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被握着的手忽地冒出一摊热汗,黏得浆糊似的,猛一抽,终于得以解脱,

再看看躺着的那人,浓眉下的的睫正微微翘动,似乎也已被那股猛劲惹醒。

“丫头,几点了?”

梁少游虽然浑身无力,声音依旧慵懒,头脑却已清醒。

“一点十五分。”胜男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梁少游迅速睁开眼睛,却又被午后的日光耀得微眯着,依旧力乏,口气却是不容拒绝:“我要出院。”

说完,晃晃麻醉药仍旧未消失的身子,被胜男牢牢按住:“姐夫,你现在都非常六加七了,这个造型太别致了,哪都不能去!”

梁少游动弹不得,苦笑一声,眼前却一亮:“丫头你太聪明了,对,坐轮椅也要去。”

胜男圆瞪着那双大眼睛,望着这个决绝的男人,十分惊诧和不解:“姐夫,你不要命了?为什么非要出去?现在出去,伤口会感染的!”

梁少游一愣,片刻之后,十分奇怪地说:“咦?丫头,今天是周四,你不要上班么?”

胜男这才想起,自己居然将请假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

“我这就请假!姐夫到底什么事那么重要?”胜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下)

梁少游没有直接回答,停顿了几秒钟之后,以长辈的语气叮嘱道:“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快打个电话给公司,说你亲叔生病了,你照顾了一上午,然后回公司吧。”

“你。。。。。你什么时候长了一辈?那你怎么办?”

胜男还未说完,梁少游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次:“打电话。”

一派长辈式的命令的语气。

胜男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竟顺从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公司的电话,刚接入,便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你去哪里了!一上午不出现,连个屁都不放一声!”

胜男吓得浑身一哆嗦。

梁少游闭目假寐。

“对不起。。。。。主任,我。。。。。。。我姐夫病了,我这就。。。。。。”出于惊吓,梁少游之前的谎言竟没有派上用处。

“姐夫?你姐夫病了管你鸟事!目无纪律,你以后不要来了!”电话被狠狠挂断。

“快回去吧,不然你会很惨。”梁少游睁开眼睛:“还有,把我的手机给我。”

“奥,对了,昨天你让我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了没几句就挂断了。”

胜男将手机递给软绵绵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病人缓缓伸出贴了好几条白色胶带的胳膊,接过手机的时候,手无力地一垂。胜男看一眼梁少游,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因为麻醉药的关系,神情依旧疲惫。听到“挂断“两字的时候,那张素日里云淡风轻的脸神色大变。

记忆中,胜男从未见过这人有这种神情。即便美琳去世时,胜男也只见他凄然微笑,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全是黯然,笑得周围人心碎了一地。

胜男心下一抽,上前一步,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俯瞰着梁少游:“姐夫,你怎么了?我不走了。”

梁少游一愣:“OK,不走就帮我换下衣服。”

。。。。。。

在医院附近拦出租,并不是一件难事,顺利上车,走了几步,两人才发现,这个下午的交通竟出奇的堵。

出租车像只蜗牛,时而停顿,时而缓速前行,红灯不断。

梁少游的脸色亦是蜡黄的,一面双眼若秋水般平静,背后的汗却如雨下。

许是麻醉剂的药效渐渐消失,梁少游起初还看似散漫地抱着双臂,后来,干脆一只手捂住小腹的右侧,胜男望着他堵在小腹间微颤的修长手指,咬咬嘴唇:“姐夫,要不要回医院啊!究竟是什么事那么重要!”

第三章

(上)

梁少游的脸色亦是蜡黄的,一面双眼若秋水般平静,背后的汗却如雨下。

许是麻醉剂的药效渐渐消失,梁少游起初还看似散漫地抱着双臂,后来,干脆一只手微颤着捂住小腹的右侧,胜男望着那只微微颤抖的大手,咬咬嘴唇:“姐夫,要不要回医院啊!究竟是什么事那么重要!”

梁少游摇摇头,一颗晶亮的汗珠从太阳穴处滑下。

胜男抬眼望前方,红灯依旧亮着,似乎要亮到明天早上一样。

“马上就上桥了,上桥之后就不堵了。”胜男安慰道,心下的那份好奇心却像迎着大风的口袋似的,迅速膨胀起来。

“来得及。”梁少游依旧保持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着。

“姐夫,是你爱上的女孩子么?姐姐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我不怪你。”胜男酸溜溜地说,不知自己是为了美琳,还是为了什么别的什么。

梁少游捂着小腹,开始细细地端详胜男的年轻的面容:和美琳如出一辙的瓜子脸,白皮肤,明润的大眼睛让人每看一次都神清气爽,两人的感觉确实截然不同——一个眉纤如柳,一头黑发像傍晚时吟哦在口间的宋词,另一个却像矛盾笔下挺拔的正午白杨。

“当然不是。”梁少游只觉得伤口处阵阵的钝痛让他呼吸都费力,只得摇摇地往后坐靠上去,却见胜男一副排骨式的身板自告奋勇地凑上前来:“姐夫,我借你肩膀!”

“不用。”梁少游咬牙,微微闭目。

胜男望着出租车上计价器显示的数字,暗暗心疼。

终于上桥,又过了四十分钟之后,两人抵达首都机场。

首都机场在下午的日光照耀下,招摇得像块巨大的水晶,接站的这班飞机已慢慢划入廊桥,想着廊桥两个字,胜男突然就想起一个电影《廊桥遗梦》。她忽然觉得,这里似乎有个梦,是关乎姐夫爱如生命之物。

看一眼轮椅上的姐夫,满目焦灼。

接机人并不多,时间亦是紧迫,胜男无暇去看那些中式的亭台轩榭和仿造的像张衡地震仪之类的东西,推着梁少游在接站处,脖子长得像一只鸵鸟。

高个子的年轻女生和坐轮椅的英俊男人这个组合迎来了50%以上的回头率,自然,迎接的那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接站人。

“假小子?”

来人在看到疲惫的梁少游前,居然走到胜男的对面,先是惊喜,伴着他脸上笑容的消失,他喃喃轻唤。

“你是?”

胜男努力搜素着自己从记事起的记忆,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头发像葛优的男人居然会认识自己。

他是谁?

大约一米七四的个子,和胜男差不多高,中年发福的肚子,沧桑的脸,一双忧郁的眼睛似曾相识。

“假小子,你不认识我了!”

光头男有些失落地上下打量着胜男:“长得那么高了,比你姐姐还高。长得越来越像你姐了。”

我姐?

“你小时候叫我艺术家哥哥,你忘记了!”光头男此话一出,望一眼自己凸出的肚皮,自嘲地一笑。

胜男不眨眼地盯着这个中年人,朦朦胧胧地记起,自己刚读小学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像唱着《大约在冬季》的长发齐一样的清瘦忧郁大男孩,抱着吉他,在自己家门口望着美琳的背影摇头晃脑地痛吟当初的流行歌。盛夏的绿柳树下,清瘦的大男孩穿着当时无比摩登的格子短袖衬衣,似乎敞开着怀内套黑背心,吉他声阵阵,和着知了不倦的鸣唱,与那动人的画面构织成胜男记忆中美琳少女时代最美的一首歌。

美琳的初恋。

原来,他叫沈?沈什么?当年天天用来打趣美琳的男人,名字怎么好像已多年没有提起了,以至于,几乎完全忘记了呢。可惜了。美琳的初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胜男两顿未进食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的思绪也因能力不足而更加混乱——姐夫为什么不顾自己的死活也要来接这个男人!

“还有假小子的姐夫。”

梁少游笑道。

光头男这才回过神,见轮椅上的梁少游面色蜡黄,身子依靠的胳膊软软地挨在轮椅的把手上,忍不住问:“怎么成病猫了?苦肉计不管用。我就是要。。。。。。”

光头男话未说完,看一眼满脸问号的胜男,缄口不再说话。

“阑尾炎手术而已,不是什么苦肉计。你变卦的事,我不会求你,但是你答应我的事,你得履行承诺。”梁少游面无表情地说。

(下)

梁少游抬眼,直视着光头男。

光头男满眼迸射出的火花,好似元宵节那夜怒绽的烟花。

胜男似乎已在碰撞的眼神中闻出了火药味儿,她望着光头男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想起他和美琳分别的那晚路边昏黄的路灯光。

“男男,你回去上班,这里没你的事了。”梁少游继续直视着光头男,却对胜男下了逐令。

男男。

胜男心中突然一战,像是一股温泉簌簌涌上心间。

久违的昵称。长那么大,这样叫胜男的,只有美琳一人。可是,他嫌她碍事。

“不回去。”

胜男看一眼像是和梁少游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光头男,对姐夫摇头:“回到公司时候都要下班了。”

梁少游勾起唇角冲光头男一笑:“放心,艺术家先生会送姐夫回去的,对吧?艺术家先生?”

光头男被动地点点头,承诺道:“假小子,放心,他已经被我整得够惨了,我不会再趁人之危的。”

“你!”胜男有些意外。

“要下班了也得去,回去加班,把今天耽误的补上,”梁少游淡淡地说着,从印着老鹰图案的钱夹里抽出几张纸币塞给胜男:“打车回去。”

“不要,坐地铁快。”胜男将手往后一缩。

梁少游固执地将手臂擎着,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咧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快去上班!”

胜男只得收起来,却盯着梁少游发白的唇,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快去吧,假小子,当心被老板炒。”光头男说。

胜男只得离开,撒腿跑几步,却又掉头:“姐夫快回医院吧!”

待胜男走远,光头男低头望一眼梁少游,冷笑一声:“一口一个姐夫,叫得怪死心塌地的,真不知道她了解真相后会怎么样。”

梁少游面无表情,望着胜男背影的背影缩小成一条线时,伸出两根手指:“有烟么?”

。。。。。。

胜男自然是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故事。她在地铁里打了不知多少呵欠,抹着困顿的眼泪晃了许久——机场专线,2号线地铁,1号线,下车的时候,瞅一眼手机,已是四点四十三分,公司五点下班。

胜男甩开长腿就跑。

公司里地铁线尚且有一段距离,走一段马路人行道,再穿过二条胡同,才能到。

从第一条胡同匆匆转弯的时候,胜男还没有反映过来时,便已摔出去老远。

“刷——“

“啪!“

一阵急刹车声,一阵风声。

屁股落地的闷痛让胜男意识到,自己是被车撞飞出去好几米。

“哎呦!大爷的,疼死了!”

胜男拍拍手,急匆匆地从地上爬起来,却见迎面冲上来一个男人,指着她劈头就骂:“你个妇道人家!走路不长眼睛啊!轧死你怎么办!”

胜男揉揉背摔痛的屁股,将这男人使劲往旁边一推:“我赶时间,没空理你。“

那男人却不依不饶,一把揪住胜男的胳膊,将胜男拽了个趔趄:“你是猪啊!被车撞了,就不知道让开车人带你去医院检查下?就不知道让他赔偿?”

胜男停下脚步,望着这个横眉竖眼的男人一愣。

一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不知抹了几斤啫喱膏的上竖的头发,一身迷彩的装束。

“你放开我!我赶时间!”胜男一用力,挣脱开来。

“不知好歹的女人!怎么像我要强\\奸你似的!你低头看看自己那俩小笼包,我至于吗!”那男孩子有些愤怒地一把拽回胜男,一双手像铁钳子似的,胜男飞起一脚。

那男孩子迅速一闪,却往胜男身后一看,大叫大嚷起来:“巴顿!巴顿!你丫的别跑!“

说完,松开胜男甩开步子就狂奔,胜男看一眼那人比自己还风车电掣的速度,突然想起一个词:脱缰的野狗。

原来,这个男孩子的狗竟趁他下车之际,悄悄地溜出来逃走了。

“你这只死狗!再跑我炖了你!”

那人十分配合地高声骂着,胜男揉揉自己摔痛的屁股,发现一只脱缰的野狗正在追一只脱缰的雪橇狗。

没时间想那些了,胜男亦是朝公司的方向狂奔,满面红光、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公司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公司时,发现公司里的全体人员正用奥特曼看小怪兽的眼神盯着自己。

第四章

(上)

胜男亦是朝公司的方向狂奔,满面红光、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公司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公司时,发现公司里的全体人员正用奥特曼看小怪兽的眼神盯着自己。

胜男自知理亏,拍拍胸口,垂下头向自己的办公桌悄声走去,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帆布白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了一处。

“哎,她终于回来了,据说昨天一晚上到现在一直都和她姐夫鬼混在一起。哎呀,真看不出来呀!”

“是啊,看上去长得多单纯!”

“这样的女孩最好骗了!”

胜男听到两个三十多岁的女同事正嬉笑着咬舌头,声音并不小,似乎是故意想让自己听到的。

望一眼自己的办公桌,只见桌子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纸箱,纸箱内空无一物,尤待自己填充。

拿什么呢?

胜男打开自己办公桌正中的抽屉:一袋维维豆奶粉,一个盛象牙筷子和金属小勺的小盒子,一只Hellokitty的带盖的粉红色小杯子,一本书。

豆奶粉是胜男当早餐吃的,每天早上一包,盛筷子和勺子的小盒子以及Hellokitty的粉红色小杯子都是刚来北京的时候姐夫送的,书也是姐夫拿来的,他的公司的产品,讲如何做一个职场新人的。

胜男打量一眼宽到能盛得下电视机的纸箱,发现自己完全用不上。

胜男打个呵欠,胃也开始唱戏,突然就觉得困顿交加。解下背后的帆布双肩包,将豆奶粉、餐具盒和书装进包里,扫视一眼已经下班却仍在做最后的装模作样的同事们,突然笑出声来:今天终于不用加班了。

干笑几声,背包走人,胜男故意哼着胡彦斌的《失业情歌》大步出门,门口有一家刀削面店,她随便找一个位子坐下,要一碗茄子肉丝面,顺便补充了一句:“要大碗的!”

平时,胜男为了省钱,都是自己头一天晚上做好菜带来,吃的时候用微波炉热一热,今天失业,于是,开戒一把把好了。胜男想着想着,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正在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接起来,来电显示,是梁少游。

“丫头,怎么样?有没有被老板念紧箍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