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蛇才充分佩服起花溶的未雨绸缪。早在除夕之后,刚收到秦大王送来的粮草,她就将部落的一批物资一起藏在了浇花河附近的丛林里。那里是大蛇部落的一个据点之一,当时大蛇还不以为然,现在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他立即下令整族的男女都往浇花河方向转移,扎合则负责殿后。

金军在外围肆虐,因惧怕丛林里的各种毒蛇一时也不敢逼近。到第二日,浇花河已经远远在望了。那一带都是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就算是大白天,也荫蔽障日,没那么容易燃烧,加上各种毒药毒物,金军一时三刻也攻不过来。

这里的生存环境要恶劣得多,野人们又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树屋,虽暂时还有部分粮草,也一个个惊慌失措。花溶赶紧下令分配好任务,布置了防守,外出的探子已经回来,说金军已经包围了沿岸。

连续三日,金军始终围而不攻。这给了野人们喘息的时间,他们立即发挥了巢穴而居的本能,便在高大的树木上很快又建立起一些简陋的木屋。

如此又过得七八日,金军还是毫无动静。花溶却不敢松懈,不停派遣探子外出。几日后,终于探得消息,金军方面,源源不绝地在收集一些物资用骡马驮来,但都用厚厚的毡子盖着,究竟是什么,探子也不知道。

这一日傍晚,远处的丛林忽然响起荜拨的声音。花溶率众悄然潜近,立即闻到一股强烈的硫磺味道。她一惊,攀上一棵大树,只见浇花河沿岸的草地上,金军们正在浇洒硫磺制造的粉末,用火箭射击,显然是搜集大量燃料,要来焚烧这片原始丛林。

是什么人如此穷凶极恶?

扎合等设法抓了一名落单巡逻的金军拖到丛林里,扎合一脚踏在他的背上,让他匍匐跪下,喝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金军怕吃苦头,倒也如实回答:“我们寻了许多硫磺,要焚烧这片丛林。”

花溶怒道:“你们的将领是谁?”

“小人们隶属四太子麾下。”

花溶面上一寒:“果真?”

“小人不敢有丝毫期满。小人等虽是渤海军,但一直是四太子的精锐。”

扎合愤怒不已,一脚将他踢了一个跟斗,喝令左右将他绑起来。“小哥儿,果真是四太子这个卑鄙小人。”

花溶经历了许多事情,已经不若他激动,金军既然要立傀儡皇帝主控北方,就要先铲除一切障碍,依照金兀术的性子,生平不愿接受失败,显然是无论如何要先拿下耶律大用。

扎合忧心忡忡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到粮草断绝又怎么办?”

金军显然就打的这个主意,到时来个瓮中捉鳖。

“小哥儿,我们得向外求救。”

“找谁求救?”

“秦大王!”

她想起金兀术的警告,犹豫一下。

“小哥儿,难道你到这时还不相信是四太子?”

金军都打到眼皮底下了,也不知为何,下意识里还是不相信金兀术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他虽然阴沉毒辣,但偶尔也有君子的时候,怎会如此无缘无故就忽然翻脸?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诡诈?

“秦大王派人送来粮草兵器,就是为了跟我们结盟。”

可是,秦大王尚未提出请求,自己倒先要他救命了。花溶私心里虽然不愿意再去打扰秦大王,可是,又不得不以大局为重,犹豫一下才说:“扎合,明日你突围出去送信。”

“是。”

扎合领受了任务,第二日便设法突破金军的封锁线潜过了浇花河。

章节目录 第525章 遇魔杀魔,遇鬼杀鬼

分配完毕,花溶立即下令将所有物资汇聚,众人吃饱喝足,原地休息,等待夜晚的最后一搏。

扎合潜伏渡河时受了点伤,又饿,浑身颤栗。一名少女擦干泪水,悄悄拿了一瓢水和一块烧焦的野兽肉来,低声叫他吃。这个少女正是心仪他多时的那个女野人,此时危急关头,她再也顾不得是否被拒绝,再次上来,热心地奉献着少女的温柔和体贴。也许是困境的绝望,扎合并没有拒绝,只低低向她道谢。少女见他如此和颜悦色,大喜过望,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哼唱起来。

正在巡视的花溶见到这副情景,揪心地别过头去,自己曾答应扎合,一定要替他娶妻成家,可是,现在,除了让他陪自己送死,还有什么别的生路?

在另一岸,男孩子女孩子们光着黝黑的身子,被安排着每两人或者三人一骑,准备着随时听令就冲出去。在他们的身后,老弱病残绝望地坐在地上,这些人全是他们的孩子,只要他们能出去!

陆文龙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他仿佛一夕长大,只是有个狐疑藏在胸口不能解开,还是忍不住问:“妈妈,真是阿爹派人来杀我们么?”

花溶硬着心肠:“那些都是金军。妈妈曾试着要跟他们的将领接触谈判,可没有人答应谈判。”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求金兀术,可这时,却偏偏找不到金兀术了,他的官位太高了,不屑于和她谈判了。

“妈妈,那,那个坏蛋舅舅,他也不救我们么?”

花溶强忍住泪水,拍怕他的肩:“儿子,我们只能靠自己。”

没有奇迹,没有任何可以求援的对象,在这之前,是她自己也不曾想到的。秦大王和金兀术,仿佛约好了似的,一起动手,要将大蛇部落,要将自己等人,剿干灭尽。

夜幕终于降临。

一声令下,三百勇士开路,孩子们居中,花溶亲自率着余下的孱弱,开始了这场可怕的突围。

金军盘算着火势,估计着大蛇部落的存粮,又经历了前几次的冲刺,估摸着他们会再一次的反扑。可是,连续2日,竟然都没有动静就不免松懈下来。这一日,金军分成两拨,轮流值班。前一群人已经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再有半个时辰,他们就会被唤醒,开始新一轮的值守。而当值的,也正是最困倦的时候,见大蛇部落没有动静,折腾了几个晚上,也陷入了深深的困倦,一个个东倒西歪,眼皮都睁不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队伍无声无息地沿着浇花河接近。他们走的是南侧,表面看来,那里最接近火势,可是熟知地形的大蛇们却知道,往那里走,有一片快速插入大漠的捷径。只要走出了这片丛林,金军就追不上来了。

这一夜又恰好没有月色,天空漆黑,野人们是平素走惯了的,黑夜反倒更好地掩护了他们。等到金军忽然警醒时,三百勇士已经护送着孩子们顺利靠岸,眼看就要穿越河对岸的丛林,从这里出去,便是生天。

可是,金军怎允许这样的生天?一时间,号声惊天动地,金军们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就冲杀过来。大蛇令两百勇士率了孩子们离开,自己留下一百余人阻截。可是,这一百人如何抵挡得了上百倍于自己的敌人?黑暗中,只听得一声声惨嘶,金军的火把下,一具一具尸体几乎铺满了浇花河的那一片山明水秀的河岸。

正在这时,花溶率领的残余也在悄然逼近。扎合一马当先,花溶则存了贪婪之心,率领着那群老弱,悄然靠岸,希望能让他们也逃得多少算多少。因为夜色,她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提着的一口气还没放下,却也看到了曙光,只要过了这里,明日,便是不同的光景了。可是,金军很快发现了这支更为“庞大”的队伍,以为是野人部落的主力,便叫嚣着杀过来。

明亮的火把像移动的长蛇,冲杀之间,花溶忽然发现儿子不见了。她惊慌地四处张望,只见陆文龙竟然提了双枪冲入战阵,如一个真正的战士,挥舞厮杀,枣红马被火光映照如一匹闪闪发亮的锦缎。

“文龙,小心……”

“妈妈,看我杀这些坏人”陆文龙一枪戳下一个金军,几名金军大怒:“哪里来的小蛋,敢如此猖獗?”

若论单打独斗,这些人未必就是这个小少年的对手,可是,他毕竟还小,待七八人一围上来,便再也支撑不住,眼看一具长枪就直挑他的背心……

花溶忽见长枪刺向儿子背心,她隔得太远,救援不及,眼前一花,陆文龙已经倒在地上,仿佛一股血腥味在鼻端蔓延开来,还伴随着他的一声惨呼“妈妈……”花溶肝胆俱裂,身子从黑月光上如纸鸢一般飞出去,这世界上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儿子,儿子……”

血溅了她一身,也不知是谁的。她已经无力起来反抗,只是牢牢护住儿子,在危急里喜悦无限,儿子还是好好的,他好好的,还没有死。

可是,下一刻,死亡就迫近了。金军忽然见到一个人“从天而降”吓了一跳,但从最初的惊愕里反应过来,立即举了刀,眼看劈头盖脸就要向花溶母子砍去。

几名金军被挑开,一个人几乎是怒吼着,如一头爆发的野兽,手起刀落,遇魔杀魔,遇鬼杀鬼。

一名小将模样的金军提着大刀忽然惊疑地喊起来:“天啦,这不是扎合么?”

“我就是扎合,安罕,算你还认得我。”

众人忽然听见此人竟然是小将的熟人,不禁收了刀,团团将三人围住。

“扎合,怎会是你?”

扎合不答,转眼,只见花溶已经扶起了陆文龙,幸亏扎合舍身救护,陆文龙背心只被划破了一点,摔下去时弄得满脸鲜血。花溶见二人性命无碍,心里一松,母子二人紧紧靠在一起,重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扎合焦虑问:“小哥儿,文龙……”

“扎合叔叔,我没事,我妈妈,妈妈……”陆文龙挣脱母亲的搂抱,他明白,刚刚若不是母亲那一阵狂扑,自己的背心必定被刺穿了。而花溶,背部却生生挨了一枪挑,划出一条大口子,和着血肉模糊的衣服,辨不清颜色。

“小哥儿?”

她挣扎着站稳:“没事,我没事,一点皮外伤。”

那名叫安罕的军官惊疑地问:“扎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到了野人部落?”

扎合牢牢护住了他们母子,才横着刀,冷然说:“安罕,大蛇部落又不曾和大金为敌,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安罕显然摸不着头脑:“扎合,你需知我也是奉命行事。”

“你奉谁的命?四太子么?”

花溶也追问道:“四太子在哪里?我想跟他谈谈。”

安罕摇头:“我们不是四太子统辖,四太子还不会亲自来参加这样的小规模战争……”

“不是四太子那是谁?”

安罕却警惕起来,不耐烦地说:“四太子是主帅,我们自然有其他将领统辖。扎合,你赶紧回来,不要再跟这些野人搅合在一起。我上次听人说,你曾合同宋猪去四太子府邸闹事?扎合,你可不要做叛贼?”

扎合不屑道:“安罕,我可不是叛贼。你们为何一定要灭了大蛇部落?你们要借道可以商量,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你们不是耶律大用的人么?怎会不是敌人?”

扎合因为秦大王的背信弃义早已怒不可遏,大吼道:“谁说我们是他们的人?我们跟他们毫无关系。若是他们的人,他们怎会不来救我们,眼睁睁地看我们死?”

安罕听他言之有理,也是,耶律大用并未派遣任何人救援。他好奇地看着扎合舍命救护的两个人,花溶野人装扮,黑夜中又满脸血污,头发散乱,看不出男女,只看那个倔强的小孩子,问:“扎合,这个小鬼是谁?以后长大了必成我们的劲敌。”

扎合不假思索:“我的儿子。求你放过他们。”

“真是你儿子?你娶了野人女子?”

“安罕,求你放过他们就行了……”

安罕犹豫一下:“扎合,不是我不放你,需知军纪严明,我是不敢。这样吧,你随我回去,我可以替你们求情……”

就在他说话之时,扎合忽然抓起二人的手,就往反方向冲去。安罕还没反应过来,手下人立刻问:“追不追?”

他故意犹豫一下,才慢吞吞说:“快,左边好多敌人杀来,快……”

左边只剩下苦撑的几名野人勇士,他一马当先冲过去,手下人等也跟了过去。得此喘息,扎合带着二人冲过了浇花河,在这里,先行的野人已经护送着孩子们离开,但那群老弱却被困在林中动弹不得。

花溶丝毫也不敢松懈,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蜿蜒的火把表明,金军正在大举追来。

“小哥儿,我们该怎么办?”

“追上去,追上大蛇他们。”

“可是,金军已经追来了,我们怕是……”他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隆隆一声惊雷,伴随着一道闪电,整个世界亮如白昼。但雷声仅此一声,随后,瓢泼的大雨便倾泻下来。

章节目录 第526章 不忍心

豆大的雨点一时三刻还不能渗透秘密的丛林,可是,花溶却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因为前面的火把,忽然就熄灭了,显然是被大雨淋熄的。金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迷失了方向,又怕陷入包围,不得已,便退回了驻地。

得此喘息,众人算是暂时摆脱了杀戮,可是,这一群老弱病残折损这么久,又如何能顺利走出丛林?

花溶问一位年老的长者可否冒雨前进,可是,老者却摇头,说这样的大雨天,往前走也是死路一条,幸好没再打雷,否则,呆在这里,迟早被雷劈死。

这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大雨停后,却陷入了更加漆黑的世界,此时,正是黎明之前,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又不敢生火,怕引来金军。

陆文龙不怕战场上的厮杀,却害怕这铺天盖地的黑夜,紧紧抓住妈手,牙齿微微打颤:“妈妈,会不会有魔鬼?”

花溶紧紧搂住他,刚刚差点失去儿子的一幕几乎令她崩溃,她在儿子耳边低声说:“不要怕,有妈妈在,魔鬼也不敢来。”

“小哥儿,我真的想不到秦大王是这种人……”扎合的声音传来,愤愤的,带着一股黑夜的焰火味道。

花溶忽然想起先前那一幕,问到:“扎合,那个安罕是什么人?”

“他跟我早前在同一支军队里服役,有一次他受伤了我曾救过他,算是跟我有点交情。不过他后来高升了,听说是在完颜海陵麾下,怎么又调归四太子了?”

陆文龙听得是熟人,喜道:“扎合叔叔,我们岂不是有救了?”

扎合苦笑道:“他只是个小将,做不了主,今日已经算放我们一马了。文龙,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花溶在黑暗里凝视他的方向,忽然热切起来:“扎合,你可不可以带文龙先走?”

“小哥儿!”

“妈妈!”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又也许是在黑暗里久了,已经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眼睛能看到一点点东西了。三人身上都是尘土鲜血,尤其是花溶,她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浑身**的,已经没有了个人样。这是临安一战后,她遇到的最凶险的一次。只是,那一次还有丈夫并肩作战,这一次,却是自己带着一个儿子,朝不保夕。

陆文龙也是浑身**的,花溶拿出一块湿润的帕子擦在他的脸上,洗去他脸上涂抹的野人孩子的色彩,孩子又露出了白皙俊美的容颜。

“妈妈?”

“儿子,你洗干净。”

“为什么?”

花溶摇摇头,无法向儿子解释。心里怀着可笑而又微弱的希望,如果四太子看到这个孩子,看到他的本来面目,希望他不要痛下杀手,如此而已。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逐渐升起的朝阳里,扎合看着她认真替儿子洗脸,他虽然粗豪,也眼眶发热,转过头,不忍看这一幕。

已经喜好了,英俊少年虽然身上有些微轻伤,可是,他已经长身玉立,快跟母亲一样高了;然后,明年、后年,他就会大大超过母亲,真正长成一个男子汉了。

花溶拍拍他的肩,柔声说:“文龙,你先过去喝点水吃点东西。”

陆文龙也渴极了,他一走开,花溶才看向扎合。二人目光相对,扎合才低声问:“小哥儿,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也压低了声音:“扎合,我不想让我的儿子遇到危险,我希望他活着,你如果带他出去,就一定去找小虎头,代我照顾他们兄弟俩……”

扎合声音哽咽:“小哥儿,你怎么不走?你带文龙走!”

“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找你们。”

“你骗人!小哥儿,如果能走,你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

花溶失望地看一眼身后的男女老幼,这场战争,直接也好间接也罢,或多或少也算是自己带给他们的,自己怎能独自逃之夭夭,让他们血流成河?人家都说男子汉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女人就能临阵脱逃?这是她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是岳鹏举带给她的习性!

“扎合”她压低声音,“小虎头的地址我告诉你,你一定要去找他。他无人照顾……”

“秦大王安顿了他就会照顾他……”扎合原本理直气壮,此时,却说得毫无底气,秦大王连花溶都不救,何况她的儿子?

花溶的眼神十分黯淡:“扎合,鹏举只有这一丝血脉,如果小虎头有什么意外,我这一辈子就算活下去也没有指望了,扎合,请你帮帮我,求你了,扎合。”

“不……小哥儿,你走。”

“扎合,算我求你了。你就替我做这一件事好不好?如果小虎头无人照顾,他该多可怜?”她声音哽咽,小虎头独在异乡,已经无父无母,可他却天天盼望着妈妈回去接他。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做得何其失败。

“小哥儿,你才最能照顾他,你该回去……”

她咬着牙齿,身子背靠着一棵大树,有些伤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带着文龙,凭着自己的功夫,冲出去的把握太小了。扎合比自己的功夫好得多,而且安罕还可能放他一马,他离开,逃生的把握就大得多。而且,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后,已经疲倦了,报仇雪恨的心,天涯奔波的苦,战争的残酷,就算自己活下来,乱世纷纭,一个单身女人要照顾两个儿子又何其容易?不如卸下这幅重担,让扎合去承担。他是个男人,谋生的本事总比自己强。两个儿子跟着他,总比跟着自己安全。

她柔和地看着对面那个高大的异国男子——还是敌国男子。人生是多么奇妙,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竟然唯有这个萍水相逢的人陪着,生死相依,生死相托。没有胡汉恩怨,没有一切纠葛,只有着人类最单纯和干净的情谊。

原来,最美好的情谊,真正只能蕴藏在最卑贱的人身上。

扎合迎着她的视线,那么温柔的神情,忽然后退一步。那是一种隐藏在内心的久远的秘密,几年前,在那个射柳节上第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那是草原上的女神,高山上的圣女,是一代名将岳鹏举的妻子,高高在上,自己只能仰望。可是,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些自己都不敢说破,从来不肯说出口的秘密,谁又知道?就算再次重逢,她已经成了寡妇,自己依旧只能小心翼翼,只能跟随,不敢说破,只求能天天在她身边,便是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所以,她一开口,他便丢了自己的那个小摊子,跟在她身边,别说是去野人部落,就算是下地狱,也心甘情愿。

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是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愉快时光,跟着她,并且得到尊重,而且体会到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一个勇士的血性。可是,美好的时光那么短暂,战争不期而遇,躲也躲不过去。也惟其如此,心里更是急迫和怜惜,是心中的女神,有那样的念头便是亵渎。所以,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要自己做什么,自己都只能无条件接受,而且甘之如饴。

“扎合,请你帮我。”

可是,这一次,他却从她**一般的声音和目光里清醒,迟疑地拒绝:“小哥儿,黑月光脚程快,你一定能离开,我还能抵挡一程……”

“扎合,请你务必帮我这一次。还有文龙,如果文龙出了什么事情,我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见他的父母……”

她的眼睛如黑夜一般,在地狱里挣扎,看不到丝毫的希望。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忽然意识到,那是耶律大用借刀杀人,或者是金兀术借刀杀人,无论是谁,秦大王都因为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躲到了一边。这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忽然变节,那样的背叛,比敌人背后的一刀更加可怕。浑身的伤被大雨淋湿后开始疼痛折磨,钻入骨髓,不能自拔。

“扎合,请你帮我!”

她死死盯着扎合,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唯一一个可以信赖之人。

扎合转过头,无法拒绝这样的哀求。

花溶一喜,急忙回头冲儿子喊道:“文龙,你过来。”

陆文龙拿着一点水和干粮跑过来:“妈妈,你还没有吃东西,你快吃。”

花溶喝了一点水,将干粮塞在他的怀里,柔声道:“文龙,你快跟扎合叔叔走。”

“不,妈妈,我不走,我跟着你,我没跟着阿爹就是为了要跟你,我绝不会离开你……”

“妈妈也会追上来的。你们一走,妈妈随后就来。”

“你骗我,妈妈,要走我们就一起走。”

“你敢不听妈话?”

陆文龙扑倒在她怀里,她却硬着心肠一把推开他,冷然道:“文龙,你也是小小男子汉了,也是一名军人了,军人就要服从命令,你必须跟扎合叔叔走。”

“不走!”

孩子哽咽着,扎合不忍再看,一把拉起他就走。

“扎合,等等,让文龙骑我的黑月光。”

这次,扎合再也忍不住大声反驳:“不行!”

黑月光是花溶唯一的希望,仗着它的神骏,还有一丝脱逃的希望,如果再失去了黑月光,她留下便是彻彻底底死路一条。

“小哥儿……”

花溶一鞭抽在他的手臂上,像一座坚毅的冰山:“扎合,你少啰嗦。叫你走就走。”她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抓起陆文龙就拽下枣红马,厉喝道:“快上马。”

章节目录 第527章 打气

燕京,狼主合刺召集了开春以来的第一次大会。

会上讨论最激烈的除了立傀儡皇帝挟制赵德基,便是关于迁都燕京的事情。这项建议是金兀术提出来的。早年的金兀术是激烈的主战派,无论是早期的攻宋还是后来的宋金和议,金兀术取得的莫大功勋,自然让他有强大话语权。这一年多,他几乎是不遗余力地推行着各种汉化运动、让金国才用宋辽的官僚制度、典籍、甚至废除了当时的奴隶制度,让金国的大量游牧转化为劳动力,耕种大片的肥沃土地。

合刺一向没有什么主见,但是,他的弟弟完颜海陵却老大不乐意了。此君是他的继父宗干的嫡亲长子,跟合刺私交甚笃。他在金兀术麾下效命,逐步高升,到合刺亲掌大权后,得到合刺超速提拔,大有少年得志之势。

完颜海陵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和金兀术作对,却早已看他不顺眼,当即就对迁都燕京提出了强烈的反对。

“众人皆知四太子功勋盖世,但东北御寨才是我大金发迹之地,岂可轻易丢弃祖宗的基业?”

金兀术对这个展露峥嵘头角的侄子殊无好感,却还是耐着性子陈述利弊。燕京气候温和,水草丰茂,加上有利的地理位置,南下中原,北拒老巢,进可攻退可守,岂不远胜偏远的上京?

合刺一向没什么主意,他虽然倾向于兄弟,却又惧怕四太子,谁都不想得罪,便推脱要去骑马打猎,让完颜海陵作陪,只说让四叔全权处置。

回到四太子府,武乞迈立即说:“四太子,完颜海陵太过无礼,真是张狂小儿。”

金兀术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侄子的另一幅面目,隐隐意识到,这个海陵不仅是张狂,而是心机深沉用心险恶,只怕日后会成祸患。

此时,一名探子上前禀报:“四太子,秦桧已在开封五十里外驻扎。”

“随军多少?”

“杨沂中十万人护驾。”

“好,立即秘遣人送信,约他密会。”

探子面露难色:“四太子,秦桧一再追问他夫人下落。”

金兀术暗骂一声“老贼”,这个老贼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要他俯首听命,还真是不容易了。

“王夫人好得很,叫秦桧无须惦念,本太子自然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再说扎合,潜伏过了浇花河,丝毫也不敢停留,便直奔野人部落。虽然相距不过百余里,这里却是另一番天地,春暖花开,野人们正在采集耕种,一副忙忙碌碌的景象。

扎合直奔秦大王的皇宫,却被两名侍卫拦下。

他气喘吁吁,拿出契约石:“我有要事要见大王。”

“大王不在。”

他大急:“大王去了哪里?”

“他赶回去看他的儿子了。”

扎合惊叫起来,秦大王已经走了?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就如此悄无声息地回去看他的儿子吧?

“不,我不相信,秦大王在哪里?我一定要见他。”

两名侍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闲人不得打扰,你快退下。”

扎合见二人神情,觉得十分诡异,莫非秦大王就在“皇宫”里?他伸手就去推二人:“快,我有急事,耽误不得。”

“休得无礼……”

扎合怒了:“你们到底通不通报?”

两名侍卫刷地抽出刀子,就往扎合身上砍来:“你还不滚?”

扎合大怒,就地一滚,躲开他们的进攻,只听得一人喝道:“还不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扎合大喜过望:“安兄,你来了可正好,我要见大王,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