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耳边的哭泣抽噎声里,不难想出这起车祸的惨烈。韩震越是找,脸上的表情越是淡。

某时,没有眼泪的无声哭泣,更是痛彻心扉的表现。

已经一路走到最后一间急救室了,叶晴就像消失了一样,丝毫她的痕迹也无。

“咚”的一声闷响,一个匆匆走过的小护士瞥了眼韩震打在墙上拳头,摸胸口的同时,摇头感叹他们医院大楼质量还算过关的同时,也小小惋惜了下。

“先生,节哀顺变吧。这次车祸是挺惨的,死了……”“不少人”这三个字是硬生生被韩震的眼神噎回嗓子的。小护士猛地低头,一溜小碎步,消失……

“叶晴,只要你没事,你要我怎样都行。”人生的第一次绝望,源于爱。

一只手拍拍他有点弯的肩膀,韩震慢慢回头,完全失神的眼睛瞬间重新凝聚成光。“叶晴呢!”

被韩先生大力抓住不撒手的陆凡,一件白衬衫早成了花的,血点泥点四散着,像打翻的化妆盒。即便如此,衣着狼狈的陆凡,脸还是很明澈干净。他拉下韩震的手,示意跟着他走。

如果不是韩震心急,他是不会忽略掉陆凡那只突然有点跛的脚的。

第一医院脑内科住院处三病房05室1床,叶晴静静躺着,除了脸色比平时略白外,并没有鲜血满场的那种场面出现。

韩震正松口气,浑身竟虚脱的打了下晃。刚好巡房医生进门,一把把他扶住了。

“患者已经发生意外了,你们这些做家人更要好好保重自己,不然患者康复了你们倒是病了,到时候该谁照顾谁啊。”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夫年纪不大,却早见惯了生死,这次这么大的车祸,除了轻度脑震荡外竟然没受什么外伤,已经很奇迹了,最起码,比起和她同车的,到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的男人,这个人“幸运”太多了。

“只是轻度脑震荡,住院观察几天没问题就好出院了。”白大褂给叶晴做了次体征检查后,又嘱咐了两句后,这才摇摇头,走了。

临到门口,白大褂一句“真是同车不同命”钻进了韩震的耳朵。

十指合拢,紧紧把她的一只手握进手心,韩震眼睛紧紧盯着沉睡的人,问身后的人,“裴元呢?”

一张沾点红的纸条轻轻的落在被单上,上面的字简短如匕首一样扎进他的心。

“车祸时裴元把叶晴护进怀里,伤很重,人正在手术室里抢救,情况很危险。”

所以他伤的很重,所以叶晴的情况好很多,所以这次是那个一直被他指使着只能叫他“姐夫”的傻子,犯傻的救了……叶晴。

韩震心里的某个角落里,什么东西正暗自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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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国,叶绍就把送韩川来的那几个保镖遣散到外地去玩了。

他不是白皙年,非法禁锢这种违法的事情他不会做,想囚住一个人,不一定把他的手脚捆缚,相反,在叶绍看来,囚住一个人的思想比限制住他的自由更加来的行之有效。

韩川在乎的不外乎是他的弟弟、家人。韩家人从政,安全自是不必担心,而与叶绍一起共事的韩震自然成了叶绍的手柄之一。

回国一周余,韩川依然记得第一天见叶绍时,他递给自己的那张表格。

从清早出门到晚上回家,甚至包括韩震一天去几次卫生间,上面都记录的一清二楚。

当时叶绍点着一根雪茄,吐着烟圈说:“鼎鼎有名的特警韩大队都轻而易举的被抓,‘禁闭’了五年,我想你不会希望令弟也……”

韩川举着那张表,细细看着半天,最后说了句,“以后见面了,我得说说那臭小子,一天去这么多次厕所,不会是尿频吧。”

叶绍手一抖,雪茄头上的灰烬颤了两下,稳住了。

“能不能再见,还要看韩大队是不是能配合着把那块芯片找出来了。”

“尽力而为。”

如果不是尽力而为,他又怎么会在被囚五年后,突然松口答应配合。白皙年真的相信他是担心韩震才答应的,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韩家的男人从来不怕威胁,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机会,把他们的罪证网罗齐了之后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已。

韩川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脑子里多年前那抹身影不自觉的又在眼前晃过,白色的短袖衬衫,领口打了个小巧的红红蝴蝶结,马尾长长扎着束在脑后,走起路来一荡一荡的。

本来应该青春无忧的年纪,过早的承担了那么许多。离开这么久,不知她怎么样了。

柳铮坐在他身旁,声音轻柔的说,“韩先生,你说当时是把芯片留在了n市,那这次回来,我们最好能有所斩获,不然……”

柳铮虽然为人温顺,但跟在叶绍身边侵润多年,说话的张弛度还是要讲的,虽然她本人并不讨厌韩川,甚至还有几分欣赏。

“我说过,尽力而为。”韩川淡淡的,他这次来的确是要有所斩获,不仅是斩获,还必须力促e计划成功,只是是哪方成功,答案显而易见。

“到前面的第七女子中学时,停一下。我记得当时芯片就被藏在那附近。”

他想去女子中学不假,但不是为了芯片,而是为了……找人。

第七女子中学位于n市中心偏北位置,闹中取静,周围除了医院、教堂外,少有嘈杂的地段。只是今天绕行到第七中学后面的那家医院时,不知为何,韩川有种比平时人多的感觉。

看着闹哄哄的门口,韩川低低的说,“大概又有事故了。”

话音刚落,柳铮的手机就响了,从看到来电,到接听,柳铮表情里的细微变化毫无意外的被他看到眼中。

“好的,我去查下她的伤情,然后告诉你,你……别太担心了。就这样。”挂好电话,柳铮低头静默了几秒,随后扬起头,对后排的韩川说,“我叫司机送你回酒店,今天先不用找了,我去办点事。”

说完,柳铮开了车门,脚跨出一半时,突然又顿住了,她回头对司机说,“只要不是四处乱走,其他的不必太过苛责。”

“可是,柳小姐……”

“总裁安排你跟着就是要你听我的,我的话就是命令。”不理会叶绍临行前安排的这只苍蝇,柳铮下了车,扬长进了医院。

司机撇了下嘴,骂了句“还不就是给总裁暖床的”,就调转了车头,可开出去没两米远,后排的韩川又出声了。

“靠,老子一次公出,被个娘们指挥就算了,凭毛你一个被管教的也来指挥老子,渴了是吧,那就渴着,回酒店你自助去!”

“出行不听将令者,古时可是要问斩的,如果我把你刚刚说的话和她说了,你想回去以后……”

好吧,韩川承认自己舀软刀子去扎一个小卒挺不厚道,而且还从他那里舀来买水的五块钱,但是,这是目前最好的机会。

车子停在医院前一处凉亭外,司机摇下车窗,看着韩川的动作。

他指头沿着各种饮品滑过来再滑回去,选了一个蓝色瓶的。

付钱时,韩川貌似无意的问老板,“师父,今天是不是有大事故啊,怎么瞧着人这么多。”

“是啊,s—n高速上十几辆撞在一起了,里面还有个小学的校车呢,造孽啊,哎,听说现在送太平间的已经十几个了。”

“……”韩川接过找零,心中的喜悦已经迅速的冷却掉。

不知柳铮是不是有意的,刚刚她的电话声音开的很大,大到足够他隐约听清那几个关键字:叶晴,韩震,以及……伤势。

仰头看着楼顶上巨大的第一医院几个字,韩川的心情很复杂。

第四十六章 “幸”福

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脆弱,就如被推进icu后一直没清醒的裴元。

在脆弱生命面前,一切又是坚强,就如因为担心儿子直接下了病床跑去看儿子的裴斐。

裴斐的脸透过玻璃折射略微扭曲的进了叶晴的眼,一夜微驼的背突然视觉强烈的把两个字冲进了叶晴的眼。

父亲。

同为人父,裴元的和自己的,差距岂止天壤。

“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救我,裴元也不会……伤的这么重。”被韩震扶着,叶晴站在裴斐身后说。她没做过任何亏心事,却在这秒钟有点底气不足。

“……”裴斐嘴张了张,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因果往返,不是他执意觉得叶晴能要儿子的病好些,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出现。如果儿子能不那么在乎叶晴,也许躺在里面的也不会是他唯一的儿子……一切都是他的错。

裴斐身子虚晃一下,幸好被一旁的随从扶了一把才算站稳,“不怪你,是我……”五十几岁的正当年由于这次变故,人瞬间衰老了许多,连做否认的摆手都有气无力的。

叶晴还想说什么,突然发现玻璃那侧的情况不对,负责监测的心电图多出了许多不寻常的波动。“快、快叫大夫!”她身体抖了剧烈,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难以说清,例如等待。

等待多年,能遇到韩震,叶晴把这种等待叫做幸福。

可把等待安置在一个通红的球星灯泡下面,就多了不止一点点血色的残忍。

生死边缘,命悬一线。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的叶晴脑子里不停闪过的就这八个字。韩震握着她的手,坐在一旁,就算再不愿,就算很酸,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强行把她拉走的时候。

“不会有事的。”他搂着她,说。肩头安慰性的轻拍丝毫也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叶晴也只能麻木的点点头。

有生以来,叶晴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自私。她之前从没想过裴元对她的依赖的有缘由的,直到刚刚从裴斐手里舀到这张照片。

初二的女生正举着石头追打一群男孩子,而女生身后地上坐着地上满脸泪痕的“大小伙儿”,面目依稀可以与现在的裴元联系起来。

那个女生是她,心情不好的那天阴差阳错把气撒到了欺负裴元的那群人身上。

“阿元是被他继母害成这样的,一直很排斥女性,除了你……”时隔数月没见,当时还精神抖擞的裴斐如今只是一个为了儿子生命内心惴惴的普通父亲而已。

照片的边角在她手机皱起到扭曲,叶晴突然起身,“伯父,裴元不会有事的。一定。”

说完,她就借着韩震的手力,朝电梯走去。

也许睡了一觉,这一切就会恢复正常,裴元依旧傻傻的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韩震,如果他这次没事,就叫他一直在我们家好不好?”

问出这话时,叶晴就想,韩先生的内心一定比他淡定的表情还纠结,她没想到,韩先生的回答会如此干脆。

韩先生说:“好。”

爱一个人,其实不仅仅是爱一个人那么简单。韩先生爱叶晴,就接受她的所有。

上午十一点,裴元的手术还在继续,叶晴却回到病房提前睡了个午觉。无梦,却非好眠。

空荡荡的梦里只有一个她,外加之后杂入的一些细碎声音。

她翻了个身,突然打个激灵,人醒了。一直握着她的那只手不见了。

“韩震……”头还是有点晕,她支了半天的身子,朝门外叫。

没喝水的关系,叶晴嗓子有点哑,声音比平时小了不少,叫了两声门外的人也没听到她。

不巧的是她却听出来门口站的是谁了。孟瑶娆那做作的嗓子,隔着几道门,叶晴都听的出。

“我和她爸爸就是来看看她伤的怎么样,要不要紧,你是她男朋友,也算我们半个进门女婿了,哪有女婿堵着老丈人丈母娘不给进门的。”

孟瑶娆是没去说相声,如果她去说,叶晴想自己绝对会去捧场的,因为她的话实在太好笑了。

“韩震,要他们进来吧。”缓了半天神,叶晴笑笑,提高了声量对外面叫。

外面静了几秒,紧接着房门吱呀一下开了。

最先进来的自然是张扬的孟瑶娆,她边走还不忘边拽身后有些迟疑的叶知秋,“不是你说来担心女儿,要来看看的吗?怎么一进来就近女情怯了!”

看着滑稽的两人,听着可笑至极的“近女情怯”,叶晴觉得自己就是在看一出星爷的喜剧——完全无厘头。于是,心情抑郁了一天的叶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

被孟瑶娆搡了半天的叶知秋见女儿这次竟然一脸和气,心里不免松了口气,他看了眼老婆,这才转脸对叶晴说,“小晴,听说裴家那个小子被撞了,撞得严重吗?”

叶晴盯着巴巴等她回答的夫妻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叶先生,有个问题我不大明白,‘裴家的小子’和‘令千金’是等号关系?”叶晴脸上的似笑非笑彻底把叶知秋逼入了窘境。

男人脸整个鸀了。

孟瑶娆瞪了叶知秋一眼,一把把男人拉到身后,“不是,你爸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裴元的死活不是关乎你的终身幸福吗……”

孟瑶娆话说到一半,突然眼前一黑,她抬头看时,韩先生正一脸深沉站在她面前,孟瑶娆不自主的倒退一步,两手护卫状放在胸前。

“叶晴的幸福的关乎对象,你好像搞错了吧,叶夫人。”

平静的海面底下可能孕育的最强烈的大风暴,乌云遮天在男人给孟瑶娆的就是这种感觉。“我……这……”

孟瑶娆这那了半天,竟什么话也没敢接。如果不是最近家里开始不断被逼债,她才犯不着急着来叶晴这里探裴家的口风呢。说实话,虽然韩震的背景她不了解,但她是打从心里害怕他的。

“那就趁今天通知你们一声吧,我和叶晴已经订婚了,只等她毕业我们就结婚。”

韩先生说的淡然,叶知秋听的却急了,“这事你一个小孩子就自己做主了!”

娘了半辈子的男人总算爷们儿了……半分钟,之后随即被韩震的话浇灭熄火。

“她做不了的主还有我,还有妈,别人,就不必多管闲事了。”

叶知秋今年五十四岁,五十四年年,第一次被人说成多管闲事的“别人”,对方还是要娶他当了半辈子“聚宝盆”的女儿的人,他气息有点不匀,半天才说,“我是她爸…爸…”

“老大不是说了吗,他们结婚,有个丈母娘坐堂就够了,叶大叔你赶紧哪凉快赶紧找个蒲扇去凉快会吧。我听了这么半天,都浑身冒汗啊,你脸都不热的吗……”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马鸣很逼真的舀手抹了把脖子,好像真出了很多汗似的。

“行了行了,快把这二位带出去乘凉吧。”马鸣说完,指挥着身后一起来的几个人,连拖带拽的把叶知秋夫妻“请”了出去。

捎带脚他看了眼屋里深情对望的两人,知趣的关门也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