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落眸光投去，自他身上一掠而过，那视线如蜻蜓点水般轻淡，仿佛是见到了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男子。
“小姐——”晚秋刚欲说话，被莫千落不着痕迹的一眼撇去，顿时收声。她跟在两人身后朝订好的雅间走去，边走却边忍不住回头。
上次周府赏花大会之后，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和北唐公子见面。
虽然上次小姐不肯对她承认，但那天小姐那番凄楚的话语晚秋却深深记在心里，犹记得小姐当时凝望北唐公子的眼神。若说小姐对他无情，那一定是假话。
可是，小姐明明就喜欢北唐公子，又为何要去弄个小倌回府呢？还闹得满城皆知，晚秋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家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少主。”楼梯上，那车夫终是忍不住低低出声，“人已经进去了。”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前方那股沉重冷气尽数朝自己而来。
他倒是无所谓，可怜了一旁的店小二，在这种气势下摇摇欲坠。
“少主，还用膳么？”
北唐沐离侧目看向他，那车夫则一脸无辜的回视自家少主，片刻之后，当那店小二身上的衣物已几乎被紧张的汗水湿透，那股压迫的气势才缓缓减弱。
“四楼还有房间么？”再度响起的嗓音虽冰凉淡漠，听在店小二耳里却犹如天籁。
“有有！北唐公子，还有这位爷，这边走！”他小心翼翼的在前方带路，低头将额前的冷汗擦去。
那车夫经过被自家少主捏碎的扶手时，无声摇头叹息。能令他家素来冷漠孤傲的少主当众怒到这种地步，那位莫四小姐，果然非一般人物啊！
为了自家少主着想，他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去会一会这位莫四小姐？
暮色晕黄，日夜交替，转眼星辰已漫天。
日落之后，奉初城气温陡降十多度，莫千落沐浴完出来，推门时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寒颤。
她想喊晚秋给她拿件披风，却听闻前方院落
内隐有争执之声。
清歌苑并不大，只前后两重院落，一般有人来请，皆会在前院等候。待晚秋进后院告之她，再由她决定是否请人进来。
莫千落随手扯了件外衣披上，绕过后院刚来到前厅时，便听见有道女声极其嚣张道，“晚秋，你莫不是傻了！千容千百两位小姐什么身份，请个人过去抚琴你还要去问你们小姐？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倌，还真当成什么宝贝了！”
“是不是低三下四那都是我们小姐的人，你们两位的小姐来请人，自然应该听从我们小姐的意思！”晚秋声音清亮，中气十足，显然面对两位嚣张恶仆没有半点怯意。
这小丫头不错！经过她一阵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有前途！
莫千落正欣慰，却瞥见那道清冷的黑色身影正斜靠在临窗的软榻上喝茶，任凭外面晚秋为了他和两个恶仆吵翻天，却一副置身事外的闲适模样。
这位名为檀绯的少年，自她从汝安城买下带进莫府开始，一直都是如此淡漠无波。
一般来说，他先前险些落入那些猥#琐男人之手，被迫走上断*袖分￥桃之路，如今被她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买下，本该使出浑身解数，为她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原本甚至还在想，若是夜半遭这少年主动爬床献身什么的，她是应该打晕他，还是戏演全套，直接躺下算了？
结果她买他回来都已半个多月过去，别说爬床，她难得调戏一下都一副“你怎么如此无耻”的眼神看她。
平日里，更是请他两回只来一回，来了也多半静默坐在一边，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将她无视到几近透明，想想自己花了万金才把他买来，真是无语的令人吐血。
这模样，和她想像中小倌该有的样子真是相差甚远……
前院处，那争执声越来越烈，莫千落凝视少年沉默片刻，出声唤住了前院的晚秋，“晚秋，告诉两位姐姐的侍女一声，檀绯公子今日有空，这就随两位前去姐姐处抚琴。”
“小姐？”闻言，晚秋架也不吵了，匆匆回到前厅，“小姐，你这是——”
莫千落微微抬手，轻笑着阻止了她的话，“人呢，怎么还不进来请檀绯公子去，若去得晚了，惹得两位姐姐不高兴，千落可真是罪过了。”
敏锐的感知力再次将视线之外那少年的情绪变化忠实的
反映给她。
有些微的诧异，还有探究的注视。
莫千落勾唇一笑，朝慢慢走近厅内的两名侍女道，“檀绯公子怕是没听见我的吩咐，晚秋，你带着两位姐姐的侍女过去请人。”
晚秋虽疑惑，但她对莫千落的命令素来听从。她低低应了声，朝两人道了句跟我来，便一起走到软榻前。
“檀、檀绯公子，千容千百两位小姐来请公子去一趟。”这两人在外面中气十足的大小声，如今对着这绝色少年，却是心肝乱跳，脸齐齐不争气的红了。
捏着茶杯的少年连眸光都没动一下，更别提回应。
两侍女见他没反应，便想起她们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他怕是全听见了，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心中更暗自骂晚秋，明知这少年就在厅内也不说一声！
晚秋平日虽也看不惯他比主子还主子的模样，可此刻却觉得心里痛快无比，巴不得她们丢脸，杵在那里故意一句话不说。
莫千落微微眯眼，缓步走到屏风处的另一张软榻前靠下，“绯绯，两位姐姐的侍女唤你如何不应答？便是没听见她们的话，也该听见我的话吧。”
仍旧是亲昵温软的称呼，可晚秋却感觉到那语气与白日里的完全不同。
少年的睫毛轻轻一动，纤长手指间的茶杯被搁下，一道淡冷的目光朝莫千落投去，“不去。”
晚秋看着那两侍女难看的脸色刚想笑，却听闻自家小姐缓缓沉冷下来的嗓音，“你说什么？”
“不去。”这次，檀绯索性起身下榻，朝厅后而去。别说是站在他面前的三人，便是软榻上的莫千落，他都没看一眼。
“站住。”少女喝住经过她塌前的少年，清妍的小巧脸庞上一片肃然，“你现在，是在忤逆我的意思吗？”
“小姐……”晚秋惊讶。小姐竟然生气了？
“哦？又不出声？”她丢了外衣，慢慢从榻上而起，“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存了些不该有的误解。”
面前少女不再笑意吟吟，当那些轻浮的媚色与笑意被全数收起，他发现她眸底隐隐有着超越她年龄的深沉之色。
“我不会抚琴。”他沉沉出声，似是解释，神情却没半分变化。
“不会？你一小倌之身，居然连琴都不会，听风小楼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欺世盗名
的生意了？好，退一步说。即便你真的不会琴，今天这邀约你也必须得去，且不说来请人的是我两位姐姐，如今是我命令你去，你只有听从的份，哪有拒绝的道理！
你最好给我记着，你不过是我买来的小倌，在这里你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别说只是去姐姐处抚琴聊天，就算今日我要你当街脱衣，你也得脱！”
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太过难听，晓是那少年听到最后也微微变了脸色。
空气里似有什么微微扭动了下，出现于瞬间，又消失于瞬间，快到极点的波动变化，连莫千落都没能及时辨出那是什么样的情绪。
那应该是面前这少年散出的情绪，只是他收放的太快，连她都没抓住。
这少年，果然没那么简单。
“如何？还看我做什么？”莫千落语调凌厉，侧头吩咐已有些傻眼的侍女，“晚秋，陪着姐姐这两位侍女，将檀绯送去我两位姐姐处。就说是我吩咐的，檀绯公子不擅抚琴，千落心有歉意，难得姐姐不计较他出身低微，派人来请，千落便让檀绯在姐姐处多住两日，不用着急回来。”
“小姐，这——”
“去吧！”莫千落丢下两字，再未多言。面前少年低头看了她片刻，忽而勾唇一笑，转身走在了那两名侍女前面。
是夜，月色皎白，一道黑影自清歌苑飞速而出，朝着西南方的回雪院而去。
莫府四位小姐，大夫人所出的莫千玉和莫千容两位小姐自七岁后便搬入了回雪院，后来莫千玉出嫁，这回雪院便一直是莫千容住着。
莫千百是妾侍之女，自然没资格独自一人拥有一座院落，原本一直住在靠近回雪院的外间小院。
后来莫千容一人住着无趣，也会让莫千百来回雪院住上几晚。
时间久了，这莫千百也俨然成了回雪院半个主人。
此次两人在回雪院小聚，聊来聊去，又聊到了白天的话题。提及檀绯，这两人虽表面说法一致，可心思却是两番。
去清歌苑请人是千百的意思，千容起先没应。
“二姐，莫不是怕了这个小倌不成？”
“胡说什么！”
“二姐别气，其实妹妹也只是好奇，不就那样一个少年，还比姐姐你小上两岁，到底有何本领？害得我们如今颜面尽失！
我倒是无所谓，原本就身份低微，姐姐却是不同，且正是待嫁年龄，如因此影响了姐姐的婚事，那丫头才是真正的罪过！我要是姐姐，既已担了这骂名，索性将那少年唤来，好生瞧一瞧他究竟有何本领！”
莫千百如今已与莫千落势成水火，但凡能踩那丫头两脚的事，她皆乐此不彼。
她见那丫头自回来后便一直躲在清歌苑，自然以为她迷恋那小倌甚深。如今接着莫千容的名头将那人弄来，戏弄一番也是快事！
作者有话要说：零存稿的苦逼人来更新了。。。。
昨天又只睡了5小时。。。今明两天还会有更。。。吐血ing
☆、25
第二十五幕——不速之客
回雪院玲珑曲桥的湖心亭内，莫千百听完两个侍女的转述，笑得眉目舒展，“住上几日？千落妹妹这是怎么了，我们两人不过请人过来坐坐，怎么就巴巴的把人往这里塞？莫不是——已经玩腻了？”
莫千容微微蹙眉，似是对莫千百太过露骨的措辞有些反感。
她的目光几经回转，终是落在矮几后方静默不语的人身上。银白色皎月下，那少年眸色清淡，乌发红唇，脸孔美的笔墨难以描绘。
如此气度风姿，她怎么也无法将面前人与小倌二字扯上关系。
当初她自侍女口中听闻莫千落带了个小倌回府之际，只以为这个四妹此次死定了，依父亲的脾气定会勃然大怒，将她好好教训惩治一番。结果父亲竟只斥责几句，便作罢了。
这事若换在她或是莫千百身上，便是当场请家法都算是从轻发落。
她想来想去，父亲如此偏袒，说到底不过因为当初家宴，她没能争气，让莫千落占尽风光，夺了原本属于她的婚事。
如今，如此难得一见的美少年，竟又让莫千落占了去，难道这世间所有的便宜都注定被她占尽？
她盯着少年清绝的脸，一时间情绪翻涌，手一抬，碰翻了几上酒杯。
“小姐！”侍女上前擦拭收拾，莫千容终是回过神来，思绪回转，一抹娴静温柔的笑意自颊边出现，“檀绯公子，千百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罢了，你别介意。其实要说起来，也难怪她有此想法，千落妹妹这回委实有些亏待你了。”
檀绯瞥她一眼，面色淡淡道，“若不是你们，恐怕她也没这个机会亏待我。”
“你这小子，好大的胆，居然如此态度和我们说话？”莫千百将莫府三小姐的架势倾泻而出。
“妹妹，别这样，檀绯公子怕也是生气才会口不择言。”莫千容忙劝道，语气甚是贤淑，“我平时常和你说，我们莫府也是大户，身为莫府小姐要有容人之量，别动不动就摆小姐架势，我还坐在这里呢，你急什么？”
莫千百愣了愣，随即笑颜如花，“姐姐说的是。”
“好了，原本请人过来是想听檀绯公子抚琴的，现今公子不会，千容也不愿强人所难。今天麻烦你了，你这就回去罢。”
“姐姐——”莫千百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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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檀绯纤长的手指把玩着几上的酒杯，“今夜我住在这里。”
“什么？”莫千百又是一愣。
“千容小姐，难道这回雪院内，竟连间客房也没有？”他几乎直接无视掉了莫千百。
“回雪院的客房？你以为你什么身份，居然开得了这种口——”
“千百。”莫千容阻止的眼神投来，竟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悦，莫千百无奈收口，却听莫千容柔缓了声音慢慢道，“檀绯公子既想住下，那我一会便叫人去收拾客房。”
“别一会，就现下吧，我累了，想早点休息。”他也不客气，从矮塌上起身，直接踏出湖心亭。
“梦雪，随公子去客房，命人好好收拾干净。”莫千容似乎并不生气，吩咐完侍女，安静目送那少年离去的背影。
玲珑曲桥上，黑发少年望了眼回雪院的高耸院墙，心中冷笑。
她要他住下，他便住下，她想看热闹，他就给她热闹看。
他倒是想看看，这事她会如何收场。
回雪院外三十米处，留心倾听的莫千落微微勾唇。
这少年竟主动提出要留下，看来她试探的意图已被他觉察，所以他现在这算是反过来将她一军么？这少年想用将计就计，也不怕那莫千容莫千百合伙把他给吞了？
果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只是，这样也更证明了这个少年并不简单。
她目前自顾不暇，没空去管别人太多事，只要他不妨碍到她的计划，她暂时没打算去掀他的底牌。
莫千落闭上双目，借由惊人听力，快速而无声避开护卫，穿过一间间院落，由原路返回。
即将到达清歌苑院墙时，感官所及之处，一股陌生的突兀气息传来。
奔跑中的人赫然停下，她蹙眉细辩。对方是独行，脚步轻快无声，速度要比莫府的护卫快上许多——这显然不是莫府中人。
难道——这是莫凯口中那一族派来监视的人？
莫千落心中一动，人已朝那方向飞跑而去。
清歌苑西墙外的曲廊之上，莫千落嘎然止步，隐身于廊柱的阴影之下。这是个非常隐蔽的位置，只要收敛呼吸，即便有人经过也很难觉察他的存在。
然而，当对方的脚步踏上曲廊，却缓了几分。
黑暗中，她能感觉那人朝她这个方向投来的锐利视线。
被发现了？
她蹙眉，她不想和他交手，她目前还不能肯定那一族人对她了解有多少，一旦两人交手很容易暴露一些事。莫千落念头一转，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凝聚力度朝曲廊外的水池掷去。
噗通的水花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已足够引起注意。
那人脚步停下，视线转向回廊外，人却没离开。当然，莫千落并不指望以此将人引开，她只是想给对方制造一点小小的麻烦。
回廊两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莫府的护卫虽然武阶不高，但警惕性很高，也非常尽职。
不过须臾，走廊上的人影已被前后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