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往家里走去,慢慢穿过前庭,却听得客厅里传来音乐和欢笑的声音,她走了进去,一身湖蓝色跳舞衣的亦筝正在大哥盛亦竽的引领下随着音乐慢慢起舞,盛太太和下人们正站座一旁一面看,一面笑。

听见响动,亦筝回过头来,看见妹妹,连忙挣开兄长的手跑了过来,“小笙,你看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亦笙拉着姐姐的手上下打量,“二姐向来是不穿西式衣服的,这骤然一换装,我都快要不敢认了,简直美极了!”

亦筝脸一红,“是慕桓送过来的,可是我穿着还是不太习惯。”

亦笙心内仍是不受控制的一疼,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微笑,幸而大哥的声音解救了她,盛亦竽在身后懒洋洋问道,“这音乐还响着呢,有没有人要跳舞呀?”

亦筝连忙牵了亦笙上前,苦着脸笑道:“小笙你和大哥跳,我是不行了,腿部快要断了。”

盛亦竽一面牵过亦笙的手,一面对亦筝笑道:“你可真没良心,我是在陪谁练习呀?来来来,我和小笙跳。”

亦笙不明所以的就被兄长牵着转了起来,她在墨梯的时候就学过跳舞,很小的时候便跳得极好,因此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身体还是在兄长的牵引下,和着音乐的节拍自然而然的舞了起来,不由得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兴致。”

亦竽揽着她的腰,笑道:“还不是你二姐,从前教她学跳舞她总不肯上心,现下倒会担心和纪桓跳舞的时候出错,鼓动着妈一起把我抓过来当壮丁,陪她练习呢。”

亦笙垂下眼睫,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多时,这一支曲子便响完了。

“三小姐的舞,跳得可真是好看。”一旁的下人忍不住赞道。“那是,和小笙跳舞可是一种享受,小筝你可要跟小妹好好学学,别老是踩我的脚。”亦芋笑着打趣。

亦筝脸一红, 低了头不好意思,却也并不生气,美丽的唇角依旧弯弯的笑着。

恰好留声机里下一支曲子又响了起来,亦竽于是向亦笙伸出于,笑道:“不介意让大哥再享受一次吧?”

亦笙尚未答话,一旁的盛太太已经不咸不淡的笑了起来,“你们年轻人呀,就是这样办不成事儿,亦竽你说你才陪亦筝跳了几支舞,就要去追求享受了,还有你,亦筝,还不快起来和你大哥练习,现在你嫌脚疼,到时候连累了纪桓一起丢脸,我看有得你哭的!”

亦筝不敢做声了,乖乖的站了起来。

亦笙淡淡笑了下,牵着姐姐的手交到哥哥手里,“龄姨盯着你呢,你可别想偷懒,我也累了大半天了,就不陪你们了,我先回房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便往楼上走去,那些音乐和欢笑的声音离得那么近,却统统都是旁人的。

她垂着眼睫,开始希望,明天能早一点到来。

上卷 第四十九回

怡和洋行是上海最著名的一家老牌英资洋行,也是远东最大的英资财团,自前清时期便开始从事与中国的贸易,最初设在广州,后来又将总部迁进了上海,经营范围十分广泛,除了一般贸易以外,还包括了采矿、石油、金融等等业务,以及不为人所知的军火生意。

盛家的车子缓缓的停在了怡和洋行的办公大楼前,那是一栋上下五层的小洋楼,一楼是各种样品的陈列室,亦笙并不陌生,从前父亲一有时间便会带着她来这里挑选心爱之物,二至四楼她也去过,是洋行中各个部门的办公室,有时候经理会将重要客人带到专门的办公室等候,然后让职员将样品送上来,这样就避免了客人在人来人往的一楼挑选所带来的不舒服。

而五楼,对于她来说,则是一个完全的禁区,她从未上去过,其实不单是她,即便是在洋行工作的中外籍员工,也是没有机会一窥究竟的。

那里,是怡和洋行的机密室,只有洋行的英国经理和它在中国的代理人才能随意出入。

后来亦笙才知道,这机密室便是专门商议军用物资交易用的,而所涉及的帐目,也全部控制在五楼机密室之内,与洋行其他部门的帐务完全划分,也不进入总会计处。

亦笙下车的时候,薄聿铮和陆风扬都已经到了,她不知道这次翻译要花多少时间,于是便让司机先回击了。

怡和详行的英国经理Stephen?Dawson见她来了,上前几步走到陆风扬跟前轻声询问,“这位小姐就是你们的翻译?”

陆风扬点头。

Dawson有些抱歉的说,“可是Chanlton先生还没有到,要不我先带你们上去会谈室,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亦笙回想了下,昨天看的资料里有提过这位Chanlton先生,他是怡和洋行所经理的英国“维克斯”炮厂的负责人,前些天刚携夫人来到中国,名为视察洋行,实际上或许为的正是这单生意。

于是明白,这便是他们此次交易的关键人物,只有等他来了,这笔买卖才谈得成。

陆风扬点头应允,于是Dawson仍然留在一楼等这位大人物,让他手下的一个职员引他们去会谈室。

那会谈室设在五楼,那名职员打开楼道口锁住的铁门后便不再住里面走了,而陆风扬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大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那名职员,看那人满面含笑连声道谢着走了以后,这才轻车熟路的带着亦笙和薄聿铮,以及随行的几个保镖径直去往会谈室。

“你出于可真是阔绰。”亦笙忍不住说道。

盛家虽是殷实之家,可盛远航对子女的教育却仍是告诫他们要勤俭持家,此刻见了陆风扬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她一时没忍住,便说了出来。

陆风扬笑着斜睨了她一眼,“小丫头,我来教教你,钱财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钱财再多也难保会有千金散尽的一天,可是这交情,却够你用一辈子的。”

亦笙撇撇嘴,“可是刚才那个人,明明你只需要给他两块钱他就会欢天喜地的了,两块钱可以做下来的事,陆爷偏要花上十块钱。”她并不太清楚如今的情势,为着谨慎起见,从方才在楼下开始,她便随着众人一道唤陆风扬“陆爷”,而称呼薄聿铮为“绍先生”。

陆风扬被她的话一噎,又气又好笑,心里想着不和小丫头一般见识,于是嘴上只是漫不经心的笑着没个正经,“你学人家叫什么陆爷,平白把我叫老了,来来来,叫一声‘风扬哥哥’让我听听。”

亦笙瞪了他一眼,当下决定再不理他。

还好,或者是因为还有正事要办,陆风扬也没有再捉弄她,而怡和洋行的Dawson经理,不一会儿也陪同着一个瘦高个子满脸严肃的英国人走了进来,他向他们介绍,这位便是Chanlton先生。

一番寒暄之后,双方便正式开始进入了商谈交易的阶段,中方这一边的翻译是亦笙,而Dawnlon因为在中国多年,中文不错,便充当了Chanlton的翻译。

工具,我只是一个工具。

亦笙想着。

于是便尽力摈除了多余的情绪,也不去管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语法措辞方面。

因为墨梯是教会学校,她的英文底子十分扎实,又有过帮宋婉华翻译整理军事方面书籍资料的经历,这些专业的词汇对她而言也能应付自如,于是在整个翻译的过程中,她的态度沉静而认真,反应迅速,表达到位,就连陆风扬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没有想到,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认真做起事情来.还蛮有大将风范的,不紧张,不怯场,不张扬,也不过于兴奋。

而她专注翻译的样子,陆风扬不得不承认,那还真是相当的迷人。

自然,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对面的两个英国佬便也频频将视线投到了亦笙身上,有时候和她的视线遇上了,她也不在意,就冲对方善意的一笑。

薄聿铮在Dawson给Chanlton翻译的这间隙,慢慢将视线投到了亦笙身上。

她的笑容沉静,眸光清亮,倾听的时候非常专注,凝着神,仿佛连呼吸都摒着,偶尔用笔飞快的在纸上写着什么,握笔的手,姿态优美。

写字的时候,她的一缕头发滑了下来,遮住了眼睛,她不在意的抬手将它掠到耳后,又随手顺了顺自己肩上的发,恰好露出颈项间一段娇柔的肌肤,映着窗外光线,越发称得肤光如雪。

她放下笔,对着对面两个英国佬略微点头浅笑致意,然后带着那抹柔然笑意转过头来对他开了口。

他敛回自己的思绪,听她的声音轻柔响起。

“Chanlton先生对第三条还有些疑虑,他建议…”

这个女孩子太聪明,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翻译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便分清了什么样的问题应该对着他来说,什么样的问题该翻译给陆风扬听,然后自然而然的这样做着。

“你告诉他,这一点我们不可能让步,至于他的疑虑…”

整个交易过程谈得非常顺利,几个小时后,Chanlton当场便与他签订了合同,走出会客间的时候,他甚至笑着用英文赞美了亦笙几句。

跟在后面的Dawson笑着对薄聿铮和陆风扬道:“Chanlton很喜欢这位小姐,称赞她翻译得很出色,人又美丽。”

两人笑笑,看着前面亦笙与Chanlton相谈甚欢的背影,心内都觉得她当得起这样的称赞。

“我在和平饭店准备了午宴,请几位移步赏光,己经派人去接Chaniton夫人了。

怡和洋行的中方代理人见他们下来,立刻迎了上来。

于是几个人便一道出了怡和洋行的大门,各自上了车子,往和平饭店的方向开去。

到了车上,亦笙见都是他们这一边的人了,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不是说要英文和法文翻译吗,怎么用的全都是英文?”

副驾驶座上的陆风扬转过头来对她笑道:“你没听见刚才说要去接Chanlton夫人么,这位夫人,可是地地道道的法国人,不会让你的法文没用武之地的。”

上卷 第五十回

Chanlton夫人是位地地道道的法国女士,然而,叫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夫人还是一位中国迷。

虽然不是很熟练,发音也并不标准,但她总是兴致勃勃,坚持要用中文与他们交谈,实在表达不了的时候,才换成法文或者英文,她对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尤为感兴趣。

亦笙暗暗吐了吐舌头,幸好小时候爸爸逼着自己上过林先生的国文课,不然还真应付不了这位夫人那么好的兴致。

她听着Chanlton夫人一半中文一半法文手舞足蹈的说完,微笑着点头附和,“的确是这样的,中国的园林比较写意,讲究‘曲径通幽’和‘峰回路转’,而欧洲的园林则比较写实,讲究‘轴线对称’和‘整齐一律’,风格不同,也就不好来分高下。如果有机会,夫人可以到江南一带,尤其是苏州的园林里去走一走,您会发觉,每一处布景都匠心独具。而欧洲的园林自然也有它的迷人之处,比如法国维朗德里的花园,我就觉得十分美丽。

她知道Chanlton夫人想要练习中文,于是便用中文来与她交流,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一面说一面注意看Chanlton夫人的反应。此刻,见她似乎面露困惑,便又笑着用法文重新说了一遍。

Chanlton夫人眼睛一亮,都顾不上练习中文了,直接用法文问道:“你去过法国?还到过维朗德里城堡?”

亦笙笑着点了点头,也用法文回答,“我在巴黎大学念书的时候,导师带着我们去过的。”

“原来你在巴黎大学念过书,主修的是什么?”

“法国文学。”

“难怪你的法文说得这么好。”Chanlton夫人笑着称赞,又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还有,也难怪我这么的喜欢你。”

亦笙笑了起来,而Chanlton夫人说的是真心话,她是真的很喜欢眼前这个中国女孩,不单是人长得漂亮,举止又文雅大方,而且,和她交谈,实在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这个女孩子不仅知道的东西不少,思维也敏捷,说起话来又有趣,再称着那样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和唇边时而调皮时而娴静的微笑,简直叫人着迷。

所以到了后来,Chanlton夫人索性连中文也不去练习了,就拉着亦笙用法语交谈,越谈越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而男士这一边,由于所谈的事宜已不涉及机密与信任问题,便也就无需拉过亦笙,全部都由Dawson代劳了。

临别的时候,Chanlton夫人仍旧对亦笙依依难舍,于是便坚持要她一定也来参加今天晚上英国和法国领事馆为他们夫妇举行的欢迎舞会。

陆风扬看了一眼Chanlton夫人握着亦笙的手一脸的喜爱和不舍,不由得笑着对簿聿铮低声道:“哥,你看人的眼光是越来越准了,这一下子,我连帮你找舞会上的女伴都省了。”

这一场欢迎舞会的邀请帖,陆风扬早在一个礼拜前便己收到,虽然英法领事馆方面不知道薄聿铮此刻也在上海,并没有准备他的,但Chanlton夫妇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他,自然极力的亲自邀请。

薄聿铮笑笑,没说什么,却已等于默认了陆风扬的安排。

陆风扬看着不远处的亦笙,又笑着低语,“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不简单,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说得出兴办民族军工这样的话,虽然你们两个的出发点不一样,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哥,什么时候有机会,让她去你那兵工厂见识一下,她就知道这并不是异想天开了。”

薄聿铮将视线缓缓移到Chanlton身上,眸色沉敛,语气听来极淡,“不过是一个雏形;有什么可看的?中国的军工要做起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尤其是今天与Chanlton交谈过后,他越发感觉到差距的巨大,然而即便明知不可为,却仍不得不为之,一个国家,若是没有自己的军工制造,那便只能受制于人,长此以往,就连最基本的国家安全都不能得到保障。

陆风扬正想说什么,却见Chanlton夫人终于放开了亦笙的手,笑着上车去了,于是他便跟着薄聿铮上前几步,隔了车窗对Chanlton夫妇致意,送他们先离开。

待到车子走了,亦笙回过头来问:“晚上的舞会我要去吗?”

陆风扬笑,“当然,不然我还得花功夫去给绍先生另找女伴呢——况且,Chanlton夫人都那样盛情的邀请你了,我们要是不带你去,万一她给Chanlton先生吹枕边风,把签好的东西毁约了可怎么办?”

亦笙虽明知他是说笑,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也不废话,只是笑道:“那我得先回家换跳舞衣,现在这一身衣服参加舞会可不合适。”

陆风扬原想着她或许会和一般的女子一样,先婉言推辞几句,好叫他们力邀,以摆摆自己的身段。

说矫情也好,说欲拒还迎也行,反正女人么,不就是爱使这些小手段。

却没想到眼前这一个,却是一点儿也不忸怩,落落大方的就应了,甚至不要他们准备衣服首饰,只说自己回家去换,这倒叫他一时愣住了。

亦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呢,别挡着车门,我让司机先回去了,你们得送我回家。”

陆风扬出神不过一瞬,立刻笑着亲自替她拉开了车门,“遵命。”

薄聿铮与陆风扬这一次倒是没有亲自送她回家,只是安排好了人一路护送,又约定了晚上来接她的时间。

亦笙回到家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左右都没有人,于是一面接过吴妈手里的毛巾擦手,一面问道:“爸爸他们都不在吗?”

吴妈含混的答道:“或许是出去了吧,我也不大清楚。”

亦笙正要接着问,却忽然听得白翠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一面下楼,一面笑道:“吴妈,你瞒着她也没用,今后纪盛两家都成了姻亲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少得了,你瞒得住吗?”

“二姨太太,你…”吴妈恨恨的瞪她,却是无可奈何。

而白翠音也并不理会吴妈,她故意停了停,然后又笑着转向亦笙,“算了,免得你瞎猜,我做个好人告诉你罢——你爸爸,龄姨还有亦筝刚刚出去没多久,是纪家的车子接了他们去纪公馆用晚餐的。姻亲之间难得能有走得这么近的,啧啧,亦筝可真是好福气哪。”

亦笙心里依然不可抑制的沉闷疼起,然而面上却无论如何不肯露出分毫,她只是笑意盈盈的站起了身,不避不让看着楼梯上的白翠音,笑道:“这样啊,那可真是不巧,我一会儿正要出门和朋友参加一个舞会呢,那家里便只剩下音姨一个人看门了,可怎么办才好呢?”

上卷 第五十一回

亦笙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橱,挑出几身衣服在自己身上比试了一下,最后选中一件绿色的跳舞衣。

吴妈手里挎了个提盒推们进来,正好见到亦笙要换上那跳舞衣,连忙道:“先吃点儿东西再换,小心弄脏了衣服。”

她一面将提盒里的碗碟拿出来放到外面的小茶几上,一面道:“老爷他们不在,我也用不着厨房那棒子人,自个儿给你弄了些吃的,也省得你待会儿再下去和那一位对上,快趁热吃了。”

亦笙走出来,看小茶几上摆的是一碟蜜汁豆干,一碟胭脂鹅脯,一碟雪菜炒冬笋,一小条干煎鲳鱼和一碗火腿萝卜汤,每样都是很少量,又都是她惯常爱吃的菜,显然是专程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因此,虽然陆风扬之前说了一会儿要来接她一道晚餐,但毕竟不想辜负了吴妈的一片心意,于是就顺着她的意在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况且,她以前每次外出就餐前,吴妈也总是按着过去的那一套来要是她,总逼着她先吃一点儿东西垫着,这样见外客吃饭的时候便会因为没有食欲而显得吃相很斯文。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掐丝珐琅西洋钟,离陆风扬约好节五她的时间虽然还有一段,但她自己还什么都没收拾,又不愿让人家等候,于是就着饭将每样菜都随便吃了几口,便匆匆放下了碗筷。

“怎么吃得这样少?”吴妈皱眉。

“这会子不饿,反正待会儿还要再吃一次呢。”亦笙一面走进屋去换衣服,一面对吴妈道。

吴妈听了方才不再说什么,于是也走进房来帮着她梳妆打扮。

亦笙的肌肤本就极好,简直如婴孩一般娇美细腻,现下被绿色的跳舞衣一衬,越发的如雪似玉,莹然有光。

吴妈替她梳了个极相宜的发型,又王她脸上扑了淡淡的脂粉,虽说她家小姐不用化妆便已极美,但参加舞会,素面朝天总是不礼貌的。

待到一切收拾好了,时间刚刚好,有听差进来回禀说,外面停了一辆车子说是来接三小姐的。

吴妈眼见着亦笙将事先找出来的白色大衣穿上,将少女那纤柔有致的曼妙身形暂时藏住,又笑意盈盈地向自己告别,一对翡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快摇拽,简直美丽极了。

她越看越是喜爱,只觉得这世上所有女子加起来,都比不上她的小姐十分之一,于是,一路又是欣慰又是自豪的笑着,直牵了她的手将她送出了门。

门外等着几辆车子,见她出来,中间一辆上的司机立刻下来,替她拉开了后座的门。

亦笙上车,见副驾驶座上坐的是陆风扬,薄聿铮却没有来,而后座上坐着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一双秋水丽眸正定定打量着她。

亦笙不认得她,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好冲她笑了一笑。

然而江黛云见到她,却是不由得一怔。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女孩子正是那天晚上在墨梯小礼堂里见过一面的哪一个,她很漂亮,所以即便当时只是匆匆一眼她也便记了下来。

本以为薄聿铮那天看的是婷婷,却原来竟然是她吗?而今天的舞会她又是他的女伴,江黛云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十分不是滋味。

她自然知道,她自己在整个上海滩风头太盛,所以只能在薄聿铮公开来沪的时候才有可能担任他的女伴陪在他身边。

而这一次,他显然是暗中行动,不愿引人注目,她懂,所以从未奢望可以去当他的女伴,甚至一早便已物色好了百乐门一个新进的女孩子,就等着陆风扬来要人。

而她自己,之所以答应去做陆风扬的女伴,也只是为了能尽可能多的靠近他身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陆风扬竟然说不用她物色的人,说他已经有女伴了,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女伴竟然是眼前这一个。

“江黛云,盛亦笙。”陆风扬漫不经心的替她们介绍。

亦笙对着江黛云笑着点了点头,算作致意,又不禁转过头去问陆风扬,“邵先生呢?”

陆风扬淡淡道:“他有点儿事,要晚些来,我先接你们过去。

薄聿铮是去杀人,没要他的一兵一卒,带的全是他自己的人,虽然不多,但他倒是一点儿也不为他担心。

在这件事上他本就不愿多讲,恰又从后视镜里看到江黛云因为亦笙那一句“邵先生”而放松下来的神情,唇边不禁勾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转了视线去看街景,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他将她们先带到了南京路的沙利文西菜馆,也没征询她们的意见,便径直点了餐。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加上一个已经吃过的人,结果,平白浪费了一桌好菜。

陆风扬看了一眼时间,便率先站了起来,说,“走吧,我们先去礼查饭店,差不多是时候了。”

亦笙忍不住又问:“不等邵先生了?”

陆风扬还是淡淡的说:“他一会儿自己会过来。”

于是她只好闷声不响的随着她们一道上了车,往礼查饭店的方向开去。

刚下了汽车,便有穿黑呢制服西装满面含笑的迎上前来,冲着他们弯腰致意,陆风扬漫不经心的递过小费给他,然后便顺着他的引领来到了储衣室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