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十分仰慕这位雪芷姑娘…”

仰慕她什么?清秋一时发急,说话便颠三倒四,明明想说的是若世子倾慕雪芷,她可牵线搭桥,替他美言一二,只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她本身就是个女子,倒去仰慕另一个女子?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卫铭失笑道:“你仰慕她什么?”

一直听人说贤平郡王世子长得好,清秋今晚可算是看了个够,他面上一直带着浅浅笑意,一点也不象刺客来袭那晚冷峻的面容,刚刚那一失笑,嘴角纹路加深,让与他共处灯下的清秋心跳不由加快。

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清秋涟忙解释:“那个雪芷大家也是过了二十还未婚配,啧,说到这一点,我倒与她有共通之处,不过她是如我一样的女子该学习的典范。”

她略一尴尬,便开始顺着往下胡诌:“我仰慕她的便是同为过双十之龄,雪芷大家可自由自在行走天下,而清秋却要被人耻笑,真是惭愧,惭愧。”

说罢想低头摆出一副愧对于人的模样,哪料脖子上的伤却不允许,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卫铭紧跟着问道:“哦?我听说最近府里也给清秋管事提了几门亲事,怎地你均不同意,是否也想如雪芷大家一般,找个如天府主人那样伟岸的男子才会下嫁?”

天府主人是哪根葱哪瓣蒜,伟岸不伟岸她更不知道,可他这算是在轻视她嘛?暗讽她想与雪芷相比,不知好歹?她自视其轻可以,却不能容人相轻,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自然无法与雪芷大家相比,此生找个世子爷这样的人足矣…”

话未说完便觉不妥,她果然是个贪图口舌之利的人,完全未想到,虽把卫铭说得不如那天府主人,却将自己跟他配在一起,若接下来他要是说小小厨娘还想与世子相配…她简直无地自容,满心羞耻,涨红了脸等着卫铭发话。

卫铭看到她两颊飞红,并不恼怒,悠悠道来:“我知道你与雪芷大家相识,也认得这琴叫绿绮,要知道它原是天府旧物,未料却在你手中,所以才想要问,你与天府之间,可有干系?”

“胡说,这琴是…我一旧友所赠,怎么会与天府有关?”

原来世子早知她与雪芷是旧识,也是,从前她们同居越都城,虽说旧时街坊好久未曾见过,稍一打听却也容易知道。

卫铭提起一根丝弦,待提至最紧绷时突然松手,和着琴声袅袅问道:“你那位旧友倒是大方,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清秋低眉顺眼,看不清眼中情绪,语调平平道:“他已故去,便是死在边关,为国捐躯了。”

卫铭立马想到她的未婚夫婿便是战死在边关,难道送她古琴的是夫家?

“如此说来,倒是忠烈之士。”他被说得心思回转,想到在边关的日子,回神又道:“说真的,你不象是个厨娘,清秋,嗯,连这名字也不象。”

这个名字与含烟、凝雨一样,无任何出奇之处,

清秋忽然想到,这两国和谈在即,前些日子自己脖子上这一刀便与北齐天府有关,雪芷,绿绮,她忽然脑中一片清明:“世子问这许多,莫不是在怀疑我?”

随即愤然道:“世子想太多了,我从未踏出过越都半步,什么天府,更是闻所未闻,这琴不过是当初清秋订亲时对方的聘礼之一。”

她自幼学琴,故高家求来一把好琴附在聘礼里送来,那时她尚觉金银是俗物,只钟情于这把绿绮,那高家小子常笑言她是为了把琴才嫁于他。那时她才多大?十一?十二?

如今为这琴,自己反倒惹了麻烦,真是不上算。

卫铭挑了挑眉,他当然会让人再查,看当初是否真有其事,只是心中早已信了她的话。无视她恼怒的眼神,在屋里不大地方转了一圈。墙角推着许多礼品,除了补品,多是些小玩意儿,看来此女人缘倒好,早听回报的人讲,她这里日日都有人上门探望,就连孔翰林也差人送了礼来。

屋子里弥漫着药香,他想到了她脖子上的刀伤,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递了过去:“我听说你伤势恢复得慢,这一瓶云华膏,对刀伤颇有奇效,你拿去用吧。”

清秋连忙接过,笑话,一码归一码,世子爷给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她叫清秋,不叫清高,干嘛装作羞答答的样子或再推让个几句,要知道每天的伤口让她极不痛快,夏日苦闷,却不能沐浴,难受得紧。

“你安心养伤,父王几次提起你做的菜,说起来你那些菜倒是挺出新,我那新居的厨子还未寻到,清秋管事不如随我同去?”卫铭越说越觉得自己高明,不管她有没有古怪,放在自己身边也是不错的办法。

清秋却不这么想,她才懒得换地方,这里一切她已经熟悉,甚至有在此渡过余生的打算。世子这么说,明摆着为难她,还没等她反对,那人却已轻笑着翻出窗外,只留下句:“你想仔细了应我一声。”

她会去才怪!他也不去打听打听,谁会着王府膳房管事不做,去给这位爷当烧饭的丫鬟?这活没法干了,受伤还要被怀疑,最后还要被降职,看来她离了王府去开豆腐坊的时日不远矣。

“你想吃豆糕吗?”

“不想。”

“你想吃糖人儿吗?”

“不想。”

“你想吃…”

“小小姐,我什么也不想吃。”

清秋靠在床头与二夫人所出的小小姐卫薇逗趣,这个小妞一点也不象她娘那般精明难缠,反而纯良至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极大,里头尽是渴望——对糖点心的渴望。

“可是薇薇想吃。”

她摸了摸脖子,伤已好的差不多,全仗世子给的那瓶药膏。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郡王妃与二夫人的关怀,几次叫了她过去,为的就是前事再提,要她选个男人嫁人。

人是要嫁的,不过嫁给谁却没有个主意,二位夫人提的亲事她都不满意,一个是翰林却是旧识,还刚死了娘子。一个是二夫人亲眷,前途有了,可她不想与二夫人拉上关系,反正这些年一个人也挺好,再看看吧。

她轻轻揉着小小姐光滑的脸蛋,安抚她道:“等我好了立马做给你吃。”

“嗯,好吧。”小人儿停没一刻又趴到床沿:“你几时好呢?”

“快了。”清秋被她缠得有些意动,休养这许多天,骨头都快僵住,真该好好出去转转。

“那是几时?”

清秋与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最后以伤好后做五次甜酸汤、六块蜜豆糕、一次兔子馒头外加出门陪逛街一次为代价才算消停。小姑娘满意地牵着丫鬟手离去,留下清秋继续靠在床头发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两位夫人的“好意”,心中犯愁,膳房的人最喜欢交流小道消息,不几天都知道了二位夫人要给清秋找相公之事,原本平静下来的郡王府,一下子沸腾起来,清秋在王府一向受人喜爱,几位原先被老管家敲打过的管事心思活络起来,纷纷找门路想要在郡王妃或是二夫人面前说上话。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赶来找她:“清秋,王妃昨儿个又找你了?”

她忙倒杯茶水递给管家:“卫叔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我是替你着急,王妃这边你准备怎么回复?该不会是直言不愿嫁人?”

她想起府里的传言,似笑非笑地坐下来,道:“错,谁说我不想嫁人,我早就想嫁进你家的门,你忘了吗?”

“胡说八道,这让你榴花姨听到,非把我胡子扯光不可。”老管家没有子嗣,和老妻相依为命,生平最怕老妻揪胡子,他摸着脸心有余悸地道:“不过是问问,你想害死我?枉我这么费尽心力替你说话。”

“说话?你是越说郡王妃越要把我弄出府去,晌午时候她可是派人告诉我,后天要去丞相府,指名要我陪着去呢。”

“干嘛要你去?”

要不是看在当初颇受了些老管家的照顾,如今早扯光他的花白胡须,看他一脸迷惑,清秋无奈道:“你老人家装得挺象,不是你出这馊主意吗,去丞相府还能干嘛,一定是事先约好的,让我跟那个什么死了老婆的孔翰林相上一相,最好是当场送作堆。”

“你就这么嫌弃他?其实那人比你年长,一定会照顾你,你也不小了,总得嫁人吧?”

“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我这样挺好。”她从没说过不嫁人,可如今这情势弄得她不愿嫁人似的,这么大年纪没有成亲,是她的错吗?

老管家叹着气劝她:“不管如何,后日之行你可得应承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郡王妃也是好意,便去吧。”

人家是好意,她便得应承?怕到最后她得嫁给那个什么孔翰林,才算对得起郡王妃的好意。不说别的,光是此人与高家小子当年的交情,她就觉得不舒服,但凡与高家有关的,她就立马躲开,实不愿为了那人心中不快。郡王府的厨子又非了不得的优差,大不了不干便是,早先若不是机缘巧遇,她的打算是开个小小的豆腐坊,维持住生计便可,干嘛非得留在这里看人眼色,听人使唤?

刚把意思跟老管家说起来,就被他揪去家里,让榴花姨一顿说教。自她爹死后,没人能做她的主,只有榴花姨还让她有所顾忌。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人,那两口子待她如亲生女儿。别看榴花姨年已五十,在相公面前极为泼辣,收拾清秋也很有一手,只要摆出哭丧的架式,把她娘早死,她爹没教好,她最后落得个没人要的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要死要活,清秋立马焉下来,不住口保证自己会在郡王府当牛当马任人使唤,不就是让她去相男人嘛,相女人她也去了。

到了那一日,郡王妃怜她身上有伤,特意为她备了一顶小轿。清秋感慨,郡王妃原是记得自己受伤,看来已等不及将她送走,伤还没好就让她去相亲。出门的时候,她故意将脖子上多缠了两圈白布,只说夏日太热,伤口复发,抹的膏药味道太冲,不得不如此。

这南齐惯俗,男女相亲不得正面而视,需得媒人牵线后,某一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店铺、远远地相上一相。女子害羞,多半抬头飞快地扫上一眼,还不定看清哪个才是正主儿,便定了终身。

丞相府离贤平郡王府路远,早上出门,一路行了快半个时辰才到地方,小轿里清秋犯困,又受了颠簸,下轿时两腿发软,脸孔发白,到底元气未复,她暗自将怨气放在了马上便要见到的孔翰林身上。

争知对方心思

孔良年是南齐国知名的翰林学士,人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他常年一身翰林院蓝袍,头戴束发玉冠,行动间沉稳有度,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只可惜娶的妻子福薄,未履白头之约便病逝。他原是宋丞相的得意门生,极得丞相看中,连他的起居也格外关心,怕他身边无人照顾,故急着为他续弦。

他此时端坐在丞相府的偏厅,等着与一女子相亲。

那女子名叫清秋,几年前曾见过一面,那时他正是新婚,她尚年幼,且是小友之未婚妻子。今日相见,却冲着亲事而来,真真叫人尴尬万分。前些日子听说她受了伤,也让人送去礼品,但不知此时如何。

而清秋先去拜见丞相夫人,接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

丞相夫人出身诗礼世家,如今夫荣妻贵,也受封诰命,她想得远,若将来孔良年官运亨通到了高位,枕边人的出身不相衬,那多尴尬。眼前的女子模样还算端正,可身份却差了点。不知为何郡王妃如此推崇此女,外头好人家的女儿多了去,若不是看在郡王面上,她万万也不会同意让此女与孔良年相见。

今日之前,她曾问着人过孔良年的意思,最好是他能出言拒绝,那么也好给郡王妃有个交待,谁料孔良年竟一口应承,仿佛有些迫不及待。一个膳房管事,即使是郡王府的膳房管事,那也是烧火做饭的,有何值得一见?

丞相夫人问了清秋几句家常,便打发了她去偏厅。

那里早有一男子等候多时,年近三十,俊容上带着几分忧郁,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多年前那一面的印象已然模糊,只不过她此生第一次相亲,注定要以失败告终。

首先她打心底里抗拒相亲,人家相亲也不过是外面远远地看上一眼,她为何要与这人独处一室?虽然六扇雕花的厅门大开,往来奴仆可见,然则此等羞人之事,却是由人一手操纵而成,她象是被人摁住头不喝水的牛吗?还是人人以为男女大防不应该存在于她和孔良年身上?

其次孔良年此人与高家那个短命鬼曾是知交,她嫁谁也不会嫁给他,此事断无可能。

男,成过亲,女,老姑娘,干柴碰上烈火,才子碰上佳人,成就了一段佳话…与宋夫人一起进内堂品香茗聊家常的郡王妃越想越觉得满意,于她,可以避开郡王花心这个可能,于丞相夫人,可以替丞相分忧,真真是两全齐美,天作之合。

可惜,偏厅里的两个男女却不这样想。

孔良年果然一开口就问她过得可好,没等他把话扯到前几年的那人那事,清秋便毫不客气地道:“孔翰林若还记挂当年之情,就请告知丞相夫人,您看不上我,成吗?”

孔良年很意外,看着那张决绝的容颜,有一丝闪神。几年前两国交战,南齐一时战败,且边关三万守军死伤大半,天下不知多少人家伤痛。高家人只顾着伤怀,并不理会曾定下姻亲的清秋,在清秋父亲亡故之时不见踪影。他出于朋友道义,与妻子商量后欲给予照拂,谁料她竟几次闭门不见,接着为亡父守孝三年误了嫁期,想来定是心中有气,连带着把他也拒之千里。直至后来打听到她入了郡王府做膳房管事,孔良年才稍稍放下心。

自打月余前丞相夫人给他提了这门亲事开始,他心里就没踏实过,爱妻新丧,万事都没有心情,换做别人,他早已回绝,但眼下这女子他却无法回绝。

眼光又移到她脖颈上缠的白布上,不知伤重成什么样子,竟包得那么严实。

“清秋…我只是想要照顾你。”他尚记得从前,总觉有义务替好友出些力。

她有些哭笑不得,有这么照顾人的吗?瞧他一脸书生气,只怕是想找个娘子照顾他吧?

“孔翰林客气,我又不愁吃穿,要你照顾我什么?”见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紧接着逼问道:“我听说尊夫人才刚去世,孔翰林多少也该顾念夫妻情份,怎的就由着别人安排相亲?以前我没机会见尊夫人,但知她是个薄命人,哪知死后境遇更让人心寒。”

几句话说得孔良年哑口地留言,半晌才道:“良年与吾妻举案齐眉,情真意挚,断不是薄幸之人,自她故去,我心里…很是难过。”

心里不好受到亡妻尸骨未寒便去与人相亲?这让清秋想起有位前世名人,诗名在外,曾做得一首诗悼念亡妻,且在扫墓时焚烧以寄哀思,此情堪怜,那首诗也广为流传,堪称名作。但无人想到,与他同去墓前的,是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妾室。清秋曾不止一次地唾弃此人,亡妻在世时,他携美四处为官,死后倒去假惺惺地悼念。

所以说,有些人多年的诗书都念到狗身上了。

可这世间的规矩多站在男子那一头,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喝花酒逛青楼,稍有些名气的才子便有人双手奉上女人供其享用,风气如此,还有那等豪门养着许多歌妓,送来送去…她不能全怪这个孔翰林,谁让他是丞相的得意门生,这种事孔良年未必想得出来,定是有人主动替他张罗。而她,在别人眼中不知走了多大的运,不然凭她厨娘的身份,怎能有此良机。

到底人家是翰林呢,即使两人是旧识,也不可太过放肆。于是清秋放柔声音道:“孔翰林节哀,不如今日之事就此打住,可好?”

“这…你总是要嫁人的,我…”他撰写诗赋文章可以,在男女之事上并不擅言词,对清秋他并无非份之想,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女子,他恨不得跑掉。

清秋不禁心中奇怪,这是个文人,气质温良,为何象是认定了她一般?

“我嫁不嫁人,干你何事?”

他似有难言之隐:“此中缘故不方便告诉你,过些时日你自能明白。”

今日不毁了这门亲,二个月后她铁定得成亲。看着这个孔良年,清秋总不由自主想到高家小子那张脸,思绪已如轻烟飞到九宵云外,一时沉默着没有回答。

孔良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终是低声道:“我绝无欺瞒之意,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明白,清秋姑娘,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等神秘只让清秋气闷,什么日后明白,她柳眉一竖:“不能说就别说,一句不能说就打发我了,告诉你,老娘不吃这套!”

孔良年吓了一跳,当初这个女子也是好人家出身,好友常赞她聪慧,怎地几年未见,竟满口粗言俚语?

“清秋…”

“麻烦你别叫得这么亲热,我跟你不熟。”她端起茶水润口,真苦,丞相府小气,招待客人居然用这种下等茶叶,她一刻也呆不下去。

孔良年象怕她再问什么,匆匆离去,清秋叫不住他,只得转身继续喝茶,打算喝完茶水去找郡王妃复命,刚把那茶水在嗓里回味,一人急匆匆走进偏厅,说道:“良年,我刚听说你来了。”

被惊着的清秋“噗…”地一声,茶水做天女散花状,尽数喷在突然出现的男子身上。

亏得那男子见机得快,手上一柄折扇挡在脸前,脸上没喷着,可好好一幅富贵牡丹图让茶水漾得墨彩晕开,眼见着是不成了的。

他怒声喝斥:“你可知道爷这把扇子价值几何?”

清秋咳嗽不已,委曲地道:“你还说,咳,就这么突然出声,吓得人半死,咳咳,扇子毁了也都怪你,”

两相对视均觉对方眼熟,男子目不转睛地看了她片刻,忽地语调一变,人也轻佻起来:“你…是清秋姑娘,我没记错吧?怎地,相亲相到我家来了,原来,便是你来与良年相亲,哈,我这兄长人不错,比什么染布坊少东强多了吧,啊?”

清秋心里那叫一个羞啊,全因想起这人是在赵家娘子茶铺里见过的锦衣公子,他分明是在取笑她到处相男人,真是好生可恶!但听他口气,竟是丞相家的公子,只得低垂了眼睑,强自镇定着行礼:“清秋见过宋公子,孔翰林刚出去,现下去追还来得及。”

宋珙是宋丞相的二公子,整日最喜欢流连花街,与女子调笑,总没个正形,听了这话反而走到桌前坐下来,笑道:“不必多礼,将来你同良年成了亲,我还要称你一声嫂嫂呢。”

她脸上微黑,摇头连说不敢,又为那口茶水向他道歉。

宋珙知她确是无意,只得把扇子一扔:“知道爷这把扇子值多少钱嘛,扇面上可是名家真迹,我百两黄金求来的,你赔得起吗?”

百两黄金,他怎么不说倾家荡产?他当她是无知妇道人家,诓语随口就来,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清秋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更带了些傻样。

她赔不起,更不想赔,她想问问赔笑行不行。

“你说话呀?”宋珙不急着去追宋良年,好奇地问道:“越都城里想嫁给良年的女子不少,你能争得过她们吗?要不要我帮你?看你挺可怜,长得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

他可真八卦,一言便说到她的痛处,清秋知道这种公子哥每天无所事世,只是闲逛,文不及孔良年,武不及世子爷,她真想告诉他丑字怎么写。

“清秋要找郡王妃复命,先行告退。”她不惯与人调笑,心中有些着恼,打算走人。

“别走啊,母亲与王妃刚往园子里去了,过会儿才没回来。”说着还掏出一方帕子在手里扇风,意态悠闲。清秋猛然发现,那帕子居然是以红花为边,乃是自己常用之物,当下想到那日在茶铺与赵家娘子拉扯,定是落下了帕子还不自知。

时下女子所用方帕可不是一般物事,是女儿家的体已物,清秋虽性懒,但这帕子还是自己所绣,只怪自己平日大大咧咧,落到了这男子手中,只得忍气道:“宋公子,那好像是我的。”

宋珙倒不是有意日日将这方帕带在身上,合该凑巧,适才无意听得良年兄入府相亲,他刀着来凑热闹,临来时顺手将扔在一推汗巾里的帕子带出来,不曾想被喷了一身茶水,便拿出擦试,恰认出其主人,当下更觉得有趣,摇摇手中的方帕,故意逗她:“你的什么?”

清秋难得脸红,女子的方帕尚有另一种用途,便是送与情郎做定情之物,这要真落在这种轻薄公子身上,不定出什么事,她顾不得许多,伸手去抢,谁料宋珙早有防备,鱼一般滑出几尺,哈哈笑着离去。

清秋无法,只得先去找郡王妃,她再也不愿踏入相府一步!

回程路上,郡王妃一直问她可还满意。她想到老管家,想到榴花姨,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说实话,郡王妃倒无害她之心,能找到孔良年那样的人才,确是许多女子的心愿。可清秋有苦说不出,心里暗忖若给她来个硬配,那她真要去卖豆腐了。

才想着这事,二夫人不知哪里得了风,知道郡王妃所行之事,着了绿珠来唤她,不得已又去了梨春院。到春梨院一看,清秋死的心都有了,二夫人居然学起了郡王妃,在那里备下个男人,不,是她为清秋提的那个甚有前途的亲戚,也好好与她相了一回。这下倒好,不相亲倒罢,一相就相了两个。

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晚饭前到久已未进的厨间,看每个人都不顺眼,阴着脸发了一通火才略觉好过。静下来拿帕子扇风,又想到落在丞相公子手中的帕子,欲哭无泪,悲哀地想:怕是连在膳房发火当小人也没几次了。

大厨拿着世子今日菜单来商量,晌午的时候清秋管事不在,他看着头一道菜式就三个字,满江红,应该好做,便大着胆子试做一回,却被世子一通训。可满江红到底是个啥菜呢?他算是明白了,想要给世子当厨子,不光得认字,得认很多字才行。

清秋抓过单子草草一扫,这位世子爷真行,口味越来越怪,满江红,想起他那晚的要提携她跟去新府院服侍他就有气,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轻轻一笑:“好久没有做菜,如今伤也好得差不多,世子爷的晚饭就我来,保管吃得他怒发冲冠。

我自念着他去

大厨眼见清秋信心满满,颠颠地跟在后面,等着看她大展身手。

自清秋升做管事后,便甚少动手,顶多在年节时给郡王及郡王妃做两道大菜,因她每回做菜,都要动大阵仗。

想当初刚到王府见工时,管事要她做道小菜出来,她不急着看那些食材,先是把辫子盘起来,再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大块净白布巾扎在头上,不露一丝头发在外面,又拿一件斜襟的白袍穿在衣衫外,将全身包得严严实实,又用清水净了手,这才往灶前去。她一番动作把众人吓了一跳,无不啧啧称奇。那般打扮全是因为怕身上沾染到油烟味,可成天混迹厨间,哪里能再象以往那般整洁?所幸清秋一年后升做了管事,立的第一个规矩,便是凡进厨间必定要穿上特定的白袍,将前身遮挡住,比一般厨子用的围裙还要大,如此一来,倒看着人人精神起来。

今日自然也是全副武装上场,众人慌忙上前打下手,只见她对着一堆食材想了片刻,以指点江山之气手指连点,鱼要红鲤鱼,菜是红苋菜,米是玉梗米,肉是乌骨鸡,最最不能少的,就是配料。

她今日要奉给世子爷的,便是他所写的那道满江红——苋菜鱼羹,这种红苋菜,烫了水之后色如鲜红,配着那红鲤鱼,可不就是满江红?只是鱼要花些心思,蒸熟了用软木筷一点点将鱼肉取下,放入爆香过的配料里加水搅散,最后再放那些苋菜,整道菜做出来颜色鲜亮,用了白玉盆盛着,再点上两片芫荽,说不出的好看。

对着香飘四溢的苋菜鱼苋菜鱼羹,围在一旁的大厨等人赞叹:“果然是满江红啊!”

有厨子问:“清秋管事,这花椒真要放这么多?”

“咱郡王府缺这一点东西吗?”众人立马摇头不敢多言,心想:不缺,可是麻人啊。

清秋蓦地想起一事,问那大厨:“午时你用什么做的满江红?”

他羞愧地道:“…我做了南瓜汤。”

一阵嘘声响起,南瓜汤跟苋菜鱼羹差得不是一些些,登时高下立现。

清秋手上功夫不停,又做了两道菜出来,一样是鸡髓笋,另一样是糟鹅掌鸭信,看着精致无比,没办法,世子爷喜欢这类的菜。做完菜她又在另一间库房里翻腾了半天,弄得一身灰,终于叫她叫找来一样事物。

几道菜而已,本不值众人放下手中活计围着看,实是因为世子爷口味太过挑剔,等清秋拿着一小包东西从库房出来,均死死地盯着她看,不知这是要做什么用,清秋把眼睛一瞪:“什么时候了,都在这里干站着,不怕误了主子们用饭吗?”

一时间大家各归各位,重新忙碌起来。清秋抓着手里的东西,想了又想,捏出来一点点,撒进茶壶里,再想想,又捏出来一点点,还是不够,闭上眼一把抓下,撒进去,又配上些糖块,倒入沸水冲开,至此大功告成。

她正要打发人给世子爷送去,含烟抢上前:“清秋姐姐辛苦了,我去送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