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一轮血红的圆盘,寂寥地挂在天空。

一堆大火在空地上生起,但它却不是昔日那种载歌载舞的欢乐,而是充满了死亡和悲哀的气息。

昔日热情奔放的野人少女已经哭泣得声音嘶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也失去了璀璨的光华。她赤着脚,穿着树皮的裙子,头上戴了一轮奇特的花环,一动不动地守候在心仪男子的身边。如果扎合不死,如果他挨过这场战争,她坚信二人就能在一起,成亲生子,从此快乐地在一起。少女的情怀比盛夏的太阳更令人不可拒绝,她那么热烈地追逐着勇士,犹记那个夜晚,他甚至喝下了她敬献的美酒。满怀期待,不料,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巫师围着火堆跳起了祭祀的舞蹈,用贝壳的项链打在自己的脸上,直到鲜血淋漓。少女也跟他做着相同的动作,很快,她艳丽的野性额头上便鲜血淋漓,血水和着泪水一起流下来,披头散发,惨不忍睹。这叫“送血泪”,是生者对死者的最大悲悼。

花溶就坐在对面,看着那具已经是“尸体”的男子。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昨夜,他甚至还是活生生的人,曾用有力的大手搀扶自己母子。

“呜哈噻赫……”巫师大叫一声,显示时间到了,死者的灵魂应该跟随熊熊的火焰去美妙的天堂,去到他们崇拜的大蛇之神的神秘国度了。

两名野人上前正要抬起扎合放入火堆,少女忽然跳起来,凶猛的,像一只爆发力十足的豹子,抱起扎合就跑。

众人惊呆了,一时忘了追赶。

眨眼功夫,少女已经如脱缰的野马彻底逃出了这片丛林,和着她怀里的男子,她生前得不到的爱,死后方能朝夕相对。

“妈妈,她跑了,扎合叔叔被她……”

花溶站起来,又坐下去,只呆呆看着少女奔跑的方向,那么浓烈的炽热的爱,扎合,他值得拥有,为何偏偏就迟了这一步?

就这一步。

她听不见周围的纷扰之声,只抬头看那一轮血红的残阳。原来,残阳才是最可怕的征兆,自己人生中每一次的劫难都因它伴随,从十七岁的那轮海上残阳到现在的丛林夕阳,生生死死,它就如一个灾星的警示,一旦出现,非死即伤。

“小哥儿,你还活着。活着真好。”

简单的几个字,却是自己一生背负的失诺。

其实,扎合并不知道,自己活着也并不见得就真那么好。活着,比死更加艰难。

陆文龙悄然挨在她身边焦虑地看着她,他从未见过妈妈如此绝望的眼神,悲痛到了极点,反而不能哭喊也不能流泪了。

“妈妈……”

花溶拉着他的手忽然站起来走向火堆,大声喊道:“立刻出发,这里还不安全,金军随时可能追上来。”

茫无头绪的众人从悲痛里清醒过来,大蛇立即问:“我们该去哪里?”

“往西南方向走。那里既不是金军的势力也不是耶律大用的势力。”

“是。”

野人们扶老携幼,从悲痛里站起来,又在暮色里茫茫然地潜逃,急需找到一个暂时的栖息之地。家园已经毁了,新的乐土安在?

花溶驻足看看那堆尚未熄灭的火堆,此时,连残阳也彻底滚入了云层,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色彩,忽然变得金黄,令人睁不开眼睛对视。

花溶看看这一支损失了一半人马的部族,前面是孩子们的声音,唧唧喳喳的,孩子还不懂得悲痛,哭号一阵,又恢复了欢快的本性,还以为这是一次向新的乐土进发的旅程。人生就是这样,忘记悲痛重新出发,所以才能生生息息,永远延续下去。

晚风阵阵,歌声阵阵,丛林里只回荡着那个野人少女一阵一阵的哭声,呜呜的,随着风传得很远很远,那是他们部落的招魂曲,一声一声,寂寥凄楚。

“妈妈……”陆文龙一开口,眼泪又掉下来,“扎合叔叔他……”

花溶的眼泪终于掉下来,陆文龙惊慌地喊:“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她胡乱擦一下眼睛,面上又变得平静,可是,陆文龙却清晰地看见,妈妈眼里流出的是红色的泪水——那是血,一滴一滴。

金军的大营,完颜海陵得意洋洋地坐在营帐里喝着美酒,品尝佳肴。这些佳肴,全是大火燃烧时逃窜出来的獐子野兔野猪等等。“哈哈,这就是战争的乐趣,竟然能品尝到如此天然的烧烤。可怜这些畜生,还自己把自己烤好了等我们吃。”

他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在女真人里是数一数二的帅哥,此时才二十出头。但这样的一个人,却说不出的阴鸷,狠毒。仗着和合刺的继兄弟关系,他已经步步高升,独霸一方了。

一名探子进来跪下:“禀报将军,大蛇部落往浇花河南边逃窜了。”

“全力追杀,一个不留。”

“是。”

探子出去,他更加得意地捻起一块烤肉,大嚼一口,英俊的腮帮子很奇怪地鼓着。这一次,探子进来的脚步十分仓促,来不及跪下就禀报:“禀报将军,不好了,大蛇部落逃走了……”

“蠢材,他们怎么会逃走?”完颜海陵将手里的烤肉一扔,怒发冲冠地站起来,“我三万大军,他们不过区区一千人马,他们怎么逃得了?”

“他们过浇花河时,大量的蛇群涌出,阻止了我们……”

“快,立即绕道追赶,还有一条密道,快,只有这一条道路了,追不到,就杀了你们。”

“是。”

与此同时,在燕京的临时行宫里,一场旷日持久的大会终于结束。

还是关于迁都的议题,金兀术疲惫地揉揉眼睛,深切怀念起以前在上京,老狼主在世时,大家围坐炕头,几句话就讨论了话题,把盏言欢;可现在,小狼主合刺已经彻底倾向了汉人的繁琐礼仪,君君臣臣,一本一本的上奏折,回复,反驳,大家轮流奏对,无休无止,令人厌倦。他愤愤的,合刺既然在皇帝宝座上做足了汉家天子的尊荣专权,为何在迁都问题上拿不定主意,又是另一套金国的方式了?合刺好像除了他的皇帝宝座,其他的,并不愿意汉化。

迁都!一定要迁都燕京,实行真正的宋辽制度,金国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强大的帝国,否则,一辈子困在寒冷御寨,绝无雄霸天下的机会。

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讨论,所有人都在临时行宫吃喝,许久不闻外界事了。这一日,终于有了点眉目,厌倦不已的女真贵族们便纷纷打道回府。金兀术刚回到自己的府邸,只见一名侍卫匆忙进来:“四太子,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完颜海陵已经打通了进攻耶律大用的密道。”

金兀术很是意外:“完颜海陵怎么去了那里?那不是他的地盘!”

“他说是狼主命令他的。”

金兀术一惊,忽然想起什么来:“他们是怎么打通密道的?”

“他们消灭了大蛇部落。”

金兀术心里一抖,消灭了大蛇部落?怎么会?自己可是和花溶有口头约定的,他们母子还在那里。灭了大蛇部落,岂不是连他们母子都被消灭了?

他怒不可遏,匆匆就往外走:“赶紧备马,立即阻止完颜海陵,这个小畜生,仗着狼主之势,竟敢在本太子的地盘为非作歹!”

几名侍卫已经跑在了前面,金兀术翻身跨上乌骓马就往外跑,后面,武乞迈气喘吁吁率着大军跟上来,心里模模糊糊涌起极大的不安:完颜海陵为何敢如此嚣张地公然挑衅四太子?

乌骓马的声音老远就嘶鸣在浇花河的对岸。

金兀术勒马,恐惧地看着对面熊熊燃烧的大火,被随意扔到河里的横七竖八的尸体,被炽热的火焰驱赶到河里的蛇群在尸体上浮游翻滚,带着浓郁的腥味,令人作呕。

“来人,快来人……”

万夫长闻讯上前,跪在地上:“四太子……”

金兀术一鞭就抽在他的面上:“混账,谁叫你们攻打大蛇部落的?”

万夫长战战兢兢地捂着脸:“是海陵将军,是他……”

“海陵在哪里?”

“已经派人去追赶大蛇部落的残余了……”

金兀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心惊胆战地用目光搜寻着沿岸的尸体,真不敢想象,如果下一眼就看到儿子的尸体或者花溶的尸体!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大蛇部落的首领死没有?”

“禀四太子……”

万夫长尚未说完,安罕上前来跪在地上:“四太子,大蛇部落有个小孩子,自称是小王子……”

“快,他们在哪里?”

“跑了,他跟着扎合跑了……”

章节目录 第531章 攻破

正在这时,大蛇忽然注意到后面的黄沙腾起,越来越高。他大喊一声:“不好,金军又追来了。”

花溶一看,果然,在草原的浅草地上,那是大规模的战马才能掀起的尘浪。大蛇伏在地上,用耳朵贴着地面,焦虑道:“起码有三千人追来。”

马蹄声已经近了,果然是这个数字。此时大蛇部落虽然也有三千多人,但其中两千多都是老弱妇孺了,真正勉强能战的不足六百人。

花溶一挥手:“快,往沙漠里跑。”

一众喘息不均的逃亡者不假思索就往前面奔去,也不管到底会去向天堂还是地狱。后面,黄衣甲士已经追了上来,为首的另一名万夫长哈哈大笑:“彻底消灭大蛇部落,一个也不许放过。”

这是黄衣甲士第一次大规模出动,也是考验他们的战斗力的时候,众人争先恐后拍着胯下精锐的战马,挥舞着各种兵器,很快,这个古老的神秘部落,就会如被砍瓜切菜一般消灭殆尽。

正在这时,草原的侧翼,一支军队冲出来。他们也是野人的装束,遍体黝黑,赤着脚,头上戴着各种羽毛和金刚石编织的头盔,身上穿着坚韧的藤甲。这种藤甲是用当地的野山藤编织的,柔韧性极强又轻便,跟黄衣甲士们沉重的兜鍪和铠甲形成鲜明的对比。

黄衣甲士一看又是一队野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挥舞了刀枪杀去,才发现这些刀枪刺到野人们的藤甲上,根本拔不出来,如此胶着,野人们便趁机提了锋利的刀刃砍杀,一人挡十,直杀得天昏地暗。

一个高大的男子骑在大马上,他戴着绿咬鹃王冠,提着沉重的割鹿刀,一刀一刀下去,所向披靡。可是,他的目的显然不在于杀人,而着力寻找着前面逃亡人群里的身影,丫头,丫头,她们母子到底在哪里?

刘武浑身是血,都是敌人的,一刀一个,溅了他满头满脸。他在人群里冲向秦大王,大声道:“大王,他们在前面,就在前面……”

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蚂蚁一般大小的人影,这是草原,看着距离近,其实很远。

“夫人她,夫人她们母子如何了?”

“属下也不知道,还没见到她们……”

秦大王心急如焚,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终于在半路上截住了这支金军,一路所见,全是尸体,金军的,野人们的,尸横遍野,触目惊心。只是,那些死人堆里没有花溶,没有!也没有陆文龙。他一路追来,完全不敢想象,花溶母子到底如何了。

“杀,一定要彻底消灭这支金军,杀得一个不留。”

“是。”

正在奔逃的花溶等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和大蛇几乎是同时勒马,大蛇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快看,有人帮我们截住了金军……”

仿佛一瞬间逃出了生天,花溶欣喜若狂,双手合什,也不知该感谢谁。

“首领,我们得上去帮他们。”

“大蛇,你率部落先去安全地带,我带勇士们回去支援。”

大蛇看着她满脸的鲜血和浑身的伤痕,不明白这个女人何以还能支撑到现在,他断然道:“你走。我率人回去。”

花溶待要拒绝,可是,身上的伤痛如被唤醒了似的,万箭钻心,几乎要跌倒在地。她强行忍住那种巨疼,大蛇急忙说:“文龙,你照顾你妈妈。”

陆文龙本来要跟着大蛇杀回去,但见妈妈面如金纸,浑身血污,也不放心妈妈,急忙说:“我会照顾妈妈。大蛇叔叔,你放心去吧。”

大蛇这才带领了精锐的几百勇士就杀回去。

他一走,花溶再也支撑不住,却强提一口气:“快走,大家马上走,不要停留。”

她一马当先奔在前面,众人扶老携幼搀扶伤者跟在后面。本是惦记着后面的战争,却有心无力,再也提不起精神,更不敢开口,一开口,那口淤血就会吐出来。

头晕眼花,只知道奔跑,既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后面是老幼,是大蛇部落的残存者,她却不知道该带他们去向怎样的乐土。

身后,隐隐地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仿佛敌人的来临。荒芜中,她连儿子的呼喊都听不到。

“丫头,丫头……”

一个声音随着风吹来,耳畔乍听,焦灼而满含挂念和悲痛。她神思恍惚,有如梦中。期盼了这个声音太久,真的临近了,反倒不敢相信了。

“丫头,丫头,丫头……丫……头……”

她想,若是早点,该多好。就在扎合死之前,如果能赶在那个时候之前。他不是让安志刚拒绝救援了么?现在赶来是什么意思?

陆文龙大声道:“妈妈,是坏蛋舅舅来了……是那个大坏蛋……”

秦大王来了,他终于来了。

陆文龙的声音还是愤愤的:“妈妈,你不要理他,他不救我们的,就是他不救我们,扎合叔叔才会死……”

她声音干涩,眼眶也是干涩的,流不出泪,嘴唇微微哆嗦,好半晌才平静地纠正孩子的错误的观念,不想让他因此而嫉恨或者埋怨:“文龙,你不要怪他,他现在就是来救我们了。”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扎合叔叔说,他们根本不会来救我们……妈妈,他是个大坏蛋,你不要理他……”

“文龙,你不该这样,他来了,不是么?他也算救了我们。你不能只惦记别人的不好,应该多想想他的好……”

她的声音十分空洞,不知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要说服儿子。心底的失望和绝望堆积堵塞,不能自拔,她再也说不下去,闭嘴,甚至听不到儿子在反问什么。耳畔,只听到他的大声的呼喊,随着风吹来,却不是明晰的,隐隐约约的:“丫头……丫头……”就他一人,孤身追来。

“丫头……丫头……”

族人已经走在前面,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陆文龙犹豫道:“妈妈,我们要不要等他?”

她掉转了马头,不再看那个声音的方向,十分平静:“儿子,我们走。”

小孩子,见了援兵,终究是喜悦的,甚至超过了埋怨,想有个强有力的依靠,犹豫道:“可是,妈妈,他追上来了……我们要不要等等他?”

“文龙,走!”

“丫头……文龙……儿子……”

“可是,坏蛋舅舅来了的嘛……你听,他在叫我们,他还在叫我,真讨厌,干嘛叫我儿子?”

这声“儿子”如一滴滚水趟在心口,曾几何时,他总是说“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只是,曾几何时,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如此遥远?

一鞭子抽在马上,陆文龙的声音被生生截断,只听见母亲的马在后面得得的追上来,不曾有丝毫的停留。

“丫头……丫头……儿子……等等我……”

那个声音那么近,仿佛已经就到了身后。

“丫头……”

马稍微放慢了速度,依旧背对着他。

“丫头,你听我说……”

不想听,也不愿意听。他不及时救援,总有他的理由。可是,铁的事实是,他是耶律大用的盟友,有自己的妻儿,他所需要的是为他的妻儿奋斗,为他的大业和江山奋斗;而不是为自己母子努力。扎合死了,就再也不愿意欠任何人的情谊了。就算是秦大王,也不想欠他丝毫的情谊了。依赖性是一种可怕的事情,一旦养成了习惯,遇到事情,就失去了独自判断和生存的能力。再见又能如何?又去投靠他?再暧昧不清地纠缠着?

一个寡妇和一个已婚的男人纠缠着,算什么回事呢?

无论秦大王再有什么理由,她都不想留下——依靠他了!

“丫头……”

秦大王满身汗水,几乎如水里打捞上来一般。绿咬鹃的王冠几时跑掉了他也没发现,只知道疯狂的追赶。可是,那个身影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黑月光依旧扬起四蹄在奔跑。

“丫头……前面不能去,那是一片沙漠,往南才有出路,那里是绿洲,无人主宰……应该往南……那里,耶律大用都到不了……而且靠近宋国边境……往南……”

花溶一鞭抽在马上,黑月光几乎是发狂一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去。

秦大王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风里,用尽了力气也唤不住离人的身影。他茫然地勒马看着前面越来越远去的人群。丫头,她不愿意停下,她连听自己解释都不愿意。大蛇部落死伤大半,惨不忍睹,她不知是经历了怎样残酷的厮杀才会如此伤心欲绝。

绝境时,自己竟然不曾及时赶去援助她。

强烈的悔恨涌上胸口,一股怒气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十日之前,他做梦也不曾料到金军会来得那么快。可是,这一切,难道真是金军所为?大蛇部落那么隐蔽,地形有利,如果不是里应外合,有知情者,怎会被一举攻破?

他拍马回望,两支汇合的野人正在全力和黄衣甲士厮杀,难分难解,血流成河。

他一回头就加入了战团,不彻底消灭这些可恶的金军,终究是心腹大患。黄衣甲士见势不妙,不敢再战下去,为首之人一声令下,残余部分便往回逃去。野人们追赶一阵,追不上,便放弃了。黄衣甲士正庆幸逃出生天,只见一支黑衣甲士冲过来。

为首之人见来了援兵,精神大振:“快,那些野人就在前面三十余里……”

“好,一定要杀了他们……”

章节目录 第532章 服从

金兀术厉声道:“其他人呢?”

“还有个男女不分的首领,也跑了……”

金兀术松一口气,鞭子差点掉在地上。

一个声音嬉笑而来,正是完颜海陵:“四太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金兀术目光冰冷:“海陵,你这是干什么?”

完颜海陵见他如此,怔了一下:“四太子,我们得到消息,说能攻打下大蛇部落,现在他们已经被赶走了,难道你不高兴?”完颜海陵年轻气盛,他自忖金兀术以前亲自指挥都拿不下大蛇部落,自己现在拿下了,难道四太子是因此而妒忌?

可是,他终究不敢对这盛名赫赫的猛将口出不逊,只得伏低做小:“四太子,我是想……”

“海陵,马上下令停止追击。”

完颜海陵不可置信:“为什么?我们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马上就要追上了,那是一条密道……”

金兀术忍无可忍,一鞭子就甩在他的身上:“海陵,你敢违抗本太子的命令?你可知道,你破坏了本太子苦心安排的计划?该死的东西。”

海陵骁勇,却没躲过这一鞭,方知道四太子是宝刀未老。他俊脸通红,自己是狼主的弟弟,四太子竟然敢鞭打自己!他眼里露出狠毒的神色,却很快掩藏好,躬身道:“我马上就下令停止追击,四太子息怒。”

“撤军,马上撤军。”

“是。”

对面,丛林的山火还在燃烧,四处是各种动物、尸体被烧焦的怪味,金兀术看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大声道:“带安罕上来。”

帐篷里,安罕跪在地上,详细地讲述了这一次的进攻,包括自己私下放扎合逃离,一丝也不敢隐瞒。

“安罕,你为什么要偷偷放他?”

“小人不敢隐瞒四太子,因为十几年前,扎合曾在攻辽的战场上救过小人的命。”

“好,就记你一功。安罕,你以后到我麾下效力。”

安罕又惊又喜,不料竟然立了这样一功,却又哭起来:“小人虽然有心放扎合一马,可惜,他十之**活不了了……”

金兀术惊道:“为什么?”

“他为了救小王子的妈妈……小王子叫那个大蛇部落的首领妈妈,我们当时都以为是个男人,怎会是小王子的妈妈?”他又觉得奇怪,小王子的妈妈,那她是四太子的什么人?“扎合替她挨了一刀,我亲眼看到,那一刀刺穿了他的背心,决计活不了了……”

金兀术手心一阵发凉,瘫坐在帐篷里,忽然意识到,扎合这一死,自己和花溶的仇恨,不是减轻,而是分外加重了。

扎合,他竟然为救花溶而死。

PS1:完颜海陵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那个荒淫海陵王。金兀术一生纵横,他死后,子嗣被这个海陵王斩草除根。金兀术是本文的三大主角之一,所以,在故事的后段,不得不提到这个重要人物。当然,他不占什么戏份,一笔带过。

PS2:有读者质疑秦大王为什么能看兵书了;前文交代过,他向杨三叔等学过一段时间,十几年时间,一个成年人,虽说不学成什么才子,但认识几个字也不算难吧?前文不是提到花溶受伤时他还能念《江城子》么?应该不奇怪吧。

为便于理解,后文提到的历史事件,稍加注解,当然,都弄在正文整数后的四舍的字数里面,绝不会计入付费。

他下意识地问:“那花溶呢?花溶她有没有受伤?”

安罕显然不知道“花溶”是谁,讶然地看着他:“四太子,花溶是?”

金兀术这才醒悟过来:“小王子和那个野人首领有没受伤?”

“那个首领为救小王子,挨了一刀,也伤了好几处……所幸小王子没有受什么伤。对了,四太子,小王子骑着黑月光,那传说中的神马,帮了他逃走……”

金兀术霍地站起身,立刻明白,花溶这是为了救陆文龙,把快马给了他,宁愿自己受伤。这个女人!浑身的血也在沸腾,她是这样,一直是这样,也不知是愚蠢还是笨蛋——可是,因为这样的愚蠢,他眼眶涩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她,决不能让她死!

谁让她死了,谁就得付出代价。

他咬紧牙关:“走,马上走。”

武乞迈急忙说:“四太子,海陵已经下令停止追击了,您不用出去了。”

“不行,得去找到他们母子,太危险了。”

花溶受了伤,九死一生,谁知会出现什么情况?而且距离完颜海陵下令撤军还有一段时间,如果这厮阳奉阴违稍一拖延,情况就会更糟糕。

“四太子……”武乞迈待要继续劝阻,却见四太子的眼里闪出寒光,他一惊,金兀术低声道:“马上集结‘黑衣甲士’。”

武乞迈跟随他多年,立即明白他的顾虑,但见他竟然要出动黑衣甲士也吃了一惊,记忆里,上一次出动黑衣甲士还是在营救花溶的时候,一次是刘家寺军营,一次是临安一战,两次都是为了这个女人。没想到,竟然还有第三次。

他本想劝阻四太子,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根本不值得,而且如果明处得罪了完颜海陵,以后麻烦不少。可是,话一出口,连安罕都奇怪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那个野人首领不该死,武乞迈,我从军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勇敢的人,何况,她还拼死救护小王子……”

他住口,因为二人同时发现,四太子根本没听任何人说话,已经率先奔了出去。

完颜海陵奉命撤军,心里老大不爽。奔出一段距离,他忽然勒马停下。万夫长惶恐问:“海陵将军,四太子要我们马上撤军,这个时间若是耽误了……”

完颜海陵冷笑一声:“四太子管得可真宽。迁都他要管,还要全盘汉化,才用宋辽的制度,处处对狼主指手画脚,我看他是中了汉人的邪。”

万夫长不无忧虑:“四太子脾气暴躁,如果我们抗命,只怕他……”

完颜海陵就算仗着合刺也不敢无所顾忌,恨恨道:“这个老家伙一手遮天,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说罢,又笑起来,俊脸上露出一丝阴毒,“本将军不是抗命,可是,天色晚了,我们的速度只能这么快,丛林里毒虫蛇鼠太多,我们行路艰难,不是嘛……”

万夫长立刻明白过来。绕道阻截的士兵已经先行了半日,如果完颜海陵说追不上,到时已经彻底消灭了大蛇部落,四太子再震怒也无济于事了。他是完颜海陵的亲信,自然凡事顺着海陵,急忙阿谀道:“将军妙计。只要杀了大蛇部落,我们就立功在先了,不怕他……”

“哼,我怕他?这个老家伙,大蛇部落竟然有他的儿子在,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勾结?到时,看我不掺他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