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该如何说服长老们,停止召开试炼大会,也担忧路铭心。

思前想后,只得用那具身体去找了李靳,假托他记名弟子,前往独首山试炼大会的结界内照顾路铭心,再设法探出真相。

李靳在他金丹初成时就和他相识,一眼认出云风就是他年少时的容貌,自不生疑,爽快答应。

但那次独首山之行,还是有太多事情脱出了他们的预料,譬如地魔竟说他是青帝,并趁乱将魔气注入那具傀儡身体。

若是他的真身沾染魔气,只需运功驱散即可,但那具傀儡身体却本就是由灵草强塑而成,不是真正血肉之躯,沾染魔气只有溃败一途。

他用魂魄之力强行支撑了那具身体三日,却还是抵不过溃散的结果。

傀儡崩坏后,木系灵根和魂魄一起回到他原本的身体内,却因沾染了魔气,不仅不复昔日纯粹强大,还时时需他用冰系灵力驱散魔气。

一再忆起四十多年前独首山的事,他只觉额间隐隐作痛,脸色也又苍白了几分。

兰残脸上倒是总算有了些生气,不再是虚弱到随时可以断气的样子,勾了唇角说:“青帝的灵力,果然非同寻常。”

顾清岚弯了弯淡色的薄唇,笑了笑:“木系法术我多年未曾再修炼,也不过是能应急一番,更何况我并无身为青帝的记忆。”

兰残诡秘地一笑:“那也无碍于你即是青帝血肉魂魄再塑之人。”

路铭心当年就曾听那个地魔念叨过什么青帝,但多年来即使她追查天魔残片的下落,也没听什么人再说起过青帝。

此时听他们都这么说,就问:“这个青帝是谁?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师尊就是他?”

兰残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路剑尊若是没听什么人说起过青帝,也属正常,因为你们道修,都叫他‘罪仙沐青’。”

路铭心这才愕然,“罪仙沐青”她倒还真知道,虽说如今也没什么道修提起,但总归书册上还有几句零星记载。

说此人本是个道修,五百多年前以金丹境界渡劫成功,已成散仙之体,却并不飞升,反留在元齐大陆和魔修勾结,为祸四方,众道修合力,将之斩杀在独首山下。

这人既成仙体,近乎有通天彻地之能,金身不坏之体。

修士若要诛杀一个仙人有多难?怕是比凡人想要杀金丹修士还要难上千倍百倍,听起来近乎荒谬。

路铭心本以为此役必定惊天动地,但无论是哪个门派的记录,都只有寥寥几句,全然不提当年道修们经历了如何厉害的战斗。

兰残说着,又勾唇露出个极为讽刺的笑容:“说来道修当年围剿青帝时,用的也是下毒暗害这种不入流的法子…可惜青帝那种心软的性子,竟连那个下毒害他的人都不忍心杀,倒是便宜了你们青池山。”

路铭心听着不甚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抽,竟觉无比心疼,慌着抱住了顾清岚的身子:“师尊!”

顾清岚无奈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微笑了笑:“无事。”

李靳在旁沉声说:“青池山确实正是因在围剿青帝一战中位居首功,才能成为道修之首,有这五百年基业。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抛下身家性命,相助顾师弟。”

兰残“呵呵”冷笑了声:“李道尊这是想弥补先辈们犯下的罪业?”

他说着看了看顾清岚:“当年我也不曾出世,未能有缘得见青帝在世时的风采。可千年来修仙第一人,更兼慈悲仁厚,从不妄杀生灵,连魔修都无人不推崇敬仰。如此惊才绝艳,竟被你们那些宵小害得身死名裂。”

他边说边又冷冷一笑:“青帝之后,道修五百年来,再无一人能渡劫飞升,正是你们的报应!”

他一语落地,四周一片宁寂,在场诸人,除却他是魔修之外,其他人都是道修。

若说三山宗门是因青帝之死才能成为如今的道修统领,那么他们在场的每一人,师长先辈,也都曾手染鲜血、罪孽缠身。身为后人,他们每一人也都不能说问心无愧。

寂静中,还是顾清岚轻声说:“若我真是青帝再世,至少云泽山多年来养育相护之恩,于我已无亏欠。”

他抬头又看了看李靳和莫祁,微弯了唇角:“李师兄自然也是我的挚友恩人,莫道友更是知己相交。”

他说着,却无法再抵挡额间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抬手撑住额头,身子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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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兰美人:哈利路亚,青帝的圣父光芒普照我!

李大哥:我只心疼我顾师弟!

祁哥:我以后会好好做事的!

路美女:道修都欺负过师尊(的前身),我TMD要把他们山头都砍了!

顾先森:…放过云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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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大家,每天中午12点准时是正更,下午我可能还会修下错别字什么的,是伪更大家不用在意么么哒。

35、第九章 顾盼(3) ...

顾清岚身侧的路铭心忙紧抱住他,却心惊地看到他唇边滑下一道鲜红血迹。

顾清岚轻闭了闭眼睛,想要再开口说话,却浑浑噩噩再没有力气,只余下身心,皆向着不知何处坠落。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自己双脚站在了实处,抬头看到触目一片冰雪之色。

他环顾了下四周,就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这是他在寒疏峰上的那间用于闭关的冰室。

只是冰床上,却早盘膝坐着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那人一身青衣,身形挺拔,犹如青松修竹,一头及地的黑色长发并不束起,蜿蜒铺洒,垂落在他肩上身侧,犹如一道道流淌的黑色河流。

顾清岚猜到这是谁,沉默了片刻,抬步走到他正面。

那人额上印着一朵银色莲花,眉目自然清俊蕴藉之极,却和顾清岚并不相同。

但顾清岚望着他,却觉得他和他的容貌气韵,有种奇异的相似之感。

仿佛是他揽镜自照,看到镜中之人并不是他往日容貌,却又不知为何,知道这就是他自己。

那人睁开双目,微微笑了一笑,这一笑就犹如春雪消融,万物复苏,百鸟啼鸣,绕梁不绝。

若说昔日云风的笑容,仿若吹拂枝头的一缕和暖春风,那么他的笑容,就如同春回大地,照拂万物。

顾清岚望着他,也微勾了唇,轻声说:“青帝陛下。”

那人又笑了一笑:“你即是我,何须这般客气。”

顾清岚摇了摇头:“我生于顾氏,长于云泽,一生碌碌,并无什么值得自满之处,又怎能说自己就是青帝陛下,那也未免太过狂妄。”

那人听着笑了笑:“你若不是我,也就不会这般说。”

那人说着,顾清岚就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之极的神色,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无奈,还有一丝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怅惘:“我之一生,也碌碌平淡,于人于己,并无什么益处。”

顾清岚沉默了一下,他不知原来他满心落寞消沉之时,脸上的神色竟是这般…这般让人望之不甘。

不甘为何自己这一生,竟如此随波逐流,不甘自己为何在尚有余力之时,也如此认命服输,没有搏命相拼,无怨无悔?

那人抬目看到他的神色,也又笑了:“是啊,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可因缘轮转,天道不仁,也不知我们这次是否能脱出轮回。”

那人说着就轻叹了声,唇边露出些无奈笑容:“在今日之前,我原不知夜兄竟为我重塑魂魄血肉,也不知他还费尽心力,为我留下一丝神识,让我可以用昔日神魂,同你相见。”

他说的夜兄,只怕是和他同时代的魔帝夜衾,原来当年的青帝和魔帝,也竟是相识甚深,生死相交。

顾清岚抬目看着他:“我在今日之前,也从未有过自己就是青帝的记忆。”

那人摇了摇头:“夜兄将我的记忆,都封在了这丝神识之中,你若见不到我,自然不会记起身为青帝的事。”

那人说着又柔和地笑了笑:“即使你见了我,若你不许我这丝神识融进魂魄中,那些记忆也自然不会再来扰你清静。”

顾清岚淡声开口:“若我不许,你将如何?”

那人平和温柔地一笑:“自然是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也原本应是我的归宿。”

顾清岚微闭目,顿了一顿,再次睁开双眼:“若我不许你融进魂魄,当年那些事,里面的各种关节、是非曲直,我若想查清楚,自然还要费上许多时日和工夫。”

那人笑了笑:“虽说如此,但你需想好,你如今的法力,还未到我全盛时十之一二,若突然承担那些记忆,还有我修习过的法术,怕是会有些难熬。”

顾清岚勾了下唇,笑容带几分冷冽:“三十六年前,我原想置身事外、安度余年,可天不假年、世事相迫,如今我若再逃避,岂非又是不明枉死的下场?”

那人顿了一顿:“若你有了我的记忆,察觉自己仍需牺牲自身,成全他人,你是否会后悔?”

顾清岚淡淡道:“以身殉道,原应无悔。”

那人望着他轻笑了笑,神色间竟有几分怅然:“原来数百年过去,我竟还是这般痴妄。”

随他话音落下,那人的身影疏忽之间消散,漫天冰雪扑面而来,将顾清岚裹挟其中。

路铭心接住顾清岚滑落的身体时,他已合上了双目,脸色苍白若雪,气息微弱。

看他突然昏了过去,李靳自然慌了神,几步抢上来:“快将人抱到屋子里,去喊连谷主过来!”

他们几人都不是医修,路铭心和李靳都只会将真气送进顾清岚丹田里一些,却都石沉大海,他仍是昏睡不醒,呼吸还更微弱了一些。

连月夙还没赶过来,路铭心已经和李靳相互指责。

路铭心红着眼睛瞪李靳:“都怪你,非要说什么青帝!现在人昏过去了,你开心了?我看你根本不关心师尊,只关心那个什么青帝!”

李靳也是一肚子急火,见她竟冲自己来撒,当下也忍不住:“我只关心青帝?若顾师弟不是青帝重生,你看我会不会理睬那死了五百年的老头子的事?”

路铭心根本只是一通乱吼,说着看了看躺着的那个人苍白的面容,红了眼眶:“要是师尊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杀光了三山宗门的人给师尊报仇!”

李靳没好气地提醒她:“你自己也是三山宗门的人我告诉你!还有你的那些不成器的徒弟!你如何杀光?”

路铭心已全然昏了头,想也不想顶回去:“我徒弟我将他们逐出师门不就行了,反正师尊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我自绝经脉!”

顾清岚才刚挣扎着清醒过来,就模糊听到她又要杀光三山宗门,又要自绝经脉。

他不知自己是昏过去了多久,她就又要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勉力抬手拽住她的衣袖,轻声说:“放恣…”

路铭心吵在气头上,听到他声音也忙将他扶起来,却看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冲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路铭心揽着他身子,心惊肉跳地看他又吐了两口血出来,将胸前地上都染红了一大片,连他的身子也微微颤抖,靠在她身上愈发无力滑落,顿时心底一片冰凉茫然。

顾清岚已在她面前生生死过一次,她这时只想着若他再没了,这次她定然要殉情,绝不再独活三十六年,日日受无尽煎熬折磨。

李靳也慌了,却还是比她要稍稍冷静那么一些,忙将手抵在顾清岚丹田上,毫不悭吝地将一身真气源源不断送进去。

他不过误打误撞,觉察出顾清岚周身真气不稳,丹田处更是一片空虚,连忙送些真气过去,且看能不能好。

这一送之下,他却只觉顾清岚丹田处的金丹,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将他送去的真气悉数吸收进去,还犹自不餍足一般,加倍吸入更多。

哪怕李靳法力深厚,在如今的道修中已算顶尖,也不过片刻之间,就有脱力之感,他暗暗心惊,霎时出了一头冷汗,喊了声:“快助我!”

路铭心愣了一愣,发觉出异样,连忙将手抵在李靳胸前,莫祁在旁也忙赶上来帮忙,将手抵在他后背送去真气。

就如此这般一个连着一个,他们也不知接上了几人,众人都只觉自身真气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漩涡紧紧吸住,除却拼命运转周身法力,支撑真气流转,竟无力再想其他。

他们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也许已是几个时辰,才觉得周身一松,总算重获自由。

这时众人也皆都气喘吁吁,各自瘫倒在地,忙运功查看自己伤势。

然而他们也都觉出,哪怕那巨大漩涡霸道强横地吸走真气,却并无任何伤人之意,他们周身经脉和丹田都没并没有受伤痕迹,好像那漩涡只是暂时吸走他们的真气,并不会损伤他们自身。

路铭心刚松懈下来,就不顾自己调息,慌着去看顾清岚,看他仍是脸色苍白,唇边也仍不断涌出鲜血,手发着抖去擦他唇边血迹,轻声说:“师尊?”

顾清岚张开眼对她微微笑了笑,却还是无力开口,只能轻咳了咳。

方才那一瞬,不仅是青帝千载的记忆,还有青帝千年来修习的法术,都一起涌入到他身体之中,那如同江海一般浩瀚汹涌的神识,几乎要将他自身神识吞没其中。

有那么一刻,他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好似他就是青帝,千载修行,心怀天下却功亏一篑。

又好似他只是看客,望着那血色悲苦的往事,只想伸出一只手去,将往昔变改,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其湮灭。

青帝说得不错,他比起昔日的青帝,不仅这具肉体太过稚嫩,连精神毅力,也万万不及,骤然接受青帝的记忆和法术,只要稍有差池,就是爆体而亡的结果。

好在身侧有这许多人相助,才令他暂时平息下翻涌的真气法力,不过他也仍是稍一动作,丹田处就又要紊乱翻腾。

路铭心不知道其中关节,只是看到他双眸中光芒忽明忽灭,目光从身旁围过来的人脸上一一扫过,似是欣慰,又似是怀恋,接着身子往下沉了一沉,双目微微涣散,竟似是弥留之际。

她早就被吓得狠了,只当又到了生死离别之际,抱着他的手臂不断哆嗦,俯下身低头在他唇边胡乱吻了几下,发着抖说:“师尊…我再不惹你生气了…我也再不骗你…我这些年,时时想着同你双修,我对你早就不是师徒之情…”

她边说,边看到顾清岚目光微凝了凝,转到了她脸上,忙抖着又说:“不,不,师徒之情自然还是深厚的…师尊永远都是我师尊…师尊对我那么好,我又怎么敢欺师灭祖…只是我还想跟师尊天长地久,做个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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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兰美人:前排看戏嗑瓜子,昭璟来一把吗?

昭璟:…

李大哥:这真是开了眼了…

祁哥:我假装不在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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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亲们地雷么么哒(づ ̄3 ̄)づ:沧若澜、月末、笑颜

36、第九章 顾盼(4) ...

路铭心说着,眼中泪水又滑了下来,只觉伤心欲绝,为何她和顾清岚只有一再错过,却无片刻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之时?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显然是忘了,顾清岚从未回应过她的情意,她也从没胆子敢当面跟他说要双修,怕被打断了腿再逐出师门。

她越想越是心碎,低头吻在他染血的薄唇上,用发抖的手捧着他的脸颊说:“师尊,不管你这次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定不会再叫你孤孤单单…”

顾清岚看着她,眼中光芒澹澹,微抿了薄唇,轻闭上双目。

路铭心看不懂他目光中是什么意味,只怕下一刻他就又气息断绝,溘然长逝,慌得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哆嗦着说:“师尊,我对你并无片点轻薄之心,我是…爱你至深,如珠如宝,不敢亵渎。”

顾清岚闭着双目轻咳了声,路铭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到他极轻地勾了下唇角,气息微弱地开口:“心儿…”

路铭心不知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怕他费力气,忙将耳朵贴到他唇边,轻声唤:“师尊?”

顾清岚轻轻吐出两个字:“闭嘴。”

这时异常寂静的房内,才响起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声音,正是连月夙的:“路剑尊,你师尊只是真气空虚,如今已缓过来一些了,你别烦他,让他再调息一下。”

路铭心听着“嗯”了声,接着才突然明白过来…连月夙这话的意思,是顾清岚并没有性命垂危?

她眼里的泪还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就忙带着满脸泪痕抬头看了一圈房里的人。

这才发现,所有人皆都看着她…和顾清岚。

李靳自是神色复杂,欲言又止,莫祁却有些脸红,脸色尴尬,樊昭璟仍是扳着脸目不斜视,一旁靠在躺椅上的兰残却一手托着下颌,满脸玩味之色,要笑不笑。

除此之外,房中还多了连月夙,还有之前那个带他们入谷的尹苓,这两个人神色还算淡漠,尹苓却如同看到了什么宝贝一般双眼发光,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