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太太,盛太太!你们家小姐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采,你快克制一下自己,别再让她激动了。”医生连忙拉开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天不都还好好的吗?”这个时候,盛远航也急冲冲的赶了过来,一面推门一面问道:“亦筝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家小姐趁人不注意,偷偷拿了护士的药,全混在一起吃了,我们己经给她催吐过,再调养一阵子,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见他们夫妻俩都来了,神情严肃地开口,又转向亦笙向盛家夫妇示意,“这一次的事儿,好在你们家的这位小姐发现得及时,还有那些药也并不是毒药,这才算是侥幸救了回来,我们管理药品不善也有责任,我已经处罚了那个护士,但是你们做家属的也太掉以轻心了,她昨天都闹得那样厉害了,怎么还不好好看住她呢?”

“我们有留下人守着的…”盛太太的目光在病房里巡了一圈,除了医护人员,便只有一个盛亦笙,不由得又是急又是怒,问:“陈妈呢?我不是安排她要一步不离照看好亦筝的吗?”

那医生耸耸肩,带着护士出去了,临行又再交代,“病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十分虚弱,你们一定不能再让她激动,凡事多迁就着她点儿。”

“小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待到医生走了,盛远航不由得将小女儿拉到一旁小声问道。

那孙曼祁虽是陪盛太太走到了亦筝的病床边,耳朵却没忘了伸向盛家父女谈话的方向。

亦笙的眼中仍可辨出几分后怕,她稳了稳白己的情绪,对着父亲开口道:“我今天一早过来看姐姐的时候,一进门就见她躺在床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她的脸色很吓人,手背上的针管也扯了,可是陈妈却还在一旁打着呼噜睡得死沉,什么也不知道。”

“这个混账东西,她人呢?”远航骂道。

亦笙摇摇头,“我当时吓坏了,只顾得上姐姐,等后来姐姐情况稳定了,她已经找不见人影了,兴许是知道白己闯出祸来,偷偷的跑了。我让他们给家里挂电话的时候已经叮嘱门房注意了,她即便要跑,也是要回家收拾东西的,我让他们先留住

她,该怎么发落等爸爸和龄姨回去再说,即便是留不住,也不能让她卷了家里的东西跑路,倒让人家看了盛家的笑话。”

盛远航点了点头,对女儿的处理没有任何异议,而孙曼祁却是暗中叹了口气,不过还是个小丫头,考虑问题却已经这样周密细致了,自己那个外甥女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一面想着,一面将又注意力放回到病床边的姐姐和外甥女身上。

两个人都在哭,却反倒相顾无言了。

盛远航走了过来,“亦筝,你这个傻孩子,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地和家里人说?却偏偏要做出这种傻事,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亦筝的眼泪掉得更急,“爸爸,我,我想嫁给慕桓,要是不行,我,我也不想活了…”

盛远航头疼地看着女儿,“谁说不让你嫁他了,你妈也只是担心你的身子承受不住,不就是把婚事后延一段时间,你纪伯伯他们都同意的,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亦筝还是哭着摇头,“我可以的,我都好好的,不要后延婚事好不好,爸爸,妈…”

盛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拿出绢子擦去自己脸上的泪,如同下定决心一般看着女儿开口道:“好,都依你,你说不延期我们就不延期,只是你要快点儿好起来才行。”

“妈妈,真的吗?”亦筝惊喜莫名的看向母亲,又不由自主地去看妹妹,再转向母亲,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抑制不住的激动。

盛太太看着女儿又哭又笑的一张脸蛋,心里一软,替她擦了擦眼泪,心绪复杂地开口叹道:“从前我总是想,我就你这一个女儿,棒在手心里面宝贝着长大,不知道将来会落个什么结果,所以总想着替你多安排一些,多打点一点儿,到头来却反倒把你逼成这样…”

“妈…”亦筝听不得这话,一颗心又是难受又是愧疚,却又偏是恨死了自己的嘴笨,既不愿违心的同意母亲安排的婚事,又不懂得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去安慰她,只得空喊了一声妈,神情着急。

盛太太并不在意,拍了拍她的手,又淡淡的笑了笑,“女儿总是替别人养的,看破了,我也不操那份儿心了,你和纪桓的婚事如今已经定了,又一心不肯延期,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了吧,你早些嫁到纪家,我早了一桩心事,你也算是有了个结果,是纪家的人了,今后,就让他们替你操心罢。”

“妈妈…”

亦筝急了,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决意寻短见的时候,是妹妹死死的抱住自己,说已经想好法子了,龄姨绝不会再逼她,说她一定可以嫁给纪桓的。

她当时是因为这一句话才慢慢静了下来的,她知道,小笙不会骗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那个一向骄横强硬的母亲,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消极颓弱的方式来成全她,这些话,像是说给她听的,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话。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怎么我不答应你要哭,答应了,你还要哭,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呢?”盛太太强自振作了下,伸手重新帮女儿擦了擦眼泪。

“若要按期举行婚事,亦筝的身体吃不吃得消?”盛远航忍不住担忧的问道,他记得就在昨天,自己的太太还又哭又闹的告诉自己,亦筝这孩子的身子是绝对经不住一丁点儿折腾的。

盛太太叹道:“那还能怎么办呢?若是延期,我害怕她更吃不消!”

盛远航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而亦筝连忙急急的开口:“我没有关系,我好好的…”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妈都知道,你现在呀,只要好好的配合着医生把身子养好,到行礼那天让小笙一路陪着你,就那一会儿功夫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盛太太笑着握住女儿的手,说到后面,又将那目光轻轻瞟过亦笙,再转了回来。

“你说要小笙干嘛'”盛远航打断她问道。

“就是他们说的女傧相呀,亦筝这个样子身边不能没个可靠的人陪着照顾,瑾儿家里给她许了亲朋明天就来接人了,我想来想去,这合适的人选就只有亦笙了,她们姐妹俩感情好,亦笙又心细,让她来陪着亦筝是最相宜的了.我也放心。”

“不行不行…”盛远舰想也不想便出口拒绝。

“这怎么又不行了,你倒是给我说说理由呀,昨天说让亦笙代替亦筝拜堂行礼你不同意,说是会坏了她的名节,好,那今天这事儿又怎么了?仲舍,亦筝是什么情况你也见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再偏心也不能看着她去死呀!”盛太太起说越生气。

“妈妈,你不要和爸爸吵…”亦筝害怕的轻轻伸手拉着她劝解。

盛太太冷笑道:“我不和他吵,但是我告诉你,你的婚事如果延误了,或者取消了,可就不是我的责任了,到时候你别怪错人!

上卷 第六十五回

吴妈一面给亦笙梳头,一面看镜子中的美丽女子,一身精致的红色礼服将她的身段衬托得纤柔有致,她今天的打扮,从衣裳到妆面,从发型到饰品,无一不透着.浓浓的喜气。

只是这喜气,却仿佛沾染不上她本人分毫。

亦笙静静的坐在镜子跟前,不声不响,淡淡的脂粉遮住了她原本稍显苍白的脸色,在还不需要做戏的此刻,那些浸在骨中的凄伤,便从她微垂的眉目之间不受控制的透出来,看来叫人心疼。

吴妈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梳子,一把楼住亦笙单薄的肩,“小姐,你没有必要这样为难自己,只要你自己不答应,他们总不能勉强你的,我们这就去找老爷说!”

“吴妈,是我自己答应的。”亦笙伸手拉住吴妈。

她想起了姐姐的欣喜与期待,想起了龄姨的刁难与强硬,想起了父亲的维护和为难,点头答应,其实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

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淡淡的笑了笑,“既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吴妈,你相信我,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自己陷于可怜和难堪的境地,你相信我,我能做到的,也会做,就当,就当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当是同过去的那些日子做个告别…今天过后,我想,我无论怎样总是可以死心了。”

她虽是笑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吴妈长叹一声,抹了抹眼角,不再说什么,重又拿起梳子替地梳头。

待到一切完毕,吴妈拿出几条早就备好了的项链放到亦笙面前,“你看一看,要戴哪一条?”

亦笙想了想,开口轻道:“那条翡翠镶钻的项链在哪里,我想要戴那一条。”

“是前些天送来做谢礼的那一条?”吴妈问。

“恩。”亦笙轻轻的应了声。

吴妈一面起身去取,一面说道:“那条项链可真是稀罕物,我当时一看就觉得,要是你穿绿裙子出去跳舞的那天晚上能戴上这个,可不是正相宜,该有多美呀,不过小姐,你今天这身打扮,配着却不太合适,所以我才没提前给你找出来的。”

说话间,她已将那条项链取了出来,在亦笙颈项间比了一比,与她一同看向镜中,开口道:“你看,我没说错吧?还是换这条珍珠的罢,更配你的衣服,一定会很好看。”

亦笙摇了摇头,缓缓伸手摩挲了下那绿意莹然的翡翠,“不了,就戴这条吧。”

她的眼前,慢慢浮现出最后见面时他的影像,逆光站着,坚毅如山,他对她说,你放心,让她莫名的感到心安。

那么,是不是,戴着他送的项链,也就能给她带来一点儿依持和勇气?

“小姐起来没有?”外间响起了盛远航的声音。

“已经起了,吴妈正帮着小姐梳妆呢。”初雁答道。

亦笙在里间听到,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手里还抓着那条项链忘了放下,“爸,你怎么来了?”

盛远航看着打扮得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美丽的女儿,就那样亭亭玉立在自己跟前,心里却只觉得发苦,喉头亦是堵着,好半天再强自平夏了下情绪,轻声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

亦笙如何不知道父亲此刻的心思,她还清楚的记得,当日龄姨甫一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他便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

后来,即便是面对姐姐的不解和眼泪,面对哥哥们的相劝和无声责备,面对龄姨的强势和哭闹,面对音姨的话中之话,他都从未松口。

再后来,即便是她已点头答应,可父隶仍是不同意,他说,小笙,爸爸已经对不起你了,断不会再为难你。

这便是他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人,宁愿一个人承担着所有压力,也不愿意她受任何的委屈。

她记得当时自己伏在父亲膝盖上流泪,多想告诉他,说,爸爸,我不为难,只要有你在,就没有什么能让我为难的事,为了你,不管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可是她明白,这样的话一出口,父亲势必更加心疼她,即便她答应,也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地委屈自己的。

所以她只是看着父亲,流着眼泪开口,“爸爸,我没那么好,我之所以答应,是为了我自己。我忘不掉纪桓哥哥,我总是不死心,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如果亲眼看着姐姐嫁给他,能够让我死心的话,我想要去,然后从此以后,开始我自己新的生活…爸爸,你答应我,你成全我好不好?”

说的,其实也并非是全然的谎言。

她还记得她的父亲,那个一直以来用白己刚强的脊梁为他们撑起这个家的男人,在那一刻,抱着自己,老泪纵横。

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父亲眼泪。

父亲心疼她,她从小就知道,就如同现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又是姐姐出嫁的日子,可是他却先来看自己,他放心不下自己。

亦笙一阵心酸,面上却是努力笑起,走过来拉着父亲在沙发上坐下,将手中的项链递了过去,“爸,既然你都来了,那就帮我戴项链好不好?”

“好。”远航接过女儿手中的项链,替她戴上。

然后见她转过脸来对自己微笑,问:“好不好看?”

“好看。”他顺着她的意,勉强笑着开口。

可是女儿越是这样懂事,越是这洋装作若无其事,他的心里就越是难受愧疚,终于还是忍不住喉头一哽,“小笙,爸爸对不起你…”

亦笙本想籍着不相干的事情把父亲的愧疚心思带过,却没有想到还是不行,这一份愧疚之情已如千钧巨石一般,沉沉的压在盛远航心头,几乎叫他窒息,却又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终身如影随行。

亦笙在心内叹了口气,转过身子,伸手去提父亲的手,“爸爸,我一直者想让你知道,可是我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在我心里面,你从来都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从来都没怪过你什么,这一次的事,是他不喜欢我,是我自己要当这个女傧相好让自己死心,你一直都在护着我,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你如果还硬要觉得对我愧疚什么的,那真叫我心里面更难过和无所适从了。

盛远航摇了摇头,心中苦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害怕话一出口声音怪异,于是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说话。

亦笙停了一会,接着轻声开口道:“爸,我一开始不懂事,还埋怨过你瞒着我,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是真的在为我好,若是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了,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难受,所以爸爸,真的,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怪你,你千万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远航看着女儿盈满期待的眼睛,心内酸涩难当,却只得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点头颤声道:“好。”

他看见女儿因着他的这一个“好”字,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然后又像从前一样抱着他的胳膊靠到他胸前撒娇,“我知道爸爸从小到大都是最肯疼我的,往后我也会好好的,成为你和妈妈期望的样子。”

上卷 第六十六回

在盛太太的要求之下,纪桓与亦筝的婚事是按着古礼来办的。

此刻纪家的迎亲队伍已经来到了盛家大门前,虽然两家都有汽车,可纪家依旧抬着金线绣花的大红花轿前来迎娶亦筝,这让盛太太感到很满意,而盛家也在盛亦竽的亲自指挥下,放鞭炮相迎花轿临门。

“哎呀,你听,鞭炮响了,来了来了....”

“凤冠呢?快拿过来呀!

“盛亦笙,快给你姐姐盖上红盖头!”

“急什么,人家盛亦筝是按古礼成婚,还得吃上轿饭呢!”

........

亦筝喜气洋洋的闺房里,除了亦笙、几个嫂嫂和服侍的小丫头以外,还请了上海其余几个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过来,虽然亦筝的本性不爱交际,但毕竟父辈质检总有往来,即便不熟,彼此却也算是相识的,如今她出阁,盛太太便出面相邀,人多也好图一份热闹。

此刻,听见那炮竹声一响,哪些女孩子们便一齐唧唧喳喳的叫了起来。

亦筝娇美的容颜上面一片绯红,她本就美丽,经过了“开面”“上头”和精心的装扮,又因着多年来的夙愿虽历经波折却终于得偿,此刻的她眉如弯月,目中含情,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喜气与幸福交织而成的轻纱,娇艳如花。

盛太太亲自抱了女儿喂她“上轿饭”,虽然不比过去嫁出去之后便不得相见,但自此女儿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在娘家的最后一餐饭,母女俩皆是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小筝,你可别真哭,小心把妆哭花了,小笙,你给你姐姐盖上红盖头,我来背她下去,时候也差不多了,纪家那边还等着。”盛亦竽推门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副场景,连忙说道。

亦笙闻言,将那绣着鸳鸯戏水彩蝶双飞的红盖头轻轻覆到姐姐面上,待到大哥背起了她,又撑起手中的红纸伞一路遮在他们头顶往楼下走去。

除几个嫂嫂留下了以外,其余的小姐和丫头们都跟着下来了,一路向上空和伞顶散着米粒花生豆子一类喜果,一路笑着,那笑声意志到离了盛家很远,都仿佛还能听得到。

前去纪家的那一路上,亦笙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仿佛什么也没想,又仿佛想了很多,既觉得时间过得快,不一会便已离家很远了,又觉得时间过得慢,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完。

待到终于到了纪家大门外,鞭炮声和丝竹乐声响起,她扶着姐姐一路跨马鞍,过火盆,步麻袋,始终不肯抬眼,可是前方那一身红无服的挺拔身影,却在她眼角的余光当中,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跨鞍入华堂,自此平平安安!”

“新妇过火盆,自此红红火火!”

“新妇步麻袋,自此传宗接代!”

礼赞的唱音和着喜乐与鞭炮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周围的人都在笑,于是她便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因为亦筝腿上的伤尚未好全,所以她们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并不长的距离,隆冬的天气,尚未到达堂前,她的手心里,却已经全是冷汗。

她亲手将他与姐姐手中的红绸结成同心结,她的手指意志在抖,一直抖,根本控制不住,手心当中全是冷汗,费了浩大的劲儿,才终于结好。

她一眼也没有抬头看他,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纪桓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那些强抑着的晦暗光影,粉身碎骨般激烈与惨痛,他与她一样,一眼也没有看她。

她或是不愿,而他,是不敢。

“行庙见礼,奏乐-----”

藏在宽舒礼服之下的左手死死握着,他听着礼赞的唱音,近乎麻木的跪下、叩头、起身、再跪下,再叩头、再起身.....灵魂仿佛飘荡在空中,愣愣的注视着那个木偶一般的自己。

“礼成,送入洞房-----”

繁缛的拜堂仪式之后,他手持同心绸带,牵引着他的新娘,一步一步,沿着麻袋走向喜房,走过一只,便有人将后方的麻袋递传于前,接铺前道。

她是女傧相,按着规矩必须要在递传队列的最前端,她就在他的左前方,小小的一抹红色身影,蹲着身子,郁白的小手接过麻袋铺在他的脚下,固执地占据着他所有的余光所有的心思。

他在那一刻,本以为已经麻木了的心,却忽然又被硬生生扯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流着溃烂腐化的血,注定无法愈合,终身都是残疾。

一路行至喜房,如同进入到了一个红色的世界。

喜房内的桌椅家具全都蒙上了红色的绣花绸布,地上也铺着红毡,一堆新人坐到了放置着鸳鸯枕、龙凤被的新床上,墙壁上贴着大红的“囍”字,而龙凤红烛正在高照。

有丫头将铺着红布的篮子捧了过来,里面装着撒帐用的金钱彩果。

“今夜吉辰,纪氏男与盛知女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撒帐礼起----”

礼赞的唱音落,亦笙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抓起一把篮中的金钱彩果向那百子帐中撒去,声音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微微发颤-----

“撒帐东,金玉撒在罗帐内,鸳鸯枕上恩爱长,结发作同心。”

她的微笑太好,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和流进心底的眼泪。

“撒帐西,玉树芝兰垂茂荫,花开并地连理枝,人间庆合葩。”

他离她离得那么近,他的气息仿佛就拂在她的脖颈间,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不过咫尺,便成天涯。

“撒帐南,犹记青梅共死竹马,两小无猜情意重,佳偶自天成。”

那些美丽的诗句,曾经她以为是属于她的,到了如今,却是自己亲口念出,成全他与姐姐的美满。

“撒帐北,之子于归宜家室,鸾凤和美共佳期,白手不相离。”

她将最后一捧喜果撒向他与姐姐坐着的百子帐内,许许多多的影像在她的眼前如烟似幻-----

庭院的一角,她抱着小狗伤心欲绝,而他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西洋影院里,她对着银幕笑着流泪,而他告诉她,想哭的时候,便来找他。

黄埔江畔,塞纳河边,她与他多少次并肩漫步,微风吹过她的裙裾,她总是给他最好的笑。

还有那天晚上,七夕那夜,那个美好得不可思议的亲吻,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是开始也是结束,甜到哀伤。

然后便是她的不肯死心,而他对她说,你应该要改口叫我姐夫了,他对她说,原谅我,我所要投入的事业,容不下你。

一桩桩一件件,一场场一幕幕,如同他带着她看过的无声的西洋影戏一般,在她脑海中回放,然后哪些她亲手抛出的金钱彩果纷纷落下,将国王影像,一点一点敲碎,再难拼凑回旧日模样。

“请新人请方巾,自此称心如意!”

礼赞的声音又再响起,有丫头递过一把裹了红纸的秤杆,亦笙接过,低垂了眉眼,将那秤杆递到新郎跟前。

一袭红装的新郎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手,接过秤杆,挑起了那块红巾,四周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赞美之声,他的新娘,美如天仙。

因为亦筝身上有伤,所以纪盛两家人商量好了,一切礼节都从简来办,而这闹房的习俗也就免了。

亦笙于是接过丫头手中的托盘,那托盘里放着的是合卺酒,她将那托盘放于床上两个新人中间,又弯下腰拉起新郎新娘的衣角系了一个同心结。

然后在礼赞的唱音与热热闹闹的祝福声中,她与众人一道退出了喜房,一直笑着,一直笑着,将那一方喜庆的天地留给一对新人。

下到楼下,正打算告辞回家,却不想纪太太笑着拉起她的手道:“你这孩子,都忙了一天了,又是这么晚了,还让你一个人回去,可不是要让人家说我们的不是吗。你姐姐已经嫁过来了,这里也和你自己家一样,我刚刚和你家里通过电话的,都说好了,今天晚上你就住我这儿,明早再回去,我都让丫头帮你把房间收拾好了。”