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不被冒犯的人只有一种,就是势力绝对强大!秦大王,你自认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了?”

秦大王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耶律大用这番话其实很有煽动性。但他很快抓住了事情的关键部分:“耶律老鬼,你以为老子是三岁小儿?帮你招兵买马,帮你对抗宋金,让你踩着老子的尸体当上皇帝?你是在做梦!”

“不是我当皇帝,是你当皇帝!”

“你胡说什么?!难道你要尊老子为太上皇?”

耶律大用也不动怒,根本不理他的嘲笑辱骂,慢慢说:“我也是珊蛮(巫师)出身,早说过,你身上有王者之气。人的一生,讲究命数。我从太子高位沦落黑夜,家国不保,亲人丧尽,就是缺少这种‘王的命数’!所以,不能强求。”

“你就这么好心?千里万里找着老子,出钱出力,为的就是帮老子登上皇帝宝座?”

“是,也不是!我自然不会白白帮你。双方的结盟,要有可靠的诚意和足够的信任。为此,秦大王,你只需答应一个条件,我们即可开始行动。”

“什么条件?”

“你必须跟我指定的女子结婚生子。头生儿子必从耶律姓氏,你登基后,立这个孩子为太子!”

秦大王目瞪口呆。半晌,才怒道:“这女子莫非是你女儿?你倒打得好主意,最后,帝位还是你耶律家的!”

“秦大王,你当真是蠢物!此女自然是我亲生女儿!也是我在这世界上的唯一亲人。她嫁给你后,生的儿子也需知是你亲生儿子,你传位给自己的儿子,于你有甚损失?父传子位,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他即便有一半我耶律家的血统,难道不有另一半是你秦大王的血统?这江山,是我二人共有的!”

耶律大用在辽亡时孤注一掷,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做成“血鬼蛊”,虽然几名妃嫔生了女儿,但几经流离,只剩下当初太子妃所生的一个女儿,如今,便是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秦大王不可思议地看着耶律大用,逐渐意识到一个可笑的事情,耶律老鬼,这是要自己做他的——女婿!

他哈哈大笑:“耶律老鬼,你人不人鬼不鬼,你女儿想必也是母夜叉。如今嫁不出去,却来寻老子晦气?”

耶律大用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幅小像,展开:“秦大王,你且看清楚了!小女年方十八,即便不是倾城倾国,也端的是国色天香!”

秦大王一看,果见画图上的女子美貌绝伦,又带着契丹皇族女子的富贵逼人。

耶律大用见他不语,心里暗暗有了几分把握,这才说:“秦大王,你看仔细了。如今,需是我二人共谋大计的时候。”

秦大王却满不在乎将画像一推:“问题是老子对你女儿毫无兴趣,对你的建议也毫无兴趣。”

耶律大用强忍怒气,缓缓开口:“秦大王,你知不知道,岳鹏举的夫人花溶生了一个儿子?”

秦大王自然知道此事,但听他说出口,还是觉得几丝淡淡的苦涩,冷然说:“岳鹏举自家生儿子,这又关老子何事?”

“花溶受伤不育,正是我给了你良药,才将她治愈,难道你不思感激?”

秦大王果决说:“老子自然不会白白占你便宜,当初老子也曾替你去下蛊合刺,如今,也答应替你招买部分兵马,但由你自己派人统领。”

耶律大用断然拒绝:“不行!”

秦大王一摊手:“那老子也没法了!自古医者治病,病人付诊金。老子付了你足够诊金。难道你还要耍横?”

“秦大王,实话告诉你,花溶所服之药,是我辗转从其他巫医手里寻来的,是治疗不孕之症不假。但我在里面又加了一点东西……”

秦大王又惊又怒:“老鬼,你加了什么东西?”

“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秦大王,你且先放心。我只在里面下了一种蛊,这种蛊,要两年之后才发作。发作时,浑身筋脉一寸寸断掉,毛发一寸寸萎缩,到最后,人会变成一只小猫般大小,直到彻底枯竭……”

章节目录 第350章 要挟

秦大王跳起来,一把就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耶律老鬼,你好毒!老子替你办事,无不尽心尽力,你要多少诊金,也都付你,你竟如此无耻……”

耶律大用被抓住衣领,却丝毫也不闪躲,满面笑容,牵动得脸上如一张假面的人皮,条条皱纹几乎在跳舞雀跃:“这种蛊,是有解药的。时间一到,服用了解药自然没事。可是,秦大王,花溶能不能得到解药,就得看你的行为了!”

秦大王一松手,耶律大用跌坐在银交椅上,神色十分悠闲:“秦大王,你三思,要不要合作!”

秦大王满面怒容:“老子从不受人要挟!”

耶律大用依旧耐着性子,循循善诱:“秦大王,这不是要挟,而是双赢!我当然知道你钟情于花溶。可是,她已经嫁人,跟你毫不相干。而你另娶妻子,也是合情合理。男子汉大丈夫,拥有天下,何愁没有女人?再说,我的钱财,你的兵马之外,你别忘了,我还有奇兵——血鬼蛊!无论是合刺还是赵德基,总有一天,会用在他们身上!何愁大业不成?”

他见秦大王还是不语,慢慢站起身,戴上黑色的大斗笠:“秦大王,你考虑清楚!”

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秦大王大喝一声:“站住!”

他心里窃喜,却并不回头,只沉声说:“你想通了?”

“你先得把解药给老子。”

“给你解药也可以,我女儿生下儿子的那一天,就是我给你解药的那一天,你自己衡量。”

秦大王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地看耶律大用出门。

耶律大用一出门,仔细地看甲板上值守的士兵,虽是黑夜,也丝毫不懈怠,仿佛并非海盗,而是隐隐有一军的阵容。他心里暗喜,飘然回到自己的小船。

耶律大用走后好一会儿,秦大王才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夜色下,耶律大用那艘奇怪的小船已经连夜行路。这个老妖怪,后半生都躲藏在暗处,这次居然不远千里来到海上,想必是下了大决心要重建契丹王国,他就幕后,成为真正的太上皇!

秦大王仔细思虑着这件事的利弊,心里越想越是老大的不舒服,天上掉馅饼之事固然可喜,但怎么看来看去,自己都是伸长脖子等人栓上绳索?尤其,还有花溶的那服药!

他此时后悔得几乎捶胸顿足,那个死丫头,明明就把药扔了,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多事去打捞上来给她?自己一心为她好,结果,真如她所言,又一次害她!只要她平安地活着,生不生儿子,岳鹏举纳不纳妾又有什么相干?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悔恨自己病急乱投医,早知耶律大用狡猾,却孤注一掷向他寻药,如今,受制于他却又如何是好?

有一瞬间,他又突发奇想,依那死丫头的强硬脾气,会不会根本不曾服用那药?可是,这丝幻想很快被打碎,他和耶律大用一样,认定花溶既然最初是服用耶律大用的药治好,而生儿子,就一定是用了此药。

他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几乎急得抓耳挠腮。

转了几圈,他才大声说:“刘武!”

一名小喽啰跑出去,传了刘武进来。

刘武已经就寝,此时睡眼蒙蒙,见秦大王面色沉得如水,有些意外:“大王,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明日出发,去襄阳找花溶!”

刘武更是意外。他们这一年虽在海上,但通过外面的消息传递,也知道现在宋金正在两河如火如荼地交战,此时去找花溶有什么事情?

秦大王低声吩咐一番,刘武情知不妙,也只得领命。临走前,他忽又转身,欲言又止。

秦大王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马苏有消息来,如今朝廷里,议和气氛甚浓。”

秦大王立刻明白其意,点点头:“你此次出去,可以转告马苏,若是他无意官场,可以回海上。反正跟着赵德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

刘武一走,秦大王正要回船舱休息,一个年迈老者无声地出来,声音有些嘶哑:“大王……”

正是杨三叔。杨三叔连日有些感冒,今日早早就寝休息,此时,无声无息地起身,秦大王知道他必有要事,二人便来到里间的舱房。

杨三叔咳嗽几声,才看几眼秦大王的脸色:“大王又有甚么烦心事?”

秦大王必然不会隐瞒自己的核心智囊团,就把耶律大用的来访和用意,大略讲了一遍。杨三叔始终一言不发,听完了,才抬起日渐昏花的老眼,慢慢说:“大王,你意下如何?”

秦大王一怔:“老子岂能真正跟耶律大用合作?”

杨三叔的眼里,发出一丝兴奋的光芒,整个人仿佛一下精神了起来,不药而愈:“大王,依我看,你倒应该和耶律大用合作!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杨三叔干脆站起来,“大丈夫在世,如果能建立千秋功业,万古流芳,又何乐而不为?现在金国慢慢在走下坡路,而宋国更是衰朽,不堪一击。纵然不能击败二国,一统天下,又焉知不能有三国鼎立的局面?”

他见秦大王满脸犹豫之色,语调更是激动:“南方的洞庭杨么等人,独霸一方多年;虽被岳鹏举剿灭,但主因是它处于宋国南方内陆,把持了其大量的赋税。而杨么等人又不思进取。想我等,流落草莽,不期然发展壮大,有今日的巡洋巨舰。需知海上和洞庭湖,有天壤之别。汉人帝王自来以中原为都,如今偏安江南,历朝历代,势力从来不能真正延伸到海洋之上。赵德基根本不能威胁到我们。而金国地处北方极寒之地,四太子海上一战,金军丧魂落魄,怎敢再来?天时地利,如果辅之以耶律大用的陆上招兵买马,假以时日,当不得真有一番大作为!称孤道寡,也未可知!再不济,退守海洋,也有足够的依凭……”

秦大王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从未想过杨三叔竟然持如此强烈的支持态度。好一会儿,他才说:“可是,耶律大用要我娶他女儿……”

“耶律大用的话的确没错!自古以来,两军结盟,姻亲关系是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彼此信任和巩固。你若不娶他女儿,他又怎放心跟你合作?纵然是没有花溶被下蛊一事,你也该跟他合作!”

“可是,三叔你曾亲眼所见,我曾折箭为誓,绝不另娶!”

杨三叔重重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才气咻咻地指着他的鼻子:“大王,你好生迂腐!你和花溶昔日孽缘,当初为了挽回她的心意,才立下此誓。可是,她早已另嫁他人,生儿育女。岳鹏举名满天下,是罕见的英雄人物,纵然是我们,也当敬他三分,怎可再和他妻子纠缠不休?这并非你负她,而是你二人缘分已尽。所以,你的誓言便再也做不得数。再说,你娶了耶律大用的女儿,还能救她性命,这才是真正为她好!”

他见秦大王依旧默不作声,长叹一声,又说:“大王,你般般都好,唯是在‘情’这一关上优柔寡断,堪不破。纵然花溶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且问她,是愿意你救她性命跟她丈夫儿子幸福地过一辈子,还是不要性命与你共度一生?”

秦大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心里隐隐做疼,仿佛一种彻底的放弃前的挣扎和犹豫。

“你遣刘武出去,我在一边见了,只不做声,便是让你完成心愿。你能救得花溶性命,也不枉你二人一段孽缘,从此,各安天命,岂不是好?”

他见秦大王还是不做声,又咳嗽几声,才说:“大王,此事不妨从长计议。耶律大用野心勃勃,又步步为营步步算计,我们不妨以静制动。”

秦大王沉思一下才说:“也罢,先就如此安排。”

杨三叔退出去,秦大王走到船舱边,此时,天色已经隐隐泛白。虽是一夜无眠,却毫无睡意。他走出船舱,来到巨舰的顶层,从这里看去,清晨的海洋在微风里微微泛起黑色的波浪。一望无垠的独立王国,没有宋,没有金。再往前一百多海里,就是他的老巢——他最初发迹的海岛。也就是在那里,抢得十七岁的花溶,看她提笔写字,跟她强行拜堂,领略生命里第一次**刻骨的缠绵缱倦,那海岛上隐隐的高大的黑影,便是那种能结出巨大果子的桉树,她喜欢那样的果子,一个人能吃下一整个。

如今,一切都成记忆,方明白,自己和她,真已缘分完结。

娶耶律大用的女儿,称孤道寡,是所幸,还是不幸?

他拿捏不准,一径犹豫。

就在秦大王为和耶律大用的神秘谈判而焦头烂额之际,朝中,一股暗涌也一浪高过一浪。这一日,秦桧收到四太子送来的密函。他屏退左右,在书房里打开,不出所料,上面提出了三项议和的要求:第一是宋国放弃两河之地;第二是每年纳贡的增加;第三是杀掉岳鹏举!

他对这个条件并不意外,但是,如何在赵德基面前上奏,却颇费周折。

王君华也拿了密函看几遍,说:“老汉,这可不妙。四太子在河南连续败给岳鹏举,若是岳鹏举攻下两河,你我就大大不妙了……”

若叫岳鹏举这么一路打下去,金军兵败如山倒,只恐岳鹏举得势,再也无人能制。而且,四太子若彻底败北,秦桧夫妻就感失去靠山,说不定,为四太子奸细的身份也要败露。这就不止是罢相的问题,更牵涉到身家性命。

王君华见秦桧愁眉苦脸,怒道:“老汉,你就一筹莫展?”

秦桧不敢得罪妻子,只急忙陪着小心:“国夫人息怒,下官一定想办法。”

章节目录 第351章 野心

这一日,赵德基召群臣入对,然后,秦桧单独面对。赵德基自然提到两河送来的连续捷报,哈哈大笑:“虏人常持平原之利,纵兵天下,不期,今日大宋也能平原大捷。”

秦桧立即说:“都是陛下圣意高远,运筹帷幄。”

秦桧细观赵德基的神色语气,才说:“岳鹏举获胜固然可喜,但却不遵朝廷懿旨,骄悍之将……”

赵德基对于岳鹏举不遵“重兵持守,轻兵择利”,又不驱逐两河投靠的民众,也有几分悻色,但秦桧观他对于胜利还是抱着期待心情,就只提岳鹏举为“骄悍之将”。

秦桧拿出金使送来的合约书,赵德基一看,见了第三条,不意金人竟有这样的要求,略略皱眉:“金人如此,便是忌讳岳鹏举……”

秦桧听他语气,并非说杀不杀岳鹏举,而是提出金人对岳鹏举的忌讳,就说:“四太子穷凶极恶,但佳兵不祥,不如趁虏人兵老体衰,王师薄惩大戒,乘胜收兵,如此,方是国家长久之计。今虏人提议和议,归还太后……”

归还太后才是重点!秦桧到此,就聪明地停顿一下。果然,赵德基又流下泪来:“太后在北地受苦,朕委实不孝……”

为了迎回太后,自然要有所牺牲。拿岳鹏举换太后,值不值?

秦桧不再操心这个问题,便劝慰赵德基一阵,将这个“仁孝大伦”抛给了赵德基自己衡量。

赵德基左思右想,第二日,便召御史奏对。今天上奏的御史正是范同。范同得秦桧举荐,连续高升,他口称秦桧“恩相”,自此,“恩相”一词便成了官场秘而不宣的潜规则,御史本是皇帝的耳目,如今,便降为了秦桧的爪牙。

赵德基问:“如今岳鹏举接连大捷,范卿如何看待?”

范同便说:“国家重大将,给与高官厚禄,子女玉帛,豪宅良田,原是指望他们为国效命,忠心耿耿。今观岳鹏举,一味逞能,不遵朝廷之命。他勤俭节约,不贪财利,不纳美妾,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又一心收揽落魄文人,礼贤下士,树立自己个人的美名和威名。殊不知,文臣武将勾结,自来是大忌……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他的歹毒之处,是将昔日士大夫们议论的岳鹏举的美德,全部变成了可怕的“野心!”

果然,赵德基深有感触,尤其是那句“王莽谦恭未篡时”,就说:“范卿所言甚是。朕登基以来,每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为了国家大计,头发早白。才意识到,武将,有贪心的无野心,有野心的无贪心。当年王莽,篡位之前,穿旧衣,只一妻,后来,汉室江山便毁在他手里……”

范同得到这个宝贵的信息,真是喜出望外,表面上却依旧勤勤恳恳,又说了几句赵德基爱听的好话,便告辞出去,趁了夜色,疾奔秦桧的丞相府邸,暗暗向他通报赵德基的讯息。

……………………………………

这一日,秦桧回到家,王君华正在痛骂儿媳曹氏。她的养子秦禧十几岁就娶了妻子,秦禧仗着养母的威势,此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连纳了三房妾。曹氏不满,向王君华哭诉,但王君华对待养子的态度跟对秦桧刚好相反,反倒将儿媳训斥一顿:“你这厮贱妇,堂堂宰相的儿子,别说三房妾,就是三十房妻妾,也轮不到你说话。”

儿媳只能忍气吞声,秦桧自然不敢多言,正在这时,忽报高益恭上门。高益恭是四太子安插来监视他夫妻二人的,他自然不敢懈怠,王君华急忙停止斥骂,将儿子媳妇喝退,迎高益恭去书房。

高益恭再次拿出四太子的密函,上面,四太子说他女婿死于岳鹏举手里,现在要议和,秦桧要做个安乐长稳宰相,第一,必定说动赵德基下令岳鹏举退兵,第二,必须说动赵德基杀了岳鹏举。

秦桧很是得意:“高大人,你可以禀报四太子,这两个条件,老夫都已有些眉目,必不叫四太子失望。”

高益恭一走,范同又来访。王君华听了他和赵德基的对奏,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花溶这厮贱妇,她的死期终于要到了!杀岳鹏举,必然会杀花溶!”

范同却说:“听闻岳鹏举的使者李若虚已经赶回临安,却如何是好?”

秦桧说:“待本官先召见李若虚。”

李若虚的确是奉命回临安替主帅禀报赵德基,要求朝廷暂缓撤兵。他本来是急欲先和皇帝奏对,但丞相召见也不能不理。秦桧的召见,无非是从他的谈话里判断出蛛丝马迹,看岳鹏举有多少能打动赵德基的胜算。但一席谈话后,并未发现什么,便松了口气。

第二日,李若虚上朝面对。

皇帝问:“岳鹏举连续取胜,固然可喜。但虏人据说在开封设置重兵,是为了诱捕王师,难道岳鹏举就百胜无一败的打算?”

李若虚回道:“开封是我大宋宗庙陵寝之地。微臣忆靖康大难时,无不惨痛落泪。如今,两河一地,本该张相公和岳相公一起出兵,但张相公撤阵,祈望陛下督促其联合作战,驱逐虏人,保我大宋宗庙社稷。陛下南巡东南,励精图治,如今正是收复大宋北面山河的大好时机。”

赵氏宗庙被金人所毁,无论赵德基如何厚颜,毕竟也是难以忍受的羞辱,见李若虚提起此事,沉思一下才问:“若是岳鹏举孤军深入,又如何?”

李若虚斩钉截铁地回答:“全军将士戮力同心,哀兵必胜!”

赵德基便再无话可说,想了想,便说:“此次需厚抚岳家军,赏钱十万贯。”

李若虚谢恩退下。

秦桧立在一边,见赵德基此时并不提起立即让岳鹏举撤兵,知道他又犹豫不决。他情知李若虚这番奏对起了作用,对李若虚恨得牙痒痒,但一时又无计可施。李若虚是靖康大难时殉国的忠臣李若水的胞弟,而且是朝廷安插在岳鹏举身边做幕僚的,他要挑李若虚的刺,一时找不出来,只能恨恨地记下。

李若虚带着赵德基的手诏离去,秦桧立即召集范同等人商议。他惧怕四太子一败涂地,如果两河收复,岳鹏举的威望必将提高到一个可怕的程度,如此,自己相位必将不保。

范同见秦桧愁眉苦脸,有心卖弄,就说:“秦相公,军中甚么最重要?”

秦桧以眼神询问,范同颇有几分得意之色:“自古以来,粮草是军中之宝。岳鹏举再能干,若是军中无粮,他又能如何?”

秦桧大喜:“妙计!若是军中无粮,岳鹏举又如何还能兴风作浪?”

秦桧立刻以内阁的名义将原本发给岳鹏举的十万石粮食、十万贯钱,以张俊以及张俊的部署杨沂中需要的名义,便将这批粮草全部截留转拨。他写好急递,立即命书童亲自送出去。

再说小商桥一战之后,金兀术的大军转向,主攻王贵所在的荥水。王贵一军有一万九千多人,金兀术则有五万大军进驻。在距离荥水二十里的地方停下,摆开阵势。

当天晚上,就下起暴雨,一片泥泞。王贵能征善战,骑马在泥泞地里走了两趟查看敌情,回来就命令步兵出战,骑兵休息。众将不解,王贵说:“天雨泥泞,虏人的战马跑不快,我们不如休养马兵,以步兵迎战。”

果然,金兵的骑兵在泥泞里,根本不能像往常一样纵横驰骋,行走起来十分吃力。但在突合速的督促下,也发起一波又一波猛烈的进攻。王贵从容率军迎战,连续打退进攻。

但金兀术这次抱定主意,仗着人数多的优势,将全军分为八队,轮流冲锋。如此,双方连续交战22个回合,彼此都变成血人血马,泥浆里,全是倒下去的双方的将士,金军方面,死亡更是十倍于宋军。每当这时,偏将韩清率领的马军便冲上去,奋力厮杀,令宋军一次次转危为安。

二十二个回合后,突合速、韩常等人都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焦虑。需知人的性命并非铁石,金军眼看一次次的冲锋,同伴一具具尸首倒下,便不愿意再如此“车轮”下去,纵然最后也许能彻底消灭岳家军,但自己也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金兀术在一处高土堆上督战,见韩常又一次败回来,气得举起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身上。他一怒之下,连续抽打,竟然足足打了五十几鞭!韩常本来就瞎了一只眼睛,对这场南侵的战役滋生了无比的厌恶,见四太子竟然毫不顾念昔日情意,一再殴打,心里更是怨恨。

到第二日,王贵见金军懈怠,将休养许久的骑兵一举冲出去,早已厌战的金军毫无战斗力,丢盔弃甲,一路逃窜。金兀术到此,只得彻底往开封退守,而韩常不愿意追随他去开封,便带了自己一部人马,逃往荥水以北的长葛县。

岳鹏举率军赶到荥水时,已是五日之后。张弦、王贵、岳鹏举,三军汇合,当初的十万大军,还剩下八万八千多人,除了目前在荥水的五万余人,其余分布在两河的三个据点。

当夜,岳鹏举率领全军将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祭奠所有阵亡的将士以及小商桥血战的将士。在金军败退,收集到小商桥三百将士尸首后,竟然从他们身上取下整整两升多箭头,可见每人身上起码中了几十上百箭。

这两升多箭头摆在高高架起的火堆旁边,全军将士见了无不落泪。祭文是朱芾写的:“……雄姿如生,家人梦里,依稀凯歌之归还;美名长存,汗青册中,彪炳远征之功烈……”

在香烟缭绕里,搜集到的死者将士被火化,在烈焰中魂归天国。

章节目录 第352章 挑拨离间

岳鹏举和花溶跪在土丘上,泪如雨下。岳鹏举沉痛地说:“战时艰难,众将士的遗骸不能回归故里安葬,也是岳鹏举无能!”

花溶也十分哀戚,但见丈夫这些日子操劳战务,以往雄姿英发的伟丈夫也日渐憔悴,便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悲痛,默默将他扶起。

众人到荥水是十日,将士休整二日,便决定十四日开拔,此次的进军路线是朱仙镇。目标是将黔驴技穷,退守开封的金军彻底驱逐。这次北伐,开封已经是最后目标,只要将金人从这里赶走,两河便真正收复,赵氏宗族陵寝之辱,才能得此一雪。全军将士热血沸腾,热烈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连续的大战,令众人体力和精力的耗费都到了最大限度,岳鹏举夫妻连续两日除了正常的公干,便是休息。到第三日,岳鹏举早上起来晨练,见妻子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粥点,这是开战以来,她第一次亲自做的饭食。

他看着妻子日渐憔悴的面庞,柔声说:“十七姐,你这些日子也辛苦极了,不需再如此劳碌。”

花溶嫣然一笑,轻轻拉住他的手到桌边坐下:“鹏举,我高兴做这些事。你多吃一点,才有精力。”

岳鹏举坐下,连喝三大碗粥,不得不承认,妻子做的饭菜,的确比军中伙食合自己胃口多了。

他正要对妻子说几句甜蜜的话,却听得外面吵吵嚷嚷,亲兵也拦不住,只见两个妇女奔进来,跪下就嚎啕大哭:“岳相公,您可要替奴家做主。”

原来,这二人正是王贵的妻子和她的表姐。王贵妻和韩清的妻子是表姐妹,二人是近日在随小部分军属来到荥水的。王氏披头散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自然还是为了王贵新纳的小妾,因受王贵娇宠,越来越蛮横。她向表妹哭诉,表妹自然替她不平,二人就一同来向岳鹏举告状。

岳鹏举虽是主帅,可是,怎能处理部将的这些家务事?他简直束手无策,看向妻子,却见花溶微笑着已经走过去扶起了王氏,柔声说:“你且先起来,有话好说……”

花溶自然想起去年岳鹏举“纳妾”前夕,王氏的那番哭诉,暗叹身为女人的苦楚,丈夫纳妾,不能干涉、不能醋妒;在家里的地位如何,完全取决于丈夫的喜好和偏向。一夫N妻,又岂得真正不偏不倚?外人看来,三妻四妾,也合家欢乐,谁又知道其中的波涛汹涌?所幸自己得遇良人,一夫一妻,恩爱和睦。可是,这样的男人,天下又能有几?

可是,别人的私事,再怎么,外人也只能劝解,无权真正干涉。花溶也只能召集了王贵的妻妾一起,劝解一番,暂时弹压了这场风波。

这一日,王贵和张弦等将领来商议军事,军事结束后,岳鹏举单独留下他,就说:“我和王太尉一起作战已经十几年,情如兄弟。所以今日不惮说几句劝慰之词。大丈夫在世,最难过的便是酒色财气这几关。川陕名将吴相公何等英雄,但他人到中年却迷上成都的美女,千金蓄养众多美妾,又服食丹药,以至于不过四十几岁壮年便英年早逝;就如韩相公,也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却因为侵占猛将呼延通的妻子,导致呼延通自杀,手下再无可战之将领。糟糠之妻不可废……”

王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然知道主帅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虽然不敢反驳,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大丈夫在世,自然要爱美女财色,否则,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封妻荫子又有何乐趣?他对主帅一妻、简朴的生活本就不甚认同,听了岳鹏举这番话,更是反感。

岳鹏举知他心思,人各有志,家庭事务也不能放到台面上讨论,便不再多说,暗叹一声,令王贵退下。

当日傍晚,李若虚赶回军中。

他拿出赵德基的手诏,自然还是模棱两可,提到两件事,一是二十日之前必须退兵,二是岳鹏举等回临安觐见。

朱芾、于鹏、张节夫等幕僚已经看了这份诏书,众人虽然早已猜得是这个结果,但也深感失望。现在距离二十日,不过几天,怎能拿下开封?

李若虚见众人满脸失望,慨然说:“北伐之功,不应毁于一旦,下官自愿承担矫诏之罪。”

岳鹏举大为感激,又是感动,深深一揖:“既是如此,岳家军便即刻启程,待斩下四太子的首级,方可庆此次大功。”

一声令下,岳家军便即刻启程,往朱仙镇进军。

一路上,岳鹏举见妻子心事重重,但也无暇问她,直到夜晚宿营,夫妻二人才有说话时间。花溶服侍丈夫吃了饭,上床休息,岳鹏举问她:“十七姐,为何整日忧心忡忡?”

花溶低声说:“皇上早有猜忌之意。如今秦桧当道,不知进了多少谗言。李若虚本次虽自愿承担矫诏之罪,但皇上日后追究,却又该如何区处?”

岳鹏举早已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便说:“士气可鼓不可败,我们这次有战胜四太子的必胜条件和信心,所以,就算矫诏,也要驱逐虏人。而且,我已决定,收复开封后,便辞官归隐。”

花溶也无话可说,只想,皇帝所忌,无外乎是大将功高盖主,尾大不掉,若鹏举再无一兵一卒,成为一介农夫,他总该放下猜忌屠刀吧?

但心里终是不安,这一夜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再说金兀术退守开封,依旧回到龙德宫。连续几日的阴雨,他心里愁闷异常,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深感挫败。

这一日,他酒醒,早早起床,召集了突合速,赛里、张通古、俪琼等人商议。众人对于军事问题一筹莫展,都一言不发。金兀术怒道:“快快献策,谁有好主意,本太子必将重赏。”

张通古才慢慢说:“听得九王的朝廷自来将相不和。九王昏庸好色,秦桧主和当道。四太子莫若再下亲笔,要秦桧和议,放宽和谈条件,但宋方必杀岳鹏举。”

金兀术想起昔日自己给秦桧的都是密函,从无正式公文,今日何妨改变策略,以正式大金的命令下旨,这样,估计更能威慑赵德基,就点头:“好,就依此计。”

当即由张通古执笔,金兀术口述,以“大金太保、都元帅、越国王致江南九王”——他此时依旧称宋国为“江南”,大宋皇帝为“九王”,字里行间,****上国的傲慢尽显,然后,这封信就派遣张通古为使者,正式送往临安。

张通古走后,他仍旧坐卧不安,开封如今已是此次南侵的最后据点。他率金国十二万大军南征,虽说朝中政敌几乎已经全部清除,但为了以后的政途,这一次,若是一败涂地,回去又有何面目?

他本就生性强悍,自尊心又强,根本不能容忍自己被岳鹏举灰溜溜地赶回宋国,便强行令部署连日连夜商讨破敌之策,无论如何,要绝地反击。

张通古昼夜加鞭赶到临安,在临安城外三十里地,却遇到一支军队的袭击,原来是淮西韩忠良奉命到行宫述职,探得张通古到临安传递议和信函,便派人截杀。韩忠良驻守淮西,战功卓著,自然不愿议和,希望进京后可以说服皇上,要求和岳鹏举共同举兵,彻底驱逐虏人。他派的亲兵冲进驿馆,正要拿住张通古,被被宰相派来的宋军阻拦,一番厮杀,韩忠良终究不敢公然和朝廷作对,便只能功亏一篑。

张通古死里逃生,对秦桧感激涕零,立刻随他一起去见赵德基。

赵德基见了这封四太子的亲笔,大喜过往,丝毫也不计较对自己的蔑称,真正令他欣喜的是,金兀术书信里答应三个条件:归还宋徽宗梓宫、归还韦贤妃、归还两河并减轻宋国岁贡和纳币。

前两个条件是老生常谈,而第三个条件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赵德基喜出望外,却又半信半疑:“四太子既要归还两河,为何占据不走?”

秦桧立刻说:“四太子此人凶悍却有勇无谋。岳鹏举两万兵力尚且能打败他,可见金国势力衰退,根本就已经没有足够的势力对我大宋形成重大威胁。他如今被逼退守开封,两河自然守不住。王师连续胜利之后,不如显示仁义和大度,如此,既可动摇虏人军心。自古以来,国运长久不在于战事,而在于和平。如今,岳鹏举骄悍,竟然违令出兵……”

顺昌、郾城、荥水等地的连续大捷,赵德基已经确信,自己的半壁江山已经很安全了。伴随的,是对于岳鹏举的违令出兵更加愤怒和恐惧:“李若虚这厮,竟然自担矫诏之罪,有负朕的嘱托……”

“岳鹏举向来以清廉示人,折节结交文士,武夫和文士勾结,必成祸患。”

秦桧此时已经说得很露骨了,却正中赵德基下怀,连李若虚这等有名的“忠义之士”也甘愿替岳鹏举矫诏,自担罪名。而且自己尚且不能公然给予处罚,否则,怎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李若水的殉国亡灵还摆着!

他对岳鹏举的愤怒又更深一层,就问秦桧说:“若要阻止岳鹏举退兵,该如何是好?”

秦桧此时完全摸准了皇帝的心意,就说:“若要他退兵,莫若先断其粮草。”

赵德基说:“粮草可缓行,但岳家军连战大捷,也不能让他军中断粮。”

秦桧大喜,当然不会说自己早已私自截留了岳家军的粮草,却又名正言顺地摆脱了矫诏之罪。

章节目录 第353章 打击

赵德基又问:“岳鹏举骄悍,如何才能令他真正退兵?”

“陛下不如连下十二道圣旨,令他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