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放映厅像张巨大的黑网,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她,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怎么,不喜欢看?”黑暗中江时戈突然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问,她感觉到他的气息,陌生又熟悉,他又靠近了些:“早知道让你选好了。”他口中的热气吹拂到她的耳廓,仿佛在轻舔慢咬她的耳朵,温柔又热烈,她脑中闪过回忆里的触感,下一秒耳朵连着脸廓开始发烫,心脏扑通直跳,浑身都燥热起来,她惊讶羞恼又愤恨。

恼的是他。

更恨自己。

第八章

电影终于结束,连奕笙吃了两桶爆米花觉得很撑,说要去卫生间让两人等他。

俞菲侧身低着头,感觉自己像只投降的鸵鸟,心有不甘却提不起劲,只盼着赶紧回家逃离这一切。

江时戈站在她旁边,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张脸还是淡漠沉静,让人心动又不安。

过了一会儿,他手机响起,打开看后他低头看腰带,突然骂了声粗口。

俞菲有点惊讶,江时戈看着她说:“车让连奕笙开走了,我打车送你回去吧。”

关系好的男人之间互相开车也很正常,但偏偏把他们两个撇下让俞菲不想歪都不行。

江时戈带她走出商场,这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多了,除了刚刚电影散场的人,周围几乎可以说是空旷寂声,路上更是没有什么车辆走动。俞菲和江时戈站在街边等出租车,看着一辆又一辆车被截走,连江时戈都不耐烦了。

“我去前面看看,你先在这等着。”他说完往前面远处的路口走去。

俞菲拿着包独自站着,晚风递送,觉得身体的热度渐渐下降,心也平静许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是喜欢还是爱,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已经自身难保何必拖累他人,到此为止吧。

一辆私家车慢慢从远处驶来,远光灯打在俞菲身上十分晃眼,她偏过脸避开刺眼的灯光,这时那车速度减缓,灯也熄灭停在她旁边,她以为对方是接私活的司机,主动上前走了几步。

副驾驶位下来一个人,是个年纪很大的妇女:“我就说没看错,她就是俞大海的女儿!”她神情激动,张牙舞爪的扑向俞菲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许毅你看,这就是害死你爸的那家人!”

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闻言后脸色铁青的看着俞菲。

妇女指着俞菲骂:“就是你爸,害的我家老许死在山里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你还敢跑了,我看你这回怎么跑!”说着她用力捶打她的肩膀和后背。

俞菲看到这妇女当即就傻了,回忆纷至沓来,父亲做生意在山道上车祸突亡,为了偿还父亲欠的债一样样的变卖家产,她被逼的一夜间长大,这样她才能坚强的去面对那些要钱的恶人,但最让她怕的,就是这个女人,这女人是她爸司机许叔的妻子,那场车祸无一幸免,无论是她的爸爸还是许叔。

也是因为这个女人,当初她才会决定休学离开永兴市。

妇女转身回车拿出两瓶东西,打开后泼到俞菲身上,俞菲被泼了一脸感觉湿漉漉的,又闻到异味,反应过来害怕的站起身要跑。

旁边的男人也被自己母亲的举动吓到了,上前夺下她手上的瓶子:“妈,这是酒精,不能乱撒!”

“酒精好,烧死她!给你爸报仇!快快!”妇女催促着儿子,见他不动直接伸手翻他兜,男人想躲没躲开。

俞菲尖叫一声,站起来拼命往前跑,路上几乎没人,想求救就都没办法,她往后一看,就见妇女拿着打火机猛力追她,她儿子也跑在后面嘶声的喊他妈,俞菲吓得跑的更快。

“你们干什么!”突然有人厉喝,接着俞菲被拉住。

江时戈抱住惊魂不定的俞菲,神情冷峻的瞪着追在她身后的一老一少,妇女被吓住了脚步,男人一看慌了,强拉着自己母亲回去开车跑了。

“怎么回事?”他低头看着俞菲,紧张地问:“你身上什么味道?”

俞菲一看到他,突然哭了出来,刚刚的惊怕恐惧全部涌上心头,在看到他的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江时戈愣了片刻,紧紧抱住她护在怀里,下巴顶着她的头顶,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别怕,他们都跑了,我在这呢,不怕了。”

俞菲哭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江时戈松开她:“你不能穿着这身衣服,跟我过来。”

他拉着她快步往前走了两分钟,到了酒店门口时俞菲的脚步顿住了。

江时戈当然知道她的顾虑,但现在哪里是避讳这些的时候,他的语气甚至有些严厉:“快进来,你浑身的酒精一个不小心就完了。”说完握住她的手大步走了进去。

他迅速开了一个房间,进门就把她推到浴室里:“进去把衣服脱了扔出来我拿走,好好洗洗,我这就出去给你买衣服。”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买衣服啊?”她的声音还带着淡淡的嘶哑,一双眼睛更是通红,这副惹人疼爱的模样江时戈哪里见过。

他呼吸一顿,别过脸低声道:“你别管了,我有办法,你洗时注意点脚下,多擦点沐浴乳。”

俞菲闻言脸红发烫,不是很习惯被男人关怀这样私密的事情,她胡乱的点点头,转身去了浴室,一会儿打开门缝将衣裙放出去。

江时戈直到听到水声响起才安了心,拿起衣服走出门外。

俞菲听着门声,呼了口气,片刻后才专心冲洗身体。

洗了将近两个小时,确定身上再没有酒精味俞菲才出来,江时戈还没有回来,俞菲裹着浴巾躺在床上用被子挡住身体。

平静下来后才能仔细梳理情绪,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她真觉得自己九死一生,要是没有江时戈,在空旷的大街上她会不会就真的被烧死了?

还好有他,还好遇到了他。

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眼皮沉重,视线中的天花板有些模糊,惊惧之后的放松总是会让人觉得疲惫,很快,俞菲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里的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即使她只是暴发户的女儿,可她的父亲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宠的她无法无天,那时她的人生那样明媚,连笑都是恣意桀骜的。

天阴了,风雨接踵而来,旷野中只有她一个人,她被淋得湿透,衣服贴在她的皮肤上,黏腻不堪。

怎么回事?

爸爸呢,她的家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俞菲。”

她转过头,竟然看到了江时戈,他看起来比现在年轻,青涩稚嫩的样子,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地望着她,他好像有些犹豫,神情却是坚定的:“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他的声音甚至带着颤抖,即使如此他仍是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回答。

耳边听到些微声响,梦境破裂。

脚步声缓缓从远处到来,她觉得床边一陷,有人坐在她的身边,可接下来再没有动作。

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耐心都要用光了,忽的眼前一黑,灯光被遮蔽,心脏猛然一跳,她倏地睁开了眼睛,撞入一双墨深的瞳中去,那双眼深沉阴暗,仿若积攒着重重迷雾乌云,遮蔽了一切。

是江时戈,他半弯腰靠近她的脸,距离近的她都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气息,还有…独属于他的味道。

他要做什么?

俞菲的心突的一跳,有种东西在身体内炸开,表面是平静的,但内部早已崩塌溃弃。

发现俞菲睁开眼,他的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江时戈不紧不慢的坐起来,将两个袋子放到俞菲的床头,“你身上没有酒精味了。”

他是在闻她身上的酒精味?

“衣服买来了,我先出去,你换好叫我。”他起身走了出去,绅士的关上门。

俞菲看向门,似乎想透过屏障再仔细观察一下他的表情,刚刚…他只是确定自己身上的气味吗,是她误会了?

可是有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他想要低下头吻自己,如果他真的吻了,她会怎么办?

推开他再给他一巴掌,还是…继续装睡。

俞菲的思绪陷入混乱,干脆不再去想,掀开被子换上新衣服,江时戈给她买的是半袖衣裤,典型的运动装,除此之外她发现他还给她买了一杯饮料,竟然是她以前很喜欢喝的那家咖啡店的特色玫露咖啡,那家店离这里可不近,因为买这个他才回来的这么晚?

紧接着,俞菲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只是碰巧而已,一定是。

她起身去给江时戈开门,侧身让他进来。

“刚刚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他一进来就直接问。

俞菲别过脸并不愿意回答。

停顿片刻,江时戈把一旁的咖啡放到她手上:“先压压惊吧,估计你也吓坏了。”

她沉默着喝了几口咖啡,熟悉的味道从味蕾间散开,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她抬起头看到江时戈的表情,思索片刻回:“那个女人的老公…因为我们家死了,”她深吸了口气,“我家赔偿她之后,她还是不甘心想报复,然后我就搬家了,没想到这才回来永兴就遇到,真是改还的躲也躲不了。”

江时戈闻言皱着眉:“她之前也有过这种过激行为吗?”

“嗯,以前她拿刀子来我家闹,差点伤了我妈。”直到现在她还能记起那女人疯狂狠厉的表情,嘶吼着对她说要她家血债血偿。

“我们去报警,现在就去,”江时戈的脸色森冷,“她已经知道你回来了,决不会再放过你。”

“不至于吧,永兴市这么大,怎么会那么巧再遇到,再说下次我会小心…”

他冷厉的打断她:“你能保证今晚的事情不再发生吗?”

她一愣。

“你不能,我也不能,而且我可以断定她绝对会费尽一切的再找到你,否则她永远都不会死心。”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像是在抚慰她的情绪:“你要相信我。”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她有些发懵,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看着她,好像要诉说什么,可最后他只是松开了手,淡淡的回:“因为我是心理医生,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俞菲有些意外,又有些了悟,沉思片刻后她点点头答应了江时戈的提议。

在俞菲喝完咖啡后,两人去了警察局做笔录,俞菲的那身被泼了酒精的衣服作为证据,江时戈将车牌号告诉了警察。警察对俞菲说他们会核对监控录像,也会对酒店人员进行查问,之后有消息会再通知她。

在近凌晨2点时,两人从警察局出来。他们沉默的并排走着,和周遭安谧的环境融为一体。

她蓦地想起那个深夜,他还是月光下森冷魅惑的丽人,可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她想弄清楚一件事。

“江时戈,”她停住脚步低着头,紧握着拳头,“…今天没有你的话我可能真的完了。”

他也停下,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眼神放肆,神情愉悦,“我同意。”

她抿着唇,额头渗出小颗汗珠,觉得很难堪,可又对这种境况无能无力,不能再欠了,人情债,欠着欠着就还不清了,他到底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也好,即使她不会答应,起码有个明确答案。

俞菲狠狠地咬了一下唇,豁出去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打断了她想说的话,“你想谢我。”

俞菲脸色煞白的点头。

他走近几步,站在她面前,遮住了路边的灯光,稍稍低头靠近她,声音含着些微的笑意和轻慢:“收下那部手机,就足够表达对我的谢意了,愿意吗。”

她愣住了,惊讶抬起头,诧异悬在心中,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帮下忙,你没必要这么在意。就算我们不认识,看到那种情况我也会出手,何况对方是你。”

用了朋友的身份,你的警惕才会渐渐放松,你的心门才能打开,这样,我才能将你牢牢的困在我手中。

江时戈眯起眼,愉悦的欣赏着俞菲从忍耐到欣然的表情变化,那瞬间被点燃的面容粲然芳华,让人真想珍藏这永远的美丽。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他的叔叔热衷于收集蝴蝶标本了。

当看到美丽的东西时,的确会忍不住想要用尽一切力量保留住,即使…会杀死它。

第九章

走了十多分后,江时戈拦到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后他和司机说了俞菲家的地址。

他靠向椅背,注意到俞菲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那晚他也是突然跑到她家,可她明明没有提过。

江时戈一僵,继而忽然笑了:“那天在清让办公桌上看到了你的资料,放心,没其他人知道。”

狭窄的车内,他侧着身子看着俞菲露出清浅微笑,刹那如春雪初融,他的语气低柔含笑,似乎是在安慰她,又有点蛊惑的意味。

俞菲低头哦了一声,感觉有点呼吸不畅,想深呼吸一下又忍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笑,因为他将自己当做朋友了所以才笑的吧。

朋友…朋友…

车到她家,江时戈看着她进楼之后才离开,俞菲轻声轻脚的开门,连客厅的灯都没有打,摸黑脱下鞋子往自己房间走,黑暗中突然有声音响起:“才回来啊。”

俞菲身形顿住,片刻后客厅灯光被打开,俞菲的母亲王颜沉着脸看她。

“和同事聚会来着。”俞菲说,“妈你吃饭了吗?”

王颜打量了下她,眼神暗了暗:“嗯,叫餐了。”

“对了,这个月的生活费,”俞菲从钱包里拿出钱递给王颜,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妈你最近吃药了吗?”

“我又没病吃什么药,”王颜看到钱数后嘴唇抿成线,“菲菲啊,不是妈说你,你现在不要大手大脚的花钱了,也该懂事了。”

俞菲嗯嗯两声。

王颜对她做个一脸不争气的表情,不满的回房间了。

看到妈妈走了,俞菲闭着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把客厅灯关掉后回了房间。这一晚上折腾的她很累,长期不运动的小腿开始隐隐作痛,手摸到枕边的手机,拿出电话卡,坐起来把江时戈送她的手机拿出来换上。

新旧手机摆在一起,好像对比着她的人生,她看着旧手机出了神,这还是爸爸送给她21岁的生日礼物,同年他也离开了她。

俞菲关灯睡觉,室内寂静黑暗,隔了一会,她睁开眼,脑子里乱糟糟的,大都是关于江时戈,她想了许多,最后停在他说的那句:因为我们是朋友。

所以那晚之后的事情他应该是不记得了吧,那个吻也不过是酒后的放肆,并没有其他意思吧,可能是她误会他了。

朋友好,这个定位对她来说最适合不过,但即使是朋友,俞菲也没有打算与他深交的想法。

事实上,他算得上是这几年与她走的最近的男人了,也是…最扰乱她内心的人。

但到这里就够了,他的帮助她会还,但绝不能再进一步了。

第二天晚上,连奕笙把江时戈和谈淸让约到一家酒吧,三人都聚在一起实在难得,他们年纪不同,因为父母相识所以自小认识,大学在不同国家读的,两个都回了国,只有江时戈留在美国,近期才回来,可回来的原因两人心知肚明,并持有不同态度。

连奕笙把车钥匙扔给江时戈,笑嘻嘻的问:“我昨晚给你俩制造的机会不错吧。”

江时戈脸色很不好:“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他的表情语气都很冷,连奕笙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可他也委屈:“我不是帮你嘛,真是的,我以后不管行了吧。”

谈淸让问:“怎么回事?”

连奕笙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谈淸让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到后面脸色几乎变得铁青,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你胡闹什么!”

“我怎么胡闹了!”连奕笙也怒了,“我帮着小江哪儿错了!”

“那地方多偏你把他们两个扔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说到这他停顿了下。

连奕笙不忿的回:“我当然知道,就是知道才故意那么做的,我就是要她吃吃苦头,当初要不是她小江能那样嘛…”

他也不想想他可是连着江时戈一起扔了。

“够了,”谈淸让气急了,“你做事能过过脑子吗,这事说出去都丢人,要不要脸了,你不要我还要!”

“那我的脸都给你都给你!”

“你俩够了,”江时戈提声打断两人,“一个不要脸,一个二皮脸,要干什么啊。”

“我才问你要干什么,阿时,到此为止吧。我查过了,俞菲她根本没去美国,而是去了其他省,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多大的恨也该过去了,你何必非要钻这个牛角尖。”谈淸让说。

连奕笙不同意:“那个魔女活该好吧。”

谈淸让转头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当年事情发生时连奕笙在国外不知起因,回来后他看到颓废发狂的江时戈,就将所有错误都归结在俞菲身上,他讨厌她也在情理之中。但谈淸让不同,他知道俞菲对江时戈做了什么,也明白她狠狠的伤了他,但再纠缠下去,陷进去的还会是江时戈,谈淸让不能让事情重演。

三人之中江时戈年纪最小,两人自然平时会多照顾些,但很显然,经过俞菲的事情后,性格大变的江时戈已经与从前的小江判若两人了。

所以当两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时,江时戈抬起头呵了声:“我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我也明白你俩担心我,可我已经不是十八岁了,我清楚我在做什么,我能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何况我要做的话,你们想拦也拦不了。”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了几秒。

谈淸让呼吸一窒,挥挥手:“算了,我也懒得管了。”

“小江,我支持你!”连奕笙很兴奋:“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我看那个魔女现在好像还挺淡定的。”

江时戈没回答,挑起另一个话题,连奕笙接过话头继续聊,酒过三巡,只有连奕笙喝的开心,也不知是该感叹他心思单纯,还是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