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挥手,大声对那群孩子说:“你们都回去罢。”孩子们听她语气不善,又见天黑了,便一溜烟地跑了。岳鹏举见妻子态度奇差无比,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就不以为然,只对李巧娘说:“你今日也累了,先去歇着罢。”

李巧娘福了一福:“那奴家先退下。”

“且慢……”

李巧娘一愣,花溶面带笑容:“鹏举,巧娘,我有事情和你们商量。”

岳鹏举见妻子许久不曾有过的满面笑容,下意识地问:“什么事情?”

花溶不语,只微笑着率先走进客厅里。二人也跟了进来。花溶在椅子上坐下,屋子里燃着灯,很是明亮,她环顾四周,发现尽管自己长时间早出晚归,家里也整理得非常整齐,纤尘不染,最细微处,是这屋子越来越充满鹏举的痕迹,全是他喜欢的各种细节,而且,下意识地摆着一些当地风俗里招子纳福的吉祥物。

招子!

凡是与此有关的东西,都是痛楚,她看得触目惊心。心里一凉,慢慢意识到,这屋子真的该换女主人了。

岳鹏举也坐下。李巧娘侍立一边。屋子形成了很奇妙的局面,岳鹏举为家长,旁边是当家主母,李巧娘侍立,这一日,她正好又穿一件小桃红的衣服。小桃红这样的颜色,正是侍妾新娶时拜见当家主母所需要的颜色。

岳鹏举也觉出这里面的氛围有些古怪,问道:“十七姐,你要说什么?”

花溶暗暗吸一口气,依旧满面的笑容,慢慢说:“巧娘在我们家里这么久,无名无分的,也终究不是个办法。我看,不如挑个黄道吉日,办几桌酒席,把名分定了。巧娘,你意下如何?……”

李巧娘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脸上绯红,低声说:“但凭夫人安排。”

花溶点点头,这才看丈夫,但见他宽阔的眉宇紧紧皱拢,又舒展开,目光十分奇怪,语气也很奇怪:“十七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溶的声音很是温柔,目光诚挚:“鹏举,我不能生育,实在是愧对于你。幸好太后和陛下考虑周全,皇恩浩荡,巧娘聪明漂亮,贤惠能干,有她替我分担,好好服侍你,是我的福分。如此,我也可以减少愧疚的心理……”她边说边从头上拔下一支钗递过去,“巧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今后,就辛苦你了……”

李巧娘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玉钗,跪下去:“多谢夫人宽宏大量。今后,奴家一定和夫人一起,尽心尽力侍奉相公……”

岳鹏举看得分明,花溶送出去的头钗,竟然是自己当年寒微时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这样的礼物,她竟然眼也不眨就送了出去。

李巧娘起身,正要向他行礼,他挥挥手,沉声说:“你先下去。”

李巧娘有些惴惴的,只好先下去。

岳鹏举站起身,亲自关了门,然后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紧紧盯着妻子。花溶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咳嗽一声,只说:“我困了,先去歇着。”

“十七姐,这就是你早出晚归的原因?”

“不是。”

“你这是妒忌,还是要成全李巧娘?”

花溶眯了眯眼睛:“我没有!”

“哦?那你是真心希望我纳妾?”

“鹏举,实不相瞒,我因为不能生育,心里怀着很大的愧疚,如此,终是不安。你若真心替我考虑,不妨纳妾,替你延续香火,如此,我才可以心安理得。”

岳鹏举皱皱眉头,没有做声。

花溶察言观色,柔声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巧娘才貌双全,勤快贤惠,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朝夕相处,她兢兢业业地服侍你,难道你对她就没有半点感情?”

岳鹏举没有做声。

“鹏举,你放心,她进门后,这家里一定有她的地位。朝廷恩列,岳家可以有两名女子得到外命妇的封号,只要她生下一儿半女,你就可以替她申请赏赐,我绝不醋妒……”

“十七姐,你可真够贤惠的。”

“对,我不想背负太多的压力。这些日子,从皇上、太后、天薇到高四姐等人,无不劝我让你纳妾,老实说,我心理压力极大,鹏举,我生平很少向你提什么要求。如今,只求你娶一个能生育的女子进门,至少延续岳家香火。日后我到了九泉之下,至少不会被岳家的列祖列宗责备……”

“那你呢?你怎么办?”

花溶一怔,缓缓说:“最初,我也不愿家里有其他女人。可是,你看这军营,纵然是你的部署,纳妾者又有多少?三妻四妾,照旧和睦相处。这天下,许多男人都三妻四妾,别的女人能容忍,我自然也能忍受……”

岳鹏举盯着她的眼睛:“是不是我纳妾了,你就不再早出晚归了?”

她缓缓笑起来:“这倒不是。我早出晚归,是觉得此地很多值得游玩的地方,好吃好喝,第一次放松,便想信马由缰,而且,多了个女人替我分担家务,我也算是求之不得。”

岳鹏举干脆地点点头:“好,既然如此,我就依你!”

花溶嫣然一笑:“多谢鹏举体谅。”

这话一落,心里如谁重重地扔了一块石头,敲出一块深不见底的窟窿。就如当初刚刚挨了秦大王一掌,五脏六腑瞬间碎裂。

岳鹏举只看她一眼,站起身平静说:“我得到消息,杨么军即将有军事行动,有什么事,等过了这阵再说。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早点休息吧。”

“嗯。”

夫妻二人回房歇息,岳鹏举正要熄灯,忽又想起什么:“秦大王来了,他是来观战的。”

“哦。”

“我想请他来家里吃一顿饭,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义兄。”

“我不想再见到他!不用请他。”

岳鹏举没有再说什么,倒头就睡。

这一夜,夫妻二人再无对话。第二日醒来,岳鹏举已经外出办公,他走得早,连李巧娘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她自来后,第一此没服侍到岳鹏举吃早点,有点不安。

花溶起床徘徊一阵,又担心秦大王上门,却不想问岳鹏举有关他的消息,更是惴惴。李巧娘走到她身边,福一福:“夫人,奴家准备了早点……”

花溶淡淡说:“日后,你需更加小心侍奉相公。”

“是,奴家早就仰慕相公英名,一定着意侍奉,夫人请放心。”

花溶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进入五月,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

杨么见青草湖被围困,处境日益艰难,加上水寨里不时有人投降,流言四起,再也坐不住,召集众人,准备强攻一次,振奋军心。这次军事行动,分水陆两道进攻。水路由大将杨钦统制,率六千人、六艘车船攻打青草湖口;陆路由殿帅黄诚率两万五千人攻打永安寨。为表示慎重,钟子义第一次以太子身份随黄诚督战。

出征前,杨么在宝台山寨召开了别开生面的誓师大会。宝台山颠插着一杆长长的黄幡,黄幡下面设立了香案,摆放着白绢墨画的钟相画像。

漫山遍野都是出征的壮丁,而水军则立在船头。杨么以大圣天王的身份,穿戴钟相生前常穿的紫绫道服,手执一口利剑。他面对徒众,双手捧剑,放在香案上,然后向钟相的遗像下跪,行九叩头的大礼。徒众们也跟着九叩头。

章节目录 第312章 积蓄

杨么大声说:“自家们此回出师,全仰仗钟老爷神灵护佑。”徒众们也跟着呐喊,一时间,声音响彻半个天空。然后,杨么站起来,从香案上拿了剑,将旁边准备好的两只大公鸡斩去鸡头,将鸡血滴在一只大碗里。杨么将大碗放在香案上,盘腿就地坐下,紧闭双目,嘴里念念有词。周围十分安静,教徒们知道,此刻,大圣天王正在和钟相的灵魂沟通。果然,一会儿后,杨么睁开双眼,大声说:“钟老爷圣谕,此回出兵,必可取岳鹏举的首级。”

徒众们大声欢呼,敲锣打鼓,犹如欢庆胜利,无不相信,钟老爷会保佑自家们,将官军斩尽杀绝。

由于不断有人投降,杨么的军事行动,对岳鹏举来说,已经不是秘密。宝台山会议后,岳鹏举很快得知了他们的进攻计划,立即安排部署任士安、徐庆、王贵等分头迎战。

水战的先锋自然是降将黄佐。他和杨钦彼此熟识,双方的战术也都差不多,互相用拍竿系上巨石投掷打击对方的船体,又用木老鸦、矢石等兵器。但黄佐采用当初秦大王带来的建议,用了一种叫做灰炮的新武器。就是用很薄的瓦罐,装了毒药、石灰、铁蒺藜之类,投到对方的船上,顿时扬起一阵烟雾,使对方的眼睛无法睁开。双方对攻多时,彼此都有死伤。此时,徐庆等赶来增援,放射火箭,杨钦抵挡不住,败逃而回。

而陆地上的钟子义等,骑了黄骠马,他为显示身份,用白绫大旗,绣了紫色的“太子钟”三个大字。这面旗帜十分显眼,简直成了官军攻击的首要目标。任士安等看准目标,立刻擒贼先擒王。钟子义见官兵杀来,就拔出父亲生前用的宝剑,念念有词:“老爷在天行法,教我等剿灭妖孽。”

可是,钟老爷并未显灵,官兵潮水般杀来,众教徒见法术失灵,心理防线崩溃,立即溃逃,溃不成军。钟子义等黄诚保护,跑得快,逃得一命。

水陆两路大败,对杨么军的士气打击十分沉重。杨么见逃回来的钟子义等,气急败坏说:“今日偶败,不足为虑,明日看自家统兵出战,斩杀岳鹏举这个妖孽。”

钟子义劝谏说:“我军新败,应从长计议,不易草率再战。”

杨么第一次领略这种失败,完全不可忍受,就说:“如此大败,若不作战取胜一回,如何服众?”

杨么不听劝谏,亲自率领一万人强攻青草湖。这一次,岳鹏举在任士安之外,又派了张弦、牛皋、董先等主力迎战。杨么兵力不占优势,而且人心浮动,加之张弦组织了一队不做战的大嗓门官兵,趁着间隙游走,大肆喊话,瓦解投降。众人很快乱成一团,丢盔弃甲,杨么单身骑马逃跑,所带的“大圣天王”大旗也被官兵缴获。

这次俘获的官兵有一万八千多人,他们被集体押解到潭州城外的岳家军大营。

按照昔日官兵的规矩,剿灭的匪徒为免继续为患,多是就地坑杀。岳鹏举问幕僚们:“俘虏恁个多,怎生处置?”

李若虚说:“供养两万人,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米。如今军费紧张,不如放回去。但为免于他们作恶,不妨将他们的武器全部收缴。但贼兵出战,一定有些凶徒在里面,需得杀一儆百。”

岳鹏举点头称善。派人挑选了其中五个相貌凶悍者押上来。五人知道要死,就大骂:“钟老爷必将显灵除掉你们这些妖孽。”

岳鹏举想起妻子上一次的话,手一招,六名军士上前,将缴获的“太子钟”、“大圣天王”、“殿帅黄”三面大旗撕得粉碎。他朗声说:“杨么等聚众造反,号称均贫富,有神灵保佑。但杨么等妻妾成群,你等食不果腹,可谓均贫富是假;而杨么尽管祈天作福,但钟老爷并未保佑你等,有何神灵可言?”

众人哑口无言。

于是,下令将五人就地正法,其余一万八千多人全部押往邻近的龙阳县城,全部释放。

这次打败杨么水陆两军后,杨么方面已经无力出战,但仍旧依托有利地形,坚守剩下的三十三个寨栅;而岳鹏举方面,虽然缩紧了包围圈,但也没有乘胜进逼的军事行动。

大战这几天,岳鹏举整日整夜都在营帐办公,连家也不能回,花溶自然也不在家,而是悄然策马观察各地的形势。此次大胜,凭她的经验以及对丈夫作战习惯的了解,知道拿下杨么,已经不需要太长时间了。

她心里微觉怅然,在战争面前,什么不孕、纳妾,都暂时搁置了,但战争后呢?岳鹏举大胜之后呢?娇妾入怀,就是对他最好的奖赏?

她缓缓策马回到家属营区。一路上,家眷们欢天喜地。孩子们见她背着箭簇,骑着战马,他们许久不见她这样的装扮,纷纷围上来好奇地大声喊:“花先生,花先生,教我们骑马吧……”

高四姐应声出来。这些日子,她从李巧娘的口里得知,花溶夫妻二人都答应纳妾,甚至李巧娘已经戴上了花溶送的头钗。李巧娘的如夫人身份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她看花溶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心里叹一声,天下竟有如此大度的女子,按照儒家伦理道德,也算得一等一的贤惠了。

她热情地叫一声“岳夫人”,花溶尚未回答,只听得一声嚎哭,眼前一花,一个妇女披头散发地冲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岳夫人,你可要替奴家做主……”

花溶翻身下马,高四姐已经扶起她,原是岳鹏举属下勇将王贵的妻子。

王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披头散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家真是命苦。我家老爷新娶了潭州城里的美妓,一进门,就不把奴家放在眼里,可是,老爷偏袒她,丝毫也不顾念夫妻情谊。那小骚狐狸到底有哪点好?不过仗着年轻,才十七岁,迷得老爷三魂掉了两魂……”

花溶站在原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王氏还在嚎哭:“岳夫人,我家老爷生平只服岳相公,您一定要叫岳相公训斥他,您要替奴家做主,那个小狐狸精好生猖獗……”

二人对王氏劝解一翻。高四姐心里暗暗叫苦,不时偷看花溶脸色,但见她并无异样,才稍稍放下心来。

因为这番阻挠,花溶回到家时天色已晚,不一会儿,岳鹏举也归来。

岳鹏举熬夜这些日子,神情疲惫,双眼通红,一坐下就捂着眼睛,呻吟一声。花溶忙问:“鹏举,你这是怎么了?”

“我眼疾发作了。”

原来,岳鹏举当初冲进火海救她,烧了眉毛,也伤及眼睛。当时不曾在意,留下隐患,如今一发作,简直苦不堪言。

花溶起身正要服侍他,李巧娘已经抢先拿了帕子上来,焦虑地说:“相公眼疾又发作了?可惜这里没有治眼的名医……”

花溶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李巧娘将帕子蒙在丈夫的眼部,动作娴熟。她这才意识到,丈夫的眼疾已非第一次发作。

她又后悔又愧疚,自己这段时间,的确忽略了对丈夫的照顾,连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可是,李巧娘,她一直伺候着,不是么?有无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好一会儿,岳鹏举的疼痛稍微过去,李巧娘才柔声说:“恭喜相公,贺喜相公,又取得大胜。”

岳鹏举因为胜利,心情大好,笑着点点头。

花溶但见他二人眉来眼去,慢慢开口:“既是如此,不如双喜临门,把喜事办了,也给巧娘一个名分。”

岳鹏举坐起身,接口说:“是啊,这些日子,也太委屈巧娘了。”

李巧娘恭顺地微微弯腰:“奴家服侍相公是天大的福分,何来辛苦?”

“既是如此,事情就要马上解决,拖着也不是办法。”他转向妻子,似笑非笑,“十七姐贤德,处处替下官着想,我若不答应,岂非不识好歹?”

像被谁狠狠捅了一刀,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花溶却强笑着点点头:“好,就依你。”

李巧娘喜出望外,跪下去不停叩头:“多谢相公恩典,多谢夫人恩典。”

…………

岳鹏举亲手扶起她,细看她一眼,这才说:“巧娘如此才貌,做妾也实在委屈了。下官必得备办一份像样的排场,决不让你寒碜。”

“多谢相公。奴家但求能为相公生下一儿半女,就是天大福分。”

仿佛被人狠狠煽了一耳光,花溶情不自禁悄然挪了挪脚步,可双腿如灌满铅块,根本动不了分毫。

她怔怔地看着二人,雄姿英发的岳鹏举,娇羞无限的李巧娘,二人皆是最好的如花年华,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忽然想起王贵的妻子,年华老去,美妾进门,自家一天一天为丈夫所厌憎,无以立足,蓬头垢面,出尽丑态。

“十七姐,家里还有多少积蓄?”

岳鹏举口里问她话,眼睛却看着李巧娘,花溶情不自禁随着他的眼神,但见他含情脉脉,也许是名分确定,再也无所顾忌,而李巧娘,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显露出少女迷人的风采。

岳鹏举向来节俭,这几年下来,单是他的俸禄和功勋的赏赐,原本也该家财万贯。但余财全部贴补军需,二人走到哪里,几乎财物就是哪些。放眼四周,除了每到一地搜寻的一些散佚的书籍字画,虽说不上家徒四壁,但却是古董玩物一件也无,花溶本人也没什么值钱的首饰。

章节目录 第313章 正式纳妾

花溶见丈夫问积蓄,有些茫然地回答:“积蓄?我想想,你的俸禄加上陛下的赏赐,家里原本大约还有三千贯钱,上次战杨么水军,为了购买马革、瓦罐和毒药装备,贴补了两千贯,剩余的一千贯,我这些日子花费了三百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惊惶,“现在只剩下不到七百贯了……”

“好,就辛苦十七姐,用这七百贯,替巧娘备办一番……”他的目光从李巧娘身上转移到妻子身上,看着她淡绿色的衫子,似笑非笑,“十七姐,我对服饰不懂,就比照你身上的来吧……”

花溶强行压抑住心底阵阵翻涌的情绪,微笑着说:“嗯,我自会操办,你放心,一定给巧娘准备最好的。”

李巧娘脸上红晕一片,急忙说:“相公自来节俭,千万不需为奴家破例,不需大操大办……”

岳鹏举呵呵一笑:“礼仪还是该有的,不能省。巧娘你就不用操心了,这段日子,你服侍下官和夫人,很是辛苦,今后你就歇息着安心等夫人替你操办就行了。”

花溶点点头:“是啊,你辛苦了,巧娘,你这些日子,只做些针线,家务事情也不必做了,我自会替你安排好。”

李巧娘急忙行礼:“多谢夫人。奴家遇到夫人,真是天大的福气。”

花溶心如刀割,却依旧没事人样地跟丈夫和他的“小妾”一起商讨纳妾的种种细节。只是在宴请客人这一部分上,岳鹏举称战事紧张,不需大肆声张,只请亲朋好友聚会一下就行了。至于宾客的名单,由他亲自来安排,叫花溶不需插手。

花溶不置可否,三人又商议一会,才各自回房休息。

岳鹏举先上床,皱着眉头说:“唉,这眼疾真是要人命。”

花溶慢慢走过去,给他换了一次药,这才柔声说:“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潭州城里总有治疗眼睛的郎中。”

他躺下:“多谢十七姐服侍。”

“不用。”

夫妻二人第一次客客气气,花溶微微侧脸,但见他笑容满面,却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相敬如冰”是什么意思。

灯熄了,岳鹏举却似毫无睡意,十分兴奋,不停地问:“十七姐,你说巧娘还缺什么?她穿什么衣服好看?要准备什么首饰?……”

他提的每一个问题,花溶都极其耐心地给予解答,整个人似乎有些麻木,只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把“贤妻”的角色扮演到底吧。

岳鹏举又问:“只得七百贯操办喜事,是不是太少了点?”

花溶有些愧疚,声音很低:“对不起,若不是我先前挥霍,就还有100两金子……”

“没事,十七姐你这些年跟着我,从未过过什么像样的日子,买几件衣裳也是应该的。也罢,我再想想办法,李巧娘青春年少,终不能寒碜了……”

青春年少,貌美如花,自然不能寒碜。花溶想,至于糟糠之妻,寒不寒碜又有什么关系呢。

终于,岳鹏举问累了,见花溶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才打一个呵欠,笑说:“十七姐的贤德,真是天下罕有。我以前竟是不知。”

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只喟叹一声:“但求岳家有后,我便是个天大的功臣。”

岳鹏举没有再问,终究是疲倦已极,很快沉沉入睡了。

花溶却哪里睡得着?但她怕惊扰丈夫,也不敢太过辗转反侧,只是在黑夜里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不可测知的世界,觉得一切都很虚幻。

迷迷糊糊里,感觉到丈夫的手那样灼热地放在自己身上,那是他的习惯,也是她的习惯。尤其是那些重伤绝望的日子,每个夜晚都是枕着这样的温柔安然入睡,如此,方才给与了她极大的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只是,一切走到今天,都变了模样。她悄然拿开他的手,轻轻放在一边,他熟睡了,无知无觉,手又轻轻抓住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过了好一会儿,听得他的呼吸声那么鼾沉,才悄然移开,自己慢慢披衣下床。

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口,此时,月到中天,鸦雀过处,声音低沉。她伫立许久,听得丈夫翻身的声音,怕惊扰了他,又才悄然回去躺下。

虽然不曾有任何的宣扬,但岳家好事已近的消息还是在军营眷属中传开。这些日子,在岳鹏举的安排下,李巧娘已经不再做什么家务,家里来了两位亲兵帮着料理,她只一心在家绣花,做些女孩儿喜欢的手帕、香囊、同心结之类的。而花溶则在外奔波,采买一些东西。她知岳鹏举的钱财都花在李巧娘的妆奁上,看来看去,他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准备。做“新郎”,也得有新郎的派头,鹏举常年粗布衣衫,根本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自己至少得替他准备准备。总不成新娘子穿金戴银,新郎倌旧衣旧衣衫吧?

李巧娘因为闲下来,便时常去和军中女眷一起做针线,女眷们但见她身上的服饰一天比一天靓丽,一改往昔的荆钗布裙,清丽的少女容颜更是凸显。一众女眷在大为羡慕李巧娘的同时,更是大大奉承她。这才明白,这个如夫人,真真要取代糟糠妻了。

这一日傍晚,李巧娘收拾了针线回去,几个妇人就议论起来:

“李巧娘真是好命,一来就做个一等大员的如夫人,以后,封国夫人也是可能的。”

“谁叫人家是太后官家钦赐?地位自然高人一等。何况她年轻貌美,生下儿子,受到岳相公宠爱那是一定的……”

“岳相公是有名的节俭,这一次,听说要替巧娘大操大办,让她不逊色于夫人的地位。岳相公若不是极喜爱她,又怎会如此?”

“岳相公要大宴宾客?但我们家老爷还没收到请柬。”

“你慌什么?到时自然会发。都在军营,吆喝一声不就去了?”

“岳夫人也真是大度,不但不妒忌,还亲自替岳相公操办。什么好东西都让给李巧娘,我家老爷的两个小妾,我就看不惯,当初小妾进门,我可一点也没有给好脸色,幸好我有两个儿子,否则,不知如何被欺压……”

“岳夫人也是没法,谁叫她不能生育?千好万好,不能生育,她就没底气。幸得岳相公喜新不厌旧,不曾抛弃她。今后她若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当然不得不如此,否则……”

王贵之妻冷笑一声:“我看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前些天,我还叫岳夫人替我做主,以后,谁替她做主?岳相公那么大的官,他要宠着谁,谁敢多说一句?总之,我们女人,就是命苦……”

“那也没法,自古女人的命运就是如此,谁能有什么办法?”

高四姐听着这些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想,岳夫人,也真真是个薄命之人。

与李巧娘的情况相反,这些日子,花溶跟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恢复了荆钗布裙,但却看不出憔悴的痕迹,依旧每天笑容满面,走在人前人后,依旧和和气气,双眸晶灿,仿佛一床草席裹在她身上也会闪闪发光。

正因为如此,曾跟她私交不错的高四姐,总是不敢跟她面对,跟她说话。花溶也不主动去找她。这一日,她见花溶从暮色里归来,不是骑马,只背着箭簇,神色匆匆。她很想跟花溶招呼一声,却又觉得不安,终于关了门,装作不见。

花溶如何不晓得这些女眷的猜疑?她对这些也无动于衷,回到家,满屋子的余晖从树梢里洒下来,李巧娘站起身,端详刚绣好的一个鸳鸯香囊。她听得脚步声,抬起头见是花溶,一福,红了脸:“夫人……”

花溶微笑着看一眼她手里的香囊:“巧娘,真是好看,你手可真巧。”

她低声说:“相公常年征战,奴家绣一个香囊,让他随身带着,保佑他平安。”

“嗯,还是你心细。”

“奴家常想,相公和夫人待奴家如此厚爱,真不知奴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花溶淡淡说:“这也是你应得的。”

她的目光一转,却见李巧娘前面的案几上,放的竟然是一幅未绣好的双子图。李巧娘见她的目光,急忙说:“夫人……”

花溶微笑道:“但愿你能替相公尽早开枝散叶。”

李巧娘有些不安,惴惴说:“奴家一定替岳家香火尽力。”

“嗯。巧娘,有你照顾相公,我就放心了。”

“夫人请放心,奴家女流之辈,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但一定尽心竭力伺候相公,让他后顾无忧。”

花溶点点头,回到屋里。喝了一碗凉茶,坐一会儿,岳鹏举推门进来。

他也许是察觉到妻子这些日子的变化,身上的丽服已经换成了以前的旧衣,神色有些憔悴。他眼神急切,很想跟她谈谈。可是,花溶根本无心思跟他谈任何纳妾之外的事情。好几次,他一开口,她便将话题拉到一边。他怔怔地看了她好几眼,才说:“十七姐,你其实不需如此。”

花溶微笑着,柔声说:“鹏举,我答应替你操办,就一定要办好。你放心吧。”

“可是,也用不着你节衣缩食!我自己会想办法。”

花溶嫣然一笑:“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将用不着的饰物抵押出去。再说,现在战事吃紧,东南这一带长期干旱,养着这十万大军,百姓民脂民膏,几乎被搜刮殆尽,你还能想什么办法?少吃点穿点,又有什么关系?”

岳鹏举伸出手,紧紧拉住她的手:“十七姐,你真是辛苦了。这样吧,我叫侍卫去备办此事,你不用张罗了。”

章节目录 第314章 他的地盘

花溶一怔,却依旧和颜悦色:“好的,我只买了些零碎,才花了100贯,剩下的600贯,我都给你。”

“不用,你留着,我再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我一个人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家里米粮都有,我也不需要买什么。”

“不行,你得留下一百贯零用。”

“真的不用,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她见丈夫坚持,便说,“这样吧,我留五十贯就足够了。反正要不了半月,你还有薪饷下发。”

岳鹏举长叹一声:“苦了十七姐。”

她不经意地去端茶,趁势拨开了他的手,微笑说:“你渴了么?喝杯凉茶吧。天气炎热。杨么军有无动静,还有多久才能拿下?”

岳鹏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接过凉茶喝了一口,说:“我在静待最好的时机,也许,等办了巧娘这件事情,就是我们的机会到了。”

她拿起旁边的蒲扇给他扇风,说:“呵呵,那要不了多久了。”

“十七姐,你也累了,早点歇着吧。”

“嗯。你眼疾不愈,早点歇着,我再看会儿书。”

“好的。那我先去睡了。”

这一夜,花溶一直在书房静坐。到半夜时,岳鹏举睁开眼睛,发现她也没有回来。

张浚在军营督师,粗时,水陆两路战胜杨么的消息着实令他兴奋了一阵子,忙着为有功将士们颁奖,闹热一阵。但接下来,岳鹏举却再无动静,也不发起任何进攻,也无任何军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