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又摇摇头,露出个无奈笑容:“若它肯说得明白些,我也想问一问,青帝究竟是谁,它又为什么说我是青帝之后?”

他本就是个身份不高的记名弟子,他又说自己年幼时师尊就陨落了,这么一来,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倒也可以解释。

也还有种可能,是这个地魔被封印得久了,刚出来脑筋不清楚,看到个木系灵根就大喊着什么青帝。

何况那个地魔一会儿说他是“青帝之后”,一会儿又说他“必是青帝无疑”,还什么“只有一半”,听起来就颠三倒四,不知所谓。

其余三人想了下,也就接受了他这个说法,不再纠结于此。

他们商定下应对的计策,各自暗暗调息准备。

地魔仿佛是在戏耍他们一般,一直在断断续续把结界往外刨,刨到后来,竟把他们头顶的山壁都刨去了一大半。

整个结界如同一个被暴露在外的鸡蛋,除了接近地面的那端,其余几面都被浓黑无比的黑雾包围。

偏偏那地魔还不断用尖利爪子一般的东西敲敲打打,真的如同敲着一只鸡蛋,将四面的结界都敲出条条裂纹。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当然十分不好受。

特别路铭心这种暴躁的性子,手早按在剑柄上,只待云风一声令下,就冲出去跟地魔决一死战。

云风一直看着外面,手中扣着一道咒符,待地魔终于将结界敲出一道较大的裂缝,并从裂缝中刺入一只尖利的钩爪,云风沉声说:“撤结界!”

燕夕鹤早就准备好,手上划出令咒,金色结界应声消失,浓黑的雾气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袭来。

云风手中的咒符焕发出清正醇和的浅绿光芒,宛如流星般射向黑雾之中,他同时断喝出声:“坎位!”

燕夕鹤会意,折扇挥出,迎风化为一柄飞剑,拽着卫禀一跃而上,向坎位的方向直冲了出去。

路铭心早跟他交过手,却不知他除却背后的长剑外,手上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折扇才是他的飞剑。

也不知在青池山的试剑大会上,燕夕鹤跟她论剑,是否保存实力,故意输给了她。

然而此刻情势,不容她多去思索燕夕鹤的真正实力,在云风那道咒符极短地驱散黑雾时,她已看到了隐藏在雾后的地魔真容。

那魔物非但不如想象中一般狰狞丑陋,反倒一身红衣,面容俊美无比,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

只是他面色发青,双目则通红,双唇也猩红如血,一眼看上去,不觉其美,只觉其嗜血可怖。

地魔面目身形在黑雾中一闪而逝,路铭心已按照云风叮嘱,持剑将所有法力灌注在剑身上,大喝一声,朝着那个方向横劈而去。

她年纪尚幼,真火灵根的威力却已初现雏形,那一剑携带着通红的火焰威能,灼热真气之下,黑雾消散,地魔身形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即使路铭心已尽全力,她也不过是个尚未结丹的少年修士,法力在活了千年的地魔面前还是稚嫩得不足一看。

这惊天动地的一剑,也只阻了地魔一阻,令他抬手抵挡,稍稍后退了些许,没能伤到他分毫。

地魔“呵呵”一笑,露出了真容,他就不再用那种难听嘶哑的声音说话,而是换上了一种极为华丽优美的男性声线:“看起来你们这两个小朋友,是打算牺牲自己,换取那两个小子活命了…也罢,待我吃了你们,再去寻那两个小崽子…”

他话音未落,云风就一手抵在了路铭心后背上,将一身法力尽数灌入她体内,一击之下半跪在地,似已脱力的路铭心也在此时重新暴起,比之先前更为威猛的一剑,也再次横扫而出!

也就在这时,地魔身后的黑雾中,传来燕夕鹤的一声冷笑:“你说谁是小崽子?”

在他出声的同时,地魔脚下的地面上金光大盛,四角形的巨大法阵从四面升起,恰将他困在中央,而法阵四角,则是他们四人手上的传送法符。

四道法符同时发出绿色光芒,将地魔困在其中,伴着路铭心那道通红的剑光,空中传来一声不甘的嘶吼,地魔的身影骤然从原地消失。

周遭的黑雾消散,他们这才看清空中刚升起一轮明亮满月,此时不过戌时,长夜这才刚刚开始。

发动法阵的卫禀脱力坐倒下来,吁了口气说:“这下完了,我们就算想回营地,也没法符了。”

云风脸色也有些苍白,扶住了身旁用力过度,真的虚脱到要滑到的路铭心:“有地魔在,我们方才就算想用法符逃走,也多半无法。”

几人之中,就数燕夕鹤实力保存最多,但他也心有余悸地背靠在身后的树上:“这地魔原来生得挺美,为何要扮丑吓人,真是要命。”

他说着也呼出口气,余悸未消地问:“云师弟,地魔是不是被我们传送到营地里去了?虽说营地里有许多长老,但我们这算不算祸水东引啊?”

云风摇头:“独首山是地魔盘踞出生之地,他和此山地灵相连,四道法符加上卫师兄的遁地法阵,只怕也只能将他移送到附近某地。”

燕夕鹤听说地魔还在附近,顿时出了一身白毛汗,吓得也不敢靠在树上,连忙直起身子:“什么?那东西还在?再来一次我们岂不是真的要玩完?”

云风又摇了摇头:“无事…半个时辰前,我已用联络令牌传信给了李道尊,他此时应该已在带人赶过来,我们只需设法拖延即可。”

他们这些参加试炼大会的修士,手上的联络令牌,都只能接受讯息,而不能传出讯息,为的是防止有人偷偷联络师长作弊。

但云风这么说,显然他手里还有能够双向联络的令牌,并且听他口气,他通知李靳后,李靳一定会马不停蹄,亲自带人赶过来救他们。

这哪里是记名弟子的待遇?说比亲传弟子还亲,都不为过。

看着燕夕鹤瞪大了眼睛,云风就微微笑了笑:“其实我并不是前来参加试炼大会,而是受人之托,来照顾你们…”

他话音未落,却突然一手将身旁的路铭心推开,而他身后的山壁中,也突地刺出两道黑色雾气,那雾气竟犹如实体,从他胸前先后穿透。

这突变太快,近在咫尺的路铭心,也只能呆立地看着他蓦然喷出了一口黑血,身子颓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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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燕二:这记名弟子比亲传的还亲…

李大哥:那些小崽子们,那里比得上顾师弟一根手指头。

顾先森:…

老卫:我还是没师父疼也没师兄爱…

祁哥:我仿佛听到我那个倒霉催的师弟又在念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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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亲们地雷(づ ̄3 ̄)づ:西楼月圆、jojobabybaby、湖湖、月末、21038558

还有之前差了字数,明天会补更一次,30号再休息一天,10月份就要开启日更模式了,到时候就是日更了,嗯,我会尽量保证更新的,我是要拿全勤的作者笑哭…

32、第八章 轻云(5)(小修) ...

一击得手,他们身后传来地魔猖狂的大笑:“若是青帝亲身前来,我倒还怕上一怕,只有这半副不中用的身子,当真是天赐良机!”

路铭心慌着抢上去抱住云风,他胸前被穿透的位置并没有伤口,清俊的眉心却已染上了浓重黑气,原本粉色的薄唇,也微微发着青紫,唇边更是不断溢出黑血。

路铭心抱着怀里绵软无力的身子,一霎间竟觉脑中一片空白,她和云风认识也不过才几日,然而这几日间谈笑温存,此刻却历历在目。

那边地魔却突地顿了顿,华丽的声线也因失态尖锐起来:“这不是青帝的肉身!你们把肉身藏在哪里?”

路铭心却根本没听到地魔说了什么,她只是紧紧盯着云风的脸,仿佛周遭的一切,已与她再无关系。

她看着云风艰难地对她笑了笑,他启唇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又吐出了一口发黑的血。

也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气急的断喝:“孽畜!何敢!”

她后来曾见过李靳的涤玄出鞘很多次,甚至无数次败在这把青金色的利剑之下,但当第一次,涤玄在她面前出鞘时,她却没有去看。

她只看到云风对她轻勾起染血的唇角,他抬起手,指尖触到她的脸颊,她才惊觉她脸上竟流了泪,他轻声对她说:“无妨。”

空中剑气纵横,李靳还带着几名金丹修士,其中赫然就有被卫禀抱怨了一路的那个师兄。

卫禀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大师兄!”

那人爽朗地笑了笑:“别怕,有师兄在!”

有李靳在,还有这几名金丹修士,哪怕地魔也讨不到好处,混战中负了伤,遁地逃走。

李靳看追击不及,立时收剑入鞘,走上前蹲在路铭心面前,握住了云风的手:“师…风儿,你如何了?”

云风对他微微勾了唇,摇了下头:“他对我的身体种下了魔气。”

若是金丹修士,当然无惧魔气,自行调息即可将体内魔气驱除,尚未结丹的修士中了魔气,也并非不能医治,只需法力高深的金丹修士助其调息驱毒即可。

路铭心听到这里,微松了口气,李靳却脸色大变:“你这具身体染了魔气就是无治,你为何不小心些?”

云风又咳了些黑血出来,无奈地弯了唇角:“一时不察…”

李靳听着却狠狠扫了眼路铭心:“什么不察,不过是要护着这个小丫头吧?”

路铭心听他们越说,心中越是慌乱,情急之下抓住了李靳的衣袖:“李道尊,你是云师兄的师尊,你能治好他吧?”

李靳却一震衣袖,将她的手弹开,就要从她怀中接过云风无力的身体:“我没法子,他如今这样,只能寻个地方埋了。”

他语气暴躁,言辞随意,那时尚且年幼的路铭心本就满心忧急,无力觉出他话中更多的意思,只能听出他竟是不愿治愈云风,要将他随便处置。

她拼命抱住云风,连连摇头后退,不肯把他交给李靳:“李道尊,云风是你的弟子,你为何不肯救他?”

李靳本就气急败坏,看她连人都不肯给自己,更加火冒三丈,说话也更随意了几分:“他是我弟子我就要救他?他那身子染了魔气神仙也难救!你快把他给我,我趁他断气之前将他带回去!”

他这话,连一旁卫禀的大师兄也听不过去了,开口说:“李道尊,无论这少年是不是你的弟子,受了伤也要医治,你这样说话,跟他交好的这些弟子们,怎么肯放心让你带走他?”

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乱上添乱,李靳气得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他有嘴说不清楚,去看被路铭心紧紧护在怀中的云风:“你倒说一声啊!”

云风抿了抿唇想说,却刚开口就又吐了口黑血出来。

这么一来,在众人眼里,就是李靳逼迫重伤的弟子,令他为自己开脱。

卫禀的大师兄看云风脸上的黑气在这短短时间内,已从眉心蔓延开,也觉得这个少年中了魔气后比其他人情势危险许多,兴许是灵根分外纯粹的缘故,确实是看着无救了。

他想着就轻叹了声:“李道尊,令徒或许已命在顷刻,你不如问下他自己,愿去哪里?”

他年岁长些,能看出李靳虽说得难听,但脸上的关怀忧急不是假的,会说话那么难听,大半也是气急所致,并不是真的不关心这个小弟子。

李靳只能看着云风说:“师…风儿,你说怎么办?”

他这已不是一个为师的语气,几乎是在央求着这少年,要他拿个主意。

云风闭目了片刻,再睁开眼睛时,终于攒了些力气:“我有些话要同心儿说。”

李靳跺了下脚,抬手挥了挥:“你们都随我到这边来,不许偷听!”

他一面说着,还一面在路铭心和云风身上画下一个结界,他既然发话,众人只能随他一起走开了些。

唯独路铭心还在原地,失魂落魄地抱着怀里的人。

云风对她微笑了笑,轻声开口:“心儿,其实我…”

她没听下去,在他唤出那声“心儿”时,她就低头吻住了他犹带血气的薄唇。

她还年少,并不太会吻,只能依样画葫芦一般在他唇上胡乱舔了一通,舔到了毒血也毫不在意。

她吻过了,低头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滑了下来:“云风,我带你去求我师尊救救你好不好?”

云风仿佛是被她的吻震惊,失神地看着她,双目微微出神。

她又说:“云风,我以后要同你做道侣,我师尊一定会救你的,你撑一下好不好?”

在她吻上云风时,不远处的李靳已觉察到不对,正往这边走来,路铭心又紧紧抱了抱怀中的人,咬了咬牙,背上的佩剑出鞘,冲破结界,抱着云风一飞而出。

那个结界原本就是李靳为了隔断话声随便设下的,并不算厉害,路铭心又凭着一腔孤勇冲了出去,他竟阻拦不及。

然而此时李靳要追击上去也不难,只是他望着路铭心怀中的云风,错愕了片刻,也就放他们走了。

事后多年,路铭心想起那时的事,会觉得自己已记不清什么人说过了些什么话,一切如同都模糊了起来,变得对错不辨,晦暗混沌。

唯有那个在记忆中的少年,却仍旧那般鲜活明亮。

她记得自己带着云风从独首山逃了出来,她金丹未成,只能借助顾清岚给她的飞行法器,在空中飞一阵停一阵。

从独首山到云泽山并不远,日后的她能够御剑一日飞个来回,那时却断断续续地飞了近三日。

也许是她对云风说了让他撑下去,他竟真的撑了三日,哪怕时不时就会陷入昏迷,唇边也总是会涌出黑色的血。

她总觉得云风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却又不知为何一直也没有说出。

她记得一路上,她不管云风是不是醒着,都不断同他说话,好像这样,就可以唤回他的神志。

他们飞过一座山峰,她就会说,日后等他好了,他们要一道来这里看雨后云雾,朦朦胧胧,如同仙境。

他们飞着近了黄昏,她又会对云风说,日后等他好了,他们要一道看落霞,红彤彤地映红西天,一定很美。

她也不知这年少的恋情为何开始得如此之快,她只知道她什么都想同云风一道,又怕今日过了就没有明日,每日里惶然落泪。

她记得当他们落在一个江边的山峰上时,云风清醒了一次,她抱着他坐着,一起看江上往来的渔船,还有江边的一个码头小镇。

那都是凡人,却看上去生气勃勃,处处都是烟火人间。

她听到云风轻声对她说:“心儿,你是否只愿和我一起?”

她侧头轻吻了下他的鬓角:“对,我只要云风,别人都不要。”

云风那双她见过的,最清澈纯净的眼睛中,透出了一种那时她还看不懂的温柔:“好,我陪你。”

她那时也不懂,为何云风情况那么糟糕,却每每总能撑下去,从昏迷中挣扎着清醒过来,静静地听她说几句废话,唇边总带着柔和无比的笑容。

她只愿相信那是奇迹,所以当她带着云风来到寒疏峰下时,她还坚信着顾清岚一定能救云风,毕竟在那时的她心中,师尊那么厉害,近乎无所不能。

然而她却被凌虚真人的弟子紫昀挡在了寒疏峰外,紫昀年纪比她还长几岁,平日里总会被凌虚真人派来他们寒疏峰上送东西,算是跟她相熟。

他抬手挡住她,看了眼她怀中昏迷不醒的云风,神色有些尴尬:“小路师叔,小师叔祖闭关时出了点岔子,如今青池山的李道尊正在峰上为他调息,小师叔祖说…不许小路师叔带人上峰。”

她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李靳早就先她一步到了寒疏峰上。

心中那最后一点希望骤然被夺去,她抱着昏迷不醒的云风,心中什么都乱了,只想着闭关什么的都是幌子,是她师尊和李靳串通好了,根本没打算救云风。

她想过就这么不管不顾冲过去,可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在这时也深深惧怕了,若是全天下的人,都不愿帮你,连你至亲的师长,也不伸出援手,那该怎么办才好?

更何况三日间勉力飞行,她早就力竭了,就算冲上了寒疏峰,若是顾清岚执意不愿出手相助,她还能逼他?

寒疏峰下风雪那么急,她又将云风抱到了山脚下,至少那里还草长莺飞,温暖如春,不会让他的身体更凉下去。

她还盘算着要给云风殉情,他们只认得了几日,连恋情都是只她一厢情愿,就这么给他殉情,会不会显得很傻?

她却不那么认为,她一贯如此,若是想要对什么人好了,就不管不顾,付上全部身心,哪怕云风只剩最后一点时光,她也要给他最好的。

她抱着云风,等他清醒,这次她枯坐了许久,从清晨一直到暮色四合,云风才再次张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仍是那么温柔,看着她轻声叹息:“心儿,我若走了,这具身体会变得很难看…你该把我放下来,自去回山上。”

她摇头去吻他:“我不会嫌云风难看。”

云风又留恋地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隔了一阵才说:“心儿,或许你会不信,会觉得荒唐…但我其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