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以段如碧的胜利告终,离开的时候,他们擦肩而过,并未多交谈,可忙完了一天后,他的电话如期而至。这男人在电话里先是跟她扯了会工作的事,又扯了点同学会的事,最后才进入正题——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好像不经意的问句,却是铺垫到最后的重点,看来他并非如表面那样游刃有余。段如碧也是,隐忍平淡地回复几句,答应过后,却是心潮起伏,再低头,发现不知不觉在纸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袁召,段如碧闭上眼,轻轻默念,淡淡的笑痕无法掩藏。

长夜漫漫,第二天早晨初生的太阳如约而至,等待了一晚上,段如碧猛地跳下床,拉开衣柜埋头翻找,拿出一条裙子,好像太华丽了,换一套套装,好像太职业了。原以为这种傻乎乎的行为只会发生在那些无知少女身上,没想到段大小姐也中招,若是让温小绒那菇凉知道,非借此机会嘲笑她到死。

段如碧在镜子面前足足端详了半个小时,她的脸似乎不比大学时代白嫩了,哪怕扑了粉还是掩盖不了憔悴的肤色,工作果然催人,女人还是要靠保养,像她一心埋头于工作的人,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直到太阳高高挂起的时候,段如碧终于在好好打扮和不要刻意打扮摇摆挣扎之间夺门而出。

好吧,不用太刻意,也不用太准时,显得她不是那么在意。女人,面对前任,还是刚复合的前任,总是要有点架子的。

袁召和她约定在一家闹市取静的咖啡店,段如碧站在店门前,抬头望着被蔓藤缠绕的木制店牌,仿佛能闻到淡淡的清香,略微安抚她无比躁动的心。

好像退回到最初的原点,大家第一次约会,带着美好的初心,遇见一段感情。

推开门,门把上的风铃晃动出一室轻响。室内光线偏暗,袁召已经短信她到了,在三楼靠窗的位置。

走上楼,拐角处停顿一下,平顺呼吸,再抬脚,猛然一愣。

他坐在窗边,面前放着一本书,凝神看书的侧脸,沉稳安宁,好像会为了某个人,永远这样等下去。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略抬头,合上书,微笑道:“来了。”

这一刻,她那么肯定,喜欢他的心一直未变。

而那点迟到的小心思,太小气了。

“想喝什么?”他问。

“你说呢?”她考他。

袁召低头翻看menu,翻过几页,最后停在咖啡那一栏:“黑咖啡。不加糖。”

“噗。”段如碧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我只是想到那个时候,你用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我。”

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段如碧在约会时习以为常的点了黑咖啡,还喝得津津有味。

袁召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可不是,我只要沾到一点咖啡,果断失眠到天亮,你还直接就上黑咖啡。”

段如碧不屑一顾:“我就是喜欢。怎么招。”

“点。”

黑咖啡苦涩,但回味无穷,就好比我们的生命。入口的苦,过喉的涩,穿肠而过,回香渐浓,那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段如碧始终相信,太甜腻的东西是会腐朽人的,唯有清冽如酒,苦涩如咖,才能让人头脑清醒,获得比甜味更甚的满足感。

他们的感情也会像苦咖啡一般,苦尽甘来吗?

温绒总说:碧碧,你想太多了,百转千回的,累不累?

她也不喜欢如此,但自从经历袁召之事之后,她对任何事都不再确信了。她倒是羡慕温绒和林隽的感情,虽然互虐,但那种强大到仿佛能肉眼看到的感情,将两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如果说温绒和林隽是冰与火的交汇,那她和袁召就是两杯温水,慢慢融合。

“对了,李思最近可能会有新的动作,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她还没说完,忽然嘴巴被突如其来的蛋糕封住。

“大小姐,能不能别这么扫兴,这是我们的date,如果想要跟我探讨工作的事,欢迎周一来我办公室,或者我去你办公室。到时候,你想讨论多久就多久。”袁召一脸无奈的摇头,“你不专心哦。”

“哪有。”段如碧抿了抿嘴唇,把蛋糕咽下,小声反抗。

“还是,你的重点是……李思?”袁召意味深长地带起唇角。

段如碧没料到他今天就会提及这号人物,多少有点吃惊,她有点不确定袁召到底什么心态。

她和李思不管怎样,因为父母的关系,表面上还是被不少人看作是一对。这么多年下来,有时就连温绒都说,实在找不到人嫁,李小人凑合得了。但段如碧却认为,如果不嫁那个人,嫁谁都是一样的。

怎么好像跟忠臣向主公表忠似的,段如碧斟酌道:“我们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袁召笑得无害。

“你自己知道。”段如碧别脸,喝起咖啡。

袁召低头兀自笑了笑,随即拿起小勺子搅拌了下面前的芒果冰沙,那层层凉气慢慢在他眼中融化:“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以前怎样都没关系,重要的是现在。”

他的声音不重,却清晰有力。这声音在空气中瞬间支撑一张网,将段如碧牢牢罩住。

“嗯。”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这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慵懒的空间,宁静得不似真的,用工作一直填埋自己的生活,已经记不清多久没享受过这样的下午。

他们没有像其他情侣那般选择一场爆笑的电影,两个人似乎都感觉到这样的一刻如此来之不易,静静的,深深的,感受对方的存在,这在一日前还是最奢侈的奢望。

好吧,段如碧承认,虽然有点小矫情,但她喜欢现在的自己。

段如碧把袁召送到家的时候,袁召一本正经地琢磨着:“看来我是时候买辆车了。”

段如碧斜过头,笑道:“呦,开窍了。”

袁召耸肩:“哪好总让大小姐送我呢。”

“乖,以后好好做我的车夫。”段如碧大笑。

袁召忽然伸手,指尖掠过长发,似碰非碰。

还没等段如碧反应过来,他已经下车,少有的窘迫,他透过车窗挥手道:“赶快回去休息。”

段如碧摸了摸头发,歪头一笑:“好。晚安。”

这好心情一来挡也挡不住,段如碧哼着歌回到家,还未进门,忽然刹住歌声,大半夜的,她家楼下有个人带着浓重的煞气,直直地朝她看。

李思。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鬼出没,先更点,慢慢恢复,嘎嘎

第031章

段如碧放慢了脚步,堪堪停在他面前一米处,站定。

坦白说,这个时候面对他,她竟倍感压力。这么多年来的角力对抗,他们都深知彼此的小九九。顾忌到双方父母的颜面,不会捅破最后一层玻璃纸,直到最近。

段如碧了解李思天之骄子的骄傲,李思也知晓段如碧龟壳心理的固执,所以李思不会把她逼到绝路,她也不会当真一刀两断。

但这回,真的不同了。

段如碧正色,不避讳地看向对方眼里:“要谈谈吗?”

李思面沉如水,下颚线像是竭力紧绷着,凝生出一股锐气,好似一开口,便会万箭齐发。

忽然间,段如碧想到温绒评价过的一段话:碧碧,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会被袁召吸引吗?

虽然当时段大小姐一枕头敲在她的脑门上,但依然无法否认,温绒是旁观者清:我觉得哈,他以柔克刚的劲正对上了你的九阴白骨爪。李思虽然也很优秀,也对你执着,但他的气场跟你太像了,你碰上他,会烦,会想逃,因为你们都太强硬了。袁召不同,你蹦跶,他就接着你,这世上只有他能把你的脾气兜起来,哦,还有我,但我不能娶你啊。

段大小姐一脑门黑线……

段如碧现在真实地感觉到温绒说得对。

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段如碧干脆挑明:“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李思生生压下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急迫:“你还是陷进去了。”

这是句陈述句。

段如碧静默片刻,竟没有反驳:“嗯。”

李思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她一反常态的顺应,没有似往日般跳脚,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段如碧……”

段如碧打断他:“李思,你不用说一些让我气恼的话,在做这个决定之前 ,我想了很久,你想说的那些我都想过。我是伤心,是痛恨,是委屈,可最终我发现,我最受不了的是没有他。确实,没有他我能活下去,用工作麻木自己,但我不快乐,很不快乐。一想到未来可能永远没有他,我……”段如碧深吸一口气,双唇微微发抖,从来不敢对任何人承认,到现在已是无法再隐瞒,“我很崩溃,我甚至觉得这么过下去有什么意义呢,结不结婚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多年来,她的嬉笑怒骂变着花样在他面前锋芒毕露,却不曾有一刻如此时情深意切。

但不是为了他。

他其实最怕段如碧像现在这样严肃地回答他,这说明,她不想再装下去了。李思总以为他错了一小步,没关系,三年也好,五年也罢,会有一天,他能追上袁召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明明是他先遇见她的。

可为什么,这一小步,到如今,竟成了万丈鸿沟。

袁召,袁召,他究竟好过他哪里!他什么都不如他,只要有李思的地方,就不会有袁召出头之日!可为什么,在她身上,他一败再败!

许久,他从牙缝中憋出三个字:“你爱他?”

段如碧心中一跳,爱啊,不是爱,又怎会把这人置于心尖,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呢。

她轻微点头,后又觉得不够似得,抬起头,沉声道:“是。”

吐出这个字时,段如碧浑身都轻松了,好像常年捂着的伤口,终于得以清理抚平。

李思仰起头,压下心头所有风起云涌,慢慢开口:“段如碧……碧碧。”

段如碧一愣,有点心酸,她以为他又要拿出那一套劝她,谁知,李思接着说:“你和袁召,是无法在一起的。”

刚才还有那么一点的怜悯之心瞬间被无名火烧灭,段如碧蹙眉道:“只要我们都有心,怎么会无法在一起。”

李思眸色忽明忽暗,终是定格在一抹沉寂中。

“你很快会知道的。”

段如碧的好修养到此为止,她就是那种喜欢跟人反着来的个性,你要说不行,我偏行给你看。

然而,这时的她纵使有踏破千军的决心,也未曾想到,世上有些事并非一己之力便能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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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年底了,公测开始了,SD紧追不舍,段如碧不敢松懈。温绒的婚礼也即将拉开帷幕,明明年初就决定婚了,非要等到年底,说什么全年最吉利的日子,林隽这狐狸,没想到这方面还挺迷信。

不论哪一件事,对段如碧而言都是大事。

公测的开始意味着他们第二阶段的营销推广全面执行,线上线下紧锣密鼓的排期简直让人喘不过气。加之天气越来越冷,段如碧本身体寒,平时为了工作又不注意锻炼,于是病来如山倒差点把她压垮。

过了零点,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一群人围着会议桌,桌上堆满了各种报表、宣传单页、方案……一股子世界末日,乱成一团的感觉。

“咳咳,点击率、话题率统计出来了吗?”段如碧浓浓的鼻音和不住的咳嗽声听着让人揪心。

段如碧憔悴的脸映着电脑屏幕幽幽的冷光,显得越发苍白,Kate忍不住劝道:“Bee,你回去休息吧,我们能处理。”

“还不行,微电影剧本还要改,袁召说的中心内容编剧还是没领会彻底,你明天一早让他来公司一趟,再开个会讨论下。哦,主演方面……”

“我觉得主演的事可以过两天讨论。”一个温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紧接着又说,“剧本的事既然要明天才能请来编剧,不如今天先休息再说。”

段如碧愣神,晕乎乎的脑袋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走到跟前,将围巾仔细地替她戴好,又拎起包,牵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笑眯眯地跟一脸呆滞的众人说:“各位,太晚了,赶紧回家休息吧,再干下去我也不会加班费哦。”

说完,朝Kate眨了眨眼,Kate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比出一个OK手势。

袁召拉着难得稀里糊涂的段如碧往外走,段如碧隐约听到背后一阵欢呼声,还有不知谁在那夸赞Kate机灵,知道把老板的老板找来,可是……他们俩这是啥情况!Kate嘿嘿一笑,那叫一个高深莫测。

室外的空气陡然降了几度,段如碧一个激灵,急急停住脚步:“你怎么会在这,Kate告诉你的?”

袁召不慌不忙地按下电梯按钮,说:“有人骗我说已经回家睡了,却在这偷偷开加班会。”

Kate这个叛徒,段如碧碎碎念了几句,撇过脸忿忿状。

“照理说,我的广告公司这么卖力干活,我当然高兴。但是,”他轻轻抬起某位的下巴,“如果我女朋友为了工作把自己累垮了,我会很不高兴。”

女朋友三个字带着冒泡的暖意,哗啦啦一下像是要在她心里炸开朵朵玫瑰花。

这人说起这种话来真是要她老命!

段大小姐嘟嘟嘴,满不情愿地说:“进度慢了,我可不管。”

他知道她是天生完美主义强迫症,瑕疵容忍度为零。

袁召刮了她一下鼻子,笑道:“我来管,可以了吧。脸色这么差,再这样熬下去,温绒的婚礼你还怎么当伴娘?”

他不说还好,一说段如碧眉头又拧成疙瘩:“我忘了回她礼服款式,订的礼物还没从法国寄来,哦,还有……”

“打住,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准想,乖乖睡觉养病。”

“你在命令我?”段如碧好笑地看着他,这家伙竟然指挥起她来了。

袁召把她推进车里,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又整了整围巾,一脸正经地问:“不行吗,我没这个权力吗?”

他用一双清亮清亮的眸子看她,正直得不得了。段如碧哑然,真是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啦,好吧,她还真吃这一套。

难怪温小绒戳她脊梁骨:你看着傲娇,其实是个小抖M。

“好啦,我会注意的,回去吧。”

袁召这才坐进驾驶座。她侧头看他,心中悸动,她知道他为了她买了车,他家离她公司很远,这么晚,他定是睡下又起来。她都知道,较之以往,她把这来之不易的感情,看得越发弥足珍贵。

他送她到家门口,她见他停在原地,奇怪道:“不进来?”

她早就去过他的住所,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卸下刚才的紧张感,脱鞋,进屋,低声说:“打扰了。”

段如碧懒懒地摘下围巾,脱去大衣,笑着白他一眼,“酸不酸。”

袁召看她进卧室的背影,没有笑,她可能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他随意环顾四周,段大小姐的居所倒是比想象中简洁,没有太奢华的装修,也不是大到离谱的空间,很符合她直来直去的个性。

“让我看看你家都有什么。”

他走进厨房,查看起冰箱,三秒后,复又关上,抚额。想到上次怀王的车撞上她,她正好大包小包地买了很多菜,可见,段大小姐若非被逼上梁山,是断然不会出山采购的。

那他只能将就了。

袁召很早就独立生活,一个人的时候首当其冲要面对的就是解决吃饭问题。他也不是那种家务活一把刷的勤劳男人,但照料好自己的生活也不在话下。这么多年来,半是为了省钱,半是为了躲避麻烦,都是一个人买菜做饭,不知不觉手艺也纯熟起来,怀王第一次吃他做的饭时,差点把盘子吞下去,大赞他未来老婆好福气!

未来老婆啊,那时他想都不敢想,三言两语打发过去。但现在,袁召边往炖锅里加薏米仁,边悄悄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了。

盖上锅盖,插上电源,设定好时间,一切OK,如此一来,段如碧明早醒来就有香喷喷的薏米粥喝了,他还找出一些百合莲子,都是清热祛火的好食材。看着保存完好的包装,他立刻判断某位大小姐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我煮了点粥,你明早起来先喝一些。”

他站在她房门外,有些不确定地敲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迟疑了下,慢慢推开门,只见段如碧倒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她的长发散着,还是湿的,手里捏着浴巾,怕是刚洗完澡,撑不住,一不小心就去会周公了。

袁召没想到会是见到这么副场景,呆了片刻,这才进屋,轻手轻脚地拿下她手里的浴巾,又倾身将她抱起,重新放好姿势,盖上被子。

头发这么湿,怕是会加重感冒。袁召蹲在床边,挑起几束长发,替她擦拭,动作轻柔耐心。不料,床上的人似有察觉,翻了个身,侧卧面朝他,把头往杯子里埋了埋。

“这么湿的头发不好,我帮你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