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惊变前夕,先帝被一支熏香呛了鼻息,一命呜呼。慕容擎控制了皇后以及一众宫人,封锁了消息。九殿下裴玉立马给深潜太子府的内应下了旨意,让一碗加了药的银耳羹给太子妃催产。紧接着便是皇城惊变,清明惊魂!

而到第二日,宫中惊嚎,太子谋逆,先帝怒极驾崩,临终前拟旨传位于德才兼备九王裴玉!

裴玉登基,却是一身素衣,悲痛欲绝。

父皇仙去故而悲,挚友死别故而痛,手足相残便是绝!虽登无上之位,却是孤家寡人,锦绣山河在手,有何幸焉!

堂堂九五之尊立于朝堂却长哭不已,令闻着动容,心酸流泪,皆道当今陛下至贤至善,至孝至义!

然白沉欢听闻之时,却是五味杂成。

史书皆由成者写,裴玉这番作态,虚伪至极!可是偏偏心里还侥幸着,他在哭诉间,是否有着半丝半毫肺腑真情?

裴玉成为孤家寡人实实担了活该二字,可白沉欢随他多年,慕他多年,又因他沦落至今时今日这番模样,却偏偏挤不出一个恨字一个怨字在心间!

只道是自己命里一劫,自作孽!

而裴玉为自己掩盖了真相,拉拢了白家,白沉欢也是想着定是初登基位置不稳不宜大掀风浪。

这理由可锤可打可经得起万般推敲,可白沉欢冷不丁的还期盼着理由还有其他。

自欺欺人如此过分,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可叹。

他裴玉,虽是饶了十日活路,可之后两年还是借着捉捕叛逆的名头寻他的!

依他那记恨的性子,为了祛除自己这根肉中刺,是甘愿受割肉流血之痛的吧!

白沉欢想想,便肝肠寸断啊!

是自初见就悄悄扯过那人衣衫上的一根线系上了心头,自此牵挂不停惦记不休,哪怕朝堂江湖永不相见,却也还在茶楼小巷听到这人的名字时顿足聆听,只因心上那根无形线扯得发疼。

虽一副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可心底的那份关切,瞒得了天,瞒得了地,却瞒不过自己。

可又听着些什么了?

选贤任能,从各地选拔有才之人,破格录用。严禁依附裙带关系为官为吏,如有发现,轻则罢黜,重则服刑。如此,一扫原先昏暗,朝政清明。

废除不当政令,大力进行改革。减轻赋税,皆重农商,严明法纪。自此,百姓安居乐业。

运筹帷幄,二十万大军压向北国边境,打得赤炎国闻风丧胆,连连退后,最终,收复北线所有失地,并签订百年盟约。自此,混战数十年的边境终于得到安定。

一件件,一桩桩,传入耳里。

世人称道新帝果然贤明,不为陛下,天下叹息。连那些原来心存疑虑的人都渐渐叹服,俯首恭贺万岁永福。

白沉欢听着,感慨不已。

他们口中英明睿智的“新帝”,可是曾与自己同床共枕把酒言欢过的人呵!自己敬仰他,爱慕他,到底是没看错啊!他的才他的能再不用被埋没,他的光芒再不用被掩藏,他得了天下,也终究是实至名归!

他再不用卑微的过着了,一呼万应,睥睨天下,该高兴了吧!

可是,你真的高兴吗?

你是否还会感觉到孤家寡人的落寞呢?

裴玉,当你看着满朝文武对你三呼万岁的时候,你是否会想起剑庐山上的那段岁月?

裴玉,玉终不再藏了,你这欢又与谁人合?

两年后,一道喜讯传遍天下。

六月初六,新帝将立慕容将军之女慕容燕为后!

咋听到这消息时,白沉欢只觉天旋地转,山河破碎。最终生生忍着,继续跟茶楼里的人扯着笑,说着话,喝着酒,任腹内冷暖翻腾,酸甜反复。

他终于明白,这位曾经誓死追随的人,如今登至高处,受万民敬仰,而他身侧立着的人,却再不是自己了。

虽是遗憾,却无悔。

倘若当初留下,有朝一日也是要看着他穿上婚衣与人行天地之礼。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受这凌迟之苦,倒不如现在这般,一笑而过。

裴玉终将帝城天下,你跟他是没结果的。这话如此的振聋发聩。

就算裴玉也存着这个心,一国之主,如何能触碰这世俗不容的禁忌?更何况,他也没有这心思。

只是那句“沉欢,你若是女子,该多好”,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究成了疑团,再无解了。

陛下大婚,普天同庆。是夜,白沉欢独自上了屋顶,看着天上一轮明月,想着与那人的苦辣酸甜。从头至尾,细细数过,最后埋头,将这些那些旧事统统付诸了坛中烈酒。

明月清风惹人醉,万丈红尘不得归。

谨祝你永结同心,举案齐眉。

而后再听说那人纳了谁家为妃,宠了谁家为嫔,那也只是他的事了。

你富贵荣华,喜乐安康,妻妾成群,与我无关。

我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寂寥一身,也与你无关。

因为,你亦不再是九殿下,我亦不再是白沉欢。

“自此,只有白若来了。”

看着那终于燃尽而灭的烛台,白若来收回了神思,轻轻的叹了口气。

见外头天依然蒙蒙黑,便想再睡个回笼觉,可刚躺下,便听睡在里侧的白米问道:“爹,你为何叹气?”

白若来未曾想白米醒过来了,敛起惆怅,替他掖好被角,笑道:“你是听岔了,爹怎么会叹气呢?”

白米揉了揉眼睛,嘟着小嘴道:“爹,你又骗人!每次都是,明明听着你唉声叹气,却还不肯承认!穆双就一直说,你就是那死鸭子!”

提起穆双,白若来又沉默了。

白米便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爹,我想穆双了,虽然他平时老欺负我,可他就这么走了,店里冷清了好多。爹,穆双走了这么些天,我看你也一直闷闷不乐,你是不是也舍不得他走啊?你现在是不是也想他了啊?”

“不许胡说。”白若来拍了下他的头。

白米撇了撇嘴,嘀咕道:“死鸭子!”

见白若来又不说话了,白米挪了挪身子,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拱了两下,问道:“爹,穆双到底为什么要走啊?”

“他也是有家的人,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了。”白若来含糊道。

“那他家在哪儿啊?我们可以去找他吗?”

白若来被问住了。穆双家在哪儿,他从来没说起过,自己也从来没问过。

因着那些旧事,白若来将自己跟白米藏得严严实实。开了这家客栈,人来人往皆如浮萍,聚散无定,他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也就没想着去打探别人的底细。就算穆双跟别人稍微有着差别,却也破不了这个例。

除了知道他是圣手神偷的徒弟外,白若来对穆双可谓一无所知,而这唯一的讯息还是穆双自己说漏了嘴。

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如此平常的事情,如今却成了机密,真正可叹。

白若来是知道穆双不是他的真名的,当初那个名唤姚景的人路经此地见着了,可是一口一个“金月”的。

穆双。金月。

谁知道他到底是谁呢。

唉——

“爹,你怎么又叹气了?”白米钻出小脑袋,皱着眉头问道。

“有吗?”白若来继续打着哈哈,转而又道,“过两天我们就要去尹昌了,没空去找他了。”

“唔,那我们还能见着他吗?”

天大地大,如浮萍飘荡,见着一次,已是耗了千百年的缘分,又如何还能三番两次重逢?可看着白米满怀期待的模样,白若来不忍说破,便淡淡回了句:“会的。”

白米高兴了,“唔,那就好,他还输了我十二串糖葫芦呢!哼哼,就这么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太过分了…”

江南烟柳镇上的一间小客栈里,穆双睡得正酣,猛地醒来打了个喷嚏。一看,原来是被子滚落到边上,自己受了凉了。

赶紧抓起裹住身子继续睡,刚才正梦到和掌柜的行鱼水之欢呢!

可谁知鼻子发痒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爷我这身体怎么娇弱成这样了,一点寒凉都能冻出伤风来!”穆双暴躁道。

而在四平镇那家若来客栈里,白米闭着眼睛留着口水,正作着美梦。梦里十二根糖葫芦齐刷刷的摆在跟前,他吃完一根往地上躺着的穆双的屁股上一扎——

“叫你欠我糖葫芦没还就跑!”

“哼哼!”

“穆双,明天你再教我算卦吧…”

作者有话要说:嗯,接下去会是小林子的戏了

夜半来人

除夕那夜,穆双气恼之下离开了若来客栈。只是刚走出四平镇,就感觉到不对劲。

按说他也是泼皮无赖惯了,缠着掌柜这么久,冷脸热脸都瞧过了,怎么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恼了?

这无名火来得太突然,当真诡异。

穆双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所以然,看着冰天雪地便犯了难。

既然不气了,就该回去,无赖的哄哄掌柜,把这日子继续过下去。

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

之前是舍不得跟掌柜分开,所以按捺下去江南寻找的心思,可现在既然出来了,那不该趁此机会么?

掌柜的又跑不掉,他没那么快就搬走。就算搬走了,也知道他是去尹昌,到时候再去寻就是了。

穆双如此琢磨了几番,终于下定主意。

先跟去江南看看究竟,要是打探不出什么,再回四平镇找掌柜的!

要是打探出什么了…嗯,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还是先搁着。

穆双惆怅:也不知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他穆双有没有幸尝一下,唉!

只是这江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出个人凭一己之力也着实为难,所以穆双便想着做一下黄雀,收一下渔人之利。

白沉欢究竟是死是活他无从知晓,那帮人究竟是何来头他也辨不出一二,但总归这些人知道的比自己多,跟着他们也定能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所以夜色漫漫,晨雾浓浓,穆双紧追慢赶,终于在次日晌午时分见着了在驿站休息的五人。

而后,隐了行踪,一路跟随。

直至江南烟柳镇。

这烟柳镇与和合镇同为江南两大重镇。虽同是镇,却甩了四平镇十万八千里。

和合镇物产丰富,市集繁荣,商贾云集,江南首富白家便是居于此镇。而烟柳镇繁荣虽难比和合,却偏偏比它更为有名,因为它是历史名城,出了诸多天下皆知的人物,并且它依山傍水,气候宜人,景色之美天下少有,因此王侯贵族文人骚客甚至一些江湖侠士都隐居于此。

烟柳镇上居住了这么多大小人物,便有了这样的说法——倘若烟柳镇遭了天灾人祸,整个延国都会因此不太平!

而颜翡落定于此,便是探子传来情报,十年前,白沉欢曾出现在这个地方!之后,彻底消失,再寻不到其踪迹!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他定是隐遁起来了!所以颜翡打定主意,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寻出来!

漫天大网撒开,所有蛛丝马迹都被拾起,明查不能,暗访已至极端,可半个月过去了,偏偏一无所得!

颜翡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只能命着底下的人更加细细的搜!

颜翡着急,穆双看得也急。

倒真如白若来所说,颜翡是个极不爱热闹的人,所以到了烟柳镇,也是弃所有热闹华丽的客栈不顾,只进了一间僻静的店里。

楼有三层,颜翡要了二层最西边三间,自己住了最西那间;穆双赶紧要了三楼最西边那边。然后拿出师傅教的那套本事,在地板上凿了个极隐蔽的“捉影洞”,又按了可听人密谈的“捕风管”,接着便是耐心候着,观察着楼下那人的一举一动。

可颜翡还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饶是对着手下之人,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竟跟瞒着所有一样。于是穆双日夜守了半个月,也没探出多少消息,真真急死人也!

不过,好歹他确认了一件事情!

只确认了这一桩,便足够了!

白沉欢没死!

白沉欢还活着!

掩藏已久的情丝被勾起,深深切切,缠缠绵绵,恍惚间便已是十几年。彼此年少轻狂,而今几多沉浮,然不管悲喜,这人的名字始终在心尖尖上,不用日日擦洗,始终金光熠熠!本以为阴阳相隔只待黄泉再会,没想到他竟还存活在这一世间!

咋听到那人笃定的言语,穆双恨不能冲下去将他抱个满怀好发泄这若狂欣喜,再恨不能立马把这消失了十年的白沉欢挖出来,质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位林家三公子!

然,这些事他都做不得,只能按捺下激动的心情,耐心等待!

可是等着等着,那人始终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穆双看着外边风飘雪,响起花下那人美好容颜,不由心力交瘁忧思难眠!

——白沉欢,你到底去了哪里!

颜翡与穆双,一下一上,皆为着白沉欢这一人烦恼不堪。

一个不知此人不久前才自己打了照面狭路相逢,一个不知此人竟与自己共度了四季轮回甚至同床共枕熟稔至极!

噫吁戏,他日知晓,也不知是何苦笑悲喜模样!

真是天意弄人,从来如此!

而这日子一长,穆双便没了耐心。

除了白沉欢尚在人世之外,对于其他的事他依然一无所知,甚至连隐居江南这一消息都不再确定。

白沉欢为何还活着?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位“颜大人”又到底是何身份…无数的谜团压着,让穆双暴躁无比,他想着,也许该先去找一个人了。

且再等三日吧!

本以为这三日又会如之前半月般无聊度过,最终一无所获,谁知到了第三日的时候,一封千里传信打破了这太平。

送信者自京城来,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见了颜翡,屈膝行礼后沉沉道:“这是主上命小的快马送来的。”

颜翡闻言,正衣敛色,郑重接过。小心挑破封蜡,细细看过,脸色顿变。

“主上还有何吩咐?”颜翡问道。

送信者垂首道:“主上说,西宫已有所察觉,只怕很快便会来掺一脚,还请颜大人速速寻得!”

颜翡目光一沉,一双细长凤眼精光乍现,“知道了。回去禀告主上,颜翡定不辱使命!”

“是!”

送信人施礼告退,颜翡却久久怔立没有动静。半响之后才唤来手下,道:

“先把线收一收,明日再派用场!”

颜翡神情肃杀,穆双看得蹙眉心惊!

颜翡?这名字甚是熟悉!

主上?到底是何身份!

那封信?有着什么机密!

穆双透过“捉影洞”,看着被颜翡细细收好的那封信,心里痒急!

定要看到那封信才好!

于是等到夜深人静乌云掩月之时,穆双一身黑衣,顺着西墙爬了下去。

寒冬之际,窗户紧闭。戳一个洞眼,吹一截迷香,虽是下三滥的手段,达到目的便行。眼看屋中那人昏然倒下,穆双一喜,拿出薄刀撬开了扣锁,推窗翻身进入。

屋子里黑咕隆咚,却经不住一双锐目。而近二十日的日夜审察,对这屋子布局更是了然于胸,所以穆双走得从容,一下便到了颜翡存放那信的桌案前。

信在,好极!

从怀中掏出一模一样的信封,偷梁换柱,大功告成!

前后不过一眨眼,端得是干净利落。

穆双收好信,再翻出窗离开,也就是那神不知鬼不觉。即使之后颜翡再发现这信被掉包了,也追查不出个所以然。这事便就圆满了。

然而,事情又怎能就此结束?

穆双收好信,却没立即走开,而是款步走至床边。

榻上之人中了“浮生偷欢半日寐”,没两个时辰是醒不过来了。穆双蒙着黑巾,咧着嘴笑。

“平素摆着个冷脸,谁多瞧上半眼都能惊起腾腾杀气,好似受了亵渎似的!哼,现在遭了小爷的道,还管你何方神圣哪家贵人!你也真够别扭的,守了你半个来月,指望着见个美人沐浴,谁知你洗个澡都遮得个严实!难道身子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穆双戏笑着,便想给颜翡宽衣解带。谁知手刚伸到离衣裳一寸远的距离,一阵风猛然袭来!

穆双一惊,身一晃,向后退去。而那风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穆双看着浑身杀气十足的颜翡,背后冷汗滋生!

这厮怎么没被迷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