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即发现不妙,因为陛下已经挥舞着宝剑冲过来。

一些反应得快的太监侍卫,转身就跑。

可怜一些宫女还跪着,反应也不是那么迅速,赵德基冲过来,她们根本无法抵挡。尤其赵德基身高魁梧,虽然这些年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是,对付一般弱质女流,也是绰绰有余,等几名宫女反应过来时,每一个人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刺伤,一个个亡命而逃……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赵德基嚎啕着,胡乱挥舞一番,终于累了,才瘫软在地,宝剑当的一声,几乎砸在他的脚背上。

过了许久,他才跌跌撞撞地起来,大声地嘶喊:“来人,来人……”

门口,没有反应,大家都吓跑了。

“来人,快来人……”

这时,两名侍卫总算战战兢兢地进来。门口,太监们也才陆续进来。

众人见陛下手里没有宝剑了,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般,这才上前扶起他。然后,宫女们陆续进来,收拾房间,侍卫们悄然把死尸拉出去。

赵德基坐了一会儿,看到尸体被拉出去觉得害怕,忽然跳起来,厉声道:“走,快走……”

他立即窜出去。

隔壁就是御书房。

他来到御书房坐下,生了火盆,满地整齐,这才松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额头上还满是冷汗。

“陛下……”

赵德基对贴身宫人道:“快,去把那个盒子打开……上面,第三层第二格……”

太监小跑着去取了盒子出来。

“打开!”

很陈旧的一块黑色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样东西。事隔多年,上面浸染的血迹早已干涸,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祟,总觉得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回荡。

那是一枚头钗!

一枚玉镯!

一张贴身的书签,上面用工丽的小楷写的《满江红》。纸张已经泛黄,但是墨迹依旧芬芳,一个个字迹秀丽工整,堪比一流大家,显然是写字之人,当初用了怎样的心血,才能把这幅字如此带了神采地表现出来。

这是花溶的亲笔,他认得,完全认得!

这些东西,都是当初从岳鹏举的“尸体”上搜出来的。他也是因为如此,才彻底放心——岳鹏举是死掉了。因为,其他人的身边,是不会出现这种东西的。

而且那枚头钗,他也认得。岳鹏举夫妇回临安后,他几次见花溶,都插着相同的这枚钗。

这一切证据,历历在目。

神秘人,到底会跟岳鹏举有什么关系?

或者,就是岳鹏举死而复生?

这可能么?

“陛下……这是?”

赵德基抓着那只玉镯,十分急切:“当初是谁掩埋岳鹏举的尸首的?”

“这个,小人也不清楚……”

“快,快去找大理寺卿。”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卿急急忙忙地赶来,此时,已经不是万俟呙了,而是一个新上任的官员。

赵德基一看就急忙问:“你还记得,当初是谁收了岳鹏举的尸首?”

大理寺卿一下跪在地上。当年,他还是副手,后来才升职的。

“回陛下,当年是万俟大人负责的……一切都是他秘密安排,不允许小臣等插手……”

“快叫万俟呙……”

“可是……”

大理寺卿战战兢兢的:“万俟呙大人已经死了。”

万俟呙在参加海战围剿之后,受了伤,一路惊恐,又受到赵德基斥责,回家休养,心病旧病复发,不久就呜呼哀哉了。

赵德基一怔,这才想起万俟呙已经死了。

此时,倒颇滋生了兔死狐悲之感,当年的爪牙们,从秦桧起,到万俟呙病死,张俊躺着,一个个,物伤其类。

这些,都是陷害岳鹏举的罪魁祸首,可是,他们倒好,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了,就剩下自己一人,长命百岁地活着。

现在,果真是索命使者来了?

“你马上下去调查,找到了马上报告线索……”

大理寺卿低声道:“回陛下,外面有传闻,说是当初的老狱卒郭隗偷偷掩埋了岳鹏举,为了掩人耳目,就把他埋在城北的乱坟岗,上书贾宜人之墓……”

“马上传郭隗!”

“可是,郭隗老迈退休之后,就回了江汉老家。现在……千里迢迢,到哪里去找?而且,一时三刻也找不到……”

此去千里,加上大雪封山,的确不好找。

赵德基越想,疑点越是多。

当年郭隗偷偷摸摸埋葬岳鹏举,有什么线索,当然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

“你们马上去乱坟岗,挖掘贾宜人尸首,辨认!”

“这……”

“马上去!”

“是!”

第二日上午,城北乱坟岗的尸首被挖掘出来。

此时,只有一堆枯骨。按照骨头的比例长度,里面残存的琐碎物看,该尸首必然是岳鹏举无疑。

章节目录 第677章 怕你死了

那时没有DNA鉴定,当然是凭借一些普通的方法和细节。而且,也没有更多其他资料可供参考,仵作们用尽了手段,回报陛下的是:的确是岳鹏举。

赵德基当时正准备午膳了,听得这话,便大大松一口气,忽然道:“快把这具棺材放回去,用筛子盖住!”

就连仵作也一惊。

用筛子盖坟头,在当时,是最最恶毒的一种手段。也就是寓意让这个鬼魂生生世世,十八辈子也不得超生。岳鹏举本来就死得超级冤枉了,现在尸骨无辜被偷偷起了,却还要这样狠毒地加以折磨。

可是,皇帝金口玉言,谁又敢不从?只得出去,把那堆尸骨埋回去,盖上筛子。

镇压了岳鹏举的“鬼魂”后,赵德基总算镇定下来,顿觉饥饿了,午膳竟然用了三大块羊肉馍。他是北方人,不喜南方的米饭,反而一直对精细的白面食品情有独钟。这一顿,御膳房上的全是面食,他吃得津津有味。

刚刚膳毕,还在饮茶,便听得外面太监的声音:“陛下,有紧急军情……”

赵德基大步出去,走到门口,只见刘琦惶惑不安地转悠,一见他,立即跪下:“陛下,这是刚收到的军情……”

赵德基一看,顿时面色大变:两河一带,一股神秘势力,正在大张旗鼓地扩张,甚至已经打出了“打到赵德基不义政权”的口号。

他们的首领,赫然姓赵!

赵德基这时,简直如五雷轰顶,原来,当初郓王真的逃出来了。他多时听说就是在天薇公主逃回来不久之后,他的那位哥哥郓王也跟着看守菜园子的婢女帮助,逃了出来。

郓王可不比别人,他是宋徽宗最赏识的儿子,若不是靖康大难来得早,根本轮不到老大宋钦宗做皇帝,宋徽宗当时是好几次流露出要改变继承人,传位给郓王的。

当日太行山剿匪,他派出人去,便是要秘密剿杀郓王,结果没有任何消息,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时,郓王大张旗鼓地出来,必然是有强大后盾的支持。而且,最可怕的是,他肯定拿着两代帝王的诏书:如果宋徽宗和宋钦宗,都遗诏传位给他,那他就是合理合法的天然继承人,自己必须让他!

他就算起兵,也是师出有名!

赵德基额头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来。

“刘琦,他到底拥有哪些势力?”

“屡屡跟我们作对的飞将军便是他的人!据臣下揣测,这一切,都是飞将军在运作。而郓王是表面的旗帜。飞将军便是打着他的旗号行事,尊他为王,然后……”

刘琦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飞将军,飞将军!

刚刚验尸镇压所得到的心安理得,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能辅佐郓王成大业,这么战无不胜的,除了岳鹏举还有谁?

赵德基咬牙切齿!

“刘琦,你马上出发,率人秘密捉拿花溶和她的儿子,不论死活,一定拿到手里!”

刘琦心里一沉,陛下这是要捉拿人质对抗了?

飞将军是否是岳鹏举,还没有定论,大家光凭猜测而已,现在大张旗鼓去捉拿他的妻儿,算什么呢?

而且,有秦大王在,怎么捉得到?

十万大军出动都捉不住,难道杀手出去,就行了?

可是,他见赵德基完全是在盛怒之下,根本不敢反抗,只得领命出去。

出去,才想到,赵德基,已经疯了!

如一条疯狗一般,到处乱咬。

可是,敌人的根本,他却拿不住。

跟着这个昏君,到底该怎么办?

李家堡。

这是南方一个偏僻的村落。

这里风平浪静,也不当道,在这个乱世里,显出几分世外桃源的样子。

秦大王一行,便在这里暂时停留下来。

连续三日的大雪,阻挡了众人的回程。

孩子们因为跟父母一起,也不嚷嚷了,就连花溶,也开始平心静气起来。她决口不再提追赶飞将军的事情,也不再吵闹,每天都静静地休养。甚至连秦大王召集下属们议事,她也不参加了。

晚上,秦大王回来。

孩子们正在就着炭火烧花生,一屋子的香味,随着蹦蹦的烧焦的味道散发。

秦大王掀开帘子时,见她正坐在一张铺着一件破棉袄的椅子上,给陆文龙缝补一件划破的衣服,旁边,是早已补好的小虎头的一双小棉靴。

“阿爹,你回来了?”

秦大王抱住小虎头,亲了一口,笑道:“去睡觉了,时辰不早了。”

“不嘛,阿爹,我给你留了花生,你看,烧得好香。”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把剥好的花生米塞到秦大王嘴里。

“好,真好吃,儿子,去睡咯。”

两个孩子进了里间,秦大王看见花溶才抬起头,咬断了手里的针线,放好,微笑道柔声说:“你回来了?”

“丫头,说了你不要操心这些。”

她淡淡道:“就一些针线活,也累不了。”

秦大王坐在她身边,这才说:“丫头,飞将军派人跟我们接洽了……”

“哦?”

“他有一单大宗买卖,要我们负责把10万套金军装备押送到南方……”

花溶好生愕然。

10万套金军的装备,这是要制造一场搜山捡海的山寨版?

飞将军打的什么主意?

“这一次事关重大,我派了刘武和马苏率领一万人一起前去。务必安全把那批东西带回来交给飞将军。也不枉我们第一次和他合作。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折了我秦大王的威名?哈哈哈……”

他笑声爽朗,心无芥蒂。

花溶受他感染,也颇有几分震荡,喃喃道:“飞将军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猜,他是要他手下的精兵乔装打扮,威慑赵德基,四处捣乱。然后,真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他也是想不到的。

一场大决战,迫在眉睫。

只是,这场大决战之后,是不是就是三个人最终的结局?

他想到这里,竟然说不下去了。

总有一天,是会面对飞将军的!

而且,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就在大战之时。

甚至是那批装备送到之时!

飞将军,到底是谁?

他躺下去,一动不动,这个时候,心绪不知为什么那么紊乱。

一碗热茶端过来,是她柔顺的声音:“秦尚城,先喝杯茶吧。”

他坐起来,接过茶碗,凝视着她。这一刻,她面带微笑,眼神温柔,昔日的奔波杀气,甚至之前的顽固,许多年的执拗,都不见了。一如一个温顺可人的妻子。

“你今日也累了,喝了茶,早点休息。”

“丫头……”

她挨着他,在床前坐下,这才慢慢道:“我明天就带孩子们回去。”

秦大王诧异地看着她。其实,也并不诧异。

她淡淡的:“我想过了,我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这是行军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又带着两个孩子,帮不上忙不说,还耽误你们的正事。”

秦大王呼一口气:“丫头,你不等鲁提辖的消息了?”

“你们在这里也一样。而且,我这样天南地北的追,也追不上。如果鲁大哥真的是和飞将军一起的,这次合作后,你们自然会知道他的下落,到时,你告诉我就行了。”

这样的反应,太过平淡,秦大王一时反而不适应了。

“丫头,你真的决定回去?”

“对!”

“好,那我明日就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这一路南上,已经没有宋军大军了,你不用亲自送我们,而且,经过飞将军一路横扫,韩常等人也知道该找谁了。路上没什么了不得的敌人,你不用管我们。只派几名得力兄弟送我们回去就行了。”

“不!我一定要亲自送你们回去。”秦大王十分固执,“刘武,马苏已经出去接洽了。我在后面坐镇,暂时也没什么事情。”

花溶知他不看到自己母子平安回到长林岛是不会甘心的。她没有再阻拦,只是点点头。

因为滋生了离别的心绪,眼看时候不早了,二人却都毫无睡意。

花溶见秦大王辗转,忽然起身。

“丫头,你去哪里?”

她微微一笑,走到门口,从一堆杂物里拿出一小坛酒。那是一坛很烈性的烧刀子。天寒地冻,路上很难找到酒,这还是前几天路过的时候,从一户村民手里买来的。

“我们喝几杯。”

秦大王来了精神:“丫头,你也喝?”

“我少喝一点,没事。”

她也不拿碗,自己先喝了一小口,然后递给秦大王。一口烈酒入喉,顿时火辣辣的,带着一股粮食特有的甘香。可是,那样的辛辣,更刺激得人几乎要流泪。

秦大王接过,咕噜噜地喝了三大口。他很喜欢这种喝酒的方式——她喝了,再递给自己!

“丫头,你还喝不?”

她不答,又接过去,这一次,喝得比较大口一点了。

烈酒驱散了寒意,屋子里的火苗,明明灭灭的,带着严冬的阴森,显得那么朦胧。

几大口烈酒下肚,二人竟然都有些微醺。

尤其是花溶,她平素不怎么喝酒,此时,脸上已经出现深深的酡红,就如一朵鲜艳的桃花,开到了最炽烈的时候。

“丫头……”

秦大王凝视着她娇红的脸,手一伸,将她抱在怀里。花溶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也是笑嘻嘻的,双眼水汪汪的。

“丫头,你嫁给我,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

她笑嘻嘻地摇头,反问:“难道你后悔了?”

他朗声大笑:“后悔?老子为什么要后悔?这是老子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丫头,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这?还用问么?

她疑惑地看着他。

他却如此固执,“丫头,你说,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他问得认真,她回答得也认真,仔细地想,半晌,才在他急不可耐的眼神里,缓缓地开口:“我怕你死了……对,当时,我怕你死了!”

章节目录 第678章 下一个

要嫁给他,既不是因为感激,也不是因为他多次出生入死的救助;更不是因为他帮着抚养儿子,甚至不是因为他千里迢迢的追到金国……不,这些都不是,就因为那个他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候,自己怕他死了!

就这么简单!

秦大王喃喃自语:“真的是怕我死了?”

“对!就是这样!”

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原因了,连感激都谈不上!要是单纯因为感激,早就嫁给他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上,此时,她的头巾是早已除了的,头上新长出来的乌黑的头发,虽然不那么长,但是,已经不像昔日那样只有几寸了,而是小女孩一般,能够披散了扎个小辫子那般的长度了。

因为怕自己死了,她一瞬白头。

他的手抚摸在那乌黑柔软的头发上,忽然纵声大笑:“好好好!好得很!丫头,老子这一辈子,也不枉了!”

她笑着,又喝一口酒,“秦尚城,你知道的,我害怕你死了!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一夜白头,以后,就要保重自己,好好地回来陪我们……”她的声音低下去,软软的,轻轻喟叹一声,“我不比以前了,常常感到劳累,无法支撑。甚至连小虎头,我都无法独立抚养了……以前,我总认为自己什么都行,再不济,打家劫舍,也能养活自己养活孩子。但是,现在不行了……打家劫舍都打不动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指望你养着我们……不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秦尚城,我们母子,就指望你了……你不能出任何的意外!知道么?”

秦大王心里一震,却哈哈大笑:“丫头,你放心。有我在,你们母子一辈子也不会饿着。以后,我们再生几个小丫头小兔崽子,哈哈哈,让他们把老子吃垮才好呢……”

花溶也笑起来,浑身轻飘飘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烈酒的原因,此时,完全是快活的,没有任何的悲哀,也没有任何的离愁别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