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还在用着吗。”顾若离想到了司璋的那个山谷,周铮点头,“还有一些人留在那边,或许将来还能用得着。”

那边确实是个养兵练兵的好地方,且,还能不被外人知道。

隔了两日,顾掌柜拿着图纸回来,顾若离就看到上头被人用炭笔画了不少点,她问道:“做不了吗?”

“现在是针没有问题,说拉丝可以做到。”顾掌柜道,“只是这钳子,恐怕要花点时间,他要多试几次才行。”

顾若离没有想到还真能做出来,她高兴的道:“只要能做出来,我等一等无妨的。”

“成。”顾掌柜道,“他说先做一个出来让您看看。还问如果做出来了,您能订多少个。”

顾若离就笑了起来,回道:“也要不了多少,不过每一个我们价格可以多付一些,不让他白费功夫。”

“好。”顾掌柜拿着东西又匆匆出了门。

中秋节那天,顾掌柜拿了成品回来,顾若离惊艳的看着他手里捧着的一套东西,虽算不上精致,可却和她画的图一般无二,她爱不释手:“这针做的好。”她说着在手里试了试,越发的满意。

她让对方做了一匣子估摸着两三百根出来,镊子和钳子则是各二十套。

毛顺义左看右看,试了试手感:“这针缝皮肉确实要好用一点,还有这钳子可真是小巧,镊子也是,精巧的很。顾大夫你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

顾若离失笑,哪是她想的。

“若是再有外伤的病人来,您打算试试?”毛顺义特别喜欢这个钳子,有时候用手并不方便,这个钳子就会好用多了,顾若离笑道,“要先将东西消毒,再准备一些线在医馆里,若真有伤重的人来,我们就试试。”

毛顺义点着头。

顾若离又让崔树在后院空着的房间里做了一个大灶,买了一口锅和蒸笼,又让陈顺昌买了半边猪肉回医馆,大家就看着她蹲在被周铮切的一刀刀的猪肉前不停的缝缝补补。

雪盏看的脸都绿了:“县主,您准备这样缝人吗。”这也太可怕了,“线怎么办,以后就留在身上吗?”

顾若离笑了笑,摇头道:“等伤口好了就拆线啊。”

“奴婢也会。”欢颜道,“奴婢的女红比您好,让奴婢试试。”

顾若离就笑着将针线给她,欢颜用钳子夹住针,另一只手拿着钳子去拽针头…试了数次都没成功。

“这么难。”她气馁的道,“和缝衣服不一样。”

顾若离笑了起来,对毛顺义道:“毛大夫要不要试试?”

“算…算了。”毛顺义摆着手,虽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可用针缝人的身体太过诡异,还不如用上一层药包扎了,慢慢恢复。

顾若离摇了摇头也不强迫他,等以后让他看到缝合后伤口恢复的速度,他就会明白。

正说话,就看到有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周铮喝道:“什么人?”

那孩子受了惊吓一般,掉头就跑了。

“看清脸了吗?”顾若离望着周铮,周铮点头,“是那个叫宝儿的孩子。”

顾若离微怔朝外头看去,就看到宝儿小小的脑袋又探了过来,她起身往外走,宝儿一转身就要跑,顾若离喊道:“站住!”

宝儿瑟缩着停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若离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看到他清灰的裤子擦着腹股沟的地方,被利器划开很大一刀口子,血将裤子黏在腿上,外面还渗着血。

“你的腿怎么了?”顾若离凝眉,他不是应该在普照寺那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宝儿就抬头看着她,好像很久没有睡,面上透着青黑,他害怕的朝后躲了躲,“我自己划的。”

“跟我进来。”顾若离拉着他进了医馆,“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毛顺义也走了过来,看见他的裤子还有伤惊了一跳:“这孩子和谁打架了不成。”

“我…我没事。”宝儿摇着头,看着顾若离,“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娘,你是大夫是不是?能不能求求你帮我娘治病,只要你救好了我娘,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顾若离仔细看过,是外伤,像是锋利的刀片划的,长约莫有两寸,但是却很深,她拿了剪刀过来,将他的裤挨在他的腿边剪掉:“你别动,我给你把裤子剪掉。”

宝儿害怕的看着她手里的剪刀,人都开始抖了起来,却强忍着恐惧没有动:“只要你能救活我娘,我…我可以帮你报仇。帮你杀了普照寺宅子里所有的人,我还能放火,放火烧死他们。”

顾若离愕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冷漠的道:“我不想报仇,不劳烦你了。”

“啊!”宝儿激动的道,“他们那么坏,真的,你应该报仇。”

顾若离将裤腿剪掉,拿着消炎的药汤沾水给他弄湿了裤子,一点一点去剥离,宝儿疼的一头的汗,咬牙挺着。

“谁伤的你?”顾若离做着事,随口问道。

宝儿沉默了一下,道:“是那个韩氏她说我是野种,要剪掉我的命根子,就跟疯子一样我这边扎了过来,我一动她就扎偏了。”

这么说这个伤,就是剪刀扎进肉里,随后推拉中,将伤口外扩划开的。

裤子剥离下来,顾若离看着眸色一沉,伤口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还要深:“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去看大夫?”差一点就划到了动脉了,若是这样,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我不敢去。”宝儿垂着头道,“我惦记着我娘,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娘。”

顾若离停了下来:“你娘是什么病,看过大夫吗?”

“…看过大夫,大夫说不严重。”宝儿说着目光闪动,显然在撒谎,如果不严重他又何至于这么紧张,他只是怕说的太严重,顾若离不愿意去。顾若离道,“既然不严重那就再等等,现将你的伤处理好,若是再一直流血,你可能比你娘要先死。”

“啊!”宝儿惊住,他的腿很痛,可是他不敢在家里待着,鬼使神差的跑到医馆来了,他本来是打算偷点药回去,可是里面都是人…

毛顺义站在顾若离身后,沉声道:“顾大夫,这伤口深,您打算用缝合术吗?”

顾若离一怔,看着宝儿没有说话。

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我有一只小毛驴,从来也不骑…

周末快乐!顺便打个滚儿…

☆、125 尝试

“怕疼吗?”顾若离看着宝儿,宝儿摇摇头,“不怕!”

他说着伸出手背和胳膊上各种各样的疤:“这些我都不怕!”

“好!”顾若离摸摸他的头,道,“那我给你缝合,会好的快一些,感染的几率也会变小。”

宝儿不懂,不解的看着她。

“毛前辈。”顾若离起身和毛顺义道,“您帮他清理伤口,我去器具消毒!”话落,她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和雪盏道,“帮我烧水,架笼屉。”

三个人在厨房,陈顺昌跟着来:“三小姐,您真的要用那些东西吗?”

“嗯。”顾若离将制出来的持针钳,镊子以及针句和线从烈酒的瓮中取出来,放在简单消毒后的托盘中,一起摆进笼屉,“大火蒸。”

欢颜应是,顾若离在一边叮嘱了一会儿,又去了病房,前一个外伤病人离开以后,她就将床架高了许多,不能进行大的手术,但是她有信心做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

消毒,是所有环节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顾若离有些紧张,若是在现代,这样的缝合毫无压力,可是此刻,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害怕。

“欢颜。”顾若离匆匆写了麻醉散和消炎用的裸花紫珠,“各煎汤来。”

欢颜应是而去。

大家都忙了起来,顾若离站在中庭里,抿着唇神色凝重。

过了一个时辰,所有的事前都准备好,毛顺义抱着宝儿到病房来,将他放平,顾若离用汤药消毒,又喂了宝儿一点麻醉散,等了好一会儿,宝儿才昏昏睡了过去。

此事的麻醉散效果并不好,她让周铮按着宝儿:“要是醒了,别让他乱动。”

周铮应是。

顾若离净手,用持针器夹着针,上线,毛顺义帮着用裸花紫珠汤在伤口周围又擦了一边,顾若离便有些紧张的落了针…

“顾大夫。”毛顺义第一次看到,不免有些激动,心里又没有底,“真的行吗。”

针穿过皮肤,顾若离下了第一针,额头上因为紧张渗出汗来,几天练习她心里有点底,可此刻又怕麻醉的效果不显,宝儿中途醒过来,战战兢兢的走了好几针后,她手法越发熟练,动作也快了起来。

“这是单纯缝合法。”顾若离和张口结舌的毛顺义解释,“适合用在这样皮肤外伤上,缝合后伤口愈合的快,也降低感染率。”

毛顺义心惊肉跳的看着,点着头道:“这缝合还有很多种方法?”

“是!”顾若离点了点头,“有机会我给您演示。”

毛顺义心不在焉的听着,盯着顾若离的手法,弯弯的针头在皮肤里穿梭,拉紧,打结,再穿过去,动作极其的优美,他看的呆了…

“好了。”顾若离收了最后一针,将器具摆在托盘里,望着熟睡的宝儿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怕麻醉量过大,伤着他,就扶了脉,确认没事才拿帕子擦汗,和毛顺义道,“劳烦前辈消毒上药。”

“哦,哦!”毛顺义都忘了该做什么,颤颤巍巍的用镊子夹着事先浸泡消毒过的棉花,消毒后又上了外伤药,他盯着上头的缝补的形状,叹道,“顾大夫,您的女红一定很好吧。”

顾若离愕然,笑着道:“我只会这个,还是这几日练习的。至于女红…”她大概就只会钉扣子了吧,顾解庆和顾清源都没有让她学过,至于方朝阳,更是提都没有提过。

她记得温嬷嬷和她说过,姑娘家不能整日看书,厨艺和女红总是要学一学的,方朝阳便道:“学什么,有下人在,用得着她做这些事吗。”

温嬷嬷此后再没有提过。

顾若离和众人道:“让他睡会儿,这孩子估计也是好几日没有睡好了。”她拿棉布略包扎了一下,给宝儿盖上了褙子,和周铮低声道,“普照寺那边你帮我去看看。”

坏的是大人,和孩子没有关系。

宝儿再不是,可他却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子,他们也能下的了这样的手,将他的腿伤成这样。

“好!”周铮回头看了眼宝儿,凝眉道,“这孩子怎么办,要留在医馆里吗?”

他有母亲在,等他醒了肯定是会闹着回去的:“问问他吧,我也只是大夫,除此之外我做不了别的事。”

普照寺那边若非一家子男丁充军去了,恐怕也不会要宝儿,要不然这么多年早将他接回去了。

周铮出了门,顾若离就进去陪着宝儿,坐在床边观察他的反应。

天色渐渐暗下来,宝儿才虚虚的醒了过来,顿时凝着眉捂着自己的腿:“你做了什么,怎么这么疼。”

“我处理了伤口,你忍一忍。”顾若离按着他的手,轻声问道,“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宝儿看着她,摇了摇头。

“那就好,你的伤要多养几天,不能碰水。最好就留在这里,等过几天我还要给你拆线!”顾若离扶着他躺下来,宝儿根本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拆线,只急着道,“我想回家去,我娘还在家里,我今天没有给她送饭。”

顾若离惊讶道:“你每天都给她送饭吗。”

“不是。”宝儿摇头,“以前那个女人天天盯着我,我走不了,这几天没有人管我,我就每天偷几个馒头送回家给我娘。”

顾若离嗯了一声,道:“那你告诉我住址,我让人给你送去。”

“那你能给我娘看病吗。我说给你报仇不是假话。”宝儿抓着她的衣角,“我很聪明的,一定让你满意。”

他是很聪明,小小的年纪就知道配合徐幽兰演戏,那样的场合,他都没有说错半句话:“我说了,我不用报仇。你也不用还我的恩情。不过,以后不能偷东西了,见着好的就拿,这习惯可不好。”

宝儿垂着眼帘没有说话:“我…我拿的东西,你不是拿回去了么。”

“这不是一回事。”顾若离淡淡的道,“总之别再这样就好了。”

宝儿哦了一声。

“你娘病了很久了?”顾若离坐下来望着他,宝儿回道,“有半年了,一直咳嗽…我们没有钱看病,顾青海他不给我们银子。”

“他说,只要我这一次事情办的顺利,以后我莫说给我娘治病,还能带着我娘住进大宅子里,丫头婆子伺候着,所以…”宝儿说着红了眼睛,“可最后他没能兑现承诺,甚至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给我。我,我恨他!”

顾若离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就不用有求别人,就能保护你娘了。”

“我一定会的。”宝儿说着咬牙切齿,“我要让他将所有欠我娘的东西,都还给她。”

顾若离无话可说,也不知道如何教育这样一个已经形成是非观的孩子世间善恶,她顿了顿,道:“不管做什么,先保护好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你拿命去换的。”

宝儿一怔,看着顾若离抿唇道:“你不恨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恨的地方。”顾若离含笑,她要恨也是恨肖氏,若非她,方朝阳和顾清源也不会和离…不过也不一定,没有肖氏,没有徐幽兰,说不定就有张氏李氏,胡幽兰…

方朝阳和顾清源的和离,他们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一个看似荒唐的事情,但凡方朝阳有点耐心和信任,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但凡顾清源愿意多解释一句,或者多哄几句,也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恨我也没关系。”宝儿沉声道,“你的人情,我记在心里。”

“人小鬼大。”顾若离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你好好休息,我让人去给你娘送晚饭,等明天你好些了我跟你回家给你娘看病。”

宝儿点点头:“谢谢你。”

“你也吃饭吧,我给你拿饭过来。”顾若离说着出去端了饭碗,宝儿靠在床上小心吃着,尽管伤口疼的厉害,可他却是哼都没有哼,只是趁着顾若离不在时看了一眼,骇了一跳,“你把我腿上的肉,缝起来了?”

“嗯。”顾若离在他对面吃着饭,“缝起来好的快一点,而且,小孩子好动,避免伤口二次撕裂,缝合是最合适的。”

宝儿哦了一声,没听懂她的话,但是意思猜到了一点,觑着她道:“就跟我娘给我缝衣服那样?”

“差不多吧。”顾若离给他夹了肉,宝儿埋头吃着,大口大口的,顾若离问道,“你在那边吃不饱吗。”

宝儿点头:“姓韩的女人恨我,不让我吃,还把我关起来打我,我也打她了,估计她脑袋也破了吧。”说着哼了一声,“他们一家子的黑心,要不是我腿上有伤,我就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宅子。”

韩氏是因为宝儿是顾清海外室生养的缘故,所以才讨厌他。

宝儿话落,周铮从门口进来,顾若离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肖氏病倒了,不知道什么病,口歪眼斜不能下床,也不能说话。”周铮看了眼宝儿,见他真戒备的看着他,他眼睛眯了眯,道,“韩氏被他用花瓶砸破了头,人还没醒,那边乱成了一锅粥。似乎顾宏山在去岭南的路上去世了。”

顾若离哦了一声,回头看宝儿,宝儿冷声道:“是她先惹我的。”

“知道了。”顾若离放了碗,揉了揉他的头,道,“吃过饭洗漱就睡着,晚上隔壁会有人,开着门,你有事喊一声就好了。”

宝儿点头应是。

顾若离回了前面,就看到毛顺义正拿着针在猪肉上试,见顾若离过来他问道:“顾大夫,这样对不对?”

“我看看。”顾若离走过去,笑道,“每一针过来都要打结,您前面没有。”

毛顺义点着头,又重新来一遍,想起来什么,看着顾若离道:“你这样缝合似乎是有好处。我方才在想,当初岑万峰剖腹放血时要是缝合一下,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可能会好点。但是一样会死。”顾若离道,“他没有术前术后的准备,感染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毛顺义问道:“什么是感染?”

顾若离就和他慢慢解释,毛顺义听的宛若天书一般,许久以后才惊愕的道:“顾大夫,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偶得的一本书。”顾若离含糊其辞,“还有许多外科的知识,以后我慢慢规整,把记得的都写下来。”

毛顺义已经满腹的好奇,求之不得:“好,好!”

顾若离说的许多东西,他不是很懂,听的也很玄妙,却觉得又很有道理…

晚上,宝儿没有发烧,甚至连起夜都没有,一觉到天明,顾若离一早来检查了伤口,有些红肿,但并不严重。

“我的腿不疼了。”宝儿着急的道,“你去给我娘看病吧。”

顾若离点头,道:“我请周大人抱你上马车,你的腿暂时不能走路。”

宝儿应是,顾若离就和他一起去了他家。

在北门边上,她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多户人家,放眼看去,一排排用稻草和麻袋拼凑的窝棚,歪歪斜斜的靠在城墙上,三面墙透着风,屋顶最结实的也不过夯了一层图或是搭了简易的梁。

她愕然的站在进口处,马车进不去,他们只能步行。

“你们就住在这里吗?”顾若离以为,不管怎么说宝儿的娘也是外室,又生养了孩子,住的地方他总要安排的,宝儿回道,“他把宅子收回去了,又不给我们银子,我和我娘只好住在这里了。”

宝儿由周铮抱着,指着后头道:“我们在后面,门前有棵歪脖子树。”

一行人沿着窄小的路过去,窝棚对面搭着茅厕,臭味弥漫着,一家家门口垂着半旧的帘子,门外搭着简易的灶台,有妇人带着孩子在门口坐着,孩子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光着脚打闹。

他们甫一出现,就引起众人的目光,大家好奇的看着他们。

“宝儿,你回来了啊。”有个小姑娘跑了过来,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脏脏的,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我刚刚去看你娘了,她挺好的,昨天晚上还有人给她送饭吃了,我也吃了一块肉,真香!”

宝儿扬着眉头,道:“等以后我长大了,挣钱了,让你天天有肉吃。”

小姑娘高兴的拍着手高兴的道谢,又看到宝儿被人包着的,就问道:“你为什么让人抱着,你生病了吗”

“被人砍伤的。”宝儿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我也砍了他。”

旁边的妇人们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宝儿,你快点长大,我们就等着你给我们买肉吃,保护我们。”

“我说话算话。”宝儿昂着头,满面的骄傲,“一定不让别人欺负你们。”

顾若离和周铮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当初在山谷,大家虽日子并不富裕,可有衣服御寒也不会饿肚子,每年年底因为蔡彰还能发钱,在蓟州左屯卫时,那些妇人们还有秦大同照顾着,可是这里的人…

生死只能靠自己了。

顾若离沉默着,和周铮一起去了后面,宝儿指着其中一间垂着帘子的窝棚道:“就是这里。”方才说话的小姑娘也跑了过来,“姨,姨,宝儿回来了。”

里头传来咳嗽的声音,呼哧呼哧的,似乎说不出话来。

“娘!”宝儿急着要下来,顾若离已经掀了帘子进去,随即一股溲腐的气味扑面而来,灰蒙蒙的窝棚里,最里面搭着地铺,铺了一层不厚的稻草,上头躺着一个女人,土黄的脸色,瘦弱的蜷缩成一团,咳嗽着。

“娘!”宝儿喊着,周铮将他放下来,宝儿就跳着扑了过去,“娘,我回来了,您怎么样!”

宝儿的娘姓杨,以前是个绣女,后来遇到了顾清海后,就被他养在了宅子里,没过两年她生了宝儿,时间长了她也年老色衰顾清海对她失了兴趣,前年将她母子赶了出来又重新接了个女人住了进去。

杨氏没有脸回娘家,就带着宝儿在街头流浪了几天,便住到这里来。

一开始杨氏还能接点绣活做,母子两人虽困苦可到底还能糊口,可年前她染了风寒,为了省钱便忍了下来,没有想到病情越发的加重,一直拖到今日,人已经起不了床。

“你别摇她,在一边坐好。”顾若离扶着宝儿在一边,“低声道我给她看看。”

杨氏醒了过来,看着顾若离随即一怔,认出她来:“…是药庐巷的三小姐吗?”

“你认识我?”顾若离微顿,杨氏咳嗽着,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有一年你去祠堂,我远远的见过一回,那时觉得你生的好,便就一直记在脑子里。”

顾若离笑笑,道:“把手给我,我给你看看。”

杨氏惊讶的看着她:“三小姐是大夫吗。”

“娘,三小姐是大夫。”宝儿说着和杨氏道,“她答应我给你治病,还不收钱。”

杨氏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怎么回来了,住在那边可还好,老祖宗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说让你入族谱?”

“我才不稀罕入她们家的族谱呢。”宝儿哼了一声,道,“娘,您先不要说这些,让顾大夫给您看看。”

杨氏看向顾若离,就见她扶了自己的手腕,安静的待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手,看了她的舌苔,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年前出发的风寒。”杨氏回道,“现在却是咳。”

顾若离凝眉又问道:“痰如何,什么颜色可有血丝?”

“倒还没有,是黄绿色!”杨氏道。

“是肺痈。”她沉声道,“已到了成痈期。”她左右看了一遍,凝眉道,“这里你不能再住,湿气太大,天气又渐冷,你便是吃药也难有起色。”

杨氏垂了眉眼,低声道:“我…没有地方去,顾大夫不用管我,我这病怕是好不了,让您白费心思。”

“不过成痈期,好好养着没有大碍。”顾若离想了想,道,“你和宝儿一起住去医馆吧,后院的那间病房就暂时给你们住,等过些日子你身体好了,再寻地方去住。”

杨氏眼睛一红,顾若离摆手道:“你是病人住在病房理所应当,不必谢我。”又道,“你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我们一会儿就走。”

“也没什么东西。”杨氏说完,宝儿道,“我,我有!”说着在床底下翻了个东西出来,递给站在一边的小姑娘,道,“我和我娘要走了,这个送给你做纪念。”

小姑娘好奇的打量着顾若离,又看着宝儿手里的葫芦样的玩意,点着头笑道:“宝儿,你要常回来看我们哦。”

“好。”宝儿点着头,去拉他娘的手,“娘,我们走吧。”

杨氏艰难的坐了起来,这才看清宝儿腿上也收了伤,顿时紧张的道:“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我摔了一下。”宝儿含糊其辞,说完,拉着杨氏,“娘,我们快走!”

杨氏盯着他的,就算他不说她也大概猜到了里头的情况,顾清海充军走了,一屋子的女人肯定是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韩氏,她容不得宝儿的。

“你…你不回去了?”杨氏看着宝儿,宝儿摇着头,“我哪里都不去,以后就待在您身边。”

杨氏红了眼睛,摸了摸他的头,哽咽的道:“是娘害了你,生了你却又拖累了你。”如果能再重来一次,当时她绝不会一时脑热跟了顾清海,男人地位再高再有银子,和你也没有关系。

他若是不想要你了,就跟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半点留恋都没有。

她绝望不已,可是有宝儿在,就是想死,她都要掂量掂量。

宝儿笑着抱着她娘嘻嘻笑着哄她:“你要不生我才害了我呢。”

杨氏苦涩的摸摸他的头。

一行人离开北门这边回了医馆,顾若离将母子两人安排住下,杨氏独自一间,宝儿则和崔树住在一间。

煎了药,杨氏喝完便就歇了。

肺痈成痈期后,根据病者体质不同,康复的时间也有快慢,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

“她们母子,您打算怎么安排?”欢颜犯愁的道,“总不能一直留在医馆吧。”

顾若离想了想,道:“这件事恐怕还要黄大人出面,让普照寺给她们母子安排住处!”和那边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而且,她也不想再和她们打交道。

杨氏还有手艺,只要住处落实了,她们母子还是能活的下去的。

宝儿的伤好的很快,没过两日就拆线,毛顺义在一边看的心惊胆跳又新奇不已:“这样将线拆掉就没事了?”

“是,再养几日就好了。”顾若离看着疤,笑道,“孩子恢复机能好,说不定以后长大了,连疤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