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繁篓的话应该不是随口胡诌。

若老者那晚曾出现在顾府门口,那是不是代表着,顾府的灭门之火和骁勇将军有关?

顾若离的视线落在老者身上!

她现在没有任何线索,若真的有关,那对她来说就是极大的进展。

她立刻做了决定。

霍繁篓的前一句声音很低,周铮没有听清,可后两句他却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指着顾若离就道:“让她救你?”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转头和众人道,“小子让她救。这两个小儿太有趣了。”

帐前的众人并着老者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顾若离身上,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好笑的神色来,显然并没有当真。

霍繁篓耸耸肩,不置可否。

就在众人大笑声中顾若离淡然的往前一步,大声道:“我救的了!”

她声音清脆,不高不低,却在一群习武之人耳中宛若炸雷,令他们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有人抚掌道:“老天是看我们过的太憋屈了,特意派这两个孩子来给我们逗趣的吧。”莫说一个顾若离,就是来一百个,他们也不会怕。

老者好像发现了更有趣的事,凑着热闹道:“小丫头,有什么本事尽管使,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先生太小心眼了。”周铮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刚才我们只是笑了一下,您竟胳膊肘外拐,让一个小丫头打我们的脸。”

老者哼了一声,摇着扇子道:“老夫胳膊肘从来不外拐,不像有的人抡着圈的转。”

周铮嘿嘿笑着。

“我不是救他!”顾若离盯着老者,耳边回响着霍繁篓的话,“我是救他!”她抬手,指着军帐!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面露戒备的盯着顾若离。

霍繁篓拍掉周铮的手,露出一副事不关己旁观者看戏的样子来。

“小丫头。”老者走过来虽依旧亲切和蔼的样子,可声音里明显透着冷意,“你什么意思?!”

顾若离看着老者,一字一句道:“伤者男性,左腿局部溃烂,伤情持续两年以上,疼,肿,溃烂…”她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若没有猜错,此刻已有脓液流出,痛不欲生。”

“咦…”老者发出一声长长的惊讶,知道有人受伤,断定是左腿并不稀奇,因为空气里的腥臭味他也闻得到,而他方才要买的正是左腿,可单凭这些就断定伤已有两年有余,就很不简单了,他打量着容貌丑陋的顾若离,“丫头是大夫?!”

可军帐里的三个大夫,瞧过病后也没有敢这样下定论,这小丫头不过隔空闻到了气味。

“是!”顾若离看着他,“让我看看,我或许不用他截肢就能治好他的腿!”既要霍繁篓的腿,那就表示他们请的大夫定论是截肢了…她好奇的是,这腿截了还有人在如此简陋的医疗环境下装上别人的腿?

莫说现在,就是现代也没有人敢夸这个海口吧。

“咦…”老者又咦了一声,“你真的能治好?”

顾若离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慌不忙的道:“不试试,如何知道!”

“你等等。”老者正要说话,忽看到第三顶军帐前有人悠闲的一晃而过,那人穿着墨绿的直裰,身量很高,腰背笔挺身姿如松,若寒星般的眼眸只朝这边看了一眼,沉敛森凉不着半丝温度。

“等等!”老者看到那人立刻笑了起来,颠颠的迎过去,立在帐外,“将军,您回来了。”

“什么事?”那人并未回答,沉沉的声音传了出来:“是为胡立的伤?”

“是!”老者回道,“陈陶说要截肢易肢…”话落嘿嘿笑了起来,他还没见识过接腿能活的,很想见识一番,“有个小丫头却说她不用就截肢也能治好。”这比截肢易肢还有趣。

那人嗯了一声,并不大关心的样子:“依先生的意思办吧。别耽误正事即可!”

“是。”老者乐呵呵的应是,摇着扇子离开。

周铮并着其他人都没有开口,一个个皆神色惊讶的看着顾若离,小姑娘神色淡然一派成竹在胸的样子令他们更加的惊奇,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愕叹声。

老者摇着扇子回到顾若离面前,凝着眉跟吓唬小孩子似的:“小丫头,你要是说大话,治不好我兄弟,不但这小子的腿我们要,连银子也不会给你们,你可想好了。”

“随便。”顾若离撇了眼霍繁篓,回答的毫不犹豫。

霍繁篓问候了一边老者的十八辈祖宗,和顾若离商量?砍的又不是她的腿,她才不会犹豫!

“好,你随我来。”老者转身往军帐里走,众人让开一条道,顾若紧随老者走过去,身后被周铮拦住的霍繁篓笑嘻嘻的道,“她治病的药箱没带,我给她去取来。”

“老实待着。”周铮推了他一下,一脸煞气,“发现你玩花样,立刻就砍了你。”

霍繁篓嗤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若离没有回头随着老者进了军帐。

帐子里腥臭味更浓,在七月微凉的下午,里面还摆着两大盆冰块,阴冷的让顾若离打了个寒颤,她微皱着眉目光一扫就落在正中搭着的简易床上,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的年轻人,穿着灰白的中衣容貌清秀,一条腿架在外面,能见的地方又红又肿,昏黄的脓液顺着溃烂的地方往外渗,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床前守着三个人,其中两人顾若离见过,一个是方才被唤陈陶的大夫,另外一个则是早上被三个大汉拖走的方大夫,见老者进来方大夫并着另一个人站起来行礼。

“帐内污秽,先生来做什么。”陈陶正擦着刀,头也回头的道:“难道是要亲自治伤?!”

老者摇着扇子不理会陈陶,笑呵呵指着床上的年轻人,对顾若离道:“你说的没错,两年前他的腿开始痒,其后被他自己挠破了,一开始到没多在意,可没有想到演变成这样,这几日疼起来更是神志不清,生不如死。”

“因为伤口感染,疮口蔓延。”顾若离看见边角有盆,便自己上前洗手,走过来查看伤情,动作非常娴熟。

几个人静静看着,等顾若离洗手去查看伤口才反应过来,方大夫惊讶的道:“先生,这…她也是大夫?”不但年纪小,居然还是个姑娘。

老者点点头。

方大夫并着另外一个大夫看着顾若离,表情惊愕不已。

“舌红,苔厚黄,脉细数。”顾若离探了脉,又将腿伤仔细看了一边,“伤口感染,溃烂,脓液浑黄,腥臭!”一顿又道,“有新伤,割过腐肉?!”

三个大夫都没有说话,顾若离也没有指望谁回答,她抬头朝老者看来,问道:“大小便如何?”

“咳!”老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指着陈陶,“他是大夫,一直都是他负责,你问他。”

“新请的大夫?”陈陶已经看明白了,脸色阴郁的盯着顾若离,讥笑着道,“先生可问过将军,请的大夫可一个不如一个了!”

老者嘿了一声,拿扇子去敲陈陶的脑袋:“废话什么,说!”

陈陶哼了一声,撇过头继续擦刀:“三日没有大便,小便短赤。”一个女子竟然问男人大小便的事,不知羞耻。

老者点点头去看顾若离。

顾若离也是第一次看见溃烂如此严重的腿,病者能熬到今天实在不易,她抿着唇下了结论:“是臁疮。”又回头看着陈陶,“你用过什么药?”她要先弄清楚病情和用药,再判断开方子。

陈陶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十来岁出头的小姑娘会问他用药,且还不苟言笑一副认真对待的样子,他将手里的刀拍在桌上发出铿的一声,道:“不是大夫么,自己推断!”

算个什么东西。

他随军行医内科不敢说,可治疗外伤他自认这世间难有人越过他。

要不然,他也不敢尝试嫁接别人腿。

竟然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顾若离皱眉不再看陈陶,视线落在方大夫身上。

方大夫早就想走了,见又来个大夫,说不定他就能被放走,至于这大夫水平如何,就不关他的事了:“先前内用白头翁汤,外用黄连粉,还曾割过一次腐肉,但无济于事,病者刚刚疼晕过去了。”

顾若离点点头,又看了看伤势挑了脓液放在鼻尖闻了闻,手指一搓走到盆里重新洗手:“白头翁汤有清热解毒的功效,用的也不算错,但是这是腿伤而非肠痈,效果不显在意料之中。至于黄连粉,治脓包有奇效,可这样的伤口感染溃烂却无济于事。”

方大夫本来只是敷衍,意在早点走,可一听顾若离的结论,顿时一愣,脱口就道:“依姑娘所言,这疮还治得?!”

姑娘年纪不大,但是说的都是内行话,还真是大夫!

“怎么治。”不等顾若离回答,陈陶站起来觑着几个人,“溃烂处可见胫骨,若不截肢不出半月伤口就会蔓延至大腿,继而右腿,当下截肢就是最有效的办法!”

“没有错。”顾若离点点头,“大面积蔓延化脓溃烂,深见腿骨,容易癌变。早干预治疗最为妥当,若拖延良久病情恶化,截肢不可避免。”

众人一怔,没料到顾若离居然赞同陈陶的话。

果然是装腔作势,陈陶满脸讥笑。

“小丫头,你这是…”老者也很惊讶,说来说去也是截肢?

顾若离却是摆断老者的话:“他的伤势还不到截肢的地步,我能治好,但需要时间。”又转头看着陈陶,请教道,“前辈,移植肢体您真能办得到?!”

☆、015 医德

当然办不到!

不过那又怎么样,这世上哪一个病方不是经过无数次的失败?

不去尝试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陈陶昂着头,讥诮的看着顾若离:“你说能治好他的腿,你能办得到?!”这半个月他用了许多外用的药都毫无起色,顾若离一来就断定能治好。

就是个江湖骗子。

顾若离本可以不管此事,可他没有把握,就敢让人去砍无辜者的腿,她实在难以容忍:“我从不诳语,既开了口就一定能做到。倒是前辈,明知没有把握,却拿无辜之人做试验,实在有辱医德!”

“你!”陈陶指着她,顾若离已经不理他,对老者道,“此伤主通经活络,益气调养,其次才是外伤,若只治外而不养内,便是再好的药也不会有起色。”

这是说陈陶的所治不对症,才导致伤口加重,老者听的眼睛发亮。

陈陶一直仗着军医的身份,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老者扬着眉头,看的兴致勃勃。

“你什么意思。”陈陶大怒,“难不成是我害了他?”

顾若离的脾气,遇强则强,她当即回道:“对,因为不对症而无效,所以溃烂加重。若初始发痒你便为其内调,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你不反思却妄想一步登天,你敢说不是你的错?!”辩证不明,所有大夫都可能遇到过,顾若离耿耿于怀,难以容忍的,是他打算砍别人的腿做自己的医学试验。

简直是疯子!

“我擅外科!”陈陶脸涨的通红,就算是神医,也是有专和不专的地方,她凭什么这么说他,“而且,我不认为我用药有误,你一个孩子,见过几个病例,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我不擅外科!”顾若离言简意赅,话落拿起桌上的纸,挥墨写好药方递给老者,“劳烦先生安排抓药,十剂后我保他腿伤痊愈。”

老者点着头,凑热闹:“好,好!”

她不擅外科却说能治好他治不好的外伤,陈陶看着顾若离,咬牙切齿的怒道:“先生,您就任由一个孩子在这里胡作非为?!”又道,“胡立的病耽误不得,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先生可能担待?!”

老者皱了皱眉。

顾若离不想和这人多说,沉声道:“此病如若我治不好,我担所有后果。”

“好,好。”陈陶怒目赤红,指着顾若离,“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后果!”欲摔帘而去,老者却是拉着他,摇着羽扇,“顺便抓药,等你啊!”

“先生还是先想好怎么和将军解释吧。”陈陶大怒,夺了药方大步出门而去。

老者意味深长的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已经恢复了神色,对方大夫道:“…能不能帮我一下,我要给他清洗伤口。”

陈陶脾气古怪,行为已有些的癫狂,方大夫一上午不知被他讥讽了多少次,如今见他被气走,便自动将顾若离视为自己人:“行啊,姑娘要怎么清洗,你说我来做。”

“谢谢方前辈。”顾若离端了一个凳子来,将伤者的腿悬空架在上面,方大夫就笑着道,“在下姓方,方本超,姑娘这样称呼实在折煞在下了。”

顾若离微微一笑,取了桌上药罐里煎的药闻了闻,回头问方本超:“这早上煎的?”

方本超点头:“在下煎的,陈大夫的配药!”顾若离又仔细闻了闻,颔首道,“生芪,当归,赤芍,金银花,蒲公英,野菊花,大黄…这外用的药还缺几味,再加上土茯苓,白芷和肉桂效果更好。”

单凭闻就能报出药名,方本超惊的下巴快要掉下来。

老者一直冷目看着,他本来也只是试试看的心态,毕竟顾若离的年纪太小了,就算天赋异禀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中医不只是靠天赋异禀就能包治百病。

可是行医中的小姑娘实在太有意思了,举手投足像极了一位见惯了场面的老大夫,用药果断,辩证清晰准确,若非亲眼所见,他实不敢相信她只是个小丫头。

而且,这脾气也很有趣,似乎在她心里有道善恶的线,在线这头和线那头,她能截然不同的对待,黑白分明。

顾若离不知道老者在想什么,倒了药和方本超小心翼翼给伤处清洗,挑了破口泻脓液,忽然的,一张脸凑过来笑嘻嘻的:“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们姓霍。”顾若离说我们当然是指她和霍繁篓,“先生如何称呼?”

老者呵呵笑了起来,觉得顾若离脸上的疤都透着几分认真严肃的可爱劲:“鄙姓吴。”

姓吴?霍繁篓说过,赵勋的师爷姓吴,名孝之!顾若离就笑看着他,行礼道:“吴先生好。”

吴孝之满意的点着头:“老朽还有许多事要忙,这里就交给霍姑娘了。”

顾若离颔首。

吴孝之出门,周铮和陈达迎了过来:“先生,陈陶怎么气呼呼的走了?那姑娘真有办法治好胡立的腿?”

周铮一连几个问题,吴孝之哈哈一笑,回道:“十天后见分晓。”又看着正牵马出来的陈陶。

那边,陈陶听到这里动静,停下来怒回道:“听她的,等死吧!”骑马而去。

吴孝之笑呵呵的要走:“老朽找将军说话去喽。”

“他怎么办?”周铮指着霍繁篓,“砍不砍?”

吴孝之停下来,用扇子去敲周铮的头,周铮轻松避开,吴孝之哼了一声:“留着你的刀刃砍额森去!”神态悠闲的走了。

“老子早晚要砍额森那乌龟王八蛋。”周铮唾骂了一口,回头看着霍繁篓指着一边的军帐,“通铺,随便睡。”又道,“离我远点。”他已经好久没睡好了。

霍繁篓笑着颔首,一脸自来熟的样子:“弄点吃的来。”

“嘿!还蹬鼻子上脸了。”周铮瞪眼,气呼呼的道,“没有,自己张罗去。”又朝顾若离那边看了一眼,暗暗磨牙,“治不好,老子绝不手软。”

顾若离听到外面的对话,可她做事一向专注,不相干的人事她从会分神,尤其是这种外伤,若处理不好会化脓更加严重。

方本超在一边满脸的惊愕:“霍姑娘方才太自谦了,在下觉得您这手法很娴熟啊。”他一个外伤大夫都没有她这样的熟练。

“过奖了。”顾若离头也不抬,“我内科较好,外伤在次!”

方本超老脸通红,悻悻然朝另一个大夫看去,拉他垫背:“刘大夫擅内科,可以和霍姑娘切磋。”

一个单闻就能准确无误报出药名的人,就算对方是个孩子,刘大夫也不敢轻视了,再说,他虽然不认为陈陶能重新接上腿,但却认同截肢,当下除此确实没有别的法子。

但是这个小姑娘有啊,还那么肯定,刘大夫呵呵笑了一句,道:“医术不精,不敢在霍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他觉得顾若离的脾气有点古怪,不是好说话亲和的那种人,所以说话小心翼翼的,“在下可否问一句,您方才开的方子…”

顾若离直起腰,倒出剩下的药洗手,又开了帘子换气,才回头答刘大夫的话:“阳和汤并四妙勇安汤。”

刘大夫默念了两个方子,想了半天却记不起来,可又不好意思问,那边方本超却是奇怪的道:“用这两个方子就行了?”

顾若离点头,解释道,“阳和汤为温里剂,温阳补血,散寒通滞,而四妙勇安汤为清热剂,具有清热解毒,活血止痛之功效。”尤其是四妙勇安汤,主治下肢溃烂,深静脉血栓。

都是内行,顾若离解释了几句,方本超和刘大夫也就明白了,觉得顾若离说的很有道理。

“得亏遇到您了。”方本超眼睛骨碌碌的砖,想要这个方子,但素来秘方都是宝贝,他想要顾若离透露一二,便打定主意捧着她,“要不然这位军爷的腿可就真保不住了。”

刘大夫在一边点头附和。

“二位前辈夸奖了。”顾若离正要说话,霍繁篓的脸在帘子外探进来,也不说话笑嘻嘻的。

顾若离撇过脸去。

方本超一看就明白了,笑道:“您忙去,这里有我们守着,若是有事我们就去找您。”

顾若颔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多谢二位前辈,我去去就来。”

方本超摆着手道:“姑娘折煞我了,您唤我老方就成了。”

“好。”顾若离对事通透,却不擅与人相处回应,便笑了笑出了门。

方本超见顾若离一走,就对刘大夫对视一眼,方本超道:“你觉得如何?”

“不好说。”刘大夫想着方才顾若离娴熟的手法,笃定的态度,“看看再说。”

方本超点头不迭,要是真治好了,他们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你不走了?”刘大夫问道。

方本超摇着头,走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016 九针

“什么事。”顾若离凝眉看着他,语气并不好。

霍繁篓恍若未觉,一如早前那样笑眯眯的:“这里说话不方便。”话落,拉着顾若离去他落脚的军帐。

顾若离站着没动。

霍繁篓嬉笑着松了手,自顾自的先进去,她随在其后。

顾若离进门,就看到他懒洋洋的坐在在地榻上,被子上排着七八根细长的鸡骨,朝她笑道:“给你留了一半!”一副我很够朋友的样子。

“就说这件事?”顾若离转身就走,霍繁篓追过来笑眯眯的道,“一会儿我给你送去。”

“怎么!”顾若离回头看他,“不怕我暴露医术断了你的盘算,引来杀身之祸?”

霍繁篓哈哈一笑:“我只知道你要不暴露,我才有杀身之祸。”话落又道,“说起来,你真能治?”他已经想好今晚怎么带顾若离逃走了。

顾若离没理他,转身出门。

霍繁篓眉梢一扬,轻轻笑了起来,用鸡骨头在地上写着什么,又不耐烦的道:“怎么都是这么难写的名字。”

顾若离只觉得浑身秽气,她撇了眼聚在一边的大汉们,拐弯朝湖的另一边走去,刚到湖边站定,周铮就过来拦住她:“姑娘,回去!”

顾若离不想解释:“我若逃,你没自信追上我?”

周铮嘴角抽了抽,尴尬的道:“我有。”又摇头,“但是湖边你还是不能留。”

顾若离抿着唇和周铮僵持着,周铮只觉得这个小姑娘的眼神犀利沉寒,让他心虚发慌,怎么现在乞丐都这么有城府了?

就在这时,静逸的湖面传来哗啦一声。

顾若离闻声转头,就看到有个男人赤身从湖底钻了出来。

那人长发湿漉漉贴在脑后,宽肩细腰,身材高大健硕,蓦然转身犹如一幅极美的泼墨画卷,在晚霞中仿若是从天而降,披上了一层金光。

而他的面容,一般融在阴影处,眸若寒星,气质凛然,另一半在余晖之下,剑眉飞扬,薄唇微抿,刚毅俊美!

“姑娘。”周铮飞快的挡住顾若离的视线,虽说顾若离是小姑娘,可那也是姑娘啊,看见男人赤身裸体的怎么一点都不慌张?周铮心头腹诽,面上挤出一丝还算亲和的笑容,“非礼勿视。”又觉得这话他对一个姑娘说出来,太奇怪了,便尴尬不已。

“没看到什么。”人的躯体,她见得太多了,纵然美也不至于让她失了神,“既如此,我稍后再来。”便转身而去。

周铮看着顾若离的背影,才发觉自己暗生了冷汗,这个姑娘脾气比他们爷还要怪!

“爷!”周铮悻悻然摸着鼻子,将衣裳递过赵勋,赵勋披上衣裳,目光亦是从顾若离身上收回,漫不经心的道,“女大夫?”

周铮点头:“她断定能治好胡立的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道,“不过脾气古怪是真的,居然还将陈陶兑走了。”

“先生既信了。”赵勋负手往回走,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随着墨绿的衣袍翻飞,随风落了画卷,“且看看吧。”

“是。”周铮忍不住和陈达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着好奇。

顾若离进了军帐,方本超和刘大夫就迎了过来,两人都存了满腹的好奇和求知。

顾若离见伤者还没有转醒,便和刘大夫道:“可否将您的针借我用用?”

“可以,当然可以。”刘大夫毫不犹豫的开了药箱取针盒,顾若离拨开,就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几十种金银针具,她笑了起来看着刘大夫道:“刘大夫也擅针灸?!”

古针分九种,大小长短对症皆不相同,寻常大夫都会配全,但如刘大夫这般讲究的却是少见。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刘大夫被顾若离说的面颊微红,“倒并非在下专擅!”

顾若离在医学院时学的是内科,所以对外科和针灸只有略知,但此时的大夫不同,但凡学医,自药材种植辨识,炮制,煎熬,等等相关都要经学一遍,所以她这十年跟着顾解庆,几乎是从学徒开始,分门别类的将中医系统的学了一遍。

不过,对针灸她依旧算不得擅长,若有疑难杂症她断不敢胡乱用针。

“这针好。”顾若离赞赏不已,却也想起来现代研制的新九针,比起刘大夫手中的要更加精妙一些,若是以后还能将同安堂重开,她会试着将新九针做出来。

“这样的针在下也有。”方本超不甘示弱,不就是针嘛,有什么稀奇的,他铺子里好几百套,“霍小姐若是喜欢,在下这就回去取来送您。”

顾若离眉梢一挑,这个便宜她还真的想占:“这…多不好意思。”她是知道方本超惦记她刚才开的方子,她本来也没打算保密。

“都是自己人,霍姑娘太见外了。”方本超顿时乐了,先打好关系,等要求看药方时,她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顾若离找到曲池穴和血海穴下了针,一边观察伤者的脸色,不由暗暗侥幸,若他真被陈陶截肢了,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往后就是残疾了,对于军人一条腿几乎等同于生命啊。

她觉得,若是让他自己选,他很有可能宁愿死也不会截肢求生吧。

陈陶进来时,便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小姑娘沉静的捻着针,而方本超和刘大夫一左一右低眉顺眼的伺候着!

江湖骗子不分老少,事还没成就知道摆架子了,陈陶将一袋子的药甩在地上,冷声道:“你的药!”话落,头也不回的走了。

“嘿,怎么说话的,谁的药?!”方本超暗暗啐了一口,对着顾若离道,“霍姑娘别介意,有的人就是心胸狭窄。”

顾若离笑笑,取了一剂出来,又仔细翻开来检查了一遍:“我去煎药,劳烦两位照看。”又指着伤者腿上针对刘大夫道,“时间到了麻烦您取下来。”

刘大夫点头应是。

顾若离拿着药包出去,在军帐的侧面找到了临时搭的灶台,灶台边摆着药罐,她取了水将药浸泡起来,便回头对着简陋的灶台发呆。

柴,火石,都很齐全,可是她就是不会将两项合在一起用。

她坐了好一会儿,将柴塞在灶膛里,手忙脚乱擦着火石凑上去,不一会儿就浓烟翻滚呛的她咳嗽连连,就是不见火蹿出来。

被熏的受不住,她不得不捂着口鼻跑开,刚跑了几步便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慌手慌脚的揉着眼睛,也看不清来人,忙道:“对不起。”

“烽烟报信?”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顾若离一愣抬头朝那人看去,烟雾蒙蒙她一睁眼眼泪就顺流了下来。

在和她开玩笑?可这声调也太严肃了,顾若离摆着手道:“我不会生火。”又道,“能不能帮我一下。”

那人并未上前,而是道:“陈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