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留中之地

顾长烟看过之后微微一笑,让人取来了烛火将信纸烧了。

她起身,伸出一只手冲着夏珂筠微微颔首:“陛下,该启程了。”

夏珂筠便站起来,将手放在她的手心里:“走吧。”

两人便这么默契地离开花园,留下玉璇一个抹着悲伤的眼泪水,被无视了……

次日,整个新四洲都知道,女皇陛下准备起驾回灵安。

新四洲远离灵安,鲜少有朝中大臣来这里,更莫说是女皇陛下。夏珂筠走得那一天大张旗鼓,新四洲狭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都是来围观被称为双姝之一的女皇陛下。

夏珂筠坐在轿撵之中,微风吹起飘动的轿帘子,露出几缕鲜血般的殷红,还有殷红之下白嫩的脸颊。顾长烟骑马随行左右,冰冷的面具下清冷的神色,长发竖起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堪比战场归来的将军。

蒋文正自然是要来送行的,带上了知州府的随行百余人,那气势在女卫队面前也不过如此。

“陛下,过了新四洲就是留中之地,您务必小心。”蒋文正在轿撵旁低声说道。

“都安排好了?”夏珂筠撩起帘子的缝隙。

“是。”蒋文正压低了声音,“按照陛下的吩咐发了传信,不出意外,留中之地会有危险。”

“朕明白了。”夏珂筠又放下帘子,“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去安排新四河下游部落驻扎的事情。”

新四洲和留中之地的边界,蒋文正策马回头,夏珂筠换上了更为方便的马车。

顾长烟随她同坐一车,留中之地崇山峻岭,一路马车高低起伏跌宕不平,卫队减慢了速度,以求前进得安稳下。

顾长烟看着并不害怕的夏珂筠,笑问:“我瞅着瑾王是个爱生事端的人,可她有你这个姐姐也不是件好事。”

夏珂筠便笑:“不是所有人的姐弟都跟你和长泽那样。”

马车经过一条崎岖的小路,路的两旁是陡峭的高山,前头开路的女侍卫紧急停马,只听得一排收马缰的声音,马车向前冲了一下,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顾长烟下了马车。

“常副队!”前头女侍卫来报,“前方的桥似乎是被水流冲断了,这条路行不通,得改走山路。”

前方是一条急流的宽和,河面上的桥塌了,两山之间除了山路便无其他的路。

顾长烟走到河边蹲下来看了片刻:“那就走山路,山路危险,大家提起精神。”

上路向上,马车和马儿无法前行,只得靠步行。一行人下了马,夏珂筠撩着裙摆下了车。

“木桥不稳,河水冲断了桥梁也不是什么怪事。”阿婉安慰下属,“只是爬山有得浪费些时日,大家切莫掉以轻心便是。”

玉璇则锁着眉头,转而到顾长烟的身边:“喂,真是被水冲断的?”

顾长烟对这声喂相当的不满意,吊着受伤的胳膊凝眉道:“我的手是怎么断的,那桥就是怎么断的。”

夏珂筠默默地瞥了一眼玉璇:“玉璇,你还没回答朕应该把那个砍伤长烟的刺客怎么处置!”

玉璇扶额:“嗯,我和阿婉去前头开路,这里一定很危险!”说完快步跟上阿婉,回头愤愤地瞪了一眼顾长烟。

当年她还是女皇陛下面前的第一红人,从来只有她给别人使绊子的,风水轮流转,她不再是那个唯一的宝宝。

山上少鸟兽,更无人踪迹。

一路而上是茂密的树林,在这个初夏季节青翠欲滴。倘若是游山玩水,定是要让画师画几张春游图下来的。

顾长烟左右不离,山中回荡着脚步踩在泥土和树叶上的沙沙声。

“这里的一切太过安静。”素来警惕的顾长烟蹙眉说道,“我若是要杀一个人,居高临下伏击,可事半功倍!”

话音刚落,安静的山腰道上突然出现了一排紧凑的跑步声,从山腰上冒出无数个人,执攻而立,弓箭对准了女卫队们。

“有刺客!”前方玉璇大喊一声,“护驾!”说罢亮出刀剑,一排排闪晃晃的,从剑刃倒映出敌人的影子,是黑的。

“来者何人?”玉璇朝上吼道。

“这儿是咱兄弟的地盘,有人从这留中地带过竟然不晓得这山头是谁的地儿?该杀!”领头的看着山下,“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西天如来,从这山头过不服从咱兄弟的规矩,那就是死路一条!”

“这是遇上山匪了?”夏珂筠笑问顾长烟。

顾长烟抬头看了看这山头和那厢的人,淡定回答:“也许是吧。”

对方人数不算多,和卫队旗鼓相当,只是占据了有利的地形。

“本想着怎么这山头连鸟兽都了无踪迹,原来是有人占山为王了。”顾长烟的剑还在腰间,甚至都未抽出来。

前方玉璇还在和山匪交涉,那山匪身边的小喽喽提醒道:“当家的,前些天女皇从新四洲出发,带了一队的女卫队,我看着中间穿红衣的那人和传闻中的女皇相似,还有那戴面具的,不正是常因么?咱别说天皇老子,这就是啊!”

领头的一怔,当下啐了一口:“格老子的,还真是!”

玉璇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山腰:“既如此,还不赶紧让路?”

领头的咬咬牙,下了狠心:“前些天买主拿来了重金,要老子拿下这几日经过留中之地的人,要的就是你们!咱混道的人讲得是承诺,收钱办事,管你丫的是谁!兄弟们,给我上!”

顾长烟“啧”了几声,同夏珂筠交头接耳:“不敢自己动手,□□来了。”

“要钱的话,咱们有的是。”财大气粗的女皇陛下认真地回答。

“山匪不做二手买卖,谁先买的货谁为先,你就是十倍给他,他都不会收。”顾长烟挡在了夏珂筠身前,“本想着瑾王会派人出手,不料他还有点脑子。”末了,她突然扯掉了缠着手臂的纱布,摊了摊手:“拿来!”

后头有人恭敬地将弓箭地上。

顾长烟的弓法,举世无双,这可是世人皆知的。

山腰是一群山匪蠢蠢欲动,她好不紧张地开弓,按上箭。

玉璇和阿婉自觉地让开了道,在那群山匪开来,不过一群女人而已,可没有一个人害怕的,她们坦然地接受着弓箭相指,又井然有序地以夏珂筠和顾长烟为中心。

“你还有一句话的时间。”底下,顾长烟箭指山匪头子,“你说的话太多了。”

“兄弟们,给我上!”山匪头子一声令下,半山腰开弓射箭,箭如雨下!

而仅在那一刹那,山腰下的顾长烟突然将满弓的箭一松……“嗖”的一声,那一支看似普通寻常的长箭如蛟蛇出窟长虹贯日,带着华光箭气和凝聚与箭身的强大力量,穿过山匪的箭雨,自下而上,直奔山匪头子!

“啪”的一声,箭雨骤停。

山匪应声而倒,肩上的血冒了出来,一支箭稳稳地插在他的肩上。

仅在这么一眨眼之间……

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对于顾长烟来说,杀一个人甚至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而经历过血战的她看尸横遍野也只如看昙花一现。

玉璇一跃而上,在山匪头子还没来得及下令的时候剑指对方:“我还以为多厉害了,竟如此不堪一击,真是丢你买主的脸。说,买主是谁?”

山匪头子捂着肩膀不说话。

夏珂筠负手安然走上半山腰,山匪头子嘴硬,在玉璇的剑下只字不吭,小喽喽们看着当家的被俘,只敢往山上奔。

也就是有顾长烟在,这弓箭指谁打谁丝毫不偏。

“朕只问你一遍。”夏珂筠眯着眼笑道,“买主是谁?”

山匪头子盯了戴着面具的顾长烟老半天,终于开了口:“姑娘好臂力,敢问姑娘真的不是顾长烟?”

顾长烟回头一愣:“我是谁跟买主是谁有何关系?”

山匪头子低着头想了想:“不瞒你们说,我也不知道买主是谁。人没说,只是一个穿着白色大氅的男人,长得贼漂亮,跟个娘们似的。”

顾长烟和夏珂筠面面相觑,这怎么听,都不像是瑾王。

山匪头子继续说道:“口音不像是大夏的,有点儿像南泽的,不是要女皇的命,而是要女皇身边那个戴面具的常因的。”

顾长烟心中一动,与此同时,夏珂筠也似乎想到了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是他!

“带我们上山!”顾长烟俯身一手抓住山匪头子的衣领,“前方带路!”

山匪窝在在山腰上的不远处,顾长烟心中忐忑不安。原本是想引瑾王出来的,若是引来了封彧,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这几月相安无事,谁会料到封彧竟在这儿给她们使绊子!

山匪窝的大门敞开着,受了伤的山匪头子走在最前头,进去之前顾长烟突然抽出剑横在了夏珂筠面前:“等等!”

然而话音未落,山匪头子捂着肩突然快步窜进了大门!

“有埋伏!”一直警惕着的玉璇一脚踹开了大门。

里面传来一阵嚣张的笑声:“终于把你们等上门了!受死吧!”

☆、第55章 以杀止杀

那声音不是封彧的,顾长烟长长地松了口气,玉璇却在前面停住了脚步:“瑾王?”

这荒山野岭的留中之地,竟没想到来了一个瑾王!

顾长烟放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回头看夏珂筠,她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

“不是封彧就好了。”她说道,“长烟便可无所顾忌地对付他了。”

她们原本就是想引瑾王出手,原本还以为瑾王出息了,知道□□,没想到这傻王爷自己跑了过来。

吕子林若是知道了,大抵要扼腕长叹天要绝他。

玉璇默默地退出来,递了一块纱布给顾长烟:“你的手……”刚才射箭的时候为了方便她摘掉了,顾长烟结果纱布继续吊起胳膊:“谢谢。”

女卫队:“……”

山匪窝里坐着瑾王,两旁是他带来的兵马,不多,不过比起女卫队的数量来倒是绰绰有余。

“我亲爱的皇姐。”瑾王比夏珂筠小了几岁,脸上稚气未脱,让顾长烟想到顾长泽。只是长泽事事以她为先,而瑾王事事以谋权为先,“在此处见到英俊潇洒的皇弟我,皇姐是不是万分诧异?”他长着双臂,身旁站着被顾长烟一箭刺穿肩胛的山匪头子。

“你竟然勾结山匪来杀我?”夏珂筠并未有半点讶异,反倒充满了好奇和讥诮,“殊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为这荒山野岭的,杀了我很容易?”

“皇姐不就是自视有女卫队的保护吗?”瑾王从虎皮座位上走了下来,两旁是拿着□□的士兵,“女卫队不过寥寥几人,我带了千人,山下有蒋文正接应我的人,皇姐今个儿插翅难逃,到时候只要说陛下在途中遭遇山匪身亡,女卫队全军覆没,这大夏的江山还不是我的?不,这本来就该是我的!”

瑾王一步一步走下来,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顾长烟想,瑾王应该是对夏珂筠恨极了,否则又如何会对亲姐姐如此残忍?

可哪里的皇权不一样?爹亲娘亲,都没有宝座上的权力亲。

就是论南泽,封彧不照旧是南泽皇族,可天天打得也是金銮宝座上的方寸之地,否则又怎会一次两次调兵莽苍原?

她本是厌倦极了这权力之争,可仅在那一刹那,在夏珂筠露出如火般耀眼的笑容时,她又觉得,权力又是何其之美?

它可以让平凡的女子变得勇敢坚强,可以让软弱的人们变得无所畏惧,可以让贪婪自私显露无疑,可以让她看清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

顾长烟单手抽出剑挡在了夏珂筠面前:“我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个白衣男人呢?”

“那个人?”瑾王替山匪头子回答了这个问题,“要一群山匪杀了大夏的皇帝未免显现出女卫队的无能,为了保全你们的颜面,我拉了封彧下水,你看,我是不是对你们很好?”瑾王环视四周,看着一群怒目圆睁的姑娘。

这些姑娘个个英姿飒爽,有着不输男子的气概和胸怀,有着顶天立地的人格和品质。她们让男人感到羞愧,也让他们感到害怕。

“好主意。”顾长烟笑道,“吕相要是知道他扶持的这个蠢货又出来嚣张,大概会气得口吐白沫吧?”

她冷冷清清的口气诉说着对瑾王的不屑,更容易激怒眼前的人。

“你算什么东西!”瑾王从士兵的手中抽过一把剑,直直对准了顾长烟,“你不过是我皇姐的一条走狗,走到哪里都只能汪汪汪的叫唤!不过就是在校场上出了点风头,狗就是狗,改不了□□的习惯!”

“啪”!

瑾王话音未落,脸上火辣辣地挨了夏珂筠一个巴掌。

她打得太用力,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印子:“夏未明,我可以容忍你对我不敬,可以容忍你暗中造反,但是我绝不容忍你侮辱我的人!”

瑾王抚着被夏珂筠打得通红的脸,眸色一暗,冷笑道:“原来皇姐眼中,什么都没有自己的下属重要?从新安都传来的谣言说你和顾长烟有染,灵安满城风雨说你偏爱常因,我看这些都是事实,你藏了顾长烟,你喜欢顾长烟,你才是变态!”

“啪”!

又是一下,换了一边的脸,这回是顾长烟打的:“这巴掌,是你对我不敬!”

瑾王还想在说什么,又是一巴掌,顾长烟掌掌生风:“这巴掌,是你对你的姐姐不敬!”

他想反抗,想喊人杀了这个常因,顾长烟反手又是一巴掌:“这巴掌,是你对大夏的女皇不敬!”

“给我杀了……”还未说完,顾长烟不留余地地又是一巴掌:“这巴掌,是你对你的国家不敬!”

夏珂筠便看着,心里有那么点动容,更多的却是解气。

“你一个侍卫,有什么资格打我!”瑾王捂着打肿的脸,“给我杀了她!”

面具后的顾长烟冷言冷语:“资格?对于一个明日的阶下囚,你问我有什么资格?”

似乎理所当然,哪怕是一个侍卫,她也是一个狂傲的侍卫,这种傲气出自于她将门世家的气质,也出自于她对世事看透之后的抗争。

士兵们在瑾王的授意下扛起武器向前冲来,原本就不大的山匪窝顿时乱哄哄成一团,女卫队的队员们保护着夏珂筠往外退去,顾长烟和玉璇还在窝里周旋。

山匪头子被顾长烟刺了一箭之后失去了战斗力,何况,这儿本就是瑾王已经安排了埋伏的地儿。山匪们只在背后观望这场政治斗争,至于其他的,两边都不好惹。

玉璇是以一当十之将,顾长烟就更无须言明。

瑾王退到了战斗线的最后放,眼见着顾长烟将战线越来越向前拉去。

门外也有伏兵,阿婉保护着夏珂筠。

“常因,”人前不敢直呼真名的玉璇边打边说道,“这里空间小敌人多,不适合长久战。”

“嗯。”顾长烟持剑踹飞了意图偷袭她的士兵,“往外拉,和阿筠汇合。”

两人战斗时默契十足,玉璇有点儿后悔没带上三月,三月是最喜欢打打杀杀了,论起打架,她可是三天三夜都不会疲惫的。

两个人同时往后撤退时,瑾王就知道她们要逃跑。

“给我杀了她们!杀了!一个不留!”他在最后头歇斯底里地喊道。

包括夏珂筠,一个不留!这是瑾王的部队,仅听命于他。这还是当初吕子林去夏珂筠那儿求来的,说是瑾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看在姐弟的情分上,给他一支护卫部队。

当初夏珂筠爽快地答应了,因为她需要吕子林的扶持。

山匪窝的门突然被关上,将室内和室外隔成两片相互不通的场景,玉璇和顾长烟没来得及出去,夏珂筠没来得及进来。

她只听到夏珂筠在门外用尽力气喊了一句:“常因!”两个字在兵器相交声中被淹没,听起来那么像“长烟”。

“我们现在怎么办?”玉璇焦急地问道。

顾长烟解了绷带,这回她没扔,将绷带装了起来。里头黑漆漆一片,只有金属从身前晃过的光一闪而过,她冷冰冰地开了口:“杀出去!”

杀只一个字,她这辈子说了无数次,都是对手下将士说的,而这次,是对自己说的。

以杀止杀!

黑暗中两个女子窈窕的身影忽上忽下灵活如凫,只听见剑入皮肤的割裂声,身体倒地的撞击声,血溅一地的液体声,她不知道瑾王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