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我和橘红是什么差事?”橘香性子急,问东瑗,“您屋里的事,有蔷薇和紫薇,还有红莲、绿篱,我们都插不上手,总是白闲着。”

她们是媳妇,东瑗远离的管事妈妈是四个定制的,除了罗妈妈,就是橘香和橘红,还缺一个,等她三朝回门过后,盛夫人肯定会帮她安排妥当。

东瑗笑:“你也太急。这才两三天,歇不住么?”

“她是骨头痒,不做事就生厌。”罗妈妈笑话橘香。

说的众人都笑。

橘香就恨起来说她们都取笑她,不是好人。

见橘香有些急了,东瑗不再逗她,笑道:“咱们暂时还有人没有添齐,我本打算过些日子在细细安排。既你问了,屋里的吃食你管着。”然后对橘红道,“橘红,你还是管我出门的事宜。”

橘香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她在东瑗面前大大咧咧,见了生人就说不出话来。橘红沉稳些,从前在家又总是跟着东瑗,她管出门的事最合适。

“蔷薇管着账目和钱财,她爹原本就是账房上的,她自小就打算盘。”东瑗道,“浆洗归紫薇吧。”

蔷薇忙道是。

紫薇也过来屈膝给东瑗行礼应是。

屋里的总管事妈妈就是罗妈妈,这个不需要交代。红莲和绿篱拨给了盛修颐,她还缺一个妈妈,两个一等丫鬟。

东瑗道:“以后添了人,一个管茶水,一个管衣裳首饰。如今短了这两个人,差事妈妈先劳累些,橘香帮衬管茶水。”

暂时就这样把屋里几个陪嫁的人都安排妥帖了。

橘香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那大庄二庄他们,做什么差事?”

罗妈妈忍不住笑:“你事事忘不了大庄”然后敛了笑,帮东瑗回答,“他要是不去大奶陪嫁的铺子或者庄子上,就要在盛家外院当值。他们愿意去铺子里,等大奶回门过后,再安排;要是在盛家当差,也要等回门后,世子爷才会安排。急什么呢?”

说的橘香满面通红,嘟囔道:“没事做,心里不安嘛”

她没事做就急,差点忘了,要三朝回门后,东瑗这才真正的盛家媳妇,这是俗规。虽说望族不会像小门小户那样因未落红就三朝退亲,可总要过了三朝回门,薛东瑗才算正式的盛家媳妇。

橘香的嘟囔,说的众人又笑。

顽笑了一场,东瑗说困了,想睡会。

罗妈妈正想劝别多睡,睡多了身子也乏,不如说说话。

蔷薇却抢先道:“我服侍大奶歇会,妈妈,你们也闲会儿吧。”只有她知道昨夜世子爷和大奶闹到什么时辰,大奶今早又早起去请安,自然是累极的。

东瑗很感激蔷薇救场。

眯了半个时辰,东瑗精神大好。蔷薇服侍她起身,又叫了罗妈妈和橘香、橘红进来说话。

吃了午饭,东瑗让橘红橘香在东次间外面守着,她则在屋内走来走去,消食。

罗妈妈见她这样,都习惯了。蔷薇从前还问她脚酸不酸,现在亦见怪不怪。

末正三刻,几个姨娘和少爷小姐们来给东瑗请安。

盛乐钰依旧坐在东瑗怀里,还记着昨日盛夫人的话,扬起粉嘟嘟的小脸问她:“母亲,祖母说您的父亲是状元郎,是真的吗?”

他身上有甜甜的乳香,东瑗适应了他的亲近,捏了捏他的小脸,道:“是啊。”

“母亲,您什么时候回娘家,我跟您一起去。钰哥儿还没有见过状元郎。”盛乐钰一脸兴奋。

东瑗想起父亲薛子明的冷漠,心中有些凉。她笑道:“这个要祖母做主的。钰哥儿问祖母了吗?”

盛乐钰摇头:“我先问母亲。”一副卖乖讨好的语气。

东瑗笑:“你先问过祖母。祖母答应了,母亲再考虑。”

盛乐钰眯起眼睛笑,说等会儿就告诉祖母去。

东瑗又问盛乐郝在外院平日做些什么。

盛乐郝立马起身,道:“孩儿念书”

“郝哥儿现在会做时文吗?”东瑗笑着问道。

盛乐郝脸微红,半晌才道:“还…还没做。父亲说,先打基础,把经史子集读通,再习八股。”

东瑗点头,笑道:“我爹爹十一岁的时候还在启蒙呢,后来也金銮殿钦点了状元郎。郝哥儿已经很努力了,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个状元郎,替你母亲亲挣个诰命。”

盛乐郝猛然抬头看了眼东瑗,又快速垂首,道是。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眼睛发涩。

这五年来,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他的娘亲。

而且不是用厌恶的语气。

“那我也考状元郎,替母亲挣个诰命”盛乐钰连忙大声讨好东瑗。

惹得众人都附和着笑。

“好啊,咱们一门两个状元郎”东瑗笑得很真诚灿烂,没有取笑和敷衍的意思。

盛乐郝头更加低垂下去。

陶姨娘看着东瑗和盛乐钰,唇角的笑意就有了些许苦涩。

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长得粉嘟嘟的,又活泼又聪颖。可他将来不管多么出息,都跟她和陶家没有关系。他挣回来的诰命,也是给他的主母薛氏,而不是她这个生母陶氏。

苦涩就滑入了心底。

薛江晚对东瑗似乎也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从前在薛家,薛江晚从未见过在老侯爷和老夫人面前活泼的东瑗。她见到的薛东瑗,内敛文静,有时世子夫人拿她取笑,她就像个孩子,只知道躲着求老夫人的庇护。

可如今看她,依旧是那张秾艳的脸,贞静的眸子,却少了稚气。她在与姨娘和继子女们交谈,虽都是简单的问候,薛江晚亦看得出她人情练达,和她所了解的薛九姑娘颇有出入。

她心中对东瑗的印象是被祖母宠爱着的嫡出小姐,柔婉贞静,不通世务,性格柔和。

虽然长得美丽,却无甚么心机,很好拿捏。

上次在薛家挑拨薛东瑗和薛东姝的事,薛江晚也以为是薛东姝和老夫人看破,告诉薛东瑗的。

如今瞧着,她好似有些本事。

薛江晚心中暗暗提防。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盛乐芸。昨日还能自在和东瑗说话,今日却对她充满了戒备。

东瑗问她针线做得如何,她回答恭敬而疏离,丝毫没有昨日的平和。

东瑗暗暗纳闷,自己哪里令她不快了?

到底是小孩子,东瑗也没有把她的情绪放在心上。

次日早起,薛家世子爷的长子薛华靖给东瑗送了暖食,接他们夫妻回门。

东瑗早起打扮妥当,吃了早饭,先跟盛修颐去给盛夫人请安,再跟着盛修颐,出了盛家的垂花门。

垂花门口,远处又有一处池塘。

盛家的池塘可真多啊

盛修颐跟东瑗的大堂兄薛华靖同年。薛华靖是都察院都事,官职比盛修颐还要小。两人也时常碰到,不算挚友,也是认识的。所以薛华靖叫盛修颐妹夫,叫得很亲热。

东瑗乘坐薛府华盖折羽流苏马车,盛修颐和薛华靖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回了薛府。

远远的,就听到薛府门口鞭炮震耳欲聋。

马车停下,盛修颐撩起车帘,亲自服她下了马车。

东瑗的二堂兄薛华浩、四堂兄薛华胜、五堂兄薛华瑞还有六弟薛华逸都在大门口迎接。鞭炮声中,她听到管家的声音:“九姑爷、九姑奶奶回门了。”

她,从九姑娘变成了九姑奶奶,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第081节回门(2)

为了东瑗回门,薛府门口挂着大红彩绸,垂着镀金门环的大门上贴着大大的喜字。

四处披红挂彩,或贴着喜字,或贴着喜鹊登枝的吉祥剪纸。

进了薛府的大门,绕过三重仪门,走到垂花门前,东瑗的大嫂陪着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后面簇拥着姑娘、丫鬟、婆子们,珠围翠绕站满了人。

“九姑爷、九姑奶奶回门了”世子夫人荣氏身边的荣妈妈高声喊道。

早就守在不远处的小厮连忙点了炮竹,噼里啪啦中,世子夫人上前几步,挽住了东瑗的胳膊。

一行人前后拥着他们夫妻,去了老夫人的荣德阁。

走到门口的小径时,在门口张望的詹妈妈忙大喜,亦喊九姑爷、九姑奶奶回门,又是一阵鞭炮声欢迎。

踏进熟悉的门槛,东瑗突然眼眸微湿。才走了三天,怎么感觉好长时间未回来?

荣德阁的厅堂里摆了桌椅,老夫人和老侯爷坐在首席,世子夫人、四老爷、五老爷分坐两旁。

见东瑗夫妻进门,世子夫人和五夫人也忙各自坐回了自己丈夫身边。

老夫人望着明艳动人的东瑗,微微颔首,眼睛里不禁有了水光。

东瑗和盛修颐先给老侯爷和老夫人磕头,又给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磕头,再给五老爷和五夫人磕头,然后就是二夫人、三夫人、四老爷和四夫人,又给家里的兄弟姊妹见礼。

一整套礼仪下来,盛修颐早已把薛家各人的相貌和身份记在心中,亦感叹薛家人口之众多。

光生养东瑗的五房,就快赶上盛昌侯那一支的人数。何况镇显侯还有其他四个儿子,还有很多女儿已出嫁。

今日是东瑗回门,大房的二小姐薛东喻、三小姐薛东盈、二房的四小姐薛东婷、四房的七小姐薛东悦、八小姐薛东馨,除了三房嫁出去的快要临盆的六姑娘薛东瑶没有来,其余都带了丈夫、子女过来恭贺。

盛修颐要记住这么多初次见面的人,他的精力需要高度集中,生怕等会儿弄错出丑。

而早些年嫁出去的二姐、三姐、四姐,东瑗自己都不太熟。至于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她就更加混淆了。

行了礼,众人各自坐下。

老侯爷见盛修颐一表人材,身量高大,模样英俊,丝毫没有腐朽暮气。瞧着他明亮深邃的眸子,亦不像个愚笨庸碌的人。老侯爷见多识广,眸光锋利,一看盛修颐便知他涵养不错,且常年习武。

这样的人,居然埋没十几年,快三十岁依旧是籍籍无名。

“祖父,孙婿字天和。”盛修颐跟老侯爷介绍自己。

镇显侯爷微笑,叫他天和,突然问他:“会下围棋吗?”

众人皆微愣,这话问得好突兀。

可又没人敢质疑什么。

盛修颐则忙道:“京都皆知镇显侯爷是围棋国手,孙婿不敢言会,略知皮毛。”

虽然很谦虚,口吻却很自信,惹得老侯爷越发想试试他。

他其实想试试盛修颐是否知道用兵。

棋道虽小,实于兵合。高手对垒,三十六般阴谋算计。围棋高手,必定熟读兵书。

镇显侯又不好在孙女婿回门的时候问人家用兵之道。

兵者凶危,大喜的日子谈兵事,不吉利。

可老侯爷看得出盛修颐习武。

既习武,又不是行走江湖的,自然会些兵道。老侯爷年轻时带过兵,他可以从旁人的三言两句中,看得出一个人对兵道的领悟。而他又精通围棋,更知棋道即兵道。

他有心考一考盛修颐,想看看他是纸上谈兵,还是胸有丘壑。

“国手当不起,平日里喜好罢了。天和,今日就算了,他日咱们祖孙切磋切磋。你既会些皮毛,我来问你,棋道何以求胜?”镇显侯老淡然含着,望着盛修颐。

众人看得出老侯爷要考盛修颐。

只是拿围棋做考题,真够刁钻的。

围棋复杂诡变,盛修颐又是庸名再外,真是故意刁难。

薛家世子爷薛子侑很怕盛修颐当着薛家众人的面被老侯爷问得哑口无言。正好世子爷亦会些棋道,所以暗暗警惕,帮着盛修颐想好答案,再不时提点几句。

老夫人可是最疼爱九姑娘东瑗的。

要是她的夫婿在回门时落丑,老夫人肯定不悦。

大喜的日子,何必惹得老人不高兴?

老侯爷的题目一出,薛府世子爷薛子侑心中微骇:老侯爷也太狠了,出手就是狠招。这样的题目,最是难解。

何以求胜?

这题目广而泛,只怕半天也说不清楚。世子爷薛子侑也很无奈。

题目他解不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懂棋道的都一瞬间目露惊诧,把目光投向薛老侯爷,心想怎么开口就为难新姑爷;不懂棋道的,则把目光投向盛修颐,想看看他会如何回答。

东瑗看了眼老侯爷,又看了眼盛修颐。

只见他沉吟须臾,才抬眸,声音坚毅洪亮,道:“祖父,孙婿以为,棋道不在于求胜,而在于变通。躁而求胜者多败,廉而持重多胜。变则通,通则久,方是常胜之道。此孙婿拙见。”

东瑗和不懂棋道的人一样,等盛修颐答完,立马转眸看老侯爷的反应。

只见薛老侯爷亮光骤然而亮,脸上就有了笑意,不懂棋道的人才明白盛修颐回答不错,各自对他刮目相看。

而懂得棋道的,只感觉心灵一震。如此简练的话,居然概括大成,把棋道的精髓包涵其中,这个盛修颐不简单。他对围棋的修为,不能称国手,至少也能称高手吧?

薛老侯爷更是欢喜,盛修颐没有让他失望。

他又问:“你说的也对。古人云,围棋若兵道,人定胜天,计谋深便赢,算计浅便输。天和以为此言如何?”

盛修颐这次只是若微沉吟,便恭敬答道:“此言不错,只是不算高明。”

听到他这话,薛府世子爷薛子侑就吸了一口气:竖子好大口气看他如何往下接。

就听到盛修颐侃侃而谈:“棋道亦合天道。棋子三百六十,乃周天之数目,一黑一白,似阴阳之极化;棋枰若地,方而静,岿然不动;棋子如天,圆而滚,瞬息万变。人定胜天,乃是小势所得;顺应天情,才是大势所趋。”

“好”世子爷薛子侑不等老侯爷反应,情不自禁大笑起来,“答得好。贤婿所言,字字锱铢,振聋发聩。我等是小见识,贤婿才是大抱负”

东瑗则望向老侯爷。

老侯爷也忍不住眼角堆满了笑。他缓缓起身,喊了管家来问:“前头宴席准备妥当了吗?”

管家忙道已经准备好,只等众人开席。

老侯爷朗声道:“去,把后院埋得那两坛梨花香搬出去。今日是九姑爷回门,乃第一大喜事,要好酒待佳婿。”

管家和知情的人都微微一愣。

那两坛梨花香是太上皇赏给老侯爷的,在后院埋了三十多年。哪怕是薛子明中了状元郎,老侯爷都不曾提起此酒。

今日却要开来款待盛修颐。

老夫人不禁心中松了口气。

且不说此人对瑗姐儿如何,至少不是外界传说的庸才。他说的棋道,老夫人也懂,言辞精炼,句句都是金玉之言。且他胸有大计,心怀苍生,不以个人私利而求胜。

所以老侯爷才这样高兴。

盛修颐没有年轻人的狂妄与求胜心切。他冷静自持,稳重内敛,却又是满腹才华。

年纪轻轻有如此才华,已经够令人惊艳;却有如此心地和见识,才令人佩服。

盛昌侯盛文晖挡了盛修颐的路,这是老夫人此刻得出的结论。

回过神来,管家忙道是,去了后院拿酒。

老侯爷起身,让盛修颐跟在他身边,世子爷薛子侑陪同,去了前面厅堂坐席;东瑗则被薛家女眷围在老夫人身边,也去了前边坐席。

隔着屏风,亦能听到那边男人桌上老侯爷不时的笑声。

世子夫人就故意高声道:“咱们九姑奶奶嫁了个好女婿,看侯爷高兴的。今日姑奶奶也要多吃几杯。”

众人就轮流着给东瑗敬酒。

只是坐在二夫人身边的五姑娘薛东蓉脸色微白。她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呆呆望着东瑗。东瑗亦注意到她的反常,回望过去的时候,两人目光一撞。

薛东蓉的脸更加苍白。她倏然一笑,笑容诡异又绝望,令东瑗心中一惊。

四姐薛东婷也发觉妹妹不正常,忙借口笑盈盈起身,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拉着薛东蓉离席。

薛东蓉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眼东瑗。

她再次别过头去时,东瑗清晰看到她两行清泪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