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一顿,阮沁竹怔怔瞧着自己的容颜映入那冒着茶香的玲珑剔透的碧绿杯中,白皙纤柔的模样,淡粉的唇,柔和却算不得大的眼,或可称一声清秀却万万算不得美。

记忆中娘亲清秀绝伦,出尘高贵,勾唇几分涩意,唯一的遗憾便是自己这个女儿吧?貌不出众便罢了,天生口哑体弱多病耗费了娘亲所有心神终究早逝…

还有…

沁竹,你要记得娘告诉你的凤族之秘,你虽算不得凤族中人身上却有一半流着凤族之血,须得专心研习娘所授一切,万一他朝你的子女不幸生而有疾,抑或体弱多病你也好有法可想。

紧尊娘亲最后的遗言,从此心无旁骛一直潜心研习,直到那一夜突然出现的他…

闻小姐妙曲,便必定蕙质兰心。

好词!小姐如此才情,想必其人锦绣更胜诗词。

在下不敢多做奢求,能否…请小姐开口让我得闻一二,哪怕只有一句…是,在下莽撞。

家兄已派人送书信以催归程,小姐…在此叨饶一月有余未想得遇知音,委实上天厚爱,今晚又是月圆之夜,在下遇求知音一见,却不知其肯否?

“沁竹姐?”

出声换其回神,丁苻轻轻叹息,哪里是真的不明白呢?上前拥住,“沁竹姐休要妄自菲薄,在苻儿眼中世上再无好过沁竹姐的女子了。”真的,如此清澈可包容万物的眸美胜水晶,为何姐姐自己不察,“姐姐既然动心何不坦然以对,莫为一时疑虑而失良缘。”

沁竹闻言释然一笑,柔美若盛开樱花令丁苻一怔,纤纤玉指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而后执其手,轻写下,‘多谢妹妹,也愿苻儿能得良缘’。

“呵呵,姐姐想通便好。”丁苻丝毫不害羞,明眸绽光,朗声道:“我若遇不得心意相通之人宁可孤老终生,若得一心人…”声却低了下去,幽幽道,“若得一心人天涯海角我必生死相随。”

只是不知上天会否赐她这么一人?

此时丁苻尚不知得之未必有幸,不得亦未必非福,又或者即使她料中来日,依旧无怨今生相遇…

阴阳错(上)

转眼已是落暮时分,晚霞潋滟,若非蒙着一层白纱必映得那柔颊一片嫣红。

送丁苻离去后阮沁竹辗转移步不觉间竟是走远了,看时辰已然不早,思及今夜之约心下一时忐忑不安,一时悸动欣喜,只是欣喜也罢不安也好皆是带着一种甜蜜的。不自觉的唇角微微上翘,脚步亦轻快了不少,脸上红晕愈深,走着走着却渐渐缓下步子。

她平日极少出府门,便是出府也多有人陪伴,虽与丁苻格外投缘,每回她来也不过相送至后门处,今日心情从所未有的激荡故而越行越远,此刻瞧着四周景物颇为陌生…阮沁竹颇无奈的发觉自己怕是先头路口走岔了路。

转身欲沿原路而返却终有几分不确定,眼见前头有个茶棚,暗道不如上前一‘问’,踯躅走近却见茶棚中夫妇装扮的二人紧凑在一大壶茶前,紧张万分的样子对于自己的近前好无所觉。

“那人…不好对付…”

“成了荣华富贵…”

“你在那儿干嘛!?”两人正低声私语着,驼背男子忽而瞥见一旁阮沁竹厉声道。

被其凶相所惊,阮沁竹慌忙退了一步,苦于口不能言只能以手比划着问路之意。

“呵,原来是个哑巴。”那妇人抬头半边脸上印着块青色胎记丑陋无比,一双不怀好意的尖角眼打量阮沁竹一圈,压低声道:“不过是个哑巴…那人一会儿来了别耽搁正事。”

驼背男子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屑一顾,妇人嘎嘎笑道:“小姑娘要去哪儿啊?”

阮沁竹虽然口哑却极是聪慧,知这两人决非善类,只胡乱比划了个地方早早脱身。偏则,她甫脱虎口不曾走出几步,便迎面相逢一青年骑通体雪白透亮的骏马奔驰而来,风尘仆仆却不失英武之气,后头跟着个年纪略大的汉子。

瞧这姑娘气质出尘,分明是大家闺秀为何孤身在此?——对上湖水般柔丽的眸,青年微微皱了皱眉,那茶棚里的丑妇早迎了出来。

“客官喝口茶歇歇。”丑脸笑的殷勤。

下马,青年打量了眼茶棚,“阮府可是往前走?”

“正是,正是。”驼背男子拎着茶壶一拐拐地走出。

“大哥,看来前头那挑柴的没指错路。”分明年岁略长,汉子这声大哥却是叫的顺口。

他们要去阮府?

不对,这路明明错了…

阮沁竹霎时醒悟分明有人故意一路引他们来此荒僻小道,再思及前头两人的鬼祟…

在青年端起茶碗前,阮沁竹抢先走上前,瞧那对夫妇眼神凶恶戒备之态,她却是指了指青年的马,似乎在恳求些什么。

“大哥,看来这位姑娘想搭个便路啊。”汉子爽朗笑道。

青年见她显有哑疾不觉怜惜,“姑娘可是遇上了不便?”

阮沁竹上前用右手在简陋的桌上划着种种,左手却乘那夫妇不备伸出,颤了颤却终是悄悄触了触青年的垂下的手。

肌肤相触,青年先是不明就里只觉那轻轻掠过的触觉似也在心中猫抓似的挠着,而后一凛,她分明是在写个‘毒’字!

眸光一掠,他反手扣住阮沁竹的手,另一手假意端起茶碗,电光火石间将茶水扑向那夫妇二人,本欲迷了他们双眼,谁知他二人却撕声痛呼!

好毒的药性!

青年冷声:“倪勇!”

倪勇虽不明所以但素与他默契极佳,立时把刀砍向驼背男子,其双目失明难以闪过立时命丧刀下。

一旁丑妇先头运好只瞎了一只眼,此刻见男子丧命又惊又痛也顾不得许多,怨毒地目光射向阮沁竹,袖中甩出数只萃了毒地毒镖似欲置之死地。

青年本握着阮沁竹的手此刻急忙将其护在身后,另一手卷袖劲风扫过数只毒镖皆断裂落地。

谁料那丑妇却是障眼之法,乘机夺了倪勇的马飞驰而去,倪勇大骂一声便欲追上前去,却被青年唤住。

“倪勇,穷寇莫追。”青年微微一笑,瞧着满脸不满丧气的人道:“你想她为何不夺‘雪日’?分明是知其极通灵性,更何况一路引我们至此心机非浅,如斯布局…”俊目微眯莫非是朝中之人,抑或他国奸细?

“老子好容易寻了匹勉强跟得上‘雪日’的马!”倪勇哼道,扭头见一旁少女正瞧着他二人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放轻声道:“多亏姑娘聪明,倪勇佩服!”

青年无奈的摇了摇头,却觉手下微微有些挣动,低头一看才瞧见自己仍握着人家的手…慌忙放开了,一时都有些尴尬。

“姑娘欲往何处?”弱质女流,孤身一人,不安全。

阮沁竹却是不答,一旁倪勇噪咕道:“姑娘我们可不是坏人,尤其是我大哥可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见阮沁竹摇头,恍然大悟般道:“对了你不能说话…”

“倪勇!”青年厉声打断他,后者也知失言急忙道歉。

阮沁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青年见状方安下心来,想她大家闺秀今日平白受此惊吓难怪不肯再轻信,故柔声道:“如此我于大道送你入热闹的地方就放下你,可好?”

对上满是正气的俊目,阮沁竹点了点头。

青年见状牵了‘雪日’,跨上,俯身,将手递于阮沁竹,面上微微含笑。

抬眸相望,除了诚意便是诚心,阮沁竹伸出手,忽觉身子一轻却是被扶上了马,下一刻‘雪日’如风般奔驰起来,使得不曾出远门的沁竹头一回觉得一种难言难喻的轻快。

“大哥!我怎么办啊?”后头倪勇高声问道。

青年回头笑道:“你先去附近府衙,随后再来。”言罢不管后头倪勇大呼小叫着,飞奔而去。

坐在他身前的沁竹回思方才种种不由后怕,又想着不知身后气势如此之强之人是谁,又因何要去阮府?

耳畔风呼啸而过,千百个念头转过,最后停留在她脑海的却是,时辰不早了,今日之约她怕是要去迟了…

阴阳错(下)

为何上苍如此不公!

双手抹不尽泪珠飞洒,绣鞋踩的污泥斑斑,分明是同父所出,为何她如天上星辰自己却似泥地沙石?

只因庶出?

若是,若是爹肯多看自己一眼,肯对自己展现哪怕对她的十分之一,那自己又何惧武咏相胁?

往日的切齿之痛在这满月之际飙升到了极致,樱唇狠狠咬出血来,脚下早已辨不清路,疾步而行不顾一旁茂密的树枝勾乱了秀发,执手用衣袖胡乱拭着泪,忽而脚一崴,顿时身子前倾眼瞅着就要跌落于地,她惊呼一声闭上眼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姑娘。”

温暖的手将自己扶起,抬头却是一怔,只见一浓眉大眼,丰神俊貌的俊朗少年柔柔扶着自己小心翼翼好似她是最珍贵的珍宝…

那一眼,他迎着月华好似天神令她心跳如鼓,方才的愤怨咻然间消失无踪,甚至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一闪而过,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以往所有的不公便是为了今夜这场邂逅?

她来了?

真的来了?!

洛睿翔呆呆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在被自己扶着的少女长发如瀑布散下,纱衣微散如云,娇容染晕胜花,满月银华下好似天仙般迷离不真…

“你…”少女微微诧异欲开口相询。

“姑娘你…你与我想的几乎一般无二。”洛睿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早就知道有那锦绣之心咏絮之才的女子必是羽化天仙,难言的欣喜涌上,握住那双柔夷,又觉唐突慌忙放开一时间手足无措竟是不知说何方好。

踌躇许久,才赧颜道:“在下冒昧,未请教小姐芳名?”

“阮霏雨。”低下头,声细如蚊。

他却似醉了般不断回味着那轻声一句,不知说了什么赞扬的话令娇羞少女绽开红霞笑颜如花…

月华如练,照落花阵阵,一路小跑而来尚未喘匀气的阮沁竹但觉一阵入骨透心的寒凉。

不愿相信那个俊朗少年是为自己一曲痴痴守候多时的知音,是未曾得见一面却似缘定三生之人,是让素来静若潭水的心起了涟漪的人。

他不是…

那个扶着霏雨一诉衷肠者如何会是自己的那个他?

他不是曾信誓旦旦及时千万人中也定能认出自己么?

他是恋上了霏雨倾城之色,还是…那样一个倾城佳人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她?

轻轻抚上面纱,可想此时此刻自己的脸色又多苍白原本就平凡的紧,此刻想必更是…

无论多聪慧的人一旦沾了‘情’字,皆难免疑虑多生,忧心忡忡,不愿退,不敢进,焦急却又惶恐,互相猜着对方的意思,好似猜谜一般,谁都不知道真正的谜底究竟为何…

远远的阮霏雨似瞧见一抹倩影,不由掠过一道利芒,他显是在此等着谁,盼着谁,而又误将自己当作谁。

难道…

莫非…

这个谁竟是她?!

牙根紧咬他已然夺走自己那么多东西了,那么多…为何连上苍赐予的这一点点恩惠也要夺去?!

阮沁竹显然也接到妹妹的目光,在洛睿翔瞧不见的时候,已然是一场较量。

沁竹原本与犹疑在这对视中愈发加重,她原本微薄的自信在那双妩媚满是自傲的眸下愈发消弱,终于心之悸动与少女情怀萌动带来的勇气就在那似乎一刻,又似乎许久的对视中一点点退了去…

得意一笑,阮霏雨微微提高声问:“公子你…是在等我?”

洛睿翔不知其意,但在那双涌着令人着魔的热度,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融化般眼眸地注视下,只是下意识的点着头,喃喃道:“是,小姐你…如何能与我梦中一模一样呢?”

再不听下去,转身泪已悄然落下,有时人与人的缘分不过一个转身之间。

得与失

“你说什么?”

看着满脸不置信的父亲,阮霏雨暗自嘲讽平日里不肯拿正眼稍稍看自己一眼,今日倒显出一副为人父的样子来。

面上却抽泣道:“皆是女儿之过。”说着便跪倒在地上,似乎哽咽至难以言语。

一旁洛睿翔急忙随之跪下:“皆是晚辈之过,万望阮伯夫勿怪罪小姐。”其实他心中亦是奇怪不已昨夜初见芳容虽则心情激动难以按耐,但后来不过三杯水酒以酬知己,怎会…酒醉失德?

一旁嘤嘤哭泣的声令他回神,暗骂自己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这一点担待也无?!

何况…

回眸去瞧一旁跪着的佳人,娇美犹若牡丹,更难得有那颗锦绣玲珑之心,那绝妙筝音,得知音如此夫复何求?

“你…”阮父开口,眉微皱,眼中是难解的复杂,“你莫要后悔…沁竹?!”话未完却在瞟见一个身影时住了口,单薄的身子立在门口,微凉的晨风中不知立了多久。

昨夜神伤而回,阮沁竹也曾想是否今日要去‘说’个明白,怎料前来晨安问请却见到这么一幕。

都结束了吧?

她和他尚未开始便走到了终点…

只是心中迷茫那些曲,那些诗,那些夜,那个谦和守礼,热忱的少年知音难道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沁竹?”阮父看向她眸深处藏着被掩饰的忧心。

回以淡淡一笑,眸光轻扫,与他诧异的目光一瞬交错,而后不着痕迹的挪开。

她是谁?——洛睿翔诧异莫名,分明首次相见却为何模糊间有种奇异的感知,好似认识了许久…

“姐姐!”阮霏雨急急出声,美丽的脸上几分慌张,几分惶惑,出语透着哀求,“姐姐,是妹妹不好令阮家蒙羞,只是情之所衷,方背了礼法,求姐姐替小妹向爹爹求情…”咬牙,“成全了妹妹吧。”

阮沁竹茫然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求些什么,她要自己成全了她,那…谁又来成全自己?!

“阮霏雨!咳咳…”厉声带着斥责,紧接而来却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咳,阮父自觉难以支持,只得严厉道:“回你的房去。”

“阮伯夫…”洛睿翔开口欲求情却被打断。

“洛二公子,老夫敬你洛家一门忠烈,名门望族,却未料你竟行如此伤风害俗之事!怎得,咳咳…如…如今还要不许老夫管教自己女儿么!?咳咳…”

阮沁竹扶住老夫,虽则黯然神伤也抹不去心头对父亲每况愈下身体的担忧。

似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阮父投给心爱的女儿一笑,却瞥见跪在一旁的阮霏雨正咬紧鲜红的唇满脸妒恨。

“滚,咳咳…现在就滚回你的房间去!”阮父怒不可遏。

咬咬牙,似乎委屈万分地在洛睿翔怜惜的目光下缓缓站起,未站直似腿一软跌进他温暖的怀中,在瞧见阮沁竹黯淡的神情时一阵快慰,上苍终究是公平的,你得到多少便要失去多少。

如此不知检点,阮父眼瞅着又要动怒,这时管家却战战兢兢前来通报,贵客到访,来的是…

“大哥来了?!”洛睿翔讶然,瞧了阮霏雨一眼,心中甚是不安。

阮霏雨亦慌张起来,怎得那传闻中的洛家家主竟会偏巧此刻到来,那么自己好容易成就的事,会不会有变?

“你还要留着丢人现眼?!”

在阮父的怒骂中,亦应未曾有所准备,阮霏雨低头委屈的递了洛睿翔一眼,流着泪快步离去,掩面奔出了房门。

瞧着他们难舍难分,瞧着她对他万般倚赖,他对她百般怜惜,阮沁竹心下一痛,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不使父亲病重更添烦恼,将其扶着坐下,屈身微微行礼便告退离去。

低着头踏出房门,泪才徐徐落下,神思不属,缓缓行着却忽而撞倒了什么,觉得鼻子一痛,抬头却是一张英俊笑颜。

“姑娘原来是阮府小姐。”

其实昨夜偷偷尾随她身后,欲悄悄送其安全回家时便已得知,只是时辰已晚不好贸然打扰,心下不知为何却是从未有的澎湃期待,深夜难眠,想着那场奇特的邂逅,今日早早便备了礼而来。

脸上的笑在看清她两道泪痕时一顿,“姑娘你…”把‘怎么了’三字咽回去,若是问了岂非更要她难堪?“在下不好撞痛姑娘了。”

温和的善意的话,令此刻狼狈万分阮沁竹微微一愣,回过神他却已随家丁朝里走了,此刻她方从惘然中恢复几分神智。

贵客,洛家家主,战神…

原来…

他曾诉说的那个又是令他敬佩万分,又是使他黯然神伤的大哥,洛睿宇,原来…是他。

缘与分

“睿翔!”

听得一声轻呼,带着三分欣喜,七分惶惑,洛睿翔不由加快步伐,朝梨花带雨,万分柔弱,千番委屈的少女走去。

握紧了纤手,微笑:“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