自己的花花草草换土。听到电话铃声,她脱了手套,也没看电话号码就接了起来:“喂,你好。”

“我是孟斯年。”

“谁?”

“孟斯年。”他极有耐心地又缓慢地说了一句。

苏格突然想起几天前的雨夜,那个话少闷骚的优雅的叔叔。她猛地站起身,冲着远处喊道:“爷爷,我那件长针织衫呢?”

“洗了,在绳上晾着。”

苏格扫了一眼,跑到门庭处,从那件针织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单手摊开,最上面一行小字:千棠国际音乐,再下面是“总裁”两个字,中间是他的名字。那天灯光昏暗她没细看,现在,在午后暖洋洋又明亮的阳光下,她看得一清二楚——

孟斯年。

孟子的孟,亿万斯年的斯年,一个字都没错。

当年那个天才少年钢琴家,后来让国人骄傲的国际钢琴大师。

她父亲还在世时,经常对因为贪玩不想练小提琴的她说:“你到十七八岁时,能有孟斯年一半的成就,我此生就无憾了。”

今年十八岁,她还是音乐学院的一个小透明,或者说是特立独行的小透明。她的老师说她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开始帮她联系乐团,她却不甘寂寞地自学了吉他,最近又对钢琴产生起了兴趣。前几天搜钢琴曲时,孟斯年这个名字的出场频率依旧高得出奇。

可能因为五年前他突然不再开任何演奏会,突然成了音乐公司的老总,所以,他弹奏的钢琴曲成了绝版,也成了经典。

“你是孟斯年?”

“我是孟斯年。”绝对的耐心和素养让他没有立刻挂断电话。

“不是,我问的是,你是我以为的那个孟斯年?”

孟斯年没有立刻回答,苏格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又在抽烟。半晌,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把我给你的名片扔了?”

“没啊,在我手里呢。”只是已经面目全非了。

“低头看一眼,再敢问一句就让你回小学重读。”

苏格“咯咯”笑了几声,她不追星,再加上年龄小,所以对当年红透半边天的孟天才的长相并没什么印象。

“找你是有正事,给我个邮箱,我把合同发给你。”孟斯年说。

后来,在苏格的要求下,两人加了微信,没两分钟,一份合同就发了过来。

孟斯年:打印出来,一式两份,签完邮过来。

格格吉祥:孟叔叔你是在太京吗?

孟斯年:对,你可以称呼我孟先生。

格格吉祥:孟叔叔,我过两天就开学了,直接把合同带过去吧。

孟斯年:嗯。

孟斯年:哪所学校?

格格吉祥:音乐学院。

孟斯年:嗯。

孟斯年:苏格,你去百度一下我的年龄。

一分钟后——

格格吉祥:1989年?我原以为你是九零后,原来是八零后的叔叔啊。

格格吉祥:看完了,怎么了?

格格吉祥:孟叔叔?

孟斯年:没事。

9月,初秋的降临让天空变得安静高远,连太京的天都少有地见了蓝。苏格从机场出来,拖着大行李箱,背着她的小提琴走到出口。扫了一眼周围,讨厌的开学季,椅子上坐满了人,她将行李箱靠在墙边,转身坐到行李箱上,开了一局游戏,边打边等人来接。

听到江染叫她的时候,她在游戏中刚刚第八次被击杀,队友已经开骂了。苏格发了条消息,故意卖萌:嘤嘤嘤——不太会玩嘛!然后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巧啊。”

江染穿着非常淑女的连衣裙,踩着小高跟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或许是出于礼貌,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我朋友来接我,你没车吗?带你回学校?”

其实,苏格与大她一届的江染虽然在同一个交响乐团,但平日里并没什么交集,话也没怎么说过。但自从团长对苏格的小提琴水平总是有意无意地夸奖后,江染对她的态度就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同是小提琴手,暗中攀比无可厚非。

苏格复活了,她低头继续打游戏:“谢谢啊,学姐,我在等人。”

“OK。”苏格听着头顶江染淡淡的声音,随即又听她说,“程蓝的车哦,你确定不坐?”

苏格继续认真地打游戏,半晌才问:“程蓝是谁?”

估计江染没想到苏格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走的时候应该是尽力控制才没对她翻白眼。

苏格抬头目送她走上一辆吉普车,车子疾驰而去,一晃而逝的是程蓝那扎眼的亚麻绿的发色。同时,苏格的手机里传来她再次被击杀的音效。

程蓝谁不认识呀,校草,蓝色Blue乐队主唱。校庆演出时,他抢尽了风头,一度把场面弄成“当红明星见面会”的模样。与苏格同一间寝室的穗穗每天在她耳边念叨,俨然一副把他当成了本命idol的模样。

想到穗穗,穗穗就来了。她将车子停在刚刚程蓝停的车位上,然后跑过来抱住苏格:“我家小可爱回来啦!”

“哎呀,快躲开,我要是再死卖萌也没用了。”

穗穗帮她把行李搬上车,坐到驾驶座上:“你再打游戏我就把你的手机扔了。”

“就在一分钟前,程蓝的车子刚从这个位置离开。”苏格说。

穗穗愣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尖叫。苏格揉了揉耳朵,一句话就让她镇定下来:“接走了江染。”

然后,穗穗骂了一路的脏话。苏格在穗穗絮絮叨叨的骂声中打了一路的游戏,最后一局的关键时刻,突然弹出一条微信——

孟斯年:苏格你是不是今天开学?

孟斯年:把合同送来。

孟斯年:公司地址名片上有。

孟斯年:还需要你的银行账号。

孟斯年:收到回话。

苏格急躁地一遍一遍把微信消息推上去,终于在数不清第几次死亡后怒了:“操啊!”

她退出游戏,打开微信,找到孟斯年的名字,拉黑!

世界清静了。

回到游戏里,她又跟队友卖萌了一番,等待复活。

开学前几天,苏格忙到游戏都没时间打了,学校的开堂测验、乐团的训练以及各种聚会…就这样一眨眼到了周五。

这天乐团训练后,别人都在收拾演奏器具,江染直接越过众人找到团长,用不大不小却能让人听清的声音说道:“团长,明天我们有训练吗?我想请个假,程蓝他们乐队有面试,让我去帮个忙。”

大家都扭头看她,几个女孩感叹江染竟然认识程蓝,随即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江染笑着看向好奇的众人:“没什么啦,只是编曲里面有需要小提琴的地方,程蓝他们找我去助阵。”

穗穗“呵呵”两声,嘟囔道:“咱们周六什么时候训练过,还用故意去请假?哎呀,这个女人,我真是服了。”

苏格装好小提琴,背着琴向外走:“我也应该去跟团长请个假,因为我明天和千棠音乐的总裁要见个面。”

穗穗笑道:“你这比江染的牛多了,可以的,我的格格。”说完,她“哎”了一声,“千棠的总裁?那岂不是孟斯年。呵,这不行,太假了,没人信的。”

当天晚上,苏格敷面膜的时候接到郭老师的电话。郭老师让她明天务必把时间空出来,因为太京交响乐团要来招人,就要一个小提琴手,挂电话前叮嘱了好几遍让她好好准备。

苏格放下电话,叹了口气:“太忙了,和孟斯年的见面又要往后延了。”

穗穗:“呵呵。”

第二天的面试在学校东区礼堂,上午八点开始。苏格套了条长裙,将头发绾起来,背上小提琴就出了门。其实她并没有准备什么曲子,想着上台时能想起来哪首就拉哪首。

因为有四个年级的小提琴学生,所以礼堂的人有点多。苏格去得晚,和郭老师打了招呼后就默默地坐到后排。然后,她无聊地从早上一直坐到中午也没能上台。苏格摸了摸肚子,扫了一眼礼堂的人,发现大家全都正襟危坐,并没有人离开。

台上的师姐正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宽敞的礼堂里只有她手下悠扬的琴音回旋。一曲毕,在掌声中,苏格拿起自己的小提琴,起身从另一侧的过道溜出去,她准备先去填饱肚子。

秋日天高气爽,正午阳光刺眼,苏格顶着太阳走出礼堂,到门口时意外地见到了江染。她画着浓妆,穿了衬衫、短裙、高跟鞋,看起来经过精心打扮。她身旁一个红发男生正拉着她,非常急切地说着什么。

苏格背好小提琴从楼梯走下去,经过他们身侧时,听到那个红发男生说:“你不能就这么放我们鸽子,我们为了这个机会准备了一个假期,非常非常重要。”

“我为了进太京交响乐团准备了十年,对不起啊,这次的面试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要不你问问别人?”江染看起来也很为难。

“问个屁啊,全校的小提琴手都在这儿了!”红发男生似乎要急哭了,“再说,找新人现背谱子也背不下来啊。”

“对不起,我要进去了,帮我跟程蓝说句抱歉。”江染不为所动,语气强硬了些,说完挣了下胳膊,没挣开,又扬声喊了一句,“你松开啊。”

“江染,你和你们老师说一下,把你往后排一排好不好?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分上…”

“蔡子,松开她。”

礼堂楼梯的下方,程蓝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双手插兜安站在来来去去的同学中间。阳光被他的帽子遮挡,阴影下的表情看不清晰。

蔡子回头看他,不甘心地急吼吼地道:“让她走了,我们怎么办?”

“重新编曲。”程蓝低头看了看手表,不疾不徐地道,“还有一个小时,我试试。”

苏格与急匆匆冲进礼堂的江染打了个照面,江染瞥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苏格走下楼梯,从程蓝身边经过,然后…被从楼梯上冲下来的蔡子喊住。

他眼冒精光地看着苏格以及她身后的小提琴盒子:“妹妹,妹妹这是干吗去?”

苏格驻足,回头看他,蔡子活脱脱一个小流氓的模样,若不是苏格猜到他的目的,她会立刻报警。

“吃饭。”苏格看路,继续往前走。

“你不面试?”他跟在她旁边,指了指后面礼堂的大门,犹犹豫豫地问。

“面。”苏格侧头看他一眼,“但是我饿。”

蔡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嘴皮子特别溜:“那什么,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啊,但是,能不能救一命?只需要帮我们拉个曲子,很快的。”

苏格停下脚步,看了看蔡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程蓝。后者面无表情地回视他们,似乎并不抱希望。

然后程蓝就听到阳光下那个穿红色长裙,皮肤白得出奇的小女孩用淡得象像是聊天气的语气说:“好啊。”

蔡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什…什么?”

“谱子给我看一下,长吗?”

程蓝抬脚走过来,站到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而呆愣住的蔡子旁边,没提谱子的事,只问:“你为这个小提琴面试准备了多久?几年?”

“没准备啊。”苏格回头看了一眼礼堂大门,想着赶得回来就去,“随缘吧。”

蔡子还在不停地说着“谢谢”,苏格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你们要面试哪家公司?”

“千棠音乐,孟先生亲自来了,不然我怎么会急成这样?”蔡子说。

音乐学院有很多明星同学,程蓝算一个,算是最火的一个。

蔡子被打发去给苏格买饭,苏格跟着程蓝去了西区礼堂。一路上,她算是见识到了程蓝吸引目光的程度。于是,她越走越慢,和程蓝的距离越拉越远。

走在前面的程蓝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苏格说道:“你叫什么?”

“苏格。”

“我叫程蓝。”

“知道。”

程蓝侧身看着她,半晌,似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那天在机场,你不是说不知道吗?”苏格瞪大眼睛看向他,他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帽檐下阴影中的嘴角轻轻一挑,“听江染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