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忍，是的，现在的他，还没有对强者说不的资格。
“好，阁下的命令我记下。也请阁下向我承诺，这件事，除如今已知情者外，不对任何人透露半句。”
“哼，你们派内的事，我本就没插手的兴趣。”那面具人语态不屑，他原本就不是冲着苏林渊来的，现在既然对方应承，他便不再逗留，转身跨步。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出尔反尔，比起抗拒命令，这类出尔反尔的行径只会给他招去无退路的杀身之祸。
片刻后，黑色身影消失在浓密的雾气里。
雾气慢慢散去，厅殿外的白光慢慢将整个主殿映亮，前后不过一炷香功夫，殿阁内昨夜盛宴后的酒菜残羹尚在，桌几凌乱横陈，没有丝毫变化。
如果不是一旁深灰色的石板上还横陈着一具尸体，苏林渊几乎要怀疑方才的一切只是个虚假的幻觉。
六势排位第三的武力大派，对方竟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望族。”他低低默念，桌几上的五指再度收紧。
鸿城西北方百里处，是恒丰江第一支脉细江的分流地。此处山势险峻，密林深浓，水流喘急，两岸峭壁嶙峋，因此并不适合建立城镇。
然而在初耀，有水源的地方便代表着生机，纵使地理环境再差，也会有些贫困的人家在此落户，以打猎为生。
长秋属地内多山岭丘地，地形复杂多变，自鸿城回奉初，有数条路线。
莫千落清晨上车之后，便从车夫口中分别问清了这几条路线的地势和所用时日，最终决定先行往西北，再沿细江顺流而下，待到了水流缓和处，想办法寻条船。
这样走水路，比走陆路会快上三四天。
比起当初长秋派的马车，北唐沐离的马车算不得豪华，可车内软榻桌几茶水
干粮应该有的一应俱全，空间也不小，倒也算舒适。
出城之后，莫千落假装没看见北唐沐离“你可以离开了”的眼神，占了半边软榻，喝了杯茶水，枕着手臂开始闭目养神。
如今感官灵敏的她，即便是合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对面男子的各种情绪波动。
盯视的目光自她合眼后一直没离开，情绪里有厌恶，有不悦，还有一丝恼怒。
恼怒？她现在一没挟持他，二没戏弄他，想她离开可以直接开口，怒什么？
北唐沐离看着少女占了他软榻后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惬意模样，终是忍不住开口，“现在已离开鸿城，你预备何时下车？”
少女没睁眼，润泽的红唇却勾了起来，“你怕我？”
他心头一跳，却下意识回了一句，“莫名其妙！”
“不怕就好，长路漫漫，公子一路孤家寡人，翻山越岭难免寂寞，有美人相伴岂不更好？”她靠在那里，语调懒懒。
她是想过等离开鸿城，如果北唐沐离不愿意就自己一人回奉初。反正她身上有钱，又有自保能力，唯一担心的，就是长秋派的人会追过来。
所以在彻底确定安全之前，只要北唐沐离不翻脸赶人，她便不打算离开独行。
何况，就像她说的，长路漫漫，这里风景虽美可孤家寡人翻山越岭还是无趣了点。倒不如坐免费的马车，吃免费的茶水点心，偶尔无聊时还有个人能逗一逗。
“你——”北唐沐离被她的无赖模样气得眉头跳动，等意识到她这话竟带了调%戏成分，不由怒极，“未出阁的少女如此言辞轻浮，果真不知廉耻么？”
“老套！”少女面容清丽稚嫩，说话语气却成熟轻曼，“你不过比我大五岁而已，怎地就跟个老头一样，动不动一副教训人口吻！我就算真不知廉耻，吃亏的也不会是你，你着急什么！”
说完，不等他开口，眉峰一挑，又道，“况且，北唐公子难道没有听过会咬人的狗不叫么？通常嘴上说不要，又满口礼教道德的，才是最最想要的那个……”
“你——”
觉察到马车内瞬间散开的怒意，莫千落适时睁开眼，朝着对方笑意吟吟，“公子休怒，我自然知道北唐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放心大胆让公子助我脱困，此刻也不会半点戒备都没有的靠在这里。有北唐公子在，千落甚是安心。”
她身上的那袭红衣早已在离城之前换下，如今穿的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素色布衣。
然而，少女唇畔带笑，如花瓣精致，说话开合间露出珍珠般细白的牙齿，当真唇红齿白，无限媚色，眼神却清纯明澈，透着丝丝真挚。
北唐沐离心中的怒火不知怎么散了大半，等回头反应过来她这番话，无疑将自己胁迫他相助的行为曲意为因他正派才放心接受他的帮助时，少女早已重新枕着手臂闭目休息，细听之下，竟还有极微弱的鼾声传来。
她竟真的就这样在一个男子面前睡了？
他眉头微拧，眼带厌色的移开视线。
是了，这少女昨日能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行为，可见全无一丝羞耻之心。
对这样的人，多说无益。这里离着鸿城尚近，若他实在不喜，待到了细江再令她下车不晚。
思及此，他不再开口，靠着另一侧车壁，亦闭目休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南上吐下泻几天了。。去了两趟医院，现在吐稍微好些，可是一直拉稀啊拉稀啊。。好憔悴啊好憔悴啊。。
我昨晚又是一夜没睡啊啊啊啊。。。你们再不丢点花花说得过去吗吗吗吗吗。。。。。
☆、16
第十六幕——分道扬镳
马车在山道一路颠簸，速度不算慢，但也快不到哪里去，等抵达恒丰江分流细江时，已是午后。
莫千落睡了一上午，跳下车时顿觉精神百倍，透支的体力似乎已完全恢复。
这里距离鸿城已有百里远，对方若要追，估计早已追来。至今仍平安无事，应该是没事了。一夜惊魂，她精神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现今才算彻底放松。
踏出马车后，清凉的水汽便扑面而来。他们马车所停驻地的东北方向，便是恒丰江第一支脉细江的分源处。
宽阔缓慢的江水在这里因地势的原因而被一分为二，巨大的山崖迎面而上，将流淌数千里的平整江面硬生生剖成两半。
一部分继续朝鸿城所在东南方向流去，另一部分在流经几道曲折的弯道后，由两岸越来越高耸和紧促的山壁以及地势的落差推挤跌宕，形成激流，最终在山崖末端形成近百丈高的瀑布。
百丈的落差，让江水被冲刷拍打成细碎雪白的泡沫，掀起数米高的水汽。
瀑布在崖下形成另一道激流，起先仍是狭窄曲折的河道，但随着两岸山崖的渐阔，激流缓缓平静，中途不断有自两侧崖上蜿蜒而下的山泉。地势下降，水位却未降低，最终在缓和处变成另一道宽阔江河。
由于瀑布下方狭窄的蜿蜒激流长达数百丈，故此名为细江。
细江与恒丰江分道而行，一路向西南而去，滋润了长秋属地大片土地，养活了不计其数的初耀国人。
莫千落静静眺望远处的瀑布，蒸腾水汽间，隐约看得见一道彩虹。
山崖被掩在苍翠浓密的绿荫间，看不见下方的激流，却能听见急流与山石碰撞的声响，蓬勃而愉悦，充满了生的气息。
大自然的景色如此壮丽，此时此刻，她原本压抑在胸臆间的那股郁气尽去。呼吸之间，满是天地山河的大气磅礴与自在舒畅。
莫千落立在江岸之上，一时之间只觉得胸怀广阔，有种迫切的想要歌咏一番的念头。
于是她立正蹙眉，开口咏道，“七月细江万里晴，千帆一道带风轻！”
少女字正腔圆，平素清泠低柔的嗓音此刻透着一股飒爽之气，北唐沐离一踏出马车，便听见伴随江风而来的诗句。
他闻声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不远处江岸
上那道纤细身影。
一路寡言的车夫推高斗笠，同样朝莫千落看了眼，目光又转回身边的主人脸上。
不知想到什么，那车夫一笑，“真想不到，她居然还会作诗！少主若不介意，回程之行就是捎上她也无妨。”
“多嘴！”北唐沐离脸色沉下，眸光逐渐冷凝。
那头，莫千落还在一句接一句的无责任盗版，“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美啊！真是美啊！”
车夫：“江上有舟么？这江水前段都是瀑布激流，居然也有舟？”
“……”北唐沐离不屑低哼：“果然，以她的性子，又怎可能会作诗！”
莫千落如今何等耳力，早在车夫说第一句话时便已听个一清二楚，原想继续咏诗骗他带她同行，结果被人点破，心里很是不爽。
她回头，朝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清甜一笑，张口道，“我住细江南，君住镜湖边。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昨夜意！”
北唐沐离：“……”
车夫颇为诧异的咦了，“少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闭嘴！”北唐沐离拳头握紧，脸色铁青的转过头去。
不小心玩过火了……莫千落长眉微挑，看起来，这之后的行程，她得独身上路了。
莫千落没猜错，午饭之后，北唐沐离便提出分道而行。看来，那番歌咏昨夜的诗词果真吓着他了。
想想也是，这个异时空国家的民风的确开放，可再开放恐怕也不会有尚未嫁人的世家小姐能做出如此举动。
依照古代闺中小姐的思想观念，即便是遇上歹人，两选其一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一死以求清白。
以北唐沐离往日清高冷傲的性子，昨夜被她强迫着脱衣的时候，估计也差不多是这种心情。
所以她打一开始就没用死来威胁他。习武之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行动能力却不得不继续苟活于世。
危险已过，北唐沐离这时要求分道，她不会强留，只是却也不想他走的这么容易。
莫千落邪心又起，待他离开前，跳上他马车，半伏在他腿上，一脸楚楚可怜的把自己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之伪事实阐述的真实无比和幽怨无比。
最后，在北唐沐离满脸厌恶的视线里，她得了一面铜牌和一小袋金叶，笑意吟吟的在江岸上挥手送别他的马车。
手里的铜牌只有她手掌大小，薄而轻巧，正面刻着发行此牌的金铺名号和特殊印记，反面则是金叶数量。简单来说，这面铜牌等同于银票。
初耀国地域广阔，金叶繁重，携带不便，于是便有了类似的钱牌。
金铺一般都是由武力世家直属经营的，分号遍布属地各个城市，一牌通兑，方便旅人取用。除此之外，经商家族内也会有少数家底殷实权位过人的世家开设金铺，例如鸿城的龙家。
只是经商世家经营的金铺规模远不能和武力世家经营的金铺相比，且需要通过竞标的方式得到武力世家发放的经营许可书。
经营许可书数量有限，每两年更换发放一次。这种方法能够从本质上控制属地内经商家族的一家独大。
铜牌代表了一百金叶，是面值最少的一种。此外，还有银牌、玉牌、晶牌等，各个牌子所代表的金叶都不相同。
莫千落将新得的金叶与之前的放在一起，只摸出几片留在外面备用，接着收起铜牌，挽起衣袖，自布裙裙摆上撕了几根布条。
她脱下布裙，里面是她本来穿着的练功裤。好在昨晚换红裙时她没把这条裤子脱下，现在倒是帮了大忙。
这里距离奉初最快也要六七天路程，如果用脚走的话，速度会更加慢。女子的布裙不方便走路，打斗起来也束手束脚。
她用撕下的布条分别将两个裤脚扎紧，防尘防虫。随后又将头发用布条在颈后束起，她丢了布裙，做了组热身动作，便沿江岸小跑起来。
细江上游，两岸地势起伏，变化较大。江岸比江面高出五六丈至多，江壁因长年被水冲刷寸草不生，江壁之上，外侧草地上有一条车轮滚就的天然窄道，越往里侧植被覆盖越浓密，后方山峰耸立连绵，不知藏着多少凶险。
之前因有预感，所以午膳时，她向车夫打听了一下附近人家，得知沿江岸一路而下三十里左右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座小村落。
她今天的目的地便是那。
三十里路，以她前世的体力，也就是一个多小时的每日体能训练。
可这身体到底不是她原来那个，自小连屋门都很少跨出去的小姐能有多少运动量。不过慢跑两三里，莫千落便觉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处似乎要炸开了。
最后她只得缓缓停下脚步，改跑为走，等到身体差不多恢复再加快速度，如此一快一慢，等到达那座小村落时，太阳已差不多落山。
这片村落背山临江，就建在树林外围处一块凹下去的谷底中。
村落果然很小，也就十来户人家，因地势低，受江水影响湿气较重，村里所有的屋子都建在吊楼上。
粗糙的木板为墙，屋顶铺着厚厚茅草。村里传来烤肉的香气，其中混杂着男人们的笑谈声，几个壮汉围坐在村落中央空地的篝火旁，篝火上架着一锅汤，身后是各自忙碌的女人。
几个身着粗麻布的孩童蹲在吊楼前，边玩边啃着手里的烤兔子腿。
暖暖的斜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一派温馨宁和的景象。
烤肉很香，莫千落消耗了一下午体力，现在简直饿的不行。
她的出现引来那几个男女的注意，注意到来者不过是个年轻少女，其中一个穿青色麻布短衣的女人朝她走来。
莫千落虽然身着最普通不过的素色布衣，又穿着不伦不类的裤子，但那布料到底比女人身上的好上很多。
再加上她只是束起头发，脸上并未做任何修饰遮掩，故旁人一眼看去，便知这少女定出自富贵人家。
只是，一个弱质芊芊的小姐怎么会孤身出现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男主很难猜嗷嗷~~
谁能猜中男主设定我送签名书（限前十名，在此章跟帖，时限至我公布男主名字位置，随书附赠小小南萌萌明信片~）~~PS：《只是替身吗》也要出版了，目前正在修改中~~~大家又多一个选择~~~
☆、17
第十七幕——冰域传说
“这位嫂子，我今晚可否在此借住一宿？”她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模样出现在这里有点奇怪，原来也想着要不要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可现在她实在又累又饿，只想快点填饱肚子找个地方休息。
反正像这样山村里的人大多朴实，她直接开口求人，人家总不至于当没看见她吧！
那女人似乎是个能做主的，看了她两眼，没再多问，说了声你跟我来，便带她进了其中一座木板屋。
屋内虽然简陋，但收拾的很干净，加上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倒也没什么蛇虫鼠蚁。
屋内不亮，女人掀起兽皮帘，带她进了其中一间，里面一床一桌，几把椅子，都是木头的，朴素的过分。
她示意她先坐回，自己则绕去外间。
片刻，她给她打来一盆水，莫千落刚清洗完手和脸，女人又端着两个碗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个小小的男孩，手里也捧着个碗。
“山野人家，没什么吃的，姑娘先垫垫肚，过了这晚再说。”
女人笑起来很朴实，两个碗里分别是野菜兔肉汤和烤兔子腿，小男孩手里则是一碗炒得喷香的野山菌菇，“男人们今天才进山里面弄来的，姑娘尝尝，新鲜着呢！”
莫千落忙说了声谢谢，也不矫情，直接坐在桌前开始吃。
吃完，莫千落帮着那女人收拾碗筷，顺便向对方打听哪里能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