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无欲则刚。范姨娘对盛家好似真的无欲无求,所以东瑗不管是无视她还是敲打她,她都无所谓,依旧我行我素。

可这样公然嘲笑其他姨娘,却是必须惩戒的。

虽然这惩戒没什么作用。

东瑗也不再多说什么,端了茶让她们都回去。

范姨娘起身,最先告辞;薛江晚跟在范姨娘身后。邵紫檀一向不会在东瑗身边卖巧,这次居然落后一步,上前给东瑗行礼,而后才小声道:“大奶,奴婢有件事要请示大奶。”

刚才不说,现在才提,那肯定是想跟东瑗一个人说,不想被其他姨娘听到。

东瑗微微颔首。

薛江晚脚步一顿,想听听邵紫檀说什么再走。可范姨娘已经头也不回,薛江晚想起东瑗刚刚的态度,也不敢再做停留,有些不甘心的走了。

东瑗这才问邵紫檀何事。

“奶奶,奴婢身边的芝兰,已经满了二十岁。她才奴婢身边好些年,服侍奴婢尽心尽力。奴婢想求大奶一个恩典,将她放出去配人。”邵紫檀轻声道。

这倒是正事。

家里的丫鬟们年纪大了,的确该放出去配人。

虽说满二十五岁才放,可到了二十岁左右,只要不是被罚的,主子们都会趁着年轻放了,也不枉她们服侍一场。

这也是告诉其他更加年轻的丫鬟们,只要好好做事,自然不会为难她们,定会给她们恩典,早些回去寻个好归宿。

“我心里有数了。”东瑗笑笑。

邵紫檀不敢多问,低声道是,准备告辞退出去。

“邵姨娘。”东瑗喊她。

邵紫檀忙停住脚步,恭敬立在一旁。

“以后不用专门给我和世子爷做鞋。若是需要,自然会叫你。”东瑗声音里这回不带笑意,“你若是做错了事,就算天天给我做鞋,我也会照样罚你。你可明白?”

就是说,她做鞋并不代表东瑗会把她看成自己人。

邵紫檀身子一颤,半晌才弱弱道是。

“家里的衣裳鞋袜皆有订制,你原也不是替我们做鞋的人,不必操劳。”东瑗见她这般,想着她一向老实,心里又有了几分不忍,补充道。

邵紫檀听着这话,精神微微一正,忙道是。

等她走后,东瑗喊了蔷薇和寻芳、碧秋三人进来,让她们去统计下,姨娘们、盛乐郝和盛乐芸和静摄院里的丫鬟们,有哪些年纪满了二十岁的,准备腊月初都放出去,明年春再买进一批丫鬟,填补上来。

蔷薇和寻芳、碧秋得令,三人便纷纷去了。

夭桃、橘红和罗妈妈依旧在身边服侍,东瑗仍拿出针线替盛乐芸做护手。

还没有做几针,盛乐郝和盛乐芸兄妹来给东瑗请安。

盛乐郝穿着青石色灰鼠大氅,大氅里穿着宝蓝色夹绒袄,玄青色直裰,粉底皂靴,脸部轮廓越来越像盛修颐。比起东瑗刚刚进门时,他已经长高了很多,可仍是瘦的厉害。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在长个头,所以消瘦单薄。

他恭敬给东瑗行礼,喊了母亲。

盛乐芸则穿着大红色缂丝斗篷,里面穿着粉红色如意云纹交领长袄,官绿色锦澜裙,头上梳了双髻,带了四朵穿珠花。她长得像邵紫檀,模样不够绝艳,却是敦厚可亲。

东瑗让盛乐芸坐在自己身边,盛乐郝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然后喊了罗妈妈进来,让她去把自己替盛乐郝做的那件马褂拿出来给他。

盛乐郝一听有衣裳给自己,顿时站起身来,给东瑗作揖:“多谢母亲。”

东瑗笑了笑。

罗妈妈片刻后出来,把衣裳交到盛乐郝手里,笑着道:“大少爷,这是大奶亲手缝制的。上好的毡绒,最是防寒。虽然皮子有些重,可是您夜里念书穿着,一点也不冷。”

盛乐郝没有想到是东瑗亲手做的,愣愣接在手里。看着细密的针脚,他心里不禁动容。

倘若说这是继母对孩子的巴结,盛乐郝也觉得这样的巴结温暖极了。

他对这样的巴结没有一点反感,反而很享受。

他又给东瑗深深作揖,道:“多谢母亲!”

简单四个字,说得却很有力气。比起刚才的客套,他现在的感谢是发自肺腑。

东瑗微笑,道:“做得不好,你只当是母亲的心意,别嫌弃才好。”而后不等盛乐郝说话,拉了盛乐芸的手道,“母亲也准备替你做双护手。只是最近赶你哥哥的马褂,你的还没有做好,你等几日。”

盛乐芸惊喜道:“我也有么?”

“当然啦。”东瑗眨了眨眼睛,笑道。

盛乐芸展颜而笑,欢喜道:“多谢母亲。”

其实她应该有很多护手,可听到东瑗要做护手给她,她仍是这样开心,让东瑗觉得这孩子很懂得感激。

如此一来,东瑗对他们居然真有了母慈子孝的感觉。

念头闪过,东瑗看着他们,微微笑了笑。

两个孩子坐了一会儿,东瑗就让他们回去。

到了半下午,蔷薇、寻芳和碧秋纷纷回来,把各人院子里的情况说给东瑗听。

“邵姨娘身边的芝兰、范姨娘身边的芸香、大少爷身边的紫藤,都满了二十。”蔷薇告诉东瑗道。

“大少爷身边的紫藤和紫苑,都是夫人赏的…”东瑗微微沉吟,“我明日先问过夫人再说。”

次日去给盛夫人请安,东瑗把这件事说给盛夫人听。

盛夫人喊了康妈妈来,问康妈妈:“紫藤满了二十,紫苑年纪也不小了吧?”

康妈妈笑道:“紫苑比紫藤小一岁多呢…”

盛夫人轻抚额头,对东瑗笑道:“我还以为她们俩年纪相仿。既然这样,紫苑先留几年,郝哥儿院子里的事她管着,你也省心。紫藤就放出去吧。”

东瑗道是。

盛夫人顿了顿,又道:“再替郝哥儿选两个服侍的,从你身边得力的丫鬟里头选。最好年纪不过十五,长得齐整些。倘若有好的,先带来我瞧瞧…”

东瑗微愣,而后反应过来。

这…这是不是要替盛乐郝选通房丫头?

那孩子才十三岁呢。

见东瑗表情微讶,盛夫人就知道她听懂了,呵呵笑起来:“我和侯爷说了郝哥儿的婚事。侯爷的意思是,让他先考了功名再说亲。”

然后又是叹气,“考功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先想着选两个知冷知热的丫头搁在房里。倘若不是你说这件事,过了年我也该和你提提。既然你说了,就一起办了吧。”

东瑗不免有些为难。

现在就放通房丫鬟,会不会耽误孩子的学习啊?

青少年时期,不是对这个正好敏感么?

可是盛夫人说了,东瑗也不好反驳。这是观念的冲突,她若是提出反对意见,还以为她有什么歪念,不替盛乐郝着想。

继母应该有继母的分寸。

东瑗道是。

她回了静摄院后,一边吩咐蔷薇去把消息告诉邵姨娘和范姨娘,一边拿出针线替盛乐钰做护手。

没做几下,就听到外头丫鬟说范姨娘来了。

丫鬟的声音微落,范姨娘急匆匆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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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我都替你们数着呢。我开始数数,是个好预兆,说明今天的更新不会少,粉红票啥的不要吝啬哟姐妹们~~~

第218节私情(3)

第218节私情(3)

范姨娘冲进来,把满屋子服侍的人吓了一跳。

她可是被东瑗禁足的。

瞧着范姨娘满面怒容,像是来寻仇的,寻芳和碧秋不由自主往东瑗身后靠了靠。蔷薇出去尚未回来,屋子里只有寻芳和碧秋在跟前。

“范姨娘这是做什么?大奶不是让姨娘不用来请安?这样没有规矩闯进来,范姨娘可有把大奶放在眼里?”寻芳声色俱厉,上前一步挡在范姨娘面前,不让范姨娘靠近东瑗。

她到底是从盛夫人屋里拨过来的,底气足,那份气势不输人。

罗妈妈和橘红原本在外头,听到动静也纷纷赶来。外间的二等丫鬟也跟着进来。

顿时东次间就挤满了人。

“范姨娘,不是让你半月不要出门么?”东瑗放了手里的针线,起身问道。

她不等范姨娘开口,扫视了满屋子的人,对罗妈妈和橘红道,“都忙去吧,这里有寻芳和碧秋伺候…”

罗妈妈看了眼范姨娘,用眼神暗示东瑗,她不放心,怕范姨娘冲撞了东瑗。

东瑗冲她微微摇头。

罗妈妈和橘红无法,只得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东次间就只剩下东瑗、寻芳、碧秋和范姨娘。

范姨娘噗通一声给东瑗跪下,重重将头磕在地砖上:“大奶,求您饶了贱妾一命。您若是把芸香赶出去,还不如杀了贱妾。”

见她跪下来,寻芳就轻轻退到一旁。

原来是为了丫鬟的事。

东瑗见她这样,以为她误会了,声音柔和下来,跟她解释道:“谁说要赶走芸香?她是家里的丫鬟,到了年纪就该放出去配人,这是规矩…”

范姨娘猛然抬起头,往前爬了几步,跪倒在东瑗脚边:“大奶,贱妾知道规矩。可芸香才满二十。丫鬟里头,不是可以留到二十五岁么?大奶,贱妾和芸香情同姊妹,您若是赶走了芸香,贱妾在这府里也是生无可恋…求大奶看在贱妾无儿无女、孤苦无依的份上,给贱妾一个恩典,多留芸香几年吧。”

东瑗听着她的话,半晌没有开口,眉头不禁轻蹙。

寻芳和碧秋却觉得范姨娘这话不吉利。

寻芳看了眼碧秋,冲她使眼色。

碧秋见东瑗沉思,就轻轻开口道:“范姨娘,您有世子爷和大奶要服侍,哪里说孤苦无依的话?虽说大奶仁慈,从不让姨娘们在跟前立规矩,可姨娘也别忘了本分啊。”

这话让范姨娘身子一怔。

薛东瑗从来没有立规矩,这是事实。可她们做妾的,却不能忘了自己只是世子爷和大奶的奴婢。

她们是没有资格说自己无依无靠的。

范姨娘不禁心头一寒,难道真的要拿她作法么?

东瑗回头看了眼碧秋和寻芳,表情里带着几分探究。从前总是蔷薇在跟前,她倒是没有注意这两个丫鬟也颇有能耐。

寻芳和碧秋却被东瑗瞧得心里没底,两人不约而同垂首。

“大奶,是贱妾僭越,求大奶大人大量,莫要和贱妾一般见识。大奶,求您看在贱妾和芸香的姊妹情分上,留下芸香服侍贱妾几年吧。”范姨娘说着,声音都哽咽起来。

一年多以来,东瑗第一次见她这样。

范姨娘在东瑗眼里,有些桀骜不驯。

她虽然孤傲,却从来不想争宠,所以她在东瑗的容忍范围之内。那种动不动就在主母跟前哭得死去活来的把戏,东瑗最是讨厌。

她没有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范姨娘身上。

“盛家是簪缨望族,丫鬟到了二十岁还不放出去,倘若传出去会被人耻笑。”东瑗想了想,才慢悠悠道,“可你和芸香的情分,我也能体谅。你自己想一日,是不是真的打算把芸香再留几年。我也和夫人商议,如何处理才好。总不能为了你破例。”

范姨娘听着,心里一片冰凉。

她贝齿陷入红唇,好半天抬起湿濡一片的面颊,眼神坚毅望着东瑗:“大奶,贱妾也得了湿毒,您把贱妾送到庄子上去吧。让芸香跟着服侍,既成全了贱妾,也不坏了家里的规矩。”

东瑗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

寻芳和碧秋也觉得范姨娘这话很混账,两人不由又交换眼色。见东瑗面沉如水,寻芳和碧秋都心中不安。

果然,就听到东瑗声音由低柔转为严厉:“糊涂!世子爷的妾室,都那么凑巧染了湿毒?”

一年之内两个妾室送出去,盛修颐就算不落下一个“不详”的名声,也要落下惧内的笑话。

要么就是他运气真的如此不好,现在不克妻,却对妾室不利,一年之内害死两个妾室;要么就是东瑗太过于阴毒,谋害妾室。正妻能得手,男人自然要落得管理内宅不利的名声。

连妻子都管不好,怎么处理朝政?

盛修颐的仕途才刚刚起步。

不管是运气差还是惧内,对他的威望都有损害。

东瑗倒是无所谓。倘若不牵扯到盛修颐,她背上悍妇的名声也不怕,反正不会有人当面攻讦她!

可她不能因为自己而毁了丈夫的名声。

这个年代,士大夫的名誉比性命还要重要。

“妈妈,妈妈!”东瑗高声喊了外间服侍的罗妈妈等人。

罗妈妈和橘红忙撩帘而入。

只见东瑗面容含怒,声音威严道:“送范姨娘回去。告诉范姨娘身边服侍的,倘若姨娘哪里不好,叫她们都活不成!好生看着姨娘,天气寒冷,别叫姨娘出来吃了风受寒。姨娘的风寒症还不曾痊愈。”

范姨娘怔怔望着东瑗,眼眸里满是愤怒与挫败。

她没有想到薛东瑗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半年来,她从来不安排世子爷去姨娘们那里,每个月哪怕她自己的小日子,都要把世子爷栓在身边。

就是她的滕妾薛江晚都没有见过世子爷的面。

她应该很不想做个贤妻的。

那么,她应该恨姨娘。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放她出去?

就是怕落下悍妇名声?

范姨娘不由露出狰狞般的狂笑:“薛氏,你这个小贱人,这么小的年纪,满腹坏水。好事全部让你占尽,让我们跟着受委屈。薛氏,你将来会有报应。你若是不放我出去,我会日夜诅咒你…”

罗妈妈正指挥两个小丫鬟上前拉范姨娘,却听到这样的骂声,不由气的打颤。

她愤怒望着范姨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两个粗使丫鬟已经反剪了范姨娘的双臂,把她往外拖。

寻芳见东瑗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袖底的拳头紧紧攥着,就知道东瑗也很生气。可大奶是主子,她有她的风度。

她想教训姨娘,却不会用泼妇的手段。

寻芳想着,撸起袖子上前,抽了范姨娘两个大嘴巴。

清脆的响声让满屋子人都怔住了。

不仅仅是范姨娘和其他人,就连东瑗也愣住。想着寻芳那平日里温柔文静的模样,谁能想到她在此刻出头,替东瑗做了打手?

“范姨娘,大奶一再对你仁慈,你居然敢对大奶出言不逊!”寻芳厉声呵斥,“你可知道错了?”

范姨娘回神,狠狠盯着寻芳。

东瑗觉得没有被范姨娘骂上几句,并不算委屈。她的确是剥夺了姨娘们的权利,在这件事上,她虽然不后悔,却也没有反驳的立场。

她只得给罗妈妈使眼色,让罗妈妈拦下寻芳,把范姨娘带出去。

罗妈妈会意,上前拉了寻芳,轻声道:“姑娘歇歇,别打疼了手。”然后对两个粗使丫鬟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范姨娘扶回去?”

于是两个粗使丫鬟反剪着范姨娘的双手,把她押回去,碧秋跟着一起过去。

到了小院,芸香看着范姨娘面颊两个通红的掌印,又是狼狈不堪的被押回来,顿时就眼泪婆娑。

跟着一起去的碧秋把事情简单和芸香交待了一下。

碧秋道:“姨娘平日里对大奶也说不上恭敬,大奶向来不和她计较。今日是姨娘说混账话在先,大奶才要送她回来,哪里知道她居然口出恶言,寻芳才教训了她。”

芸香听着,错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