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三人齐声大笑:“对了,正是你最该换。”

秦大王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在秦大王的强烈反抗下,冲天辫当然没扎成,两个孩子玩得不尽兴,便轮流和他掰手劲,猜拳头。秦大王一只手,就算重伤未愈,两个孩子一起用力,也扳不倒他。有一次,陆文龙一人上,秦大王稍一放松,竟然落了下风,这才知道后生可畏,又深感惊喜。小虎头因此,更是崇拜哥哥,秦大王乐得有人陪自己玩,便耍尽花样,使劲折腾着这两个坏小子,如最慈祥风趣的父亲。

父亲不比母亲,那是一种后天的感情培养。多日的朝夕相处,以后的岁月更要朝夕相处,他已经完全把这两人当作亲生的儿子了。他甚至在考虑,回到落霞岛上,这两个小子的房间,一定要大大扩展一番,给他们兄弟建一间像样的书房,一个宽大的练武场。自己小时候没有享受过的东西,都要给他们享受到。还有自己收集的许多好玩意,不给他们,还能给谁玩儿?

章节目录 第615章 遗迹

在他们的对面,花溶满面笑容地用采集的红叶放在粗糙的大瓷瓶里。屋子干净,桌几纤尘不染,一捧清水,一把红叶,间杂一些寻到的叶子和形状特殊的野草,点缀如一盆鲜美的插花,令这间小小的屋子,蓬荜生辉,充满朝气,充满一种乱世里的宁静和悠然。

秦大王和两个孩子掰手腕累了,破锣嗓子又忍不住想哼哼,见两个儿子如临大敌,大笑道:“老子唱得不好,叫妈妈唱,好不好?”

“好耶,妈妈唱得好。我们听妈妈唱。”

花溶微笑着回转身子,桌上放着一把残旧的古琴,那是老秀才的。老秀才还保持着本朝读书人的风雅,纵然是乱世之中,也朝夕带着这把古琴,偶尔,也试着给孩子们弹奏。但这些顽童,岂肯静心听他咿咿呀呀唱的啥?他常常感喟是对牛弹琴,所以,花溶等住下后,他听说花溶会弹琴,就干脆把这琴送给了花溶。

素朴的桌子,粗糙的凳子,透出一股子的拙雅。弹琴的人,十指芊芊,跟她的头发成反比,依旧是苍翠欲滴的,如削葱尖,漫漫地,从琴弦上划过,声音一滴一滴,如初夏的第一场雨,湿润,又凉爽: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这曲子,本是要关东大汉,打铁炉边,雄壮宏伟,沉浑曼丽……可是,在古琴的典雅下,却别有一番滋味。

陆文龙静静地听,少年情怀一时间柔肠百结,仿佛置身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环境,遗传基因里的天性欣赏被唤醒。他喜爱这曲子,远远胜过喜爱草原上的民歌。他问妈妈:“周郎是谁?”

“周郎呀?他叫周瑜,和诸葛亮齐名,是超级有名的大英雄,智谋卓绝。”

“他们这么厉害,为什么宋国还会打败仗?”

仅此一问,花溶不胜唏嘘。是啊,诸葛亮,周公瑾,一时风流;唐太宗,宋太祖,一世雄霸。只可惜,他们没有生在同一个时代,他们早已驾鹤西去。时无英雄,只有秦桧和赵德基,所以,只能丧权辱国,一个曾经人口近亿的文明大国,对一个13骑兵起家的小族俯首称臣。

陆文龙的困惑被淹没在她的低吟浅唱里,似明白,又不明白。宋国的一切,于他都是好奇的,新鲜的,又不可思议的。

秦大王闭着眼睛静听,这于他,是完全陌生的感觉,但却天然的适应,仿佛前辈子就该如此的。小虎头靠在他怀里,冲天辫子顶在他的下巴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听得那么认真。小孩子,也有审美的能力,每次妈妈唱歌,他就安安静静,就连顽劣也忘记了。

一曲终了,她停下,手指还按在琴弦上,余韵缭绕,盈满屋子,一室花香。

秦大王睁开眼睛,迎上她的视线,温和,从容,又有丝丝的感慨。她包着头巾,密密地全部遮挡了她的白发,只露出一张干净的脸,清秀的眉目,仿佛岁月不曾留痕。在欢乐面前,岁月,其实又算得了什么?他凝视她,每当这样的时候,便会深切地凝视她,那种心跳的感觉,永远是一个秘密,她自始至终,都那样美好,清新。一如十七岁的那个夏天。

只要她在,无论什么地方,都是家的感觉,那么美丽。

原来,欢乐才是人世间最大的乐趣。

入夜,一盏孤灯。

小虎头早已睡去,陆文龙坐在书桌边,上面铺着一张纸。纸上是他自己写的字,是一首《满江红》。那是小虎头哼唱的儿歌,也是母亲唱过的,他觉得很不错,就记下来,写在纸上。此时,方知是岳阿爹的亲作。

秦大王给他们讲了许多岳阿爹的往事。自己的阿爹陆登,岳阿爹鹏举,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英雄。他在金国的日子里,曾因为他们而神往;如今回归故国,更为此感到自豪。

他缠着秦大王讲许多关于陆登的往事,但秦大王对陆登了解不多,总是语焉不详。花溶能讲得多一点,但也都来自于陆登夫妇死后的节烈,对于他们的生前,花溶也一无所知。因为战争,滁安州早已形如废墟,再加上连年的大旱,更是十室九空。

陆文龙虽然遗憾,却也无法,他自己的记忆里,也对生父生母一片空白,完全无法追忆。却也因此,激发不了太悲痛的感情,所以,小少年才还能保持快乐的心境,有秦大王和小虎头耍宝,他就总是很快乐,欢笑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却又觉得怪异,原来,岳阿爹是小虎头的亲爹;陆登是自己的亲爹;两人都不是秦大王的儿子。但是,他,那个大坏蛋,那么像父亲。不,他就是真正的父亲。尽管他还是叫秦大王“大坏蛋”。也无人叫他改口,而心里却是真正尊他一声“阿爹”的。早在目睹他提着割鹿刀冲杀过来护卫自己和妈妈的时候,他就在心底承认了。

却又想起燕京的书房,上京的书房,自己的小王子服,精美绝伦的冠冕,那些充满荣耀和爱宠的日子。他,曾是大金国最最幸福,最最受宠的孩子——因为他的父亲是四太子。

自己提笔写字,提笔作画,最初认识宋国的一切,都是阿爹——四太子手把手教的。他不遗余力地宠爱,在物质上给予最大程度的恩赐,从不吝惜。甚至自己每个府邸的独立豪华院落,就算是四太子最宠幸的侍妾,也是比不上的。

最亲近的人,竟然是仇人。

他无法遏制心内的悲惨,要痛哭却又不敢也无法哭出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每一天都还在想念着那个人——想念着那个杀父杀母,抄家灭族的大仇人,自己爱他,自己一直那么爱他!

他呢?他还会不会想起自己?

父子决裂之前,陆文龙就知道的,他另有了儿子,28娘子又生了儿子。有人继承他的王位,也许,他再也不会想念自己了。

他因此而害怕,轻轻颤栗,却还是没法哭出来,心内一片惨然。不行,四太子——阿爹,他怎么可以忘了自己?

仿佛他真的已经彻底遗忘。

在这样交替的混乱思绪下,他无法入睡,也无法静心,只能写字,拿着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一笔一画地写《满江红》。

门被推开,轻轻的脚步声,是花溶,她总是要在每一个夜晚进来看一下,替儿子们盖好被子,防止他们着凉。

她轻轻进来,却见陆文龙如此深夜还没入睡。她走过去,见那铺开的纸,厚厚一叠,每一张都是《满江红》,字迹虽然稚嫩,却已经有了几分少年人的力气和勇武,只是字迹从最初的清晰到后来的凌乱,可以看出写字的人,心中何等的憔悴和挣扎。

眼前模模糊糊的,时空仿佛在转换,在海滩上,在树林间,在石板上,那个质朴的少年,用沙子在地上写字,一笔一划,那么认真:

“姐姐,这是我的名字?你给我写名字?”

“姐姐,我也会写字了……”

“姐姐,这个鲜红的贝壳,你喜不喜欢?”

“姐姐,你别怕,我会带你走,一定带你逃出去……”

……

她眼眶微微湿润,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珍藏在一个小小的锦袋里的,摺叠整齐。

摊开在陆文龙面前的,是一幅泛黄的纸,上面浸染了血迹,唯松墨那么清晰,上面的字迹可透视,每一个字都那么遒劲,充满一种怒发冲冠的英雄气概。

那是岳鹏举的真迹,是他当年的手书。

陆文龙牢牢盯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有生命力的,每一个字都横刀立马,笑傲江湖,诉说着一段逝去不可追的英雄岁月。

他因之热血沸腾,无限向往。妈妈,秦大王,讲了那么多的故事,但都没有目睹这幅字迹来得震撼。唯有英雄,才能写出这样有生命力的字,掷地有声的金石之言。唯有英雄,才能在字里行间,让一个逝去的岁月永恒的复活。

这是岳鹏举!英雄至斯,那么遥远,却又那么亲近。就如自己小时候所看到的,他坐在大树下给自己做双枪,长长的木枪,笑容那么温和,容貌那么英武。

他因这幅字,对一个人亲近,从而真正崇拜。

他激动着,又自豪:“妈妈,这是岳阿爹的?送给我好不好?”

她微笑起来,这是儿子第一次问自己要礼物啊。难道能不送给他么?多少年里,这幅字一直贴身跟随着她,牢牢地在胸口里藏着,就算是临安一战,就算是草原惊魂,就算是刺杀秦桧,就算是被金兀术逼到绝境……每一次,每一次,自己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谁说不是鹏举的在天之灵护佑?

这本是她的护身符,直到死,直到咽气,也不会放弃。

可是,却不能埋没,他的一切,都不能埋没。

本是要留待自己老去,留给小虎头的。但是,文龙问了,他也是鹏举的儿子,难道不是么?多少在战争中无辜成为孤儿的孩子,她想,鹏举都会视他们为儿子。

还有鹏举的一切手迹,她都收藏着,盛在一个质地良好的锦盒里,放在落霞岛上,当时是给小虎头的,要秦大王好生收藏。秦大王从来不曾打开箱子看过是什么,但受人所托,就一直精心保管着,等待小虎头长大的一天,由他自己处理。

她郑重地,将礼物拿起,双手递给陆文龙:“儿子,这是岳阿爹的遗迹,你需得小心保存。”

章节目录 第616章 眼线

他激动万分,先鞠躬才双手接过:“多谢妈妈,儿子一定珍藏。”

她欣慰地笑起来,如释重负。一直怕亏待了这个孩子,怕他经历了那样的惨变心里留下阴影,怕自己不能好好教导他,怕愧对陆登夫妇。可是,现在有了鹏举护体,有他在天之灵主持大局,这孩子,这一生的路,自己便可以放心了。

她微笑着轻轻拍拍他的肩:“儿子,早点休息。”

“妈妈晚安。”

她走到床边,又看看熟睡中的小虎头。孩子睡得那么香甜,一点也没有被吵醒,小小的人儿,还发出煞有介事的鼾声。他换了一身柔软的小衣裳,小小的孩儿,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像一只大大的苹果。只是睡相不好,手臂老是伸出来,小肚皮也露在外面,白白的,像年画上的娃娃鱼。她微笑着,将他的小胳膊轻轻放进被子里,盖好,又抚摸一下他柔软的脸蛋。这孩子,越长大,就越像他的父亲,眉梢眼角,甚至说话的声音,都那么酷肖。唯一不同的是,他那么活泼,那么天真,不经历任何的挫折和磨难,所以不如父亲小时候那么沉郁。

花溶凝视他,眼里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温情,情不自禁低下头在他的小脸上亲一下,又拉拉他的冲天辫,才站起身走出去。

“妈妈……”

她回头,陆文龙欲言又止。

“儿子,你要说什么?”

陆文龙鼓起勇气,声音很低:“妈妈,你还恨‘他’么?”

花溶没有回答。

他以为妈妈没听懂,又加了一句:“妈妈,你还恨他……恨四太子么?”

……………………………………

四太子?多么久违的名字。

花溶摇摇头,神色十分平淡:“不!我这些日子,从未想起过他。”

她也觉得奇怪,自从那次逃过鬼门关后,自己就从没想起过金兀术,甚至在逃亡的当时就把他忘了。就连他是仇人这样的事实都忘了。有些人,彻底忘掉远远比记着好。因为,不值得。就连杀他,都没意义了。

彼此之间,真正隔着的是战争!是无尽的战争的创伤。这跟赵德基,跟秦桧,是完全不同的。并非私人的恩怨。

宋金对决,贡银对决!哪一次,不关乎宋金?

宋金二字,万事皆休。

可是,就算自己能忘了,不代表孩子也能忘了,毕竟父子之情浓于水。而自己和金兀术之间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自始至终,也许连朋友,连合作,连彼此利用的关系都不算了,甚至连敌人,她都不想跟他做了。

金兀术,他也算一个大英雄了——至少是他女真的大英雄。如他所言,苟利国家,岂敢私耶!他这一切,也是为了他们大金!自己又何必还去恨他或者惦记他?

权臣如他,真的就能善终?她想,也许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的下场。只是,对于他的结局,她都没有兴趣知道了。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什么都算不上了。何必再为他耿耿于怀?

“妈妈,阿爹……四太子他当时不是想杀你……”他急急忙忙地,想替四太子分辨一二,在最后的关头,四太子说“只杀秦大王,其他人概不追究……”

这是母子二人这么久来第一次提到金兀术,花溶非常平静地点点头,若非如此,自己当时已经丧生在乱刀之下,也等不到刘武的救援了。但是,起初杀自己,也是真心的。如果不是秦大王及时救护,自己已经必死无疑。金兀术,一直都是这样,假作真时真亦假。到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是否真假了。

“妈妈,他也没有想要杀我……就算我离开金国,他也没有想要杀我……”

“对,儿子,他爱你。他至少是真心爱你!他不会杀你的。”

陆文龙垂下头,泪如雨下。

花溶怜悯地看着他满脸的泪水,轻轻拍着他的肩,自己也泪如雨下。平静的欢乐,也掩盖不了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也许是这个乱世,也许是所有人都那么悲惨的命运,也许是这样的夜晚身边还有这样的人。

陆文龙终究是男孩子,见妈妈流泪,他反而停止了哭泣,嗫嚅着:“妈妈,我不是……我不是在想念他……”

她非常平静:“儿子,你想念他也没有错。我们是人,感情如丝,层层叠叠,不是想斩断就能一刀斩断的。毕竟,他养育了你。他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但是,他对得起你。”

他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但是,他对得起你。

从小到大,他付出过那么多的父爱,比亲子还亲。

陆文龙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却悄悄扭过头,不经意地擦掉。他已经长大了,不好意思动不动就流泪了。

“妈妈,你后悔给他解药么?”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妈妈,你还记得么?有一天在帐篷里,四太子发病,折腾得非常可怕……”她想起来,是有那么一次,金兀术躺在地上,形如死狗,嚎啕大嚷,那一夜,他干脆就在地上躺了一夜。

“我在隔壁,听得你们的谈话,后来,我悄悄留心……才知道,阿爹——四太子他中了毒……妈妈,你为什么要给他解药?你为此后悔过么?”

她想了想,才摇摇头:“不,我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弱者!孩子,若非四太子帮忙,我早就死了;若非指望着他,我连王君华也杀不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向他妥协。他如果早早死了,对我们更加不利!”当然,她没想到还有后来的一切,有他的残酷追杀,有自己的一夜白头。回顾自己的前半生,谁又说,不是在妥协和痛苦中度过的?

陆文龙低垂着头,没有再说话。从此后,他也决口不提金兀术了。

如此半月,秦大王因为休养得到,心情又好得出奇,伤势大有好转。这时刘志勇和刘武也赈灾归来。

银两在两河一带赈灾完毕。虽然数量不小,但是面对那么庞大的灾民,而且灾荒年间,米粮奇贵,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国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私人一时的义举,便更是显得渺小了。可是,要是这一丝义举都没有,苦难中的人民就会更加绝望了。

一时之间,两河人民奔走相告,有消息灵通人士,甚至说这救命的米粮,是来自大金的贡银——宋国的大英雄大豪杰,抢回了被进贡的银两。羊毛出在羊身上,那本就是宋国人民的血汗,理应归于宋国人民身上。

沸沸扬扬,添油加醋,秦大王被形容成了举世无双的大豪杰。

刘志勇转述得绘声绘色,深深地与有荣焉:“大王,以前我以为我们是强盗,现在才知道是英雄。”

秦大王哈哈大笑,又吐一口吐沫,自言自语说:“妈的,老子其实是个大强盗。”

花溶微笑着看独眼的刘武,虽然当时没有亲眼所见,可是想象秦大王描述的那种,一下抽出眼睛里的长箭稳定军心的架势,也不禁感到一种盖世英雄的气概。

“刘武算英雄,而且是大英雄。”

诺大的一个汉子,竟然红了脸,摸着头,仿佛自己的独眼很值得:“多谢夫人称赞”。

“哈哈哈,刘武,回岛上后,你先娶一个媳妇。老子帮你张罗着。”

花溶笑道:“你变成媒婆了?”

秦大王满不在乎:“刘武这种真正的男人,谁家姑娘会不喜欢?岛上女眷多起来了,回去咱们就把这事给办了。”

刘武常年在外奔波,强盗生涯久了,自然有时也分外寂寞,见秦大王现在和乐融融,有妻有子,也因此,性子都大大变了,当然也会羡慕,摸摸头:“先谢过大王。”

“哈哈哈,我就说嘛,你小子不要害羞,有老婆孩子,就是比孤身一人好。”

花溶斜他一眼,老大的一个男人,变得婆婆妈妈还不觉得?他迎着她戏谑的目光,他笑得更是欢乐。

接下来,刘武还带回来一个天大的消息:秦桧病危。这是秦大王安插在临安的眼线带回来的。刘武等人得报,自然不会隐瞒。

花溶和秦大王都不敢置信。

“怎么说?”

“眼线一直和康公公有联系。是康公公亲自透露的,绝对错不了。”

原来,秦桧当日在边境受伤后,当即在杨沂中的护送下,仓促逃回京城。花溶的那一刀本来已经令他伤重,又加上一路颠簸,一路担惊受怕,所以,赶回京城后,就闭门不出,称病在家。

朝中大臣不知道他因何生病,纷纷揣测,流言四起。但秦桧依旧不管不顾,遍请名医进行诊治。也不知用了多少灵芝仙草,多少仙丹妙药,却都无法妙手回春,就连王继先的药也不顶用了。

秦桧垂垂待死。

但是外界不知道他的病情,他还是那个只手遮天的宰相,从上到下,谁敢不巴结三分?于是,他府上探病的人络绎不绝,收到的礼物堆积如山,最后,府库都藏不下去了,只能另外送到别院安置。就连当今天子赵德基也亲自派人来探视,亲自派遣医官,厚加慰问,君臣情谊,鱼水情深。

王君华之后,秦桧又娶了三房小妾,妾室们整天忙于收礼,争权夺利,闹得不可开交。这令秦桧十分心烦,更是加重了愁闷的情绪。他自然也会不安,因为他在朝中越是树大招风,潜伏的敌人就越是多,那些冤死在他手下的人,那些被流放的人,怎会放过自己?于是,他想起四太子,不得不再次向四太子求助。在病中,他数次下了密函,又秘密送给四太子大量的珍宝,期待大金发兵,自己再扮演关键的调停人角色,如此,方可起死回生。

章节目录 第617章 回海上

不料,一封封密函出去,都是有去无回。就连四太子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间谍高益恭也彻底失去了消息。

有关王君华的死,他早就知道其中的蹊跷,虽然他通过高益恭的转圜,在云里雾里中把这事遮掩过去,可是,内心深处却是知道的,四太子对自己早已有了忌讳。本来,二人之间也不过是利益关系,并无深厚的私交,四太子忌讳也是正常。他所笃定的是,按照四太子的为人和性格,绝不会视大金国的利益于不顾。自己提出的每一条,都是有益于大金的,他所出兵,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吓赵德基而已,以便于自己火中取栗。

可是,如此有利的条件四太子也不理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因此,他五六分的伤病做成了**分,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躲避着政敌可能的攻讦。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上朝,政敌们便蠢蠢欲动,又传出宋国的贡银被劫持的事情。自然就有不少趁机攻击他的。

与此同时,赵德基当然也没有闲着。他派出的特务侦察出一个巨大的秘密:宋国呈给金国的贡银失窃案,一案的主角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秦大王。

他被这一消息震撼得真正是体无完肤,只是不停叹息:秦大王,真有如此强悍?密探的报告里说,秦桧根本不是他口称的在路上生病,偶然受伤,而是在边境时被一个女人刺了一刀。连番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恐。

秦大王不可能无缘无故去金国。难道是因为花溶逃去了金国?难道花溶逃到金国去杀了秦桧?这可能么?他坐卧不安,不知是喜是忧,是怕是怒,又深深欣慰,幸好自己当初不曾随去边境。当年在岳家的园林里,花溶寻机刺杀了他一刀,无奈心慌意乱之下,救兵赶来,花溶不得不逃跑。赵德基也对此恨之入骨,他明知这个女人是个毒药,却又忍不住总想找到她——皇恩浩荡不施予岳鹏举,但若施予一个女流之辈,岂不是更令人有胜利感?

不止如此,赵德基还有一个更大的公开的秘密——他真的彻底绝育了,尤其是吃了小刘氏的“灵丹妙药”后,不但没治愈,反而小刘氏得了许多妇科病,也就此失宠。这两年,他花费在求子上的心血和精力,不计其数,却总是不得好转。

同时,他更是震恐,万一金军再来要求贡赋,或者趁机挑起战争又该如何?他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四太子这厮,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得安宁。若是再统兵南下,自己该怎么应付?这个关键时刻,秦桧到底是真病,还是炸死,就非常重要了。

这一日,赵德基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奏折里,有七八封是御史大夫的,趁机弹劾秦桧,当然是从贡银和议和着手,指出他大权独揽,威逼天子。赵德基和秦桧虽然一直“君臣相得”,但他对秦桧的忌讳则是外人不可知的。尤其是当初秦桧借金兀术要挟,做了终身宰相,令赵德基耿耿于怀,想拿他开刀,却养成了惧怕的性子。现在见这么多弹劾他的折子,又联想到他的古怪的伤病,心生一计,就去秦府亲自探望。

天子探病,非同小可。秦桧在病床上得到通报,几乎急出一身冷汗。这个时候,皇帝来看他,他可不会有任何的受宠若惊,相反,他早已从心腹处得知,这些日子,弹劾自己的奏折越来越多,正考虑是抱病复出,还是以退为进。但还没考虑清楚,赵德基竟然亲自上门了。

听得赵德基的脚步声,秦桧老泪纵横:“陛下大恩,臣却无力迎接,请恕罪……”

赵德基见他几乎半瘫软在床上,无法动弹。秦桧个子本来就很瘦小,现在更是只剩下几撇小山羊胡子,面色枯黄,不成人样。赵德基也拿不准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仔细一看,倒颇有几分垂垂待死的样子。

他立即也唱作俱佳:“丞相病重,一定要好好保养身子啊,国之基石,岂能有任何损失?来人,将对丞相的赏赐带上来……”

老太监躬身打开一个盒子,是赵德基赏赐的一些丹药。秦桧根本用不着,却也感激涕零地谢主隆恩。

二人做戏一番,赵德基便直奔主题:“丞相,听说贡银在大金失窃?”

“臣不敢隐瞒陛下。臣当日被刺客刺伤,并未亲自听有关方面说起贡银失窃这回事。”

“听说,那个刺客是个女人?”

秦桧明知是花溶,但是,他深知赵德基对花溶的复杂心思。君王的意图,捉摸不定,稍作思虑便说:“应该不是,是一个叫银木可的女真兵。”

赵德基故作惊讶:“女真兵为何刺杀于你?”

“陛下有所不知。外人都揣测是女刺客,可是,这天下,哪有女人有这样的本领?臣派人调查,后来方知另有真相。陛下,您可还记得秦大王这厮?”

“当然记得。他跟此事何干?”

“贡银是他盗窃的,刺客也是他安排的。”

“他跟你有何怨愤?”

“秦大王这厮,和亡辽的耶律大用相勾结,大力发展陆上势力。他要购买兵器,自然会从贡银着手,并且趁机挑起宋金之间的矛盾,火中取栗……”

赵德基面色大变。他向来认为秦大王不过一流寇尔,而且远在茫茫大海上,跟路上霸主有什么相干?

秦桧痛苦地眯缝着眼睛,但察言观色,便知道自己这番话奏效了。他对花溶恨之入骨,可是,要让赵德基明目张胆地下令去捉拿花溶,这会有损赵德基标榜的“仁君”风范,赵德基自己遇刺了,都不敢明目张胆追究,何况是自己?

但是,他一定要斩草除根,就算死之前,也要报这个大仇,最理想的,莫过于借刀杀人——以秦大王为目标。花溶一定跟秦大王在一起。只要拿住秦大王,不怕花溶不送上门就死。

赵德基对一个寡妇可以宽大为怀,但宋国的传统,往往是先“安内”再攘外,赵德基对于镇压内乱的兴趣,远远大过忧虑外患。从苗刘兵变开始,他随时担心有人觊觎他的龙椅,岂肯在宋国范围内有这么大规模的势力在自己卧榻之侧酣睡?

果然,赵德基立刻问道:“秦大王真有这般能耐?”

“能从大金百万雄兵里抢得贡银,秦大王这厮,实在不可小觑。以后若是借机起事,怕祸害将是钟相、杨么等洞庭水寇的十倍……”

“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这些年,朝廷的水师力量大大壮大。以臣之见,不如调集精锐,先下手为强,直捣秦大王的老巢。”

赵德基沉默不语,他海上逃命后,早已对茫茫大海非常厌恶,暗自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再踏上海洋一次。如此大规模去攻打秦大王,有多大胜算?

“朕观这些年的水师队伍,都善于湖中作战,但是,势力却很难达到海洋。而且,大海茫茫,不比陆地,粮草、调兵等都存在很大的问题……”

秦桧知他那次海上惊魂,早已吓破了胆,所以对自己的提议很不以为然。这时,他反而不发言了,故意做出气喘吁吁的样子。

“依卿之见,若是出兵,谁为主帅,谁为先锋?”

这一下,秦桧倒没了主意。他惯于和议和权谋,对于用兵,简直一窍不通。迟疑一下,才说:“杨沂中从未经历水战。倒是节度使刘琦……”他此举异常歹毒,刘琦是目前唯一有威望的抗金将领,也深得赵德基信任,得四太子忌讳。而且最重要的是,刘琦相对正派,并不怎么买他这个秦丞相的帐。

赵德基自岳鹏举韩忠良之后,再无良将,他还不算昏庸透顶,只是狠毒有余,对刘琦也还算得上是重用,就连秦桧几次指使王继先弹劾刘琦,他都不曾动摇刘琦的位置。

这一次,如果能将刘琦调离抗金的第一线,先去掉金军的屏障,自己岂不是平白送给了四太子一个天大的大礼物?再和他谈判,事情就好得多了。

但赵德基却显然不以为然,只说刘琦也只善于陆战。依照他的心思,决不可能轻易让刘琦为了秦大王就去冒这个大险。何况,除了秦桧,还无任何朝臣谈到秦大王的危害。

秦桧见此路不通,忽然说道:“秦大王这厮抢了那么大一笔银两,是我东南税收的一半以上,他倒是趁机可以壮大自己了……”

就这一句,赵德基便怦然心动。秦大王的海上实力他可以不在乎,可是,这一大笔银子,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

他来了兴趣:“秦大王的银子可有下落?”

“可惜臣终日卧病在床,无法集中精力打探。还请陛下恕罪。陛下可派出兵部立即调查此事。”

兵部出马,必然就是一路追杀捉拿秦大王。这总比去海上攻打要有胜算得多。

“秦大王下落何处?”

这一点倒问住了秦桧,他再派出多少人,也找不到秦大王的下落了,不止如此,就连四太子也是不知道的。

赵德基见秦桧不停喘息,模样十分令人憎恶,口里又发出一阵污浊之气,他再也呆不下去,匆匆说:“爱卿不妨好生休养。此事以后再议。”

“谢陛下。”

秦桧虽然没有得到赵德基的肯定答复,可是,深知这一下,已经把他的注意力和矛盾转移了。不管他要不要剿灭秦大王,至少,秦大王也成为他心腹的一块大患了。

只要再游说一下,不怕赵德基不出兵。如此,杀花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