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声的遮掩下,他才俯身压着声音咳了几声,不意外地每一声都能咳出一口淤血,好在他用水冲着,暗红的血色随着水流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一点沾到衣物上。

他撑住水台,又轻喘了几下,才抬手按住一直隐隐作疼的胸口。

他知道墨远宁没什么恶意,大约是不想他还若无其事地忍着,所以才会拍了他一下,想要看他当场失态。

可大约连见过无数血腥场面的墨远宁也没想到,他的忍耐力真的要超出他以往所见过的任何人。

原本就是这样,人忍耐痛苦的极限,大部分都是通过年长日久的磨砺才会越来越强。

像他这样在别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公子,就算善于忍耐,也一定不会有生下来就经历苦难的人那么强。

只是墨远宁却没想到,感情上的伤痛永远都比肉体的痛苦更加难以隐藏,他既然能毫无痕迹地掩盖住所有情感波动的痕迹,那么掩盖肉体上的痛苦,就会变得更加容易。

他抬起头,看到水台的明镜里,照出来一个脸色苍白到可怕的人影,这一刻,所有的温文尔雅,克制矜贵都不见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什么地方冒出的冤魂…不然不会如此形如鬼魅。

他轻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第75章

路铭心没心没肺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时,才发现顾清岚已经起床了。

他没有出房间,只是在靠窗的沙发上坐着看报纸,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杯茶。

听到她起床发出的声音,他就抬头看着她,微微笑了:“铭心,早。”

路铭心昨天晚上本来是硬起心肠,准备好好跟他冷战几天,彻底治治他这种什么都不爱说的毛病的,但今天看到他在逆光里的笑容,她突然就红了眼圈。

顾清岚看着她略愣了下,还以为她怎么了,轻声开口说:“铭心…不舒服?”

他不问还好,一问路铭心就再也绷不住了,连鞋子都没穿,就从床上滚下来,跑过去抱住他的腰。

顾清岚见她把头都埋到自己怀里了,有些惊讶之余,只能放下了报纸,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铭心?突然这是怎么了?”

路铭心抬头握住他的手,不意外果然是微冷的,她的眼泪就快要下来了,抱着他说:“对不起,清岚哥哥…我不该埋怨你的…明明你还病着呢…”

见她只说了这些,顾清岚才轻舒口气,笑着说:“你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你又怎么了…”

路铭心抬头看着他,又用脸在他手背上蹭了蹭,神色是十分的委屈:“清岚哥哥,你脸色太不好了,手也冷。”

顾清岚对她笑了笑,随口找了个理由:“没事,天气凉了而已。”

路铭心默默瞥了眼窗外的明媚骄阳,秋老虎明明正肆虐。

顾清岚注意到她的目光,只能再次开口说:“空调太凉…”

路铭心又等了一阵,看他再没有试图再找其他理由,也真服了他这种敷衍了事的本事,有些嗔怪地看着他:“清岚哥哥…”

顾清岚干脆已经放弃解释了,就那么微笑着看她,路铭心也只能泄气:偶尔想要傲娇那么一下,结果不到一天就自行溃败,她也算认命了。

抱着他扑到他怀里,她抬头在他淡色的薄唇上轻吻了下:“清岚哥哥,心疼也是病啊!”

顾清岚目光微闪动了下,几乎要以为她发觉自己心脏最近出了问题,仍是淡笑着:“怎么说?”

路铭心轻哼了声:“每天为你心疼,我肯定会短命的!”

她说的煞有介事,顾清岚不由笑了,抬手轻点了下她的鼻尖:“不会的,铭心会长命百岁的。”

路铭心敏锐地发现他没把自己算进去,不依不饶地说:“那你呢?不是要跟我白头偕老吗?”

顾清岚无奈,只能又笑着说:“我也会常伴在铭心身边,你满意了?”

路铭心这才笑起来:“这才对了嘛!”

热恋中的人,似乎一整天从多么甜腻的情话中开始,都不嫌累赘。

他们早餐干脆就在房间里吃了,路铭心又抱着顾清岚说了好一通没营养的腻歪废话,这才作罢。

顾清岚身体还没好,虽然已经出院,但还需要吃药,也要输液。

上午任染就拿着药袋进来,看到他们还抱在一起,就挑了下眉说:“路小姐也是时候让顾先生清净下了,他的病烦不得。”

路铭心立刻就长大眼睛去看顾清岚:“清岚哥哥,我在你身边会吵到你吗?”

顾清岚当然笑着摇头:“怎么会。”

路铭心就又拿了金牌律令一样,得意洋洋转头去看任染:“看吧,清岚哥哥说不会吵。”

高冷如任染小哥,也只能无奈地摸摸鼻子,表示:“好吧,是我多事,我待会儿就出去烧死情侣。”

他说话一直颇具古意,路铭心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网络流行词汇,就哈哈笑起来:“任小哥,你不是穿来的古人吗?上网好玩吗?”

任染不得不说,最近路铭心真是太嘚瑟找打了,对于这种猖狂的小女子,他只能无奈抬头去看她的饲主:“顾先生,管管你家女儿。”

顾清岚微笑着摸摸路铭心的头:“铭心乖,别欺负任先生,还要留着他治病。”

路铭心连忙顿悟地拼命点头:“我知道了,武侠小说定律…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神医,我错了清岚哥哥!”

面对这么一对坚持不懈秀恩爱的死情侣,任染能干嘛,他只能在给顾清岚扎针的时候,下手格外稳狠准一些。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顾清岚期间还处理了一些公司的交接事务,期间顾盛自然是努力推动帮忙。

路铭心看着短短几天内,就像老了好几岁的顾盛,不免有些感慨。

其实她也有烦恼的,那就是袁颖洁是她妈妈吴燕秋的闺蜜,袁颖洁出了事被关在看守所,吴燕秋不免打了好几通电话问她是怎么回事。

为了顾清岚听到为难,她每次都是躲出去接的,她不敢跟妈妈说,是自己报的案,只能尽量解释下现状。

她采取的,当然是顾家现在对外界的统一说辞:袁颖洁患了抑郁症和精神分裂,所以才会下毒害顾清岚。

吴燕秋搞了半辈子科研,人虽有些顽固迂腐,大是大非上还是拿得准的,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才有些自责地说:“真没想到阿洁的精神问题这么严重,我都没发现…清岚多好的孩子,现在不知道该多难过。”

也许是顾及到路铭心和顾清岚的感情,害怕他们伤心难做,吴燕秋问过两次后,也就不再提这些事了,再打来电话,就是关心顾清岚身体,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而已。

后来她爸爸路之遥也给她打了电话,听语气,还是特地避开了吴燕秋给她打的。

电话里路之遥也没多说,只是说:“铭心,你虽然嫁入了顾家,但你始终是独立自主的女性,没必要跟他们家的恩怨牵涉太深。”

路之遥毕竟是男人,看得也比吴燕秋清楚很多,顾家内部的矛盾,路铭心身为一个儿媳,的确是应该置身之外,不应该插手过多,容易两面不讨好。

他这么说,也有给女儿撑腰的意思:那就是假如顾盛和顾清岚因为袁颖洁和吴燕秋的关系,迁怒给路铭心,让她太难过,大不了还可以回娘家。

路铭心知道爸爸的意思,忙安慰他:“没事,现在顾叔叔和清岚哥哥都没有要怪我的意思,吴阿姨也是精神出了问题才会这样,他们是亲人呢,会互相体谅帮助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心虚,顾清岚虽然没对她明说自己和袁颖洁并不是亲母子,但在她看来,袁颖洁和顾清岚之间的问题真的有点严重。

不过为了让父母安心,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路之遥也表示赞同:“我觉得老顾和清岚也不像那么不通事理的人,总之有什么事,你不方便跟你妈妈说,尽管告诉爸爸。”

路铭心忙说:“爸你放心吧,我又不是藏得住的事的人。”

挂了跟路之遥的电话,她不免又想到自己和顾清岚这一世的遭遇差距。

前世她跟父母的联络也不太多,反而因为路之遥常年驻守边关,对父亲的畏惧是远远大于亲昵的。

今生父母的工作都很普通,他们的家境也算普通,就算父母自小对她要求严格,但也让她得以享受到了不少平常的亲情。

这些却是顾清岚两世都没能得到的,自古豪门多薄情,他能养成那副什么事都不爱说的性子,跟家庭也不无关系。

总之,想到最后,路铭心还是觉得心疼顾清岚,又跑过去趴在他身边不离开。

她已经彻底陷进去了,现在哪怕只是握着他的手,陪他说些无聊的笑话,她都觉得乐趣无穷。

回西部之前的一个晚上,她躺在顾清岚身边,握着他的手入睡,却又梦到了前世的事情。

这次她梦到的,跟以往不同,是他们还年少时的事。

那时她十四岁那年,长夏里母亲将她送到顾府常住,她还是个贪玩的少女,顾清岚却已经是初具风华的青年。

偌大的院子里,除却侍女仆人外,就只有他们两个,虽然院中有曲水流觞,荷塘莲香,但四面高墙围着,她难免觉得无聊,每日里就想尽办法找点乐子。

顾清岚虽然并不言语,却仿佛怕她闯祸一般,每天都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上树掏鸟,下池捉鱼,闹得不亦乐乎。

偶尔玩的累了,她抬起头,总能看到他自书本上投来的淡淡目光。

并不见得有多少温度,却总是柔和无比,只用看上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浓浓的爱护和守候。

她有一天就看着他的目光,呆呆地愣住了,而后她挽了挽袖子,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想他靠近。

拉住他的袖子,她看着他微微一笑,长睫微垂,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偷偷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东西递给他看,她邀功一般说:“清岚哥哥,这是有个侍女不小心留下来的,会响哦,还会唱歌…你看神奇不神奇。”

她摊开的掌心里,是一支长条形状的银色小盒子。

如今在梦里回顾,她看得非常分明,那是一个十几年前款式的MP3,不大的电子屏幕上,还一遍遍地滚动着正在播放的歌曲名字。

第76章

头天晚上做了那么一个奇怪的梦,路铭心第二天早上是直接被吓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顾清岚才刚起,就给她看到他半起了身在床边压着胸口低声咳嗽。

这一看,她顿时就把梦里的怪异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坐起来就去抱他:“清岚哥哥,你怎么了?”

顾清岚轻咳了声,回头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一笑:“没事,早晨起来有些气闷。”

这时候也还是早上五六点钟,他没有开灯,昏沉的晨曦里,路铭心并不能将他的脸看得很清楚,只是觉得他的脸色过于苍白。

她去握住他按在胸口的手,果然觉得有些冰凉,就干脆拉着薄被靠到他背上,将他和自己都裹在被子里。

抱着他努力想让他的身体恢复点温度,她嘴里还说:“清岚哥哥不难过,有我在呢。”

她嘀嘀咕咕的话被顾清岚听到,他就笑了:“是啊,有铭心在呢。”

路铭心半跪着紧抱住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想了下突然说:“清岚哥哥,你叫一声‘阿心’吧。”

那是前世他对她的称呼,路铭心记不得今生他们小时候,他是否曾经这样叫过她了,她只是觉得那一声轻唤,带着浓浓的宠溺,让人沉醉而不自知。

顾清岚现在对她的各种要求可谓系数纵容,听她这么要求,也只是笑了笑,略顿了下就轻声叫她:“阿心。”

听到他出声的那一刻,路铭心觉得无论这世界上有什么样的仙音妙乐,也一定都比不上他在耳边的这一声低语。

路铭心又抱着他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味完毕一样说:“清岚哥哥,等戏拍完了,你一定要原声配音…观众的耳朵会怀孕的!”

她这么半天才回过神来又来一句,顾清岚不由又笑了,低咳了两声后才说:“还好吧,说起来…好像有我的学生录了我上课时的录音拿出去卖。”

他一份上课时的录音都能拿出去卖钱,路铭心也是被学生们声控的境界感动了:“真的吗?他们也觉得你说话声音太好听了,可以拿来当音乐欣赏的!”

顾清岚轻笑着:“不过他们倒卖录音的主要原因…应该是我从来不给学生拷课件,考试时也不划重点。”

路铭心不由“呃”了一声…她都忘了,对于那群大学生来说,美色美音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求不挂科”吧。

他们两个都起得早了,也正好早作准备,路铭心收拾好了两个人的行李。

她本来以为顾家这么四分五裂的,大概是不会抽出心思来照顾他们两个,结果顾叔还是给他们准备了很多东西带。

顾叔是个老人家,当然没有女人那样的心思,给塞上很多衣物什么的,他倒是准备了好多营养品,赫然还有他老家的一些土特产。

这倒正对了路铭心的胃口,她就看着那个装了火腿虾仁和老母鸡肉的箱子流口水。

顾叔看着顾清岚,眼神里是深切的关怀:“少爷身体还没好,需要好好补补,西部又苦寒。”

虽然酒店的厨房给剧组准备饭菜时也是很尽心的,但毕竟西部的饮食习惯和东部不同,更别提和顾家这样食不厌精,又特别针对几个主人口味的富家门第比。

顾叔说到这里,又说:“不然还是从家里带一个厨师过去吧?”

顾清岚则笑笑说:“没事的,天天在外总要习惯,更何况按照剧组进度,拍摄期最多也只有一个月了。”

顾叔还想说什么,又想到家里的厨师因为袁颖洁的事,也被当做从犯叫去警局接受调查了,只能叹了口气作罢。

顾盛在旁看着,难得说了一句:“注意身体。”

顾清岚对他笑笑:“爸爸您也是,保重。”

他们带走了许多纸箱子行李,路铭心本来还想怎么托运也是个问题,没想到等她到了机场,发现他们要乘的是架私人飞机。

她是知道自己嫁了个有钱人,只是没想到这个有钱人连飞机也有,顿时有些幽怨地看着顾清岚:“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巨大阶级鸿沟怎么办?”

顾清岚就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用的不是爸爸的钱,是我自己的资产。”

这个安慰没半点效果,路铭心顿时更消沉了:她一直觉得自己也算很有吸金能力的演员了,而且她还有理财头脑,片酬和代言费入手后,也没有拿去乱买奢侈品,除了日常用和孝敬给父母的,大部分都做了不错的投资。

但她还是远没有没能力买得起一架私人飞机,况且飞机的维护费用也是不小的一笔。

她想着,想到顾清岚那栋占地面积惊人的别墅,又惊讶地看他:“你在B市的房子…难道也是你自己买的?”

顾清岚摇头笑:“那样大面积的别墅,现在已经买不到了,那倒是父亲多年前买下的,我回国后就送给我了。”

路铭心听完心里才好受了一点,随即又更沮丧了:“还是赤果果的阶级差距…”

她一直活的洒脱,之前也从没有提过两个人资产方面的差距,这还是第一次感慨。

顾清岚听着就笑了,拉住她的手说:“铭心,在我的观念里,金钱只是让人活得更加自由随心的一种工具罢了,就算身无长物,只要心境平和,也同样很富有。”

路铭心想了想,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有钱人都爱这么说…”

顾清岚只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再试图解释。

从H市到西部影视城的航程,比B市过去更远,三个小时后,他们的飞机才降落在当地机场。

有私人飞机的好处,是不用再转机,承受两次上上下下的颠簸。

等他们出了机场,才发现去接他们的,不是剧组的工作人员,而赫然是莫祁和李靳两大影帝。

好歹这里的机场人烟稀少,这两尊大神又没有带着大墨镜摆出派头,他们就在停车场里咬着烟头聊天,也没有被人认出来。

一眼看到他们走出了机场的航站楼,李靳就立刻将烟头摁灭在一旁的垃圾箱上,快步走过来:“顾先生,你这么快就回来,身体怎么样?”

顾清岚倒是先上下打量了下李靳,发现他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现在只是贴了几乎看不出来的纱布,就笑笑:“这话我应该问李先生吧?身体好点了吗?”

跟在旁边的莫祁看着他们互相嘘寒问暖,颇有些幽怨地说了句:“顾先生还说自己没通敌,跟西夏王都这么惺惺相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莫影帝:攻君的位置都被抢了,不开森!

大王李:有本王在,还有谁敢称总攻!

顾先森:我是直男,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